?風淩奚暫且不曾回答,卻是仔仔細細地,又將這愛徒看了一遍。


    良久,他方感慨道:“當初收你為徒,為師已知以你資質,隻消肯刻苦修行,來日必然成就不俗。但饒是如此,為師亦不曾想到,才區區數年,你不僅已然築基,竟在築基之後不多時日,將那劍道真意也領悟出來。”


    晏長瀾並不敢領受如此讚譽,微微垂頭。


    隻因他自身明白,若僅僅是他自己,無阿拙處處相助於他,將機緣同他分享,他或許仍舊刻苦,在修行一道上卻必然不會這般順遂,如今的修為也絕不會是這般了。


    他擔不起師尊這話,然而阿拙的那些機緣太過駭人,阿拙那般信任於他,縱然是麵對師尊,他也不能吐出一字,因此,隻得慚愧回避……


    當然,這也是晏長瀾太過妄自菲薄。


    前生並無葉殊在身邊,他不知吃了多少苦頭,耗費了多少精力、心血,可最終還是以區區下界的“邪道”之身,破除萬難來到靈域,更是鬧出了那偌大的事端,有那等修為,還獲得了一個叫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名號。


    ——倘若他當真沒什麽本事,哪裏能做到如此?


    若非是當年他已知自己被迫入得邪道,本身再無多少進境餘地,也不會在尋根溯源、真正報了血仇後,就此了無生趣……而最終願意給葉家做個血傀,也隻是因著難得遇上一位不將他當作窮凶極惡之輩的長者,被其懷中嬰兒的羸弱所動,便想著他一生坎坷,留下的軀殼或許還有一些用處,能護持這嬰兒平安順遂。


    大約也正是如此,那嬰兒果真平安長大,才有前世葉氏的“廢物”少族長葉搴與血傀天狼的數百年緣分,有了一人一傀之間的牽絆,也才有了混元珠送葉搴回歸千年之前,讓重生的葉殊能遇見尚且不曾遭遇一切磨難、尚且還是活人的天狼前身,鳴山城的少城主晏長瀾,有之後兩人一路相伴。


    葉殊真正贈予晏長瀾的,並非是讓他達到什麽境界,而是讓他能借此脫離前生命運,從此道途坦蕩,再不必因著漫漫人生中見不著一絲光亮,就此心生絕望。


    此刻,風淩奚在感慨之後,就鄭重說道:“徒兒,為師原本不與你說,是擔憂影響了你,不過現下卻是可以對你講解一番為師的真意了,叫你稍作參考。”


    晏長瀾回過神,立時言道:“弟子洗耳恭聽。”


    接下來,風淩奚帶著晏長瀾走出洞府,繞過數座山石,來到一座山崖前。


    此地雲霧繚繞,幾乎叫人目不能視,好在晏長瀾已然築基,將神識放出,也能瞧見腳下之路。


    風淩奚打出一掌,將周遭的雲霧驅散,但立在山崖往前看,卻能瞧見十裏雲海,浩浩蕩蕩,直鋪遠方,一眼望去,隻覺得那雲層極厚,層層疊疊,如江似海。


    晏長瀾禁不住有一絲訝異。


    風淩奚素來冷峻的麵容上,此刻現出一絲笑意:“如何,幾年裏你亦時常在峰中修煉,卻從不曾見過此地罷?”


    晏長瀾定了定神,問道:“師尊擇取此峰為道場,可有這雲海之故?”


    風淩奚頷首回答:“不錯,為師當年選擇此峰,正是因著這雲海。”之後,他手指微屈,朝那雲海之處點了一指,道,“你且看來。”


    晏長瀾知道這正是要指點於他,不敢怠慢,登時用心看去。


    隻見在風淩奚的指尖點出後,就有一道劍氣其那處迸發而出,極其犀利,極有靈性,似乎蘊含著什麽澎湃的意韻,尖銳無比,直刺雲海之內!


    於晏長瀾看來,這劍氣過去,定然是能極快地將雲海切開,然而事實卻與他所想截然不同。


    那劍氣一去,確是自雲海之中劈斬過去,但那雲海卻極為難纏,好似有什麽無形的力道將這劍氣抵住,叫它雖是前行,卻遠不比它被擊出時那樣淩厲。


    這劍氣……並不鋒銳,反而遲鈍。


    如此情景,自然叫晏長瀾詫異。


    風淩奚方為他解釋:“此處雲海與別處不同,宛若實質,厚重猶如重重棉絮,每逢劍氣擊出,都好似有層層阻隔。除非將劍打磨得足夠快、足夠銳利、足夠強大,才能迅速將雲海破開。這雲海亦有靈性,在與為師的劍道真意互相抵擋中,便能將為師所學真意打磨得越發靈動。於為師之真意——驚天真意的修煉之上,正是極有用處。”說到此,他看著那劍氣逐漸破開雲層,眼裏閃過一絲淩厲,“你若要打磨真意,須得記住一事——真意與劍招不同,乃極為靈性之物,並不能因純熟而進境,切不可以愚鈍之法淬煉。否則,真意非但無法提升,反而要因此陷入瓶頸,甚至有所削弱。”


    晏長瀾心中一凜,當即應道:“是,弟子謹遵師命。”


    風淩奚這才滿意道:“為師所能指點你者,此為其一。”說著他略有沉吟,“至於其二……便是叫你瞧一瞧,為師真意全力施為時,是何種模樣。”


    晏長瀾眸光微亮:“多謝師尊。”


    下一刻,風淩奚毫不含糊,手中已無聲出現了一把長劍,他神情不動,信手一劍斬出——


    唰!


    登時有一道劍氣迸發而出,直穿雲海!


    與先前不同,如今這劍鋒之利,隻一瞬便將刺透雲海,仿若將其正好切成了兩半。


    兩片雲海分作兩邊,期間劍氣過處,久久不能合攏,可見這一道劍氣之中,真意之勢強至何等境地,叫人心驚膽戰。


    風淩奚道:“為師亦可將這一劍朝上方斬去,隻是若是那般,數日間真意淩空,怕是對其他修行劍道的修士不利。”


    此刻,晏長瀾卻並未答話。


    他隻覺周身毛孔張開,好似周身每一寸都被劍氣侵襲,隱隱約約的刺痛猶如劍光近在咫尺,使他遍體生寒,頭皮都微微收縮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晏長瀾才深吸一口氣鄭重說道:“弟子知道。”


    這一劍,太可怕了!


    晏長瀾眼中驚色難以消退,仍舊沉浸於那一劍之中。


    從前師尊與他對戰時,施展劍招中也有玄妙,但是那隻是因著其對劍法精妙的領悟,用劍勢將他壓製而已。雖然厲害,卻並不不至於對他的心境有所影響。


    可先前一劍中,卻是飽含師尊風淩奚的氣勢,就像是讓他化為了一把長劍,劍之存在即是他之存在,澎湃的劍氣化為驚濤駭浪,悍然撲下,把周遭方圓之地盡數化為了一人之氣場,一人之劍的領域!


    但凡是見到這一劍之人,皆不能自其中拔出……仿佛,眼中心底都隻能見到這一劍,要將這一劍化為自己所學,要一心一意隻追逐此劍一樣。


    其心動搖,其劍動搖,其意動搖!


    晏長瀾猛然閉眼。


    在他的周身,有風雷之力縈繞,劈劈啪啪地刺激他的體表,又好似化為一層淺薄的意念將他護住,讓他如同浪濤中一葉扁舟,雖似乎極為危險,卻始終能隨波逐流,並不翻覆其中;又好似一根石柱,盡管被浪濤不斷拍擊,卻仍舊屹立不倒。


    用力捏緊拳頭,晏長瀾睜開雙目。


    這時他再看那被劈開的雲海,那中間始終不曾消散的劍氣之後,吐出一口氣來:“這便是師尊的劍道真意麽?莫非天下間真正的劍修在施展出真意後,都是如此的……”


    風淩奚見晏長瀾這樣快就用其自身的真意將他護持,頗為滿意。


    他聽出愛徒口中那不甚自信的情緒,笑了笑說道:“為師所修真意,乃是取淩雲驚天之意,為為師意誌所成真意,既因意誌而成,自然要以意誌懾人,也難免更容易動搖他人。”


    晏長瀾明了。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師尊所悟出的劍意竟然並非是師尊自身屬性的雷之自然真意,而是出自其意誌的,但由此倒更能看出,師尊的意念著實強大,他本身的性情……也極其的自我。


    仔細想來,這真意倒是適合師尊,若是師尊的意念不敗,日後他的真意便不會削弱、崩潰。


    那頭風淩奚看著晏長瀾身上的風雷真意,又道:“徒兒你悟出風雷真意,倒是適合你。”說到此處,他又有些自嘲,“為師當年在築基期時,曾經有過頗長一段時日的瓶頸。”


    晏長瀾一怔。


    雖說他明白師尊的所謂瓶頸必然比之其他修士來要短暫許多,但既然被提出來,想必當年的確讓師尊很是為難?


    果然風淩奚繼續說道:“為師當年,有機會悟出雷之自然真意,同時卻也有極大的淩雲驚天之渴望。一時間,竟是難以抉擇。”


    晏長瀾恍然。


    的確,若他是如此,自然也是難以抉擇的。


    照理說當然是雷之自然真意更好,然而,於師尊而言,最後當然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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