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一主仆


    不獨皇後沒有身孕,她抬舉的自己的宮女也都沒有身孕。


    高婕妤那時候聽說,其實皇後抬舉身邊人,一邊是為了固寵,一邊是為了博賢惠的名聲,其實她和太後並不打算讓這些人懷孕生子的。


    高婕妤甚至聽過一種隱晦的說法。


    當然那謠言太過駭人,高婕妤壓根兒沒信,也從來不敢再和人說起。


    那謠言說,皇上其實不是太後親生之子,與太後、與承恩公府並無血緣關係,當然也不可能有多親厚的情份。正因為如此,太後才一定要讓自己的侄女兒做皇後,並堅持要生下有劉家血脈的皇孫。兒子不是親的,可是卻可以藉由侄女兒的牽係,讓劉家血脈出身的人繼續做皇帝。所以太後隻會讓皇後生下兒子,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不知為什麽,事隔多年後的今天,高婕妤卻想起這個早被自己遺忘的謠言。


    她輾轉反側之時,同樣還有旁人如她一樣無法安枕。


    陳婕妤身子被毒藥蝕壞了,虛敗的厲害。這幾日天氣反複她就起不來身了,隻能昏昏沉沉整日躺著,一日三餐也無法進食,隻能喝湯藥,用點粥羹。人一天能吃得下多少東西?不動彈更加沒胃口。喝過了藥之後陳婕妤幾乎咽不下什麽湯羹了。


    連段太醫這樣時常過來的人看著陳婕妤的樣子都覺得心驚。從過年到到現在,陳婕妤就象一朵迅速凋敗的鮮花,整個人已經瘦脫了形,曾經的明豔鮮妍已經全不見了蹤影,她現在瘦的眼窩、臉頰都在往下凹陷,就快成了皮包骨頭了。


    皇上吩咐太醫院給陳婕妤盡心診治。可是太醫縱有回春妙手,也隻能醫病,醫不得命。


    天擦黑的時候,兩個刑司的人進了一趟雲和宮,沒有多逗留,片刻之後就離開了。


    陳婕妤躺在帳子裏,她這麽半昏半醒的,身邊的動靜她也能聽到一些,隻是完全沒有力氣,睜不開眼,張不開嘴,抬不起身子。


    也許她就要死了……


    就這麽恍恍惚惚的時候,陳婕妤聽見有人在喚她。


    “主子,主子,用兩口粥吧?才熬好的米粥,您聞一聞?能聞見這香味兒嗎?”


    香味兒?


    陳婕妤覺得她沒聞見什麽香味兒,她甚至也分辨不出耳邊這個聲音是誰。


    “主子,您眼開眼看看我,是我回來了。”


    “您睜開眼,就看我一眼吧。”


    陳婕妤覺得這聲音很熟悉。


    熟悉到那聲音終於能穿透包裹在身周的迷霧,就象給她在黑暗中擦亮了一絲火星,終於點亮了一盞燭火一樣。


    這聲音,好象是紅兒?


    陳婕妤嘴唇張翕,含糊的應了一聲。


    “主子,是我啊,是我回來了,您看看我。”


    確實是紅兒的聲音。


    陳婕妤強撐起精神,終於將眼睛睜開一線。


    跪在床前的人臉上帶著笑,可是眼淚鼻涕流了滿臉都是,看上去狼狽的很。


    可是也熟悉的很。


    熟悉的讓她幾乎是不用思索就喊了一聲:“紅兒……”


    “主子,奴婢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紅兒趕緊用袖子胡亂抹了幾下臉。


    陳婕妤的模樣讓她都不敢認,不忍看了。


    紅兒端了粥過來服侍陳婕妤喝粥。


    熬的香軟稠糯的米粥散發著稻米特有的清香,十分誘人。可陳婕妤什麽也聞不到,嚐不出。甚至連米粥是涼是熱她都感覺不出來。


    隻是看到紅兒,她這幾日都昏沉的神智變得清醒多了。


    一旁桂香也莫名的覺得心酸。可是她不敢這麽哭,在宮裏哭也是犯忌諱的一件事。


    她背過臉去用袖子悄悄把淚抹幹。


    紅兒喂了小半碗之後就停手了,主子現在的身子是虛不受補,段太醫囑咐過即使能吃得下,一次也不能吃得過多了,否則脾胃也克化不了。


    陳婕妤混亂的思緒漸漸清晰了起來。


    她剛才甚至分不清現實與虛幻的分野,還以為紅兒的出現是在她的夢中。


    現在她知道這不是夢了。


    “你……你沒事吧?”


    “奴婢沒什麽事。”


    紅兒看起身確實沒什麽明顯的外傷,可陳婕妤也知道內宮監的人不是吃素的,隻怕紅兒有暗傷,吃虧都在眼看不見的地方。


    “他們放了你了?你是幾時回來的?”


    “多虧了主子,還肯那樣替奴婢作保,內宮監的薑公公同我說了,說是主子跟皇上求了情,奴婢才能得到這個逃出生天的機會。”


    紅兒又哭又笑忍不住。她以為這一回必然沒有活路了,卻聽內宮監的人說,陳婕妤就那麽一次解釋的機會,沒用來給自己求情,卻都用在了她的身上,願意替她作保,請皇上對她從輕發落。


    如若不然,她一個小小的宮女,進了內宮監那種地方焉有活路?刑司的那些人都稟著“有殺錯沒放過”的原則,這麽些年來有幾個人能再活著出那個鬼地方?


    紅兒本沒有奢望,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她都傻了。


    主子原該把握機會替她自己訴冤求情才是,怎麽能把那樣寶貴的機會浪費在她的身上呢?


    “你沒事,就好。”陳婕妤終於鬆了一口氣,神情疲憊,聲音無力:“我也終於了卻了這樁牽掛……”


    紅兒聽著這話不詳,趕緊截住不讓她再往下說。


    主子這話說的太不吉了,聽得她心驚肉跳的。


    什麽叫了卻了牽掛?人要無牽無掛的,是不是就要撒手離開這塵世了?


    紅兒趕緊說:“主子可得好生保養自己。您可是我們雲和宮上上下下這麽些人的主心骨啊。有您在,才有雲和宮在,才有我們這些人在。要是您都不管我們了,我們這些人還有什麽指望?”


    陳婕妤怔了下。


    也是……她要是不在了,紅兒和桂香她們也就頓時沒有依靠了。可能會被欺淩,會發配去做粗重活計,也可能無法再留在宮裏,而是發去皇陵做苦役……


    “主子就算為了我們,為了宮外頭的家裏人,也該好好的保養自己啊。”紅兒湊到她耳旁,輕聲說:“皇上能放奴婢回來,必定是相信了主子的清白。主子一定得好好活著,可不能讓那個害了您的人如願啊。”


    激將法雖然老套卻非常有用,陳婕妤本來就憋著一股心氣兒,現在被她這樣一說,倒是更激起了她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意。


    “您要是累,就隻管閉著眼養神。奴婢說話您聽著就是了,您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奴婢讓人去膳房問問,做兩道您喜歡吃的點心來好不好?您想吃蜜豆糕?還是想吃那種肉末餡兒的小酥餅?要不兩樣都來點兒?喝的東西呢?”


    紅兒和陳婕妤這樣說話也是無奈之舉,她看著陳婕妤那模樣就心慌,生怕她一閉上眼就徹底的沉睡過去不會再醒來了。


    本來沒有指望陳婕妤回答她,可是不想陳婕妤嘴唇微微顫動,紅兒聽見她說了句什麽,隻是她聲音細弱到了幾乎沒有,紅兒沒有聽清。


    她急忙問:“主子想要什麽?”


    問完她趕緊側過頭,耳朵靠近陳婕妤的嘴邊,這才聽見她說的是:“想喝甜的,熱的。”


    紅兒連忙應著:“有,有。”馬上吩咐人去,不多時就端了兩樣不同的湯羹回來。一碗是豆沙酪,一碗是杏仁茶。


    杏仁打磨得格外細膩,熬開後放了飴糖,香、滑、甜,熱,聞著就是一股特別香醇的甜香味。


    紅兒小心的扶著陳婕妤靠坐起來,給她慢慢的喂了幾匙杏仁茶。陳婕妤看見另一隻碗裏的豆沙酪,輕輕指了一指,紅兒趕緊將碗端近,又舀了兩匙豆沙喂她。


    舌尖能品嚐到那絲淡淡的甜意。


    這麽多天了,陳婕妤嘴裏除了酸苦腥澀再沒有嚐到過別的味道,這一絲甜意格外的提神,格外清爽,讓她覺得嘴巴,喉嚨,都不那麽難受了,連帶著人都舒服精神了不少。


    紅兒小心的服侍陳婕妤喝了水,漱了口。陳婕妤囑咐她:“你才回來……快去歇著吧。”


    “奴婢不累。”紅兒說:“奴婢真沒受多少罪,就才去的那兩天被問了幾回話,後來就都一個人被拘著沒事情做,悶得骨頭都快鏽住了。奴婢一心就掛念主子,您就算不讓我在跟前服侍,我心裏也一直惦記著您,回屋去也歇不踏實的。”


    陳婕妤點了點頭:“那就,留這兒吧……”


    陳婕妤是想起來,現在紅兒她們住的地方,隻怕也被翻檢的不成樣子,不能待人了。回去了沒炭火沒棉被沒有換洗衣裳,倒不如待在她這裏,好歹還暖和些,有熱茶熱飯。


    紅兒剛回來時,桂香已經找了一身兒衣裳給她換過,頭發也梳了下,洗了手臉。這會兒看陳婕妤又漸漸睡去了,桂香又給紅兒端了一份兒茶飯來:“姐姐必定也餓了,趁主子歇著你也快吃吧。”


    紅兒點頭謝過她,雖然肚裏確實很空,但她並沒有多少食欲。為著讓自己能趕緊恢複氣力伺候主子,才硬著頭皮一口一口的吃。


    桂香也還沒用飯,就在旁邊坐下來陪著她一塊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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