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錦繡聽著世宗斷斷續續地講述,聽著這對深宮母子無奈之下的選擇,和最後兒成皇,母成骨的結局,安錦繡突然就對世宗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聖上,太後娘娘一定是出身書香世家,否則如何能有這樣的閨名?”


    世宗愣住了,張春休這個名字,於他而言,從來隻是一個讓他難過又懷念的名字。“把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世宗對安錦繡道:“海棠什麽?”


    安錦繡念道:“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傷春之詞?”


    “是啊,”安錦繡道:“太後娘娘一定生於暮春時節。”


    “朕不知道她出生於何家,”世宗喃喃地道:“宮中的名冊上,隻寫著她叫張氏。”


    一個宮婢,有幸生下皇子,一樣長居於冷宮之中,就算在史冊中最終留名,也不過張氏兩字。“太後娘娘隻求聖上安樂,世上女子大都這樣,聖上這樣感懷,會讓太後娘娘難安,還是放寬心吧。”


    世宗望著安錦繡,這小女子一臉的疲倦,卻還是要硬撐著安慰他。世上的女子大都這樣?“睡吧,”世宗對安錦繡道:“朕一定會保住我們的孩子,不要說你們女子如此,朕這個父親也不是無情之人啊。”


    安錦繡最終還是睡去了,睡著了後,雙手還是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肚子。


    世宗輕輕摸了摸安錦繡高高隆著的肚腹,隔著被子摸了一會兒後,又將手伸進被中,輕輕地將手覆了上去。突然被什麽踢了一下手,世宗先是愣神,等反應過來後,笑了起來,“你這個小家夥,”世宗跟安錦繡腹中的胎兒小聲道:“你這麽調皮,小心生出來後,父皇不要你。”


    七個月的胎兒,似乎能聽見世宗的話一般,連著又踢了世宗的手幾腳。


    安錦繡被腹中的孩子動得又不舒服了,閉著眼睛,哼了兩聲。


    “好了,”世宗忙輕輕撫弄著安錦繡的肚子,對裏麵的小娃娃道:“再動下去,你母妃就要難受了。”


    窗外的雨已經下得大了,雨點落在房前屋後,發出嘩嘩的響聲,更襯得屋中此時的寂靜無聲。


    手上再也感覺不到胎兒的動作了,世宗小聲笑道:“看來你還是個孝順的小子,朕不準你再折騰你的母妃了,老老實實地再在你母妃的肚中呆上三個月,然後好生的出來,這樣父皇才會疼你。”


    安錦繡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抓住了世宗的手,就再也沒有鬆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從白天到了黑夜。世宗就躺在安錦繡的身邊,不去想禦書案上的那些奏折,也不去想後宮裏的那些女人,還有雲霄關下正在打著的仗,世宗就看著睡夢中的安錦繡。病中的女子還能有多少的美貌?世宗卻渾然不覺此時的安錦繡容顏有變,守著這對母子讓世宗覺得心安。如果這天地間,隻有他們三人是一家人,這樣的感覺也不錯,世宗用手描畫著安錦繡的眉眼,久久留戀不去。


    二更天的時候,雨水幾乎將小院的水池蓄滿。


    韓約站在池邊發愁,想著自己是不是要帶著人往外排水了,萬一讓小院淹了水,世宗一定不會饒了他。正想著要怎麽排水的時候,頭頂上的雨點突然不見了,韓約抬頭看見了一把油紙傘,忙一扭頭,發現為他打傘的人是紫鴛。


    “吃吧,”紫鴛遞給了韓約兩個飯團子。


    世宗今天沒有用飯,庵堂裏的人就隻能陪著世宗一起挨餓。韓約看看紫鴛手裏的飯團子,忙就四下裏看了看,怕讓人看見紫鴛給他送吃的。


    “沒人會說你的,”紫鴛把飯團子遞到了韓約的嘴邊,“我剛才都在房裏吃過了。”


    韓約就著紫鴛的手一口咬掉了大半個飯團子,嘴裏含糊不清地道:“吉總管讓我們吃飯了?”


    “吉總管說他管不著我們,我們是主子的人,”紫鴛這會兒心思不在自己的身上,也沒發覺她站在雨中,喂韓約吃東西,這舉動有多麽的不合禮數,紫鴛隻是跟韓約念道:“你說主子還能再出事嗎?”


    “我的天,”韓約從紫鴛的手上接過了油紙傘,小聲道:“你還是說點好話吧,女子都是懷胎十月生產,主子隻要再撐三個月就好了。”


    “還要三個月呢,”紫鴛愁道。


    “三個月而已,很快就過去了,”韓約有紫鴛喂,故意沒再大口吃,放慢了速度後,一個半的飯團子,他硬是吃了十來口才吃完。


    袁義站在簷下,看了水池這邊一眼後,便又走進了夭桃的房裏。


    “袁大哥也這麽說,可我不放心,”紫鴛聽不進去韓約的話,說:“再出事怎麽辦?”


    韓約一邊回頭看著就要漫水的水池,一邊想著要怎麽安慰紫鴛,卻在看見一個陌生的太監跑進院中後,下意識地就把紫鴛擋在了自己的身後,“什麽人?!”韓約喝問這太監道。


    這太監聽到韓約的喝問後,就不敢再往裏跑了,站下來後,說道:“奴才要見吉總管。”


    吉和這時正站在安錦繡臥房的門前,聽到了這太監的話後,忙就走了過來。一個小太監在吉和的身後為吉和打傘,自己卻淋著雨。


    “吉總管,”這太監看吉和到了自己的跟前,忙就道:“皇後娘娘病了,想見聖上。”


    皇後病了?屋裏的主子不也一樣病著?吉和認得這太監,這是中宮殿的大太監,他不好得罪,便道:“趙公公你等一下,我去通稟聖上一聲。”


    “有勞吉總管了,”自從皇後被幽禁在中宮之後,中宮殿的人出來說話都硬氣不起來了。


    吉和輕輕地推門進屋,站在屏風外小聲道:“聖上,中宮來人說,皇後娘娘病了,想見聖上。”


    “朕是大夫嗎?”世宗說了一句。


    吉和討了一個沒趣,卻還不敢退出去,問世宗道:“那奴才再去問問皇後娘娘的病情?”


    “她死不了,”世宗說:“有病讓她去找太醫。”


    吉和這才退出了屋子,看著站在了台階下的大太監道:“聖上現在沒空回宮。”


    “吉總管,”趙公公一聽吉和這話就要叫。


    吉和衝這大太監擺擺手,說:“這裏的主子也病著,你不要惹惱了聖上。你們不會到現在還沒找太醫去看皇後娘娘吧?快回去吧。”


    “太醫給娘娘看了,”趙公公被吉和一嚇,壓低了聲音說:“娘娘這次的病病得厲害,所以才想著見聖上。”


    “你回去吧,”吉和也不好跟皇後的人說,安錦繡比皇後更讓世宗擔心這樣的話,隻能說道:“聖上明日一早就會回宮,有什麽事明天一早再說吧。”


    趙公公望了望關著的木門,庵堂裏的門,沒有雕花刻物這樣的習慣,隻是一扇木板刷著暗漆的門,卻讓趙公公恨得牙癢癢。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能高過皇後去?他還真想看上一眼。


    “快回去吧,”吉和催道:“皇後娘娘不是病了嗎?”


    趙公公一跺腳,冒著大雨跑出了院去。


    “他是皇後的人,”站在水池邊的韓約跟紫鴛說:“以後進了宮,這些人的樣子你都要記住。”


    “我要記住他們做什麽?”紫鴛問道。


    “你傻啊?”韓約小聲道:“防著他們害主子啊,你以為進了宮,我們還能成天跟著?後宮裏到處都是不懷好意的人,你一定要小心。”


    紫鴛哦了一聲,她們可不可以不進宮?


    “還有徐桃是怎麽回事?”韓約說:“她真的是胖了?我怎麽看她像是懷孕了?”


    “我也覺得,”紫鴛說:“可是她男人是誰?庵堂裏就你們這幫侍衛,你去把她的男人找出來吧。”


    韓約沒咬斷自己的舌頭,“你是想要我的命嗎?”他問紫鴛道:“安主子的人,我們哪個敢碰?!”


    “所以她就是胖了啊,”紫鴛冷著臉道:“她這樣胖下去也好。”


    “什麽意思?”韓約問道:“她胖你開心?”


    “我就是開心,”紫鴛發狠道:“她太漂亮了,我還怕她搶了主子的風頭呢!”


    韓約想想,夭桃的確漂亮,真論起來還真不比安錦繡差。


    “傘給你,我走了,”紫鴛要往雨裏跑。


    “我送你過去,”韓約把紫鴛一拉,說:“你再凍病了,主子怎麽辦?”


    “這麽多人呢!”紫鴛瞪了韓約一眼後,衝進雨中跑走了。


    韓約打著傘站在雨裏發愣,一會兒想著自己該帶著人往外排水了,一會兒想夭桃的發胖,不會是安錦繡嫌這女子太過漂亮,所以給夭桃下藥了吧?想想又覺得安錦繡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嘴裏還帶著飯團子的米香,韓約又走神地想,現在紫鴛總算是不討厭自己了,咧嘴剛一笑,又想到安錦繡今天差點流產,就又笑不出來了。幸虧韓約的臉被傘遮著,不然被人看到韓約這副忽喜忽憂,忽又糾結的表情,多半的人會認為韓約已經瘋了。


    三更天的時候,雨不但沒停,反而開始電閃雷鳴,憂人的清夢。


    雷聲從天空傳來下的時候,安錦繡依偎進了世宗的懷裏。睡夢中的人,分不清陪伴在自己身邊的人是誰,隻是本能地想找個依靠。


    “沒事,”世宗小心地摟住了安錦繡粗了許多的腰身,輕聲道:“隻是天在下雨,朕在呢。”


    安錦繡隻半睜了眼,看了看自己麵對的胸膛後,又閉眼睡去了。


    世宗用空出的左手撫著安錦繡的眉,硬是將安錦繡皺起的眉頭撫弄平了,他看重的女人應該在他的懷裏安睡直到天明,而不是於睡夢中還鎖著眉頭,一臉的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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