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桃田同學送回家(實際上並沒有送到家門前,而是離家最近的超商前麵。)之後,就直奔自己的公寓了。


    「哎呀,小姬你回來啦。」


    姐姐在屋子躺著向我打招呼,不過她並不是拿著零食躺著看電視,而是躺在地上雙腿並攏向上伸直,正在努力鍛煉腹肌。


    織原妃。


    34歲。


    正處於不好好鍛練就會長贅肉的年紀。


    「這個給你,是紀念品。」


    「哎呀,謝謝。」


    接過餅幹盒之後,姐姐開心地笑了。


    「跟桃田小弟去水族館約會,開不開心?」


    「嗯,很開心。」


    「……發生什麽事了?」


    姐姐一臉驚訝。


    好快。


    我也太快露出馬腳了吧。


    該說是姐姐的洞察力卓越,還是我的演技太爛?


    「你跟桃田小弟吵架了嗎?」


    吵架——應該不是吧。


    如果隻是意見不合的那種吵架,那該有多單純,該有多好啊。


    並非如此。


    完全不是桃田同學的錯。


    隻是我被罪惡感和歉疚壓垮了而已——


    「沒什麽,隻是有點累。」


    「……是嗎?」


    姐姐靜靜地點頭,然後伸手拉了拉衣服的胸口部位。


    「嗯——做完重訓流了好多汗。我說小姬……」


    姐姐露出調皮的笑容說道:


    「好久沒有一起洗澡了,要不要陪我一下?」


    雖然浴室本身不算小,但是單身公寓附設的浴缸,也就剛好容納一個成人而已。


    兩人一起泡實在太擠了。


    「呼,熱水真舒服。」


    「是啊,雖然很擠。」


    「也不錯啊,足夠讓我們姐妹倆好好泡個澡。讓我想起以前了呢。」


    「是啊,雖然很擠。」


    很擠。


    非常擠。


    現在,我們兩個並肩抱著雙腿泡在裏麵。要是麵對麵把腿疊在一起的話,或許可以泡得更舒服,不過……我實在不想跟親生姐姐這樣子泡澡。


    「好了。接下來,小姬幫我洗洗背好嗎?」


    「咦——為什麽要幫你洗啊?」


    「有什麽關係。你以前不是常常幫我洗背嗎?」


    「那已經是二十年以上的往事了。」


    「就當作是久違的姐妹親密交流嘛。」


    「……姐姐,你知道我們幾歲了嗎?」


    27歲和34歲了。


    十幾歲的姐妹互相幫忙洗澡,感覺還有點可愛,甚至令人憧憬……但年近30的姐妹光著身體貼在一起,不覺得怪怪的嗎?


    「別管那些。這是姐姐的命令。」


    既然是命令就沒辦法了。姐姐不顧胸前的動靜猛然從浴缸中起身,而我也跟著舍命相陪。


    姐姐坐在椅子上,而我跪在她身後。


    啊啊——


    突然想到,之前我也是像這樣幫桃田同學洗背呢。


    回憶湧現的瞬間,胸口忽然一陣絞痛。我按捺著悲痛,把沐浴乳擠到手上,然後貼著那片完美無瑕的背部移動。


    接著——


    「——呀嗯!」


    姐姐突然發出怪聲。


    「怎、怎麽了,小姬……你怎麽直接用手洗?」


    「咦……啊。」


    糟了!


    我一時沒注意,就用了跟上次過夜聚會時一樣的洗法!


    「該怎麽說……你的手法好色喔,小姬。難道你在做那種工作……」


    「才、才不是!這是因為……之前我是這樣幫桃田洗,不小心就這樣做了而已!」


    我慌慌張張地澄清,但好像說漏嘴更不得了的事情。


    不出所料,姐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沒想到啊~你居然會幫桃田小弟做這種事呢,真沒想到啊~」


    「不、不是、那個、這個……」


    「因為看你們之前連間接接吻都反應過度,我還以為你們的交往相當健全呢……沒想到已經一起洗過澡啦。嗚嗬嗬,小姬該下手的時候還是會下手嘛。」


    「唔、唔唔……」


    太、太丟人了!


    被親人用這種事情調侃,這種羞人的感受實在獨特到找不出其他東西來比喻啊!


    「會幫男友用這麽色的方式洗澡,看來小姬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成為技巧相當高段的達人了。」


    「什、什麽達人啦……我隻是上網搜尋,按照上麵的方法做而已。我還是一竅不通的初學者。」


    「哎呀,這樣啊。」


    聽到我的回答,姐姐用溫柔的眼神凝視著我。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桃田小弟呢。」


    「…………」


    「你跟這麽喜歡的桃田小弟,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果然,瞞不過姐姐。」


    我隻能招了。


    「從小就是這樣,有什麽事都瞞不了你。不愧是流著同樣血脈的姐妹呢。」


    「……我說呀,小姬。這跟我是不是你姐沒有關係。你從以前啊,總是把心情寫在臉上呢。」


    咦,是這樣嗎?


    我是那麽容易被看穿的人嗎?


    雖然心情很複雜——不過感覺壓力頓減。似乎不需要強撐下去了。


    我拿起海綿仔細幫姐姐洗背,同時開始講述今天發生的事。


    「這樣啊……真的很巧呢。在水族館偶然遇見的女生,竟然是桃田小弟的公司同事,而且她之前還跟桃田小弟告白過。」


    因為我不能把事實全盤托出,隻好捏造身份,才能將狀況說明清楚。


    於是指宿同學就成了和桃田同學在同公司工作的同梯。


    「可是,桃田小弟有好好拒絕對方的告白吧?那你究竟有何不滿呢?」


    「並不是有什麽不滿。我完全沒有對他生氣的意思,隻是我忍不住會想……比起跟我這種年紀比他大的女性交往,或許跟那女生在一起會更幸福吧。」


    就像是我一直不願正視的現實,冷不防地狠狠踹了我一腳。


    桃田同學的生活圈中,還有一個名為學校的世界,他和一群我所不認識的人在那裏度過大半時光,並形成一個小社會。


    因此,他在那個社交圈中找到對象才是正常的吧。


    和指宿同學這樣的女孩子交往才正常,和我這樣大了12歲的女人交往,實在怪異到了極點——


    「所以你才會說出『你隨時要甩掉都可以』這種話嗎?」


    「……嗯。因為我唯獨不想成為他的負荷。」


    「原來如此。」


    聊到這裏,我正好幫姐姐刷完背。姐姐衝掉泡沫之後,又泡進熱水當中。我覺得身體也變冷了,於是也一起泡進去。


    正當我又一次別扭地雙手包膝坐進浴缸時,姐姐以似笑非笑的聲音開口了:


    「既然如此,小姬你願意——隻當個炮友就好嗎?」


    「……啥?」


    「炮友,有性無愛的肉體關係。就算是超級純情的小姬,應該也懂意思吧?」


    「知道是知道啦。」


    「隻要小姬把自己當成是桃田小弟的炮友就行啦。不管桃田小弟跟誰交往,隻要偶爾能跟小姬上上床就行,保持這種方便的關係不是很好嗎?這樣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姐姐,我是很認真跟你討論耶。」


    「跟一個會為了這種無聊問題而煩惱的女人討論,怎麽可能認真得起來呢?」


    我不由得縮了縮身子。


    因為姐姐的眼神突然淩厲起來。她那雙平常總是帶著笑意的慵懶眼眸,這時卻泛起銳利的鋒芒,雖然嘴角含笑,但眼神卻沒有半分笑意。


    身為妹妹的我很清楚。


    這是姐姐真的生氣起來的表情。


    「小姬,姐姐教你一個關於這世界的真理。」


    她的語調有些飄渺。


    「在這世上啊,嘴上說著『我不想成為你的負荷』的女人呀,才是讓男人最有壓力的類型喔。」


    「……!?」


    這句話讓我大受打擊。


    就像是要害被正拳狠狠擊中的感覺。


    「換言之,我想說的就是——這全部都是小姬的錯。百分之百是你不對。雖然我不知道你在顧慮什麽,但是勉強自己扮演冷靜明理的女人,其實是很難看的喔?」


    「……姐姐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能講出這種話。」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其實桃田同學才15歲。


    你不知道他不是隻小我2歲,而是小了我12歲。


    「《美少女戰士》世代的姐姐,怎麽會懂《小魔女doremi》世代的我心裏的感受……!」


    「這跟現在聊的事情有關嗎?」


    「…………」


    好像不太……根本沒關係的樣子。


    姐姐咳了一聲,將話題拉回正軌。


    「是,我是不懂。夫婦或情侶之間的問題,的確隻有當事人才懂——可是,我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你隻想到自己而已。你完全沒有


    站在桃田小弟的立場好好想過。」


    「哪有……我、我是為了他著想才——」


    「為了他著想?不對喔,你隻是害怕了吧?」


    姐姐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地這麽說。


    「因為害怕被對方甩掉,所以才設下一道讓自己不會受傷的防線。你隻是預先做好自我防衛罷了。隻要搶先說出『隨時都可以甩了我』這種話,就能減輕真的被甩時受到的傷害。」


    「…………」


    我完全……完全無法反駁。


    不僅無法反駁,甚至覺得就像卸下心中的大石一樣。如今我總算明白,那盤踞在我心頭的陰影究竟是什麽。


    啊啊——我懂了。


    我隻是在害怕而已。


    一直在害怕。


    害怕被桃田同學——自己最喜歡的他——所拋棄。


    對桃田同學懷有好感,名為指宿咲的少女的出現——不但沒有讓我心生嫉妒,反而隻是單純地感到恐懼。


    像指宿同學這樣的同年級學生或許才比較正常吧。和同齡人交往或許會比較幸福吧——我最害怕的,就是聽見這些話從桃田同學口中說出來吧。


    因此——我才會搶先說出那種話,設下防線。


    為了以防萬一,能夠稍稍減少傷害。


    說穿了就是這樣。


    姐姐說得一點也沒錯。


    到頭來,我隻是假裝替對方著想,實際上隻想著要保護自己——


    「小姬,你還記得我離婚的理由嗎?」


    姐姐露出平靜的笑容,問著驚愕到已好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的我。


    「嗯、記得……是因為星野先生、外遇的關係吧?」


    一年前……


    姐姐的前夫——星野先生外遇被發現了。


    得知事實的姐姐——勃然大怒。


    她發怒的程度連爸媽或親戚都不敢出言安撫,不聽對方的辯解,也不理會周遭的勸阻,始終堅持「我要離婚!」。最後她找了律師,從先生和外遇對象兩邊都拿到了大量的賠償金後,成功離婚。


    「表麵上是這樣呢——但真正的理由不是這個。」


    「咦……」


    「我隻對媽媽說過……其實,當初我有想過要原諒他。」


    「原諒……外遇嗎?」


    「是啊。雖然我打從心底感到不爽,覺得無法原諒……可是,我又覺得如果隻犯一次錯,或許還可以原諒。那時候,我心裏或許還有個底線吧,要是那個人哭著來道歉,那就兩個人坐下來好好再談一次,試著修複夫妻關係。」


    「不過……」


    姐姐以強忍悲痛的嗓音繼續說著:


    「那個人並不是一時鬼迷心竅……而是動了真感情。」


    「動了真感情……」


    「他沒有明講,但是我能感覺出來。『啊啊,這個人打算跟我分手呢。他想離開我,跟外麵的女人一起生活呢。』……我有這種感覺。」


    「…………」


    「所以我才會突然暴怒——那是演出來的。假裝自己是個絕對不容許外遇的女人,完全不聽對方的辯解或道歉,找了律師強行辦離婚手續。因為比起被甩,主動甩了對方還比較好。比起當個被拋棄的可憐蟲,不如狠心主動出擊。如果對方又是外遇,又拋棄自己……淒慘也該有個限度吧。」


    姐姐滔滔不絕道出的離婚真相,讓我的心好痛。明明是我唯一的兄弟姐妹,我卻對她完全不了解。


    織原妃心中的苦楚和糾結,以及做為女人的尊嚴與顏麵,我全都一無所知。


    「但是到頭來……淒慘的程度還是差不多。不僅如此,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很慘,我用一次又一次的謊言來遮掩,反而變得更為狼狽了。」


    姐姐輕輕歎氣,用沾滿水珠的雙手抹了抹臉。她並沒有在哭,但是從眼角滑落的水滴,看起來就像淚水。


    「不過嘛,我並不後悔。既然對方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最後終究還是要離婚。而且因為從那個人跟小三那邊拿到超多賠償金,所以我現在才能過著半尼特族的生活呢。」


    「…………」


    「不過……我有時會想……」


    姐姐繼續說著:


    「要是那時候我願意舍棄顏麵和自尊,態度再坦誠一些的話——要是我能夠死賴著外遇的先生,流著眼淚哀求『拜托你留在我身邊!不要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或許,現在就能擁有不一樣的未來吧。」


    姐姐以物外神遊的眼神如此低喃後,轉頭看著我輕輕一笑。那是張隱含自嘲的寂寞笑容。


    「不小心說了像是說教的話呢……我也沒有立場教訓別人呀。結果還不是跟小姬一樣,因為害怕受傷害,不敢麵對自己跟對方,隻想逃避問題呢。」


    「姐姐……」


    「不過小姬啊,我的前夫是個搞外遇的渣男——但桃田小弟並不是吧?」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進我的心中。


    「他什麽壞事也沒做,誠實麵對小姬。可是你卻一個人悶著頭鬧恐慌,什麽也不說就一個人逃避了……反而因此傷害到他呢。」


    「……」


    我咬著嘴唇,感覺心中的後悔與罪惡感愈來愈強烈。事到如今,我才領悟自己做了多麽過分的事情。


    一旁的姐姐伸出手來——緊緊抱住因懊悔而顫抖不已的我。


    感受那雙手臂環住身體,肌膚緊密貼合的感覺。34歲女性的身體,是這麽柔軟而令人安心,如此豐腴而有彈性——而且如此地溫暖。


    「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小姬。沒問題的,人家很愛很愛你喔,所以你大可放心,多給一點信任吧。無論是對你自己,還是對桃田小弟。」


    對於自己深愛的人、得到喜愛的自己。


    打開心胸——再多信任一點吧。


    姐姐說完之後,緩緩鬆開雙臂。


    「對了,小姬。剛剛進來洗澡之前,我看到客廳擺了『香皂花』,那該不會是桃田小弟送你的禮物吧?」


    「……嗯。說是交往滿月的紀念禮物。」


    「這樣啊,還真是稱職的男友呢。」


    「沒錯,是最棒的男朋友。」


    「嗯,真的,是最棒的。」


    「要是小姬想要退出的話,不如讓給姐姐吧?」


    「……才不讓給你。」我這麽說。


    啊啊——為什麽我之前都沒發覺呢?


    這一點也不難。


    一點也不值得害怕。


    「不管是姐姐還是其他人,我都不會退讓。」


    不管是誰都無所謂。


    不管有誰喜歡上桃田同學都無所謂。


    隻要這樣告訴自己就好了。


    「雖然稍微年長一點,但我才是桃田同學的女朋友。」


    我猛力起身……


    不顧胸前晃得厲害,踏出浴缸跑向外頭。


    ?


    距離桃田同學家步行約數分鍾的超商,設有相當寬闊的停車場。就連給長途卡車用的停車格,也足夠停下六台。


    大概是接近深夜的關係,裏麵沒什麽車。隻有最靠近超商的地方停了幾台,更遠一點的位置就沒人了。


    我把小q停在廣闊停車場的角落。超商的燈光幾乎照不到,隻有一點點路燈的光芒,為車內提供稀薄的照明。


    等了一會兒——桃田同學來了。


    他不發一語,開門坐進副駕駛座。在深夜把未成年人約到外頭見麵實在不妥,但是——有些話我無論如何都想在今天告訴他。


    「抱、抱歉,這麽突然找你出來。」


    「……不會。」


    桃田同學的回應十分簡略。表情僵硬,聲音也很低沉。與其說是生氣,更像是坐立難安。


    在這沉重的氣氛下——


    「之前真的很對不起!」


    我二話不說就是低頭道歉。


    「我說了很不應該的話,真的很抱歉。明明是那麽開心的約會,都是因為我而泡湯了……真的很對不起。」


    「……織原小姐。」


    「我一直很怕……」


    我慢慢抬起頭,毫不避諱地注視著對方。


    堂堂正正地麵對自己的戀人。


    「聽到指宿同學向你告白的消息……腦中一瞬間冒出好多念頭。比方說『如果沒有我在,你就能跟同年級的同學談一場普通的戀愛;也許,那樣會比較幸福;也許和我分手,對桃田同學比較好。』之類的……」


    「但是……」我繼續說了下去。


    「那種理由……全都是自我防衛。不是為了桃田同學著想,我隻是不想讓自己受傷,單純隻是害怕會被桃田同學拋棄而已……」


    『大了一輪的女人果然很難搞啊。』


    『找同年級的女生交往可能輕鬆多了呢。』


    要是桃田同學這樣想——才是我真正害怕的事。


    「所以……我才會一時衝動說出『隨時要甩


    了我都可以』,隻要先說了這句話,就算真的被甩了,也能稍微減輕傷害……」


    為了自我防衛,搶先設下防線。


    在被拋棄之前,先做好主動分手的覺悟。和織原妃一樣——不,不一樣。完全不同,不能相提並論,我所做出的行為,比姐姐差勁太多了。


    姐姐和我不一樣,她是積極采取行動。假裝自己勃然大怒,找來律師讓對方付出賠償,拚了命在戰鬥。把悲痛的複雜情感埋藏於心中,為了自己的尊嚴奮戰。


    相較之下……我又是如何?


    『隨時甩了我都可以。』


    講出這種話……實在太卑劣了。


    隻顧著設下防線,卻把責任通通丟給對方。我隻是把自己封閉在殼裏,完全無視於對方。


    「……很過分呢。我真的、爛透了……自己悶著頭害怕,自顧自地逃避,隻想著讓自己待在安全地帶。真的、非常抱歉。」


    說到這裏,我雙手揪緊褲子,拚命忍著不讓眼淚滴落。雖然眼眶中泛滿淚水,但隻有現在絕對不能流下淚來。我一點也不想靠著淚水博取原諒。


    「桃田同學,我不會再逃避了。」


    我發出宣言。


    眼睛直視著對方。


    「我再也不會自顧自地害怕,也不會把責任推給你一個人承擔。也不會再說出……『甩了我也可以』這種話。」


    「…………」


    桃田同學一語不發,隻是默默地聽我說話。


    「……我會更努力做個稱職的女朋友。不管有多麽可愛的女生喜歡上你,也能抬頭挺胸主張『我才是你的女朋友!』的程度。」


    真的很對不起,希望你能原諒我。


    說完之後,我再次深深低頭。


    車內一片沉默。


    經過宛如永恒那般漫長的數秒鍾後,桃田同學終於開口:


    「——不行。」


    我的心髒好像被絞碎一樣。


    我猛力抬起頭來。


    桃田同學用悲痛的眼神望著我:


    「我才不會那麽簡單就原諒你。」


    「咦……」


    「織原小姐……太任性了。你知道我今天有多受傷嗎?」


    「……唔。」


    「我想盡辦法要讓滿一個月的紀念日過得更有意義。不但準備了禮物,也花時間查了水族館的資料……可是我的心意卻沒辦法傳達給你的樣子。做為一個男人……實在太難堪了。」


    「不、不是這樣的!我真的非常開心!不是你的錯,是我被害妄想太嚴重了,所以……」


    「我也替回程準備了驚喜,可是氣氛那麽差,也沒辦法拿出來給你。」


    「是、是喔……?真、真的很抱歉……」


    「不行。我不原諒你。」


    他斬釘截鐵地這麽說。啊啊……這也無可厚非。這麽差勁的女朋友,怎麽可能獲得原諒。就算現在被甩,也隻是我活該。


    望著深受打擊而愣在原地的我,桃田同學如此相告。


    「你要接受我的處罰。」


    「處、處罰……?」


    「你自顧自地胡思亂想,讓紀念日泡湯的處罰。」


    「……我、我明白了。不管是什麽處罰我都願意接受。我該怎麽做才好?」


    「被我彈額頭。」


    什麽嘛,不過就是彈額頭。


    這處罰比我想象中要輕鬆多了……等等!


    「不、不是吧……桃田同學的彈額頭是——」


    「沒錯。是可以打破西瓜的那種。」


    「——!?」


    一股猛烈的恐懼竄過我的全身,讓我反射性地捂住額頭。桃田同學將他的大手伸到我的麵前,擺出行刑的架勢。


    「如果你真的有在反省,接受這點處罰也心甘情願吧?」


    「嗚、嗚嗚……我、我明白了。我願意受罰。」


    強忍著連靈魂都要凍結的恐懼感,我點點頭表示接受。


    好可怕,可怕到要死掉了。不過……也隻能接受了。為了彌補我犯下的罪行,受到這種程度的處罰也是理所當然。被彈一下額頭就能得到原諒,反而應該開開心心地接受才是。


    不過……真、真的沒問題嗎……?


    頭蓋骨應該不會破掉吧?


    應、應該不會死掉吧?


    「我要動手囉,織原小姐。」


    「來、來吧……」


    桃田同學右手已經做好準備,而我也下定決心,用力閉上雙眼。繃緊全身的肌肉,準備迎接衝擊。啊啊,好可怕好可怕~~是說要彈就快彈啊!要就給我個痛快!拜托不要讓我這樣心驚膽跳啊,桃田同學!


    「這一記包含了我所有的心意。」


    這麽嚴重!?


    你到底打算下手多重啊!


    事到如今也無處可逃的我,隻能緊閉雙眼靜靜等待。隻能不斷忍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不知何時來襲的彈額頭所帶來的恐怖。


    隨後……


    在對方似乎猶豫不決了數秒鍾後——前所未有的衝擊降臨在我身上。


    有某種東西,碰到了我的嘴唇。


    不是額頭——而是嘴唇。


    嘴唇上麵有種柔軟的觸感。


    和預想完全不同的一股衝擊。從嘴唇傳來的紮實熱度,蔓延到全身上下,帶來我從未體驗過的甘美衝擊。腦袋暈呼呼的,幾乎要失去意識。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肩膀被緊緊抱住了,被一雙大手,是桃田同學的手。那雙用力抱住我的手,正在微微發抖。我能確實地感受到他內心的緊張。


    不久後……


    他的嘴唇依依不舍地,緩緩離開我的雙唇。


    我——完全無法動彈。隻是呆坐在座位上,腦袋無法思考,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


    我愣愣地睜著雙眼——隻看見桃田同學滿臉通紅,用手捂著嘴巴。


    「有、有感覺到嗎,我的心意?」


    「…………」


    腦袋終於開始運轉,我漸漸理解了現況,慢了半拍才用雙手觸碰自己的嘴唇。總覺得上頭還留著剛才的觸感。


    隨後——整張臉發燙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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