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檀香的氣味中,妍玉款款走到太後腳邊,跪下,雪白的衣袍鋪了滿地,像是盛開的一朵牡丹花,嬌美奪目。


    “見過皇上,見過太後,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太後上下打量著妍玉的儀容,對她溫文守理的樣子頗為滿意。皇帝的後宮裏蠢女人太多,太後巴不得多幾個像德妃那樣的。


    妍玉站起身,心中忐忑。論身份,她隻是個七品禦女,太後身邊的一個丫鬟都比她地位尊崇,她本不能到太後身邊來的。


    今天皇帝也在,公主也在,想必是二人中的哪一個說起自己來了吧。


    “給禦女賜座。”


    “謝太後娘娘。”


    妍玉蓮步微移,坐到太後賜給的座位上,她低著頭,溫順的像一隻綿羊,太後點點頭,心中頗為滿意。


    “禦女不必拘謹,哀家今天叫你來無非是想和你說說話罷了。”


    妍玉點點頭,這才抬起頭來。不過這一下卻叫她險些忘記了呼吸。太後操勞國事多年,雖然臉上看不出什麽,但那一頭白發確實怎麽都騙不了人的。而妍玉最害怕的,便是滿頭白發的老婦人了。


    蒼白幹枯的頭發與漫天飛舞的飄雪,構成她兒時最不堪回首的記憶。那是所有肮髒的起點,叫人想起來便失去反抗的能力。


    今兒偏偏是個大雪紛飛的日子。


    硬是強迫自己坐直了身子的妍玉,其實腳已經軟了,脊背陣陣發涼。她想笑,但笑不出來,一張小臉煞白,看起來虛弱至極。


    今天是她第一次麵見太後,一點要好好表現才行,不能失了儀態。


    宮女剛好將茶送上來,妍玉試圖用熱茶暖暖手,消除自己的顫抖,但是她的手已然失去了準頭,茶碗和茶碟碰撞,清晰的一聲脆響。


    穆麟淵本來坐在太後身側,聽到聲音,他轉過頭,一眼看出妍玉不對勁。穆麟淵皺眉,起身走上前摸了摸妍玉的手,隨即有些不悅的看向了淩安公主。


    “淩安,今日你是不是又沒坐轎子?”


    他這麽一說,淩安也看出不對勁來了,慌忙拉過妍玉的手,有摸摸她的額頭。


    “怎麽會這樣?從尋芳齋過來不過幾步路,禦女又是在幽州長大的,怎麽會……”


    妍玉搖搖頭,試圖擠出一個微笑,卻沒有成功:“不怪公主,是賤妾失儀,望皇上贖罪。”她實在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兒時鮮明的記憶實在太過清晰,叫她牙齒都在冷顫,她坐不住了。


    真真是,奇恥大辱,真真是,實在是太沒用了。


    太後眼看著妍玉虛弱下去,不由的驚慌起來:“快叫太醫。”


    太後的坤元宮頓時忙碌起來。


    穆麟淵深深的看了妍玉一眼,伸手將她橫抱起來:“母後,禦女身子不好,朕先帶她下去,過幾日再讓她來給母後請安吧。”


    太後點頭:“身子要緊,這麽大冷天的,可別坐下什麽毛病。聽說禦女的妹妹便常年藥不離口,這可不是什麽好事。”隨後又看向淩安公主,“琳琅,你也是,別仗著年輕氣盛的就到處亂跑,萬一凍壞了怎麽辦?”


    淩安公主隻當是自己害了妍玉,有些內疚的撇嘴。


    “是淩安辦事不周,請母後責罰。”


    “這……”太後看看穆麟淵,又看看妍玉。


    “淩安年紀小不懂事,母後不必懲戒。”


    說完,穆麟淵抱著滿頭冷汗的妍玉大步離開了坤元宮。


    懷裏的女子纖細卻不瘦弱,但他將她抱在懷裏,卻覺得輕飄飄。細細感受,又重的讓他抱不住。


    穆麟淵習武多年,臂力奇大,單手將妍玉舉起來都不是問題,這個時候,突然間失去了自己引以為傲的力氣。


    因為懷裏的人,他幾乎抓不住。不管從哪種意義上來說都是。


    妍玉縮瑟一個溫暖的懷抱當中,厚厚的披風將她包裹,隔絕了鋪天蓋地的飛雪,隔絕了冰冷徹骨的寒風,也隔絕了旁人的目光。妍玉將頭抵在身前人的衣服上,忍不住兩眼發酸,她克製的咬住自己嘴邊的毛領,眼淚卻怎麽都忍不住。


    那些不可言說的委屈,是她心地消除不了的傷疤。就算過去那麽多年,她以為自己早已忘卻,那道傷疤卻又開始流血。


    沒能治愈的傷疤是從內裏還是腐爛的桔子,看似完好無損,甚至還帶著點惑人的清香,隻有剝開的人才知道裏麵早已血紅一片。


    那個時候,她趴在雪地上驚恐萬分的時候,是多麽渴望有個人能這樣抱起她起來,溫柔的撫摸她的頭發,告訴她不必害怕。


    可惜,沒有人。


    連她最為重要的母親,都沒有來救她。


    皇帝的步伐很穩,妍玉被他有力的胳膊抱著,感覺前所未有的溫暖。


    直到被放在床上,妍玉纖長的睫毛上依舊掛著淚珠。她忘記了掩飾,也掩飾不住,傻傻的與穆麟淵對視,像是一隻刺蝟不小心暴露了自己柔軟的腹部。直到太醫匆忙趕來,妍玉才回過神來,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


    來的是伺候了三代皇帝的張太醫,妙手回春,太後很是看中他。


    “快給禦女看看這是怎麽了?”


    穆麟淵站到一旁,眼睛卻不住的瞟向瑟瑟發抖的妍玉。


    張太醫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郎中了,他把完脈,摸著自己那一把白花花的胡子,道:“小主這是驚懼交加導致的氣血不暢,沒什麽大礙,開些安神的方子便可以了。”


    “可有發熱?今日天冷,禦女在外頭吹了不少的風。”


    張太醫樂嗬嗬的笑了:“皇上多慮了,禦女正直少年,吹些寒風不礙事的。”說完,便去外殿寫方子去了。


    穆麟淵跟著太醫走到外殿,將春嬌也一並喊出來。


    春嬌從沒見過這樣的妍玉,也是嚇壞了,一雙手來回倒騰不肯休息,像極了熱鍋上的耗子。


    穆麟淵目如寒星,叫春嬌忍不住縮起了脖子:“你們家小主今兒可受到什麽驚嚇?”


    春嬌搖搖頭:“小主向來膽大心細,從未害怕過什麽東西……對了,奴婢剛剛伺候小姐那一年,小姐曾經在太守府裏凍傷過,從那之後小姐,不是,小主便不愛在下雪天裏出去了。”


    “下雪啊……”


    想到妍玉的模樣,穆麟淵不知怎麽的心中鈍痛。他搖搖頭,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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