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


    由於上午的時候頭太痛了,下午根本沒力氣出門上課,隻好自動放一天假。


    『感覺好沒幹勁喔──真守你也沒來,隻有我來上課。』


    她穿著家居服,在棉被裏麵蠢動,和乖乖出席上課的湊講電話。


    「真的嗎?小沼同學也請假?」


    『請假請假。他好像隻是覺得沒勁而已,自動放假聽起來真不錯,還有,佐倉井同學似乎也請假。啊~~要是我不用上台報告的話,也想請假!不公平!』


    她不停地發出噓聲。


    因為真守想仰賴湊的課堂筆記,可以的話,希望她能繼續當個優等生湊。


    (佐倉井同學也請假嗎?)


    真也一大早就離開了葉二的家,真守也是他自動放假的理由之一嗎?


    「不過,小湊,多虧如此,我才有時間跟亞瀉先生好好聊了一下,太好了。」


    『真的嗎?那就好。對我來說哪個都好。』


    「什麽哪個?」


    『不管是笨手笨腳的維基百科男,或是其實是個大凶的園藝運動套裝男……故事總會要有個結果,然後迎向新的局麵。句點。』


    所以真守因此在家裏養精蓄銳,也是情有可原。


    後來,她直接見到真也的時機,是在她煩惱該不該傳訊詢問對方身體狀況如何的時候。已經是過了喝酒大會的三天後。


    她在大學校內的福利社物色用完的原子筆芯時,發現真也就站在旁邊。


    「──啊,佐倉井同學。」


    「前幾天,還好嗎?」


    對方連頭都沒轉,直接選了一隻魔擦鋼珠筆。


    「佐倉井同學才是。」


    額頭上流的血,還有宿醉等等。


    「我沒什麽問題。」


    她從旁邊偷看了一下開口回答的真也的額頭,ok繃改貼了一個比較小的,而且已經可以用瀏海全部遮住。


    因為真也的皮膚很白,所以ok繃看起來格外醒目,幸好看起來不是很嚴重的傷口,讓她放下心來。


    「我把你留在那個雄性生物家。」


    真也似乎已經放棄加上「帥哥」兩個字──因為說得很像是在講某種物品,所以其實她一直覺得聽起來怪怪的。


    真守原本想立刻回答說:「啊──沒關係的。」結果還是以苦笑回應。


    「我被他罵到七葷八素的,但也沒辦法。」


    「果然啊。」


    畢竟搞成那樣,確實害對方擔心不已,也給對方添了麻煩,她在心底發誓,好一段時間不要再瘋狂喝酒了。


    酒要等二十歲以後才能喝。


    勉強自己挺胸想當個大人,結果卻整個人往後翻倒,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個,栗阪。」


    真也看著真守。仍然擺出一張看似不愉快的死板麵孔。


    「那隻雄性生物,大概比你想的還要在乎你。」


    他用手各拿了紅色和黑色的鋼珠筆。


    「那家夥看起來不太正經,所以不太建議你跟他在一起就是了。」


    他隻說了這些,就向右轉。往右走。朝著收銀台走去的背影背著的後背包上麵,除了掛著皮革製的南美洲魚以外,還多加了新來的吊飾,是一隻作工精巧的銀色海豚。


    ***


    ──叮咚。


    門外有電鈴響起。


    就在真守正在跟完全不聽話的混帳頭發奮戰時,約好的時間就已經到了。


    (糟糕,時間到了嗎?)


    她把剛剛用的頭發塑型噴霧蓋子蓋上,慌張地跑出洗手間。


    她知道會在這個時間來的人是誰。


    連對講機監視器都沒看,直接打開玄關大門,就看見亞瀉葉二站在門前。


    「啊,好帥。」


    「別再說迷糊話了,準備好了嗎?」


    「不好意思,再五分鍾,不對,再三分鍾左右,等我一下。」


    葉二明明沒有戴眼鏡,卻用手壓著眼鏡中梁位置的鼻梁,歎了一口氣。


    沒錯,這是他睽違許久的西裝加上沒戴眼鏡的裝扮。


    連大衣都是義大利製的修身剪裁,完全襯托出葉二修長的身材。


    「總之你先在那邊坐著等一下……不好意思沒地方坐,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不,沒關係,反正不會一直待在這,你去做原本該做的準備吧。」


    「這、這樣啊。」


    「可以的話快一點。」


    從寢室滿出來的衣服侵襲到沙發上,看來是晚一點才要回收。


    忙著走來走去的真守旁邊的葉二,正站在窗邊凝視著陽台中的盆栽。


    雖然真守很常去葉二家,但葉二很少來真守家,頂多隻會來幫忙處理蟲子而已。其實也隻是因為房間裏麵有「不習慣的東西」在,會讓她覺得很奇怪。


    「看得到盆栽嗎?外麵已經很黑了。」


    真守在後麵大聲問道。


    「那盆甜葉菊,該不會已經又開一次花了吧?那是種子吧?」


    「對啊,我沒說過嗎?從原本光禿禿的模樣再度綻放。」


    「這樣啊,那就再采收一次,做成糖漿之類的。據說這次開花之後,甜度就會是一年最高的一次,因為要準備過冬。」


    「然後又會變回光禿禿的模樣……」


    真是有夠會打小算盤。


    「玫瑰花蕾也隻剩一朵。」


    「不給你喔!」


    葉二回頭說:


    「準備好了嗎?」


    「去玄關穿個靴子就好了。」


    「嗯,看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


    「嘿嘿嘿!」


    她害羞到發出奇怪的笑聲。


    真守穿著柔軟的杏色洋裝加上鮭魚粉色的短外套,再加上焦糖色的短大衣。服裝搭配是以真守的玫瑰「栗」為印象,然後在不要為難自己的範圍內穿出「整齊乾淨」感。


    偏偏今天的頭發翹得特別嚴重,不管怎麽梳理都無法變直,乾脆一口氣用卷發器弄卷。隨機亂翹的短鮑伯頭現在應該除了靠近臉的部分以外都充滿了輕盈感。


    「那我們走吧。」


    「亞瀉先生,你的工作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我已經做完最近會打電話催進度的案件,決定今天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開啟電腦的電源。」


    他瞪著大概位在牆壁另一麵的工作桌,展現出堅定不移的決心。


    為了在繁忙期的時候空出這一天,他甚至中止之前努力擠出來的一同做飯時間,表示今晚的約會對葉二來說,是無論如何都想做的事情吧?


    (……真是太感激了。)


    今晚一如之前的約定,為了慶祝真守生日,要一起出門吃飯。


    坐電梯來到了一樓,真守就已經興奮到不能自已。


    「好久沒跟你一起在外麵吃飯~~預約了幾點的餐廳呢?」


    「姑且是七點。」


    「咦?七點……現、現在可沒時間慢慢晃!」


    現在是幾點?糟糕,根本不該花時間弄卷頭發吧?當她從包包中拿出手機打算看時間的時候,葉二開口說:


    「別擔心,地點很近。其實用走的也走得到。」


    「啊?」


    如此說道的葉二帶真守去的餐廳,還真的非常近。


    「……亞瀉先生。」


    「怎麽?」


    「我知道這條路。」


    「廢話,我們來過好幾次了吧?不管是徒步還是開車。」


    「是沒錯啦。」


    當時的目的主要是買土、肥料、芽苗。


    慢慢走在夜晚的道路上,看到前方出現眼熟的六本木園藝建築物時,她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我、我們要去吃飯對吧?不是去買芽苗的吧?種子不能吃的吧?」


    「不要混亂,話先說在前,我們可不是要去本店喔?」


    那要去哪?才一這麽想,葉二就轉了個彎,他的前方是那間咖啡廳。


    (啊~~)


    原本改裝公休中的店麵,已經可以從窗戶看見室內開著燈光。窗外原本黑黑的植被也用戶外燈從下而上點亮,照耀著西洋風別墅的建築物。


    「這間店已經重新開幕了嗎──?」


    「對。下個月才正式開幕,現在還在試營運。今天我稍微拜托了他們一下,請他們為了你而開店。」


    沿著通路的正門前牆壁掛著一個正方形的看板,以前並沒有這個。


    深棕色的看板上麵用流暢的藝術風格書寫體寫著「-agri-」,字的顏色是明亮的薄荷綠,周圍用來裝飾的稻穗也是一樣的顏色,看板的四個邊角都打了燈,浮現出美麗的視覺色調。


    入口的門把上麵還掛著「已包場」的牌子,彷佛是要印證葉二所說的話。


    (沒想到竟然可以在開店前請店家營業──!)


    真守完全不知道葉二能這麽做。如果不是有極佳的人際關係,應該辦不到這種事。


    一打開門,就看到穿著廚師服,像是主廚的人迎接真守等人。


    「亞瀉少爺,歡迎光臨。」


    對方是一位身高有點矮,體格看起來很有安全感的人,外表有一點像狸貓,不過,當他一開口說話,優美的男中音會讓人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唱歌劇的,這種反差感令真守有點訝異。


    年紀應該和葉二差不多吧?意外地看起來有點年輕。


    「別叫我少爺啦。」


    「不不不,您今天可是客人,由於今天隻有我在這,或許會有一些未盡事宜,但我會盡力招待您們。」


    廚師開朗的笑聲響徹整個空間,店內的地板鋪著看起來穩重的木板,以及白灰泥塗料的牆壁,一眼望去非常舒適。裝在天花板上附吊扇的圓形吊燈的燈光柔和地灑落。


    (啊……這裏竟然不是用畫作裝飾,而是圖鑒的頁麵,好有趣。)


    撕下老舊的植物圖鑒並裱框,裝飾在各個牆麵,拿來畫龍點睛,正好強調餐廳和園藝店位於同一個空間內。而且圖鑒頁麵全都畫著蔬菜或水果圖片。


    雖然今天的餐廳已經包場,但走在主廚後麵時,發現所有的用餐桌都已經交錯擺好,桌上還有燭光微微發亮。而為真守等人準備的座位,位於店內最裏麵的陽台側。


    這個場所,就是之前從六本木園藝的停車場方向,可以清楚看見練馬貴婦們開心交談的場所。唯獨陽台側的餐桌上已經排列好刀叉和空的玻璃杯。


    真守脫下身上的大衣,讓主廚為她拉椅子,坐進位子之後,莫名感受到一點緊張氣氛。


    「餐點就交由我們來張羅,請問要喝什麽飲料?」


    「有香檳的話請給我一杯,真守要喝──?」


    雖然很想說「我也要香檳」,但還是忍了下來。暫時要禁酒,大概。


    「隻、隻要沒有酒精,喝什麽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真守表現出遺憾又苦惱的神情,主廚苦笑之後──


    「也有無酒精的氣泡酒喔。」他這麽說。


    「那就喝那個……」


    「……怎麽?其實你挺愛喝酒的嗎?」


    就連葉二都用稍微退縮的表情詢問,害得真守滿臉通紅。


    「不,我沒有那麽愛喝……我也是從上大學以後,才有機會喝酒。」


    不然就是偶爾搶爸爸在晚上小酌的酒喝。


    「不管怎麽樣,別喝太多。酒品差八成是遺傳。」


    這是什麽意思?


    (……亞瀉先生應該不認識我的家人吧……?啊,是涼子姊姊。)


    練馬皇宮五〇三號房原本的住戶。單身的幹練ol,像是芭比娃娃一樣美麗的女性,有一點隨便又粗枝大葉,現在正在達拉斯赴任中。當她想起表姊的瞬間,餐前飲料已經送到了桌上。


    「喔!真漂亮。」


    她不禁開口讚歎。


    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是比一般玻璃杯還要細的香檳杯,裏麵注入了從底部往上浮起泡泡的金色液體。


    葉二的香檳顏色比較淺,真守的比較接近褐色。


    (真奇妙,原來真正的香檳浮起來的泡泡,和兌汽水的沙瓦完全不一樣……)


    每一顆泡泡既小又纖細,不禁令人認真地盯著看。


    玻璃杯後麵的葉二又再度笑著說:


    「栗阪真守,你幾歲了?」


    徹底被飲料吸引的真守害羞地回答說:


    「十九歲了。」


    「十九……也太年輕了吧?」


    「才不年輕,我的年齡好不容易才多接近你一歲。」


    她覺得相差十一歲和相差十歲,兩者之間大有不同。


    「被你這樣說出口,覺得這數字聽起來真有衝擊感……說的也是,十九確實也是人類會有的年紀數字……」


    葉二的目光飄移,訝異地喃喃說道。真守或許不太能理解,身為快三十歲的人為何會如此驚訝。


    他們輕輕地用玻璃杯乾杯,發出清脆的聲響後,真守詢問說:


    「你不也曾經有過十九歲的時候嗎?」


    「太古時期的事,我早就忘了。」


    「你當時染了一頭茶色頭發,還穿著既不是運動套裝,也不是西裝的衣服。」


    「──為什麽你會知道?」


    「因為北鬥有讓我看照片,當時的你比我想像中還要可愛,讓我好驚訝!你到幾歲為止都還在長高呢?」


    「那家夥──!」


    真守說完後,就喝光自己的飲料,由於這是無酒精飲品,幾乎沒有酒味,非常好入口,喝起來也很清爽。


    「為您送上前菜。」


    「哇!這個也好美!」


    真守陸續歡呼讚歎送來的料理。


    細致地裝在玻璃製餐盤中的三種色彩繽紛冷盤。


    使用許多新鮮蔬菜和香草的薄切生幹貝。


    橘色湯汁佐鮮豔甜椒和紅蘿卜的法式濃湯。


    擁有美聲的狸貓臉主廚走過來送餐點時,投射在眼底的顏色和形狀都會隨之變化,好像在看什麽表演似地。


    「……唔,吃下去好浪費。可是好想吃……我要吃……我要吃光它……」


    「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重覆著差不多的話。」


    「因為,從纖細的裝盤方式來看,跟在家裏吃的飯完全不一樣……」


    她正努力地忍耐不幫每道料理都拍照。


    「味道如何?味道。」


    「啊,味道當然不須多說,剛剛那道薄切生幹貝,幹貝嚼起來很有彈性,同一盤那些看起來很時尚的蔬菜看起來好有光澤,味道也很濃鬱。」


    因為實在是太時尚了,有一部份的蔬菜根本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仔細又謹慎地擦拭水氣,再淋上香草橄欖油的生菜,吃起來既鮮脆又美味,根本和家庭菜或居酒屋裏的軟爛小黃瓜、萵苣等蔬菜不在同一個級別中。


    (……就連陽台蔬菜也一樣,雖然要比新鮮度的話,陽台蔬菜不可能會輸。料理的時候果然不能嫌麻煩,還是得仔細擦拭水氣……)


    雖然明白但是很難實行,或許這就是職業廚師的料理和家庭料理之間的差異所在。


    真守看著剛喝完的湯盤,笑著說:


    「沒想到附近竟然有如此美味


    的餐廳,要是能早點來就好了,亞瀉先生。我們之前一直都默默地經過,實在太浪費了!」


    「──這間店之後就會改由六本木園藝經營。」


    真守歪著頭,聽不懂葉二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咦?這裏本來就是六本木園藝的腹地……你還說是一並設置的咖啡廳。」


    「以前是把建築物租給其他人,營運的部分完全不相幹,趁著租約到期,才決定要自行開設餐飲部門。」


    「是喔──」


    「還把原本在關西的飯店工作的廚師弟弟找來,請他負責除了中午以外的晚餐時段料理。」


    正當真守點著頭,聽葉二的說明時,發現一小段她無法當作沒聽見的情報。


    「……弟弟是……咦?難道是誌織店長的弟弟?」


    那個現在正在廚房為真守等人製作美味料理特餐的,那個狸貓臉?


    「對,他叫做薰。」


    「哇!被你這麽一說,他的聲音也很好聽……」


    共通點竟然是聲音嗎?


    「聽說這裏想要推出有機料理,堅持使用新鮮又安全的食材之後,我能做的,就隻有把千鶴和加古川先生介紹給他們。」


    「建石小姐他們嗎……?」


    「千鶴她正在從事有機種植,認識很多希望可以拓展合作點的人,不隻是蔬菜和水果,就連肉品、米、酒類,全都一個個冒了出來,版圖越畫越大──他也委托我做我擅長的工作,由於我也想要參與這計畫,所以店裏的菜單、看板、官方網站等設計,全都由我包下。」


    「……門口的看板也是你做的嗎?」


    「對。」


    真守再度回想起放在入口的看板。


    葉二等一群大人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著手進行了許多詭計──重申,是計畫。


    「由於我也有自己的正職工作要做,勉強包下的結果就是所有的時程全部打亂,到了收尾時機,一切都變得亂七八糟……真守大人,我之前真的覺得很抱歉。不對,嚴格來說其實還沒做完。」


    真守坐在稍微低著頭辯解的葉二對麵,似乎多少明白葉二選擇帶她來這間店用餐的理由。


    「……的確會很想勉強自己做完,畢竟這是誌織店長等人的店。」


    「還有……其實這還是我第一次完全不靠事務所時期的人脈,獨自接到的新案子。」


    葉二補充說道。


    「我認為自己應該接下這個案子,所以讓自己想辦法做到。」


    free,自由。真守可能還無法理解這個詞真正的意義和它的重量。


    或許葉二試圖想要讓真守感受自由吧。


    就算不知道真正的意義或重量,稍微讓真守察覺到他究竟做了什麽也好,就算隻感受到一點氛圍也罷。


    真守半開玩笑地說:


    「是的,我正式受理你的辯解。」


    「那真是太感激了。」


    「原來你可以設計出這麽漂亮的東西,好意外喔!」


    葉二有點遺憾地回答說:


    「──意外兩個字是多餘的。」


    接下來的魚肉料理,是香草烤白身魚佐蕈菇。主餐的肉類料理則是淋上無花果醬汁的牛排。


    「…………肉……肉的味道……醬汁也好好吃……啊啊肉……肉……!」


    吃到這一道,她表達感激的詞句變得越來越簡樸,感想內容直逼幼稚園等級。弄不好說不定會變成手握刀叉的原始人。


    「對了,真守。趁我還沒忘記,先拿給你吧。」


    「──什麽東西?」


    「你的生日禮物。」


    葉二從外套的內口袋拿出像是禮物的東西,讓真守一口氣變回現代人。


    尺寸大約是手帕的大小,厚度約三公分左右,外層用美麗的包裝紙包裝,還貼了一張金色貼紙。


    「不、不、不!」


    「不?」


    「不僅請我吃美味的餐點,還送我生日禮物……我會不會遭到報應?」


    「太誇張了吧,那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老實地收下吧。」


    「哇啊──真的很謝謝你,我好開心。請問,我可以現在打開嗎?」


    「請自便。」


    真守放下刀叉,興衝衝地收下葉二給的小禮物,打開包裝紙。


    她覺得撕破外層的包裝不太好,非常緊張地用指甲剝開透明膠帶。


    (是什麽東西呢?看這包裝的尺寸,感覺應該不是飾品,而且拿起來有點重量,也不是手帕……好像比手機還要輕吧?)


    她任憑大腦瘋狂想像後,終於剝開了包裝紙,打開白色小盒的蓋子。


    瞄了一眼厚三公分的盒子內的物品後,她訝異的不得了。


    輕輕拿出來之後,就直接舉到頭上,遮住燈光。


    附吊扇的店內照明把銳利的雙刃照耀到閃閃發光。


    ──是削皮器。


    削蔬菜用的廚房工具。


    「哇、哇啊……好棒……是我想要的東西……」


    「很好削喔──!是德國製的,連我都很想要。」


    「我會拿來削很多皮,馬鈴薯皮之類的……」


    該怎麽說呢?她本來就沒特別期待會收到禮物,光是可以一起吃飯就夠滿足了。所以,隻要把削皮器當作附加的小驚喜,就覺得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有人會在這種狀況下送削皮器嗎──?


    葉二坐在因為不解而僵在原處的真守對麵,看起來一臉滿意的模樣,不管看幾次都覺得,這家夥果然是怪人。


    總之先把生日禮物削皮器放回盒子裏吧。


    (嗯?這是什麽?)


    好像還有某種東西的配件在裏麵。


    除了製品說明書以外,盒子裏好像還放了某個金屬製的零件。


    真守在放回削皮器以前,先試著拿出那個東西。


    (好像是垂下來的東西?)


    是一條又小又細致的銀色煉子,想辦法用手指捏住並抽出來之後,發現煉子的前端竟然有一顆像是鑽石的小小寶石,發出閃耀的光澤──


    葉二摀住嘴巴,憋笑到肩膀不停顫抖。


    「──亞瀉先生。」


    「你、你竟然、真、真的以為隻有削皮器……我要笑死了!」


    真守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開心才好。


    「……你剛剛不是說,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嗎?」


    「實際上的確不是吧?」


    「大騙子!你真的很愛捉弄人!」


    葉二還在笑,甚至還想要拍打自己膝蓋上的方巾。


    「玩笑開太過頭了啦!你是笨蛋嗎!」


    要是真守一不留神,把削皮器以外的東西連同盒子一起丟進垃圾桶,不就事情嚴重了嗎?還是說就算丟了也沒差?真守可不希望事情演變成那樣。


    這麽美麗的墜煉,要是沒發現就直接丟掉,後悔也來不及。


    「總之,這就當作多了一歲的紀念。」


    「明明可以直接告訴我的。總之,不管哪個禮物,我都會好好珍惜使用。」


    「那就好。」


    真奇怪。結果怎麽會變成是葉二既滿意又開心呢?真不明白。


    主廚收走主餐的空盤,最後隻剩下等甜點上桌。


    真守又再度不停地說著:「吃了好多……」


    「吃很飽嗎?」


    「真的很飽。」


    特別是葉二看不見的桌子底下──洋裝的腰圍附近變得比吃飯前還更有壓迫感,但她不後悔,因為肚子裏裝了滿滿的幸福。但如果之後好一段時間不吃點粗食的話,體重會發生慘劇。


    「那就別吃甜點了吧?」


    「請別開這種玩笑,怎麽可以不吃甜點?」


    「喔喔,這樣啊……」


    「讓您久等了,這是您的甜點。」


    等好久啦!


    真守聽到這句話,原本放鬆的背脊又立刻挺直。


    穿著黑色半裙圍裙的服務生把盛好甜點的盤子送到真守等人的麵前。


    (咦?)


    到剛剛為止,明明都隻有主廚「薰先生」一個人在。


    店員什麽時候增加了──?


    即使如此,她的意識仍然放在桌上的甜點盤之中。


    (哇喔!)


    色澤豔麗的生巧克力蛋糕、莓果係的雪酪還有冰淇淋,漂亮地裝盤放在一起。旁邊還用一朵真正的蘭花裝飾,放在盤子邊緣的白巧克力片上麵寫著「happy een mamori」和真守的年齡數字。


    「這是六本木園藝工作人員的心意,特地為您設計的甜點。」


    這句話真是太令人感激了。


    兩人抬頭看著說明甜點來頭的服務生時,突然大吃一驚。


    「──你這家夥,北鬥!」


    「北鬥?」


    「嘿嘿──小真守,生日快樂!」


    竟然是亞瀉北鬥。


    他穿著餐廳給的製服,發型也梳理得非常俐落整齊,乍看之下根本不像是初中生,反而很像大學生──就是那種會在咖啡廳把女性客人迷到神魂顛倒的端正美型帥店員。


    不過,看那毫無顧忌的笑容,確實就是北鬥本人沒錯。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明明就不是兼職員工!」


    「我跟誌織店長說我也想做點什麽,所以他就讓我過來囉!」


    「他實在是──!」


    「就在那邊喔!」


    北鬥若無其事地指向窗戶對麵。


    六本木誌織人就在靠近本店的腹地中,月光映照著他背後的那些販賣用花草和植樹,看起來十分美麗。他堆著滿麵笑容,拋了一個媚眼又點點頭,說著「小真守,生日快樂!」並拍手慶賀。


    「話說,今天的小真守好美麗喔,我一開始還認不出來呢!」


    「美……」


    太直率的誇獎,不禁令真守語塞,滿臉通紅。


    「……討、討厭,就算隻是場麵話,我也很開心……真害羞。」


    「這可不是場麵話喔!」


    別說這種會讓人哭出來的話。


    「謝謝你,北鬥你今天也好帥喔~~那套服務生的製服看起來真是得體。」


    「真的嗎?」


    「超適合你,看起來很穩重,感覺做事好像很俐落,是個帥哥~~」


    「啊!那我跟舅舅你喜歡誰?」


    「──北鬥。」


    葉二低聲介入,眉間刻著深深的皺紋。


    「要是你以後真的來這裏打工當店員,可別捉弄客人。」


    「有什麽關係。」


    「不可以,給我識相點!」


    被嚴格的舅舅痛罵一頓之後,外甥北鬥也噘著嘴表示抗議,明明外表看起來那麽穩重,表現出來的行為卻充滿十足的反差感。


    「那就算了,反正我也已經給小真守一個驚喜,回家好了。反正我已經有舅舅的新事跡可以爆料,等一下回去就跟老媽說。」


    「──等等,北鬥。你要什麽?零用錢嗎?」


    葉二敏捷地作勢從口袋裏麵掏出錢包。


    「要什麽好呢──?」


    「你以前明明還聽得懂人話,我不是曾帶你去遊樂園或動物園玩嗎?」


    「太古時期的事,我早就忘了。」


    真守覺得兩人的拌嘴實在太有趣,不禁笑出聲來。


    「真守──」


    「亞瀉先生,我還是第一次過這麽有趣的生日,真的好開心喔!謝謝你們!」


    非常非常──熱鬧又開心、幸福的一天。


    ***


    天空閃耀的星星啊。


    話雖如此,東京的天空似乎不太適合拿來觀察星星。


    如果想看見真守在老家川崎時可見的滿天星鬥,隻能去天文館了。


    少數肉眼可見的明顯星星因為太顯眼,連真守都知道名字。


    「那邊那顆很亮的是大犬座的天狼星。稍微往右上看一點,有三顆美麗的星星並列吧?那是獵戶座的三顆亮星。」


    「知道得真詳細。」


    「隻知道這些而已,因為我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北極星或北鬥七星之類的。更沒見過銀河,既然可以如此清晰看見天狼星和獵戶座的話,就代表已經變成冬季的天空了。」


    真守說話時吐出的氣息也變成白色。


    從餐廳回來的路上,真守和葉二兩個人牽著手,走在氣溫冷峭的夜路之中。


    他們倆都沒有戴手套,卻不覺得冷,至少真守不覺得,因為葉二溫暖的體溫正包覆著她的手。兩人聊著夜空中可見的星星、偶然看見的看板、差不多想要收成的蔬菜等各種話題。


    踩著街道旁的路樹掉下來的葉子時,穿著長靴的腳底下會發出沙沙聲響。


    她覺得自己可以走到天涯海角,就算時間停止,也不會有任何後悔。


    就這樣度過了十九歲的第一個夜晚。


    「要是跟去年的我說現在的事情,一定會嚇一跳,絕對會嚇死!」


    「什麽?」


    「就是能夠像這樣,在十一月二十七日的夜晚中,有人能跟自己一起走回家。」


    「這樣啊,我如果跟以前的自己說,應該也會很吃驚。」


    「啊!因為有個怪女友嗎?」


    「不,我會先遭遇生命危險,要是跟一年前的自己說,我是一年後的你,十之八九會被當作幽靈看待,還會被自己灑鹽。」


    真守聽完,笑著說:


    「你明明活得好好的!」


    「沒錯。一年前的我,你給我聽好,絕對不準死掉!想辦法撐下去,一個不剩地吃光種在陽台的所有蔬菜!給我在詛咒總監以前寫好辭呈!我想這樣說給以前的自己聽。隻要到了春天,真守就會搬過來,也可以辭掉公司的工作。」


    葉二喋喋不休對著浮在夜空中的架空亞瀉葉二(一年前)說教,真守也不管自己的表現太輕率,整個人笑到快要昏過去。


    「話說回來,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什麽?我的?」


    一旁的葉二轉頭看著她。


    「對啊,下次輪到我為你慶生,今天真的好開心!」


    「啊啊,不用不用,我不需要慶生。」


    「別見外!」


    「我沒有見外,是希望你別幫我慶生。」


    由於葉二的說詞太隨便,真守也開始有點賭氣。


    「──我說,亞瀉先生,為什麽不告訴我?都已經替我慶生過了,卻隻有你不肯說自己的生日,這樣太狡猾了吧?請你告訴我,究竟是幾月幾日生?」


    就算她說到這種地步,葉二仍然不肯回答。正當她繼續牽著手,停下自己的腳步時,對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守緊盯著瞧個不停,葉二才不情願地開口,而且一反常態用莫名細微的聲音說:


    「十一月……」


    「咦?」


    「……二十、八日……」


    聽見回答的瞬間,時間彷佛停了下來。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七日,所以二十八日是……


    「明、明、明天……?」


    真守的手正因為訝異而無力地準備往下垂時,葉二先邁開步伐往前走。


    她慢了一步,被拉著往前進,然後對著


    葉二的背影說:


    「你、你幹嘛不跟我說?虧我那麽……」


    「就說了,我不希望有人替我慶生,都幾歲還過什麽生日。」


    「我哪有辦法突然為明天的慶生做準備!」


    「不用不用,不需要。」


    葉二加快走路的速度,兩人的手大幅度地晃啊晃的。


    「我想為你慶生啊!」


    「休息一天就是極限了,要是休息兩天,我會死!」


    問題不在那裏啦,笨蛋!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原本以為這麽一來隻差十歲而已的說──)


    真是有夠虛幻的年齡差異,明天開始又變成差十一歲。


    神明是笨蛋!亞瀉葉二是笨蛋!她在心底想著各種笨蛋,然後在夜晚的住宅街上扯開嗓子大喊:


    「你這個白癡大笨蛋──!」


    遠方有狗在長鳴。


    終章 happy birthday, dear?


    顏色。好多顏色。色彩繽紛的顏色。會帶給人好精神的維他命色彩。


    大型的花缽裏麵開滿了許多花,黃色的蝴蝶蘭、藍色和白色的三色堇、橘色的金蓮花。


    放在早餐的沙拉裏麵會很好吃的,是哪朵花呢?


    那些正好隨著日出而綻放的柔軟花朵好像比較適合──


    真守一邊聆聽麻雀們啼叫的聲音,一邊勤奮地在稍嫌寒冷的早晨陽台采收花朵。


    (這種花會是什麽味道?)


    還在采收中的她,興致勃勃地隨手撈起一串放在篩網裏的花。


    直接拿起來聞,會聞到非常清爽又甜蜜的花香,但花朵本身吃起來也是甜的嗎?她試著把其中一朵上頭還有露水的三色堇花瓣含到嘴裏。


    閉上眼睛試著嚼了嚼,思考著。


    「……唔,感覺是……無味無臭……但是,還有一點苦……咦?有點像秋葵?」


    花朵吃起來的口感跟葉子類之間有微妙的差異,完全沒有酥脆感,也沒有水果般的甜味,與其說是甜食,根本就是蔬菜,些許的苦味和澀味在口中蔓延之後──還有一點黏液。


    「……咦──花真的是蔬菜啊?原來是這樣……」


    這麽說來,也有涼拌菊花這道菜。


    那也是日本自古以來可以吃的花,是非常美味的食用花,也同樣完全不甜。


    (沙拉用的花,還有拿來當作香料的穗紫蘇也是花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好像漸漸懂了……)


    把采收好的花瓣全放進篩網之後,她就拿著篩網,回到屋內裏。


    結論:花不甜。但如果出現在料理中,心情一定會很好。


    廚房正飄散出麵包烤好的香氣。


    餐桌上放著半熟荷包蛋和斜切的煎香腸。還放了咖啡、奶油土司及沙拉。


    其中負責做沙拉的是真守。


    她從花缽中采收了新鮮沙拉葉,努力又仔細地瀝水,上麵灑滿切碎的堅果和好多食用花。


    使用的沙拉醬是最基本的法式油醋醬。


    「不用裝這麽多吧……?」


    「別擔心,吃起來沒有外表看的那麽甜。反而有點苦,比較像是秋葵。」


    「啊?秋葵?」


    灑了一堆花在沙拉盆之後還剩下很多,所以也順便灑在土司跟荷包蛋的周圍。


    桌上宛如飄散著鮮豔的花吹雪,充滿了國王般的豪華情調。


    「來──亞瀉先生,你快看這些花,真的好美喔!生日快樂!」


    「不要一大早就唱歌,會給鄰居添麻煩。」


    「你幾歲了呀──?」


    「給我安靜點。」


    「三十歲~~」


    「真守。」


    「耶──三字頭!」


    坐在桌子另一側的葉二愁眉苦臉,還故意把眼鏡拉下來一點,讓真守哈哈大笑。


    打從心底恭喜。


    願你特別的一天,幸福到宛若鮮花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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