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
神人一行人,已經火速趕到曾被〈烈破師團〉當作據點的這處遺跡前。
「是這裏沒錯嗎?」
「……嗯,不會錯的。」
艾莉絲半信半疑地提問,克蕾兒回答時也不禁露出愕然的神色。
艾莉絲會感到奇怪也無可厚非——遺跡周遭充斥著邪異不祥的詭譎氣息,完全不像一般精靈使會挑選為〈據點〉、布下結界的地方。
「我們之前來的時候,完全不是長這個樣子的啊……」
神人拔出配掛在腰間的〈護界神·愛思特〉,邁步挺進。
「我們已經踏進魔女的巢穴了——大家各自小心。」
「這裏簡直像裹著一層蜘蛛網,空氣好凝重。」
蕭芙語帶不快地說出感想。
闖進精靈使精心構築的〈據點〉,跟攻打堅不可破的城磐一樣,光靠半吊子的戰鬥力絕對無法攻陷敵陣。
(像這種擅長儀式魔術的姬巫女構築的〈據點〉,就更不用說了——)
神人往前邁進,每踏出一步都會產生一種腳步陷入泥沼的錯覺。
遺跡的入口像一張黑暗的口腔,正張著邀請眾人進入。
「……這地方簡直像傳說中的〈萬魔殿〉一樣呢。」
克蕾兒低聲沉吟,瞬間——
「……小心,有東西靠近了!?」
神人驀然駐足,轉頭仰望漆黑的夜空。
刹那間,半空中浮現無數的魔術方陣——周遭頓時籠罩在一片鮮紅色的光芒中。
接著——
從無數的魔術方陣中,來勢洶洶地湧現了一大群異形大軍。
其中有長了好幾條胳膊的巨大眼球、發出尖銳嘲笑聲的纏火頭骨、不斷扭曲變形的變形蟲、手臂和肩膀上長了好幾顆頭顱的巨人,還有不停重複收縮膨脹的球狀黑影——
「這是……魔精靈!」
「我們〈四神〉就是被這些家夥們擊潰的!」
蕭芙展開精靈魔裝〈神虎牙〉,挺身護在琳妃身前準備應戰。
「可是,這麽龐大的數量……比當時還要誇張太多了!」
數十、數百、數千頭——魔精靈大軍毫無限度地增殖,像是漫天黑雲一般圍住整個遺跡一帶。即使雪拉·卡恩擁有魔精靈使的別名,應該也無法憑一己之力召喚出數量這麽龐大的魔精靈;想必是這個古代遺跡本身具備有作為召喚裝置的機能吧。
「冷冽的冰牙啊,貫穿敵人吧——〈魔冰矢彈〉!」
琳絲蕾射出冰之矢彈,擊墜了最旁邊的數十隻魔精靈。
但這點火力根本無濟於事,完全追不上它們增生的速度。
「……傷腦筋。和數量這麽誇張的敵人對陣,根本沒完沒了嘛!」
克蕾兒在甩出炎之鞭攻擊的同時高聲叫道。
「……」
神人凝視著如黑雲般鋪天蓋地的大軍,沉思了半晌。接著說:
「各位,我有個提議——」
「什麽?」
「這些家夥由我來收拾,克蕾兒你們先去營救菲雅娜。」
神人說著,同時揮劍斬殺了一隻撲上來的魔精靈。
「……這、這怎麽行!就算神人再厲害,麵對這麽多敵人——」
「馬上就會耗盡神威,連精靈魔裝都無法使用的呀!」
克蕾兒和琳絲蕾馬上出聲駁斥。
的確,〈護界神·愛思特〉的唯一弱點就是會消耗使用者龐大的神威。
——不過神人心中早已有了對策。
「怕什麽,我們這裏不是有位擅長儀式演舞的公主殿下嗎?」
「說得好,一切包在本宮身上!」
披戴著〈麒麟〉的精靈魔裝——〈神仙羽衣〉的琳妃,拍拍她沒有分量的胸脯附議。
「隻要反過來運用這個〈據點〉的地脈,就能輕鬆地給予我方祝福加持的效果了。」
「我會負責保護好琳妃殿下,神人你盡管專心殲滅那些魔物。」
蕭芙揮舞〈神虎牙〉,一口氣撂倒盤據在祠堂入口的大批魔精靈。
「……好吧,這裏就交給神人你們。我們先走一步了!」
不愧是克蕾兒,下定決心後行動毫不拖泥帶水;她很快地答應,然後便領著艾莉絲和琳絲蕾一起朝著祠堂入口突進。
「菲雅娜拜托你們了!」
「這還用說嗎,我保證會把她平安帶回來!」
神人目送三人的身影逐漸往祠堂深處消失——
瞬間鬆了一口氣。
「很好,這麽一來,我就可以盡情使用她的劍技啦——」
他舔舔幹澀的嘴唇,揚起嘴角露出傲然微笑。
「盡管上吧,你們這群下三濫的雜碎!不管有幾隻我都照砍不誤!」
下一秒鍾,數百隻魔精靈一齊朝向神人猛撲過來。
◇
「——狂風啊,盡情地吹吧!」
「變成焦炭吧——火炎球!」
艾莉絲怒濤般的風之刃激射而去,橫掃布滿通道的魔精靈大軍;旋風卷起克蕾兒熾熱的烈火,助長熊熊烈焰狂暴地肆虐。
祠堂中雖然也潛伏著為數眾多的魔精靈,不過數量比外麵少很多。兩人一邊掃蕩像泡沫般不斷湧現的魔精靈,一邊快步闖過通道。
「不知道神人要不要緊?」
「我才不擔心那家夥呢。」
艾莉絲不安地嘟嚷著,克蕾兒則對她搖搖頭說道。
(……是啊,那家夥絕對不會輸的。)
克蕾兒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神人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麽,臉頰忽然變得好燙。
心髒噗通噗通地——高亢地悸動著。
(……唔,不……不對不對!這……這才不是那種感覺呢!)
她搖搖頭否定自己內心的悸動。
(討……討厭!都是菲雅娜啦,幹嘛說那些莫名奇妙的話嘛……)
「克蕾兒,你怎麽了嗎?」
「沒……沒事!」
克蕾兒奮力甩出炎之鞭,把盤據眼前的魔精靈一掃而空。
三人奔馳在仿佛永無止境的通道上,硬邦邦的腳步聲在空間中不斷回響。
「……沒想到這個遺跡居然這麽大。」
真的能在這麽廣大的地方順利找到菲雅娜嗎?
正當克蕾兒心生不安之際,忽然——
通道盡頭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寬闊的殿堂。
「小心,可能有陷阱。」
克蕾兒揚起手掌,用精靈魔術製造光源。
接著隻看到偌大的殿堂中央倒臥著一個人影。
「……誰在那裏!?」
克蕾兒小心翼翼地掄起炎之鞭戒備。這時——
「等等……是我!」
「……菲雅娜!?」
倒臥在地板上的,正是製服上布滿裂痕的菲雅娜。
「你……你還好吧!?」
「有受傷嗎?」
三人連忙趕上前去探視。
菲雅娜滿懷歉意地垂下眼簾說:
「嗯嗯,我趁著對方不注意,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可是腳也不小心——」
隻見她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似乎是一隻腳扭傷了。
「你站得起來嗎?」
「……嗯,我盡量。」
克蕾兒伸出手去拉菲雅娜,不過就在此時——
她突然警覺有點不對勁。
(——不好!)
克蕾兒機敏地抽回手臂,縱身往後躍開。
瞬間,一把白晃晃的短劍
以毫厘之差掠過她的頸邊。
「……你這家夥,果然不是菲雅娜!」
「嗬嗬……不愧是〈災禍的精靈姬〉之妹,直覺相當敏銳呢。」
說話間,菲雅娜的身影像海市蜃樓般搖晃扭曲——
接著出現了一位衣著暴露的美麗少女。
「你是……雪拉·卡恩!」
克蕾兒厲聲斥道,並且奮力甩出炎之鞭。
熊熊竄燃的紅蓮烈焰朝著魔女疾斬而下!
「哎呀,好個急性子的小姑娘。出來吧——魔精靈〈混沌之譏〉!」
「……唔!?」
隻見一個無相無貌的瘦弱人偶,從雪拉的影子當中爬了出來。
人偶張開雙臂擋在自己的主人麵前保護她——
結果卻毫無招架之力地被炎之鞭擊飛了。
「……咦?」
克蕾兒原本料想自己的攻擊會被擋下,看到眼前的光景後,不禁愣著停下動作。
人形木偶被狠狠拋向岩壁,撞得扭曲變形;紅蓮烈焰焚燒它的身體,黑色金屬般的外殼登時燒熔。它激烈地掙紮,試圖甩開身上的火焰。這時——
「冷冽的冰牙啊,貫穿敵人吧——〈魔冰矢彈〉!」
無數的冰之矢彈從天而降,擊碎了木偶的手臂。
(……奇怪,這真的是那個〈魔精靈使〉的契約精靈嗎?)
——如果是真的,那它未免太弱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反而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你以為光憑一個人,能夠勝過我們幾個嗎?」
「嘻嘻,別急……〈混沌之譏〉的厲害之處不在力量強大,而是特殊的能力唷——」
魔女側身避開琳絲蕾射出的冰之矢彈,同時詠唱起契約精靈的展開術式。
「——最弱亦最強者啊,聽我召喚,在此現形吧!」
「……休想得逞!」
艾莉絲抄起〈風翼之槍〉,蹬地朝敵人突剌——可惜已經遲了。
一張純白的麵具登時出現在魔女手中。
「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精靈魔裝——〈混沌麵具〉!」
刹那間,三人眼中揚起赤紅嘴角蔑笑的雪拉,像海市蜃樓般扭曲變形。
接著——
「……啊!?」
三人同時驚愕地愣住了。
映在她們瞳孔中的是——
蓄著一頭烏黑秀發,漆黑的眼眸中散發著神秘氣息的——一名美麗少女。
少女身上穿著和儀式裝束十分相似,有著長長衣擺的異國風服飾。
她的左手上握著一柄——散發出邪異氣息的暗之魔劍。
「這……不會吧……」
一行人眼前的正是三年前精靈劍舞祭的優勝者。
〈最強的劍舞姬〉——蓮·阿休貝爾。
◇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殲魔聖劍〉在空中掃出弧光,將來犯的魔精靈一舉殲滅。
麵對不斷襲來的異形大軍,神人隻能揮劍、揮劍、不停地揮劍。
「……那、那家夥,真的是人類嗎?」
琳妃一邊舞蹈著儀式演舞,一邊對眼前宛如鬼神附體般的劍舞瞠目結舌。
浮現在地表上的魔術方陣,正透過〈地脈〉源源不絕地把力量傳導給神人。
所以即便這場劍舞已經持續了十幾分鍾——護界神·愛思特的光輝依舊耀眼不褪。
「——多謝誇獎啦。不過數量這麽龐大,果然還是有點吃力呢。」
神人一邊苦笑,一邊又揮劍撂倒了好幾隻魔精靈。
他已經打倒了好幾百隻魔精靈,但是它們的數量還是完全沒有減少的趨勢。
(不知道我的體力夠不夠撐到克蕾兒她們平安歸來……)
這時,背後忽然傳來敵人突襲的氣息,神人連忙轉身揮出斬擊——
豈知,這一劍居然不慎撲了個空。
「唔!?」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色的雷閃激射而至,神人眼前的魔精靈頓時化為焦炭。
(是蕭芙出手相助嗎?不對,剛才那招精靈魔術是——)
神人心頭一震。同時,一枚黑色的羽毛也盈盈飄落在他的鼻尖。
「神人,看你好像應付得很辛苦呢。要不要我幫忙呀?」
楚楚可憐的熟悉嗓音撫著神人的聽覺。
宛如把夜色梳成千萬絲的烏黑秀發在晚風中飛揚飄逸。
一位黑翼天使翩然降臨,身上一襲午夜色的洋裝隨著舉手投足搖曳生姿。
「蕾斯提亞……」
「晚安,神人。」
看到神人錯愕的神情,暗精靈少女不禁嫣然微笑起來。
「我好不容易才恢複到足以幻化成這個外形的力量;雖然和原本的實力相差甚遠,不過要和幾隻低等精靈玩玩,倒還是作得到唷。」
「……你這家夥,難道是願意幫助我的意思嗎?」
「是呀。反正就算殺再多這種小嘍囉,也對你的覺醒沒有幫助,不如讓我陪你一起玩玩打發時間吧。」
蕾斯提亞說著,從指尖放出黑色的閃電,把好幾隻魔精靈燒成焦炭。
「你還是不肯成為我的劍呢。」
神人輕挑地揶揄昔日的拍檔——
「哎呀,我可是個醋壇子唷?想要我的話,就先舍棄和那個劍精靈締結的契約吧。」
「——抱歉,這我可辦不到。」
「……傻瓜。」
蕾斯提亞像是鬧別扭似地鼓起腮幫子,把怨氣轉嫁到眼前的魔精靈大軍身上。
「粉碎龍鱗的暗之雷刃啊,為我鏟除敵勢吧——〈魔雷劍嵐〉!」
瞬間,無數的雷電從天而降,把周圍的魔精靈盡數掃蕩一空。
「你……你喔,出招還是一樣毫不手軟……」
神人看得臉頰不住抽搐起來,蕾斯提亞轉過頭說:
「欸,傳說中的聖劍小姐——你有聽到我說話嗎?」
她挑釁地對愛思特叫陣。
聞言,神人手中的〈殲魔聖劍〉登時發出更為耀眼的閃光。
仿佛是被蕾斯提亞挑起了競爭心態一樣。
「要不要來比賽看看,我們誰打倒的敵人多呀?」
隻見銀白色聖劍散發的光芒愈增炫目了。
◇
——耳邊隱約傳來遠方兵戎相交的聲響。
(應該是神人他們……正在奮戰吧……)
身受枷鎖綁縛的菲雅娜用力齧緊唇瓣。
使喚契約精靈的力量遭到敵人封鎖,自己頓時成了無力的平凡少女。
仿佛像個隻能終日等待王子前來營救的塔中公主。
(我討厭這樣……)
她愈是奮力掙紮,金屬製的枷鎖便愈緊緊勒進她的手腕。
幹脆自己把〈魔石〉砸碎,這樣至少不會給隊友造成麻煩——不過由於雙手皆被綁縛,使她連這點抵抗都做不到。
(不……就算我能脫困趕到大家身邊,也隻不過——)
也隻不過會成為累贅——不安的念頭縈繞在菲雅娜的腦海中。
這時候——洞窟中冷不防地響起一串硬邦邦的腳步聲。
「……是誰?」
她開口對黑暗中的人問道。
不可能是雪拉,那個魔女應該正忙著迎擊神人他們。
霎時,黑暗中點燃了一小撮火光。
搖晃的光源照亮了——一張鮮紅色的麵具。
「……蓮·阿休貝爾!?」
菲雅娜驚訝得瞠目結舌,戴著麵具的少女
默默地趨步走近。
「你想幹什麽——」
「不想讓手臂變成焦炭的話,就別動。」
蓮·阿休貝爾低聲說道,並伸出挾帶火焰的手掌觸碰枷鎖。
不出片刻,具有封印精靈契約效果的枷鎖,便輕而易舉地被燒熔掉落在地上。
菲雅娜的身體失去支撐,整個人頹倒在地上。
「為……什麽……?」
「你是我〈計劃〉的樞紐,豈能平白讓給那個低賤的魔女。」
戴著麵具的少女撂下這句話,隨即轉身打算離開。
不料——
「你……你給我站住,蓮·阿休貝爾!」
菲雅娜撐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奮力抓住她的手臂。
——不能讓她就這樣走掉。
必須問出她到底想對神人做什麽才行。
蓮·阿休貝爾隔著麵具冷冷地睥視腳邊的菲雅娜。
「雪拉·卡恩說過一些話,她說神人是〈魔王的後繼者〉,還有我和克蕾兒是〈暗之精靈姬〉的候補人選……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
「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對神人圖謀不軌些什麽?」
「魔女竟敢多嘴——」
麵具底下傳來唾棄般的喃語聲。
「你不要……太猖狂了……神人他並不是你們的道具!」
「風早神人,他是我的關鍵王牌——為了即將引燃的戰爭準備的王牌。」
「什麽意思……?」
「現在的你沒有資格過問這些,〈失落的精靈姬〉。」
下一秒鍾,菲雅娜隻覺得身體一輕——
原來她在伸手抓住對方的狀態下,被騰空舉起並重重摔在岩石地上。
「……嗚唔……咕……!」
劇烈的疼痛讓她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碎了。即便如此,菲雅娜依然不肯放手。
「噢?」
「……在你全盤托出關於神人的詭計前,我不會放你走的!」
聲音在發抖。光是感覺對方身上挾帶的強烈壓迫感,心髒就忍不住劇烈脈動。
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絕不放手——
「你還是和當時一樣,完全沒長進。」
「……咦?」
蓮·阿休貝爾的語調忽然改變了。
——從漠不關心轉變成帶著一絲厭惡的語氣。
「弱者的妄言,隻會令我作嘔。」
她用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道揮動手臂,將菲雅娜一次次地砸向地麵。
菲雅娜雖然好幾度差點暈厥過去,但依舊不肯鬆手。
「我感覺得出來……你和我一樣,曾經保護不了某種東西對吧?」
「……什麽?」
「你的心中有著無力守護重要的東西……為此感到絕望的心情!」
菲雅娜氣喘籲籲地嘶聲叫道。
——四年前,〈火之精靈王〉的大祭殿被熊熊業火燒成火海的那天。
自己無力阻止最尊敬、最重要的那個人鑄下大錯。
不但心靈被恐懼感摧折,同時也喪失了身為精靈使的資格。
「沒錯,弱者什麽也保護不了——!」
蓮·阿休貝爾的手臂上竄燃出熊熊烈火。
蒸騰的熱風把菲雅娜整個人強行彈開,甩到岩壁上。
「嗚……唔啊……!」
「——那時候我應該警告過你,不準再出現在我麵前。」
「你說……什麽……?」
菲雅娜好不容易才勉強維持住意識,她恍然驚覺到一件事。
那天的那一幕,現在依然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中。
『菲雅娜·雷·奧地西亞——不準你再出現在我麵前。』
在猛烈竄燃的業火中,化身墮落〈精靈姬〉的那個人的確說了相同的話。
「不會吧……難道你是!?」
「和四年前一樣,你——阻止不了我。」
隔著鮮紅色麵具,一雙熾熱燃燒的眼神貫穿了菲雅娜。
那是一雙和克蕾兒·露裘一樣,宛如紅寶石般的瞳孔。
眼前人的真正身分昭然若揭——
「……聽了這些,我更不能放你離開了。」
菲雅娜踉踉蹌艙地站起身子。
「你知道嗎,克蕾兒……那孩子她是為了找你,才努力走到這一步的!」
「……」
沉默。不對——
雖然因為麵具遮蔽的關係,無從察探她的表情,不過那股壓倒性的氣場似乎動搖了。
菲雅娜按著疼痛的肩膀,步履蹣跚地走上前去。
「我和四年前不一樣了,因為——」
現在自己不但有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更有不容退讓的理由。
要是此時退縮,就會變回往日的〈失落的精靈姬〉。
「我不想再和當時一樣感到後悔了!」
菲雅娜凜然叫道,挺身擋住蓮·阿休貝爾的去路。
「蠢材……那我就讓你回想起那天把你打進絕望的火焰。」
挾帶熱能的氣流不斷翻騰,不久熾烈竄燃的烈火便出現在她的手掌中。
那正是克蕾兒最擅長的炎屬性精靈魔術——〈火炎球〉。
但是眼前的魔術,不管在熱能或是質量上,都是克蕾兒所無法比擬的。
「……唔!?」
菲雅娜全身冷汗直流。
雙腳發軟無法動彈,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退縮。
「為自身的無力後悔吧,〈失落的精靈姬〉!」
足以燒卻一切的紅蓮烈焰迎麵襲來。
菲雅娜閉上雙眼,在腦中描繪她的身影。
——三年前,當自己放棄一切時,帶給自己勇氣的〈最強的劍舞姬〉。
——還有現在,即使遍體鱗傷也要揮劍保護夥伴的風早神人。
用防禦魔術抵擋不住這道火焰的攻勢;就算召喚騎士精靈,想必甲胄也會被熔解。
隻好死馬當活馬醫——賭上一切拚了。
「汝劍為吾力,汝盾護吾身,當揭無窮之聖光,驅盡晦暗——!」
菲雅娜對著迎麵襲來的烈火架起雙手,高聲詠唱召喚術式。
瞬間,龐大的閃光竄流迸射,耀眼的光芒仿佛把整個空間的黑暗全部洗刷一空。
爆發性的光之屏障吹散火焰,連蓮·阿休貝爾也在瞬間被壓製住了。
「成……成功了?」
簡直不敢相信——菲雅娜露出詫異的表情,上氣不接下氣地嘟嚷著。
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柄散發出炫目光輝的美麗細劍。
其實在展開精靈魔裝的修煉上,她早已累積了足夠的經驗。
隻是在她心靈深處,有著如同被烈火灼傷的心理障礙。
——四年前,讓她成為〈失落的精靈姬〉的事件。
如今,由於菲雅娜完全斬斷心中的陰影,所以自然能解放出契約精靈原本的力量。
「你這個〈神儀院〉的姬巫女,居然能展開〈精靈魔裝〉——」
蓮·阿休貝爾的聲音聽起來既像是驚訝也像是讚歎。
「——好,我願意撤銷前言……咕嗚!?」
她忽然伸手按住心髒,跪倒在地上。
「……咦?」
「……時間到了嗎,這副不中用的身體……」
痛苦呻吟的蓮·阿休貝爾緩緩起身,邁步往黑暗彼方走去——
「等……等一下!」
菲雅娜隨即邁步追趕,無奈被熾烈的火焰攔住了腳步。
她隻短短佇足
了片刻——待火焰消散後,對方也消失無蹤了。
「……前輩,你為什麽要……」
菲雅娜出神地喃喃說道。這時——
遠方兵戎相交的高亢聲響再度傳入她的耳朵。
神人一行人,已經火速趕到曾被〈烈破師團〉當作據點的這處遺跡前。
「是這裏沒錯嗎?」
「……嗯,不會錯的。」
艾莉絲半信半疑地提問,克蕾兒回答時也不禁露出愕然的神色。
艾莉絲會感到奇怪也無可厚非——遺跡周遭充斥著邪異不祥的詭譎氣息,完全不像一般精靈使會挑選為〈據點〉、布下結界的地方。
「我們之前來的時候,完全不是長這個樣子的啊……」
神人拔出配掛在腰間的〈護界神·愛思特〉,邁步挺進。
「我們已經踏進魔女的巢穴了——大家各自小心。」
「這裏簡直像裹著一層蜘蛛網,空氣好凝重。」
蕭芙語帶不快地說出感想。
闖進精靈使精心構築的〈據點〉,跟攻打堅不可破的城磐一樣,光靠半吊子的戰鬥力絕對無法攻陷敵陣。
(像這種擅長儀式魔術的姬巫女構築的〈據點〉,就更不用說了——)
神人往前邁進,每踏出一步都會產生一種腳步陷入泥沼的錯覺。
遺跡的入口像一張黑暗的口腔,正張著邀請眾人進入。
「……這地方簡直像傳說中的〈萬魔殿〉一樣呢。」
克蕾兒低聲沉吟,瞬間——
「……小心,有東西靠近了!?」
神人驀然駐足,轉頭仰望漆黑的夜空。
刹那間,半空中浮現無數的魔術方陣——周遭頓時籠罩在一片鮮紅色的光芒中。
接著——
從無數的魔術方陣中,來勢洶洶地湧現了一大群異形大軍。
其中有長了好幾條胳膊的巨大眼球、發出尖銳嘲笑聲的纏火頭骨、不斷扭曲變形的變形蟲、手臂和肩膀上長了好幾顆頭顱的巨人,還有不停重複收縮膨脹的球狀黑影——
「這是……魔精靈!」
「我們〈四神〉就是被這些家夥們擊潰的!」
蕭芙展開精靈魔裝〈神虎牙〉,挺身護在琳妃身前準備應戰。
「可是,這麽龐大的數量……比當時還要誇張太多了!」
數十、數百、數千頭——魔精靈大軍毫無限度地增殖,像是漫天黑雲一般圍住整個遺跡一帶。即使雪拉·卡恩擁有魔精靈使的別名,應該也無法憑一己之力召喚出數量這麽龐大的魔精靈;想必是這個古代遺跡本身具備有作為召喚裝置的機能吧。
「冷冽的冰牙啊,貫穿敵人吧——〈魔冰矢彈〉!」
琳絲蕾射出冰之矢彈,擊墜了最旁邊的數十隻魔精靈。
但這點火力根本無濟於事,完全追不上它們增生的速度。
「……傷腦筋。和數量這麽誇張的敵人對陣,根本沒完沒了嘛!」
克蕾兒在甩出炎之鞭攻擊的同時高聲叫道。
「……」
神人凝視著如黑雲般鋪天蓋地的大軍,沉思了半晌。接著說:
「各位,我有個提議——」
「什麽?」
「這些家夥由我來收拾,克蕾兒你們先去營救菲雅娜。」
神人說著,同時揮劍斬殺了一隻撲上來的魔精靈。
「……這、這怎麽行!就算神人再厲害,麵對這麽多敵人——」
「馬上就會耗盡神威,連精靈魔裝都無法使用的呀!」
克蕾兒和琳絲蕾馬上出聲駁斥。
的確,〈護界神·愛思特〉的唯一弱點就是會消耗使用者龐大的神威。
——不過神人心中早已有了對策。
「怕什麽,我們這裏不是有位擅長儀式演舞的公主殿下嗎?」
「說得好,一切包在本宮身上!」
披戴著〈麒麟〉的精靈魔裝——〈神仙羽衣〉的琳妃,拍拍她沒有分量的胸脯附議。
「隻要反過來運用這個〈據點〉的地脈,就能輕鬆地給予我方祝福加持的效果了。」
「我會負責保護好琳妃殿下,神人你盡管專心殲滅那些魔物。」
蕭芙揮舞〈神虎牙〉,一口氣撂倒盤據在祠堂入口的大批魔精靈。
「……好吧,這裏就交給神人你們。我們先走一步了!」
不愧是克蕾兒,下定決心後行動毫不拖泥帶水;她很快地答應,然後便領著艾莉絲和琳絲蕾一起朝著祠堂入口突進。
「菲雅娜拜托你們了!」
「這還用說嗎,我保證會把她平安帶回來!」
神人目送三人的身影逐漸往祠堂深處消失——
瞬間鬆了一口氣。
「很好,這麽一來,我就可以盡情使用她的劍技啦——」
他舔舔幹澀的嘴唇,揚起嘴角露出傲然微笑。
「盡管上吧,你們這群下三濫的雜碎!不管有幾隻我都照砍不誤!」
下一秒鍾,數百隻魔精靈一齊朝向神人猛撲過來。
◇
「——狂風啊,盡情地吹吧!」
「變成焦炭吧——火炎球!」
艾莉絲怒濤般的風之刃激射而去,橫掃布滿通道的魔精靈大軍;旋風卷起克蕾兒熾熱的烈火,助長熊熊烈焰狂暴地肆虐。
祠堂中雖然也潛伏著為數眾多的魔精靈,不過數量比外麵少很多。兩人一邊掃蕩像泡沫般不斷湧現的魔精靈,一邊快步闖過通道。
「不知道神人要不要緊?」
「我才不擔心那家夥呢。」
艾莉絲不安地嘟嚷著,克蕾兒則對她搖搖頭說道。
(……是啊,那家夥絕對不會輸的。)
克蕾兒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神人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麽,臉頰忽然變得好燙。
心髒噗通噗通地——高亢地悸動著。
(……唔,不……不對不對!這……這才不是那種感覺呢!)
她搖搖頭否定自己內心的悸動。
(討……討厭!都是菲雅娜啦,幹嘛說那些莫名奇妙的話嘛……)
「克蕾兒,你怎麽了嗎?」
「沒……沒事!」
克蕾兒奮力甩出炎之鞭,把盤據眼前的魔精靈一掃而空。
三人奔馳在仿佛永無止境的通道上,硬邦邦的腳步聲在空間中不斷回響。
「……沒想到這個遺跡居然這麽大。」
真的能在這麽廣大的地方順利找到菲雅娜嗎?
正當克蕾兒心生不安之際,忽然——
通道盡頭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寬闊的殿堂。
「小心,可能有陷阱。」
克蕾兒揚起手掌,用精靈魔術製造光源。
接著隻看到偌大的殿堂中央倒臥著一個人影。
「……誰在那裏!?」
克蕾兒小心翼翼地掄起炎之鞭戒備。這時——
「等等……是我!」
「……菲雅娜!?」
倒臥在地板上的,正是製服上布滿裂痕的菲雅娜。
「你……你還好吧!?」
「有受傷嗎?」
三人連忙趕上前去探視。
菲雅娜滿懷歉意地垂下眼簾說:
「嗯嗯,我趁著對方不注意,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可是腳也不小心——」
隻見她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似乎是一隻腳扭傷了。
「你站得起來嗎?」
「……嗯,我盡量。」
克蕾兒伸出手去拉菲雅娜,不過就在此時——
她突然警覺有點不對勁。
(——不好!)
克蕾兒機敏地抽回手臂,縱身往後躍開。
瞬間,一把白晃晃的短劍
以毫厘之差掠過她的頸邊。
「……你這家夥,果然不是菲雅娜!」
「嗬嗬……不愧是〈災禍的精靈姬〉之妹,直覺相當敏銳呢。」
說話間,菲雅娜的身影像海市蜃樓般搖晃扭曲——
接著出現了一位衣著暴露的美麗少女。
「你是……雪拉·卡恩!」
克蕾兒厲聲斥道,並且奮力甩出炎之鞭。
熊熊竄燃的紅蓮烈焰朝著魔女疾斬而下!
「哎呀,好個急性子的小姑娘。出來吧——魔精靈〈混沌之譏〉!」
「……唔!?」
隻見一個無相無貌的瘦弱人偶,從雪拉的影子當中爬了出來。
人偶張開雙臂擋在自己的主人麵前保護她——
結果卻毫無招架之力地被炎之鞭擊飛了。
「……咦?」
克蕾兒原本料想自己的攻擊會被擋下,看到眼前的光景後,不禁愣著停下動作。
人形木偶被狠狠拋向岩壁,撞得扭曲變形;紅蓮烈焰焚燒它的身體,黑色金屬般的外殼登時燒熔。它激烈地掙紮,試圖甩開身上的火焰。這時——
「冷冽的冰牙啊,貫穿敵人吧——〈魔冰矢彈〉!」
無數的冰之矢彈從天而降,擊碎了木偶的手臂。
(……奇怪,這真的是那個〈魔精靈使〉的契約精靈嗎?)
——如果是真的,那它未免太弱了吧。
(不知道為什麽,反而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你以為光憑一個人,能夠勝過我們幾個嗎?」
「嘻嘻,別急……〈混沌之譏〉的厲害之處不在力量強大,而是特殊的能力唷——」
魔女側身避開琳絲蕾射出的冰之矢彈,同時詠唱起契約精靈的展開術式。
「——最弱亦最強者啊,聽我召喚,在此現形吧!」
「……休想得逞!」
艾莉絲抄起〈風翼之槍〉,蹬地朝敵人突剌——可惜已經遲了。
一張純白的麵具登時出現在魔女手中。
「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精靈魔裝——〈混沌麵具〉!」
刹那間,三人眼中揚起赤紅嘴角蔑笑的雪拉,像海市蜃樓般扭曲變形。
接著——
「……啊!?」
三人同時驚愕地愣住了。
映在她們瞳孔中的是——
蓄著一頭烏黑秀發,漆黑的眼眸中散發著神秘氣息的——一名美麗少女。
少女身上穿著和儀式裝束十分相似,有著長長衣擺的異國風服飾。
她的左手上握著一柄——散發出邪異氣息的暗之魔劍。
「這……不會吧……」
一行人眼前的正是三年前精靈劍舞祭的優勝者。
〈最強的劍舞姬〉——蓮·阿休貝爾。
◇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殲魔聖劍〉在空中掃出弧光,將來犯的魔精靈一舉殲滅。
麵對不斷襲來的異形大軍,神人隻能揮劍、揮劍、不停地揮劍。
「……那、那家夥,真的是人類嗎?」
琳妃一邊舞蹈著儀式演舞,一邊對眼前宛如鬼神附體般的劍舞瞠目結舌。
浮現在地表上的魔術方陣,正透過〈地脈〉源源不絕地把力量傳導給神人。
所以即便這場劍舞已經持續了十幾分鍾——護界神·愛思特的光輝依舊耀眼不褪。
「——多謝誇獎啦。不過數量這麽龐大,果然還是有點吃力呢。」
神人一邊苦笑,一邊又揮劍撂倒了好幾隻魔精靈。
他已經打倒了好幾百隻魔精靈,但是它們的數量還是完全沒有減少的趨勢。
(不知道我的體力夠不夠撐到克蕾兒她們平安歸來……)
這時,背後忽然傳來敵人突襲的氣息,神人連忙轉身揮出斬擊——
豈知,這一劍居然不慎撲了個空。
「唔!?」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色的雷閃激射而至,神人眼前的魔精靈頓時化為焦炭。
(是蕭芙出手相助嗎?不對,剛才那招精靈魔術是——)
神人心頭一震。同時,一枚黑色的羽毛也盈盈飄落在他的鼻尖。
「神人,看你好像應付得很辛苦呢。要不要我幫忙呀?」
楚楚可憐的熟悉嗓音撫著神人的聽覺。
宛如把夜色梳成千萬絲的烏黑秀發在晚風中飛揚飄逸。
一位黑翼天使翩然降臨,身上一襲午夜色的洋裝隨著舉手投足搖曳生姿。
「蕾斯提亞……」
「晚安,神人。」
看到神人錯愕的神情,暗精靈少女不禁嫣然微笑起來。
「我好不容易才恢複到足以幻化成這個外形的力量;雖然和原本的實力相差甚遠,不過要和幾隻低等精靈玩玩,倒還是作得到唷。」
「……你這家夥,難道是願意幫助我的意思嗎?」
「是呀。反正就算殺再多這種小嘍囉,也對你的覺醒沒有幫助,不如讓我陪你一起玩玩打發時間吧。」
蕾斯提亞說著,從指尖放出黑色的閃電,把好幾隻魔精靈燒成焦炭。
「你還是不肯成為我的劍呢。」
神人輕挑地揶揄昔日的拍檔——
「哎呀,我可是個醋壇子唷?想要我的話,就先舍棄和那個劍精靈締結的契約吧。」
「——抱歉,這我可辦不到。」
「……傻瓜。」
蕾斯提亞像是鬧別扭似地鼓起腮幫子,把怨氣轉嫁到眼前的魔精靈大軍身上。
「粉碎龍鱗的暗之雷刃啊,為我鏟除敵勢吧——〈魔雷劍嵐〉!」
瞬間,無數的雷電從天而降,把周圍的魔精靈盡數掃蕩一空。
「你……你喔,出招還是一樣毫不手軟……」
神人看得臉頰不住抽搐起來,蕾斯提亞轉過頭說:
「欸,傳說中的聖劍小姐——你有聽到我說話嗎?」
她挑釁地對愛思特叫陣。
聞言,神人手中的〈殲魔聖劍〉登時發出更為耀眼的閃光。
仿佛是被蕾斯提亞挑起了競爭心態一樣。
「要不要來比賽看看,我們誰打倒的敵人多呀?」
隻見銀白色聖劍散發的光芒愈增炫目了。
◇
——耳邊隱約傳來遠方兵戎相交的聲響。
(應該是神人他們……正在奮戰吧……)
身受枷鎖綁縛的菲雅娜用力齧緊唇瓣。
使喚契約精靈的力量遭到敵人封鎖,自己頓時成了無力的平凡少女。
仿佛像個隻能終日等待王子前來營救的塔中公主。
(我討厭這樣……)
她愈是奮力掙紮,金屬製的枷鎖便愈緊緊勒進她的手腕。
幹脆自己把〈魔石〉砸碎,這樣至少不會給隊友造成麻煩——不過由於雙手皆被綁縛,使她連這點抵抗都做不到。
(不……就算我能脫困趕到大家身邊,也隻不過——)
也隻不過會成為累贅——不安的念頭縈繞在菲雅娜的腦海中。
這時候——洞窟中冷不防地響起一串硬邦邦的腳步聲。
「……是誰?」
她開口對黑暗中的人問道。
不可能是雪拉,那個魔女應該正忙著迎擊神人他們。
霎時,黑暗中點燃了一小撮火光。
搖晃的光源照亮了——一張鮮紅色的麵具。
「……蓮·阿休貝爾!?」
菲雅娜驚訝得瞠目結舌,戴著麵具的少女
默默地趨步走近。
「你想幹什麽——」
「不想讓手臂變成焦炭的話,就別動。」
蓮·阿休貝爾低聲說道,並伸出挾帶火焰的手掌觸碰枷鎖。
不出片刻,具有封印精靈契約效果的枷鎖,便輕而易舉地被燒熔掉落在地上。
菲雅娜的身體失去支撐,整個人頹倒在地上。
「為……什麽……?」
「你是我〈計劃〉的樞紐,豈能平白讓給那個低賤的魔女。」
戴著麵具的少女撂下這句話,隨即轉身打算離開。
不料——
「你……你給我站住,蓮·阿休貝爾!」
菲雅娜撐著搖搖晃晃的身子,奮力抓住她的手臂。
——不能讓她就這樣走掉。
必須問出她到底想對神人做什麽才行。
蓮·阿休貝爾隔著麵具冷冷地睥視腳邊的菲雅娜。
「雪拉·卡恩說過一些話,她說神人是〈魔王的後繼者〉,還有我和克蕾兒是〈暗之精靈姬〉的候補人選……那到底是怎麽回事?」
「……」
「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對神人圖謀不軌些什麽?」
「魔女竟敢多嘴——」
麵具底下傳來唾棄般的喃語聲。
「你不要……太猖狂了……神人他並不是你們的道具!」
「風早神人,他是我的關鍵王牌——為了即將引燃的戰爭準備的王牌。」
「什麽意思……?」
「現在的你沒有資格過問這些,〈失落的精靈姬〉。」
下一秒鍾,菲雅娜隻覺得身體一輕——
原來她在伸手抓住對方的狀態下,被騰空舉起並重重摔在岩石地上。
「……嗚唔……咕……!」
劇烈的疼痛讓她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碎了。即便如此,菲雅娜依然不肯放手。
「噢?」
「……在你全盤托出關於神人的詭計前,我不會放你走的!」
聲音在發抖。光是感覺對方身上挾帶的強烈壓迫感,心髒就忍不住劇烈脈動。
但是她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絕不放手——
「你還是和當時一樣,完全沒長進。」
「……咦?」
蓮·阿休貝爾的語調忽然改變了。
——從漠不關心轉變成帶著一絲厭惡的語氣。
「弱者的妄言,隻會令我作嘔。」
她用難以想象的強大力道揮動手臂,將菲雅娜一次次地砸向地麵。
菲雅娜雖然好幾度差點暈厥過去,但依舊不肯鬆手。
「我感覺得出來……你和我一樣,曾經保護不了某種東西對吧?」
「……什麽?」
「你的心中有著無力守護重要的東西……為此感到絕望的心情!」
菲雅娜氣喘籲籲地嘶聲叫道。
——四年前,〈火之精靈王〉的大祭殿被熊熊業火燒成火海的那天。
自己無力阻止最尊敬、最重要的那個人鑄下大錯。
不但心靈被恐懼感摧折,同時也喪失了身為精靈使的資格。
「沒錯,弱者什麽也保護不了——!」
蓮·阿休貝爾的手臂上竄燃出熊熊烈火。
蒸騰的熱風把菲雅娜整個人強行彈開,甩到岩壁上。
「嗚……唔啊……!」
「——那時候我應該警告過你,不準再出現在我麵前。」
「你說……什麽……?」
菲雅娜好不容易才勉強維持住意識,她恍然驚覺到一件事。
那天的那一幕,現在依然鮮明地烙印在腦海中。
『菲雅娜·雷·奧地西亞——不準你再出現在我麵前。』
在猛烈竄燃的業火中,化身墮落〈精靈姬〉的那個人的確說了相同的話。
「不會吧……難道你是!?」
「和四年前一樣,你——阻止不了我。」
隔著鮮紅色麵具,一雙熾熱燃燒的眼神貫穿了菲雅娜。
那是一雙和克蕾兒·露裘一樣,宛如紅寶石般的瞳孔。
眼前人的真正身分昭然若揭——
「……聽了這些,我更不能放你離開了。」
菲雅娜踉踉蹌艙地站起身子。
「你知道嗎,克蕾兒……那孩子她是為了找你,才努力走到這一步的!」
「……」
沉默。不對——
雖然因為麵具遮蔽的關係,無從察探她的表情,不過那股壓倒性的氣場似乎動搖了。
菲雅娜按著疼痛的肩膀,步履蹣跚地走上前去。
「我和四年前不一樣了,因為——」
現在自己不但有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更有不容退讓的理由。
要是此時退縮,就會變回往日的〈失落的精靈姬〉。
「我不想再和當時一樣感到後悔了!」
菲雅娜凜然叫道,挺身擋住蓮·阿休貝爾的去路。
「蠢材……那我就讓你回想起那天把你打進絕望的火焰。」
挾帶熱能的氣流不斷翻騰,不久熾烈竄燃的烈火便出現在她的手掌中。
那正是克蕾兒最擅長的炎屬性精靈魔術——〈火炎球〉。
但是眼前的魔術,不管在熱能或是質量上,都是克蕾兒所無法比擬的。
「……唔!?」
菲雅娜全身冷汗直流。
雙腳發軟無法動彈,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退縮。
「為自身的無力後悔吧,〈失落的精靈姬〉!」
足以燒卻一切的紅蓮烈焰迎麵襲來。
菲雅娜閉上雙眼,在腦中描繪她的身影。
——三年前,當自己放棄一切時,帶給自己勇氣的〈最強的劍舞姬〉。
——還有現在,即使遍體鱗傷也要揮劍保護夥伴的風早神人。
用防禦魔術抵擋不住這道火焰的攻勢;就算召喚騎士精靈,想必甲胄也會被熔解。
隻好死馬當活馬醫——賭上一切拚了。
「汝劍為吾力,汝盾護吾身,當揭無窮之聖光,驅盡晦暗——!」
菲雅娜對著迎麵襲來的烈火架起雙手,高聲詠唱召喚術式。
瞬間,龐大的閃光竄流迸射,耀眼的光芒仿佛把整個空間的黑暗全部洗刷一空。
爆發性的光之屏障吹散火焰,連蓮·阿休貝爾也在瞬間被壓製住了。
「成……成功了?」
簡直不敢相信——菲雅娜露出詫異的表情,上氣不接下氣地嘟嚷著。
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柄散發出炫目光輝的美麗細劍。
其實在展開精靈魔裝的修煉上,她早已累積了足夠的經驗。
隻是在她心靈深處,有著如同被烈火灼傷的心理障礙。
——四年前,讓她成為〈失落的精靈姬〉的事件。
如今,由於菲雅娜完全斬斷心中的陰影,所以自然能解放出契約精靈原本的力量。
「你這個〈神儀院〉的姬巫女,居然能展開〈精靈魔裝〉——」
蓮·阿休貝爾的聲音聽起來既像是驚訝也像是讚歎。
「——好,我願意撤銷前言……咕嗚!?」
她忽然伸手按住心髒,跪倒在地上。
「……咦?」
「……時間到了嗎,這副不中用的身體……」
痛苦呻吟的蓮·阿休貝爾緩緩起身,邁步往黑暗彼方走去——
「等……等一下!」
菲雅娜隨即邁步追趕,無奈被熾烈的火焰攔住了腳步。
她隻短短佇足
了片刻——待火焰消散後,對方也消失無蹤了。
「……前輩,你為什麽要……」
菲雅娜出神地喃喃說道。這時——
遠方兵戎相交的高亢聲響再度傳入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