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一點臣妾自是明白,可是殿下,正是因為我們夫妻一體,我才一定要處死這個女人!”太子妃言辭激烈,“殿下,若是被人發現您將這個女人藏到了府上,一定會惹來麻煩的!宋家已經犧牲了二叔和小妹,您還要怎麽做!難道宋家的命運抵不過一個女人嗎?”


    聞言,太子一驚,想起了為他而死的宋宴,又想到了被蕭承佑和季裳華對付的宋思芙……若不是他要為季芳華報仇,也不會遭受損失。


    慢慢的,他的目光掃向季芳華那張梨花帶雨的嬌弱麵孔,第一次出現了猶豫之色。


    季芳華怕了,跪在地上,扯著太子的袍子,仰頭看他哭訴道,“殿下,您忍心嗎?好歹我也陪了您這麽久,你真的忍心處死我嗎?您不要忘了,我肚子裏有您的孩子啊,縱然您忍心殺了我,您忍心看著孩子和我一起死嗎?”


    太子神色疲憊,低頭俯視著她,沒有言語。


    季芳華繼續哭訴,“殿下,我保證我不再惹禍,也不再記恨季裳華,我會乖乖的待在院子裏,求你不要處死我……”


    太子扯開她的手,無奈道,“不是孤要殺你,是母後要賜死你,很快,母妃就會派人來了!”


    聞言,季芳華驚慌失色,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皇後……這次皇後不再看在孩子的麵上放她一馬了!


    她後悔了,她為何剛剛得勢就去招惹季裳華,她為何要挑唆太子給晉王世子賜舞姬……她不明白個中利害就挑唆太子,結果害了自己。皇後厭惡她的不是挑唆太子,而是因為她害了宋家!


    可是,她不想死啊。


    她抱住太子的腳,哭的撕心裂肺,“殿下,您救救我吧,念在我陪您這麽久的份上……”


    太子麵露難色,心中不舍,又不知道如何救她。


    太子妃麵露嘲諷,看著季芳華。看吧,在男人心中,唯有利益最重要,所謂小妾寵姬都是隨時可以舍棄的,季芳華還當自己多麽寶貝?


    “季芳華,你不是自詡最愛太子嗎?為了太子,你應該敢於赴死才對啊。你不要怪太子,季裳華可是正盯著太子府呢,你不死,她就會用你對付太子。”太子妃俯身道,“所以,為了太子著想,你犧牲自己又有什麽呢?”


    季芳華看見太子妃得意的嘴臉,惱恨至極,可是現在她要想辦法保住性命!


    她哭著道,“殿下,您真的舍得我就這樣死了嗎?”


    太子的確舍不得,這樣一個嬌俏的人兒,又那麽年輕,死了真的可惜了。


    他歎了口氣,甩甩袖子,“舍不得你又如何,母後的決定誰也阻止不了,上次允許你生下孩子再死,已經是她的底線了,可這一次……你闖下的禍事太大了,孤有心無力。”


    季芳華搖頭,“不,殿下,隻要您想就有辦法!”


    “能有什麽辦法?”太子頹然道。


    太子妃生怕太子動搖,大驚道,“殿下——”


    季芳華要牢牢把握住生的機會,連忙道,“殿下,妾有辦法!”


    *


    “死了?”


    季裳華執棋的手一頓。


    “是,世子妃。”楚恒將打探來的消息完完整整的告訴了季裳華。


    這些天,他一直在盯著太子府,隻要有關季芳華的消息都要事無巨細告訴她。


    季裳華變色不改,又重新落下一隻棋子,“哦,怎麽死的?”


    “今天,太子被皇後召進宮中,嚴厲斥責了太子,派人去太子府賜死季芳華,可是,皇後派的人去了之後,發現季芳華早就死了,是被太子妃毒酒毒死的,為此,太子和太子妃還發生了爭執,都鬧到了皇後那裏,現下太子妃已去了宮中。”


    季裳華眉眼微揚,“這樣說來,季芳華果真死了?”


    楚恒不明白季裳華此言何意,知道世子妃最是有心思的,猶豫道,“屬下也不敢確定。”


    季裳華撥弄著棋簍裏的棋子,白色的棋子明顯比黑子少了很多,她微微一笑道,“要麽,太子是真的下決心舍棄了季芳華,要麽就是太子和太子妃夫妻倆合夥演了一場戲。”


    楚恒微驚,“若是後者,太子和太子妃也太大膽了,居然敢瞞著皇後。”


    “是啊,皇後定然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女居然和她的兒子一起欺騙她。”季裳華想很可能太子妃也是被逼無奈的選擇,若不是為了太子,她怎麽會費心保住季芳華一命呢。


    平心而論,太子妃不傻,可惜啊,有一個蠢笨夫君,總是拖後腿,兩人是夫妻,太子妃又不能不管他,隻能妥協,跟著他胡鬧了。


    思及此,季裳華輕輕一笑,“繼續盯著太子府,但凡有一點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放過。”


    這就是不相信季芳華真的死了,楚恒會意,“是。”然後就退下了。


    “等等。”季裳華突然想到了什麽。


    “世子妃還有何吩咐?”


    季裳華起身道,“我們盯著宋家,同樣的,宋家一定也在盯著我們,再過不久就是宋思芙和延平郡王的婚禮了,多加派人手注意宋思芙的一舉一動。”


    “是。”


    楚恒走後不久,就聽有人來稟報,說是羅家小姐求見。


    季裳華立刻讓人將她請進來,季裳華不愛出府,羅湘卻是個活潑的性子,隔三差五就來王府做客,一開始別人不知道,後來京都幾乎人盡皆知了,都說季裳華很喜歡羅湘,兩人越來越親密,儼然如姐妹一般。


    羅湘看起來性子大大咧咧,坦誠率直,可行事卻極有分寸,看似直率,實際上進退有度,試問,若果真心思單純爽利率直,如何將這個“度”拿捏的剛剛好呢?


    季裳華從不覺得羅湘是個心思簡單的,如益陽郡主那般才是真正的心思簡單,否則也不至於落得“張揚跋扈”的名聲了。


    但季裳華奇怪的是,羅湘接近她是為了什麽?若是為了求個庇佑贏過家中庶出姐妹,倒也沒什麽,隻是不知道有沒有別的心思。


    正想著,羅湘就過來了,時間久了,白蘇和繁縷對她也熟悉了不少,她一進來就給她搬了繡凳,端來了點心和茶水。


    一開始她總是要行禮,後來與季裳華熟悉了,便也不客氣了,很隨意的樣子。


    羅湘笑嘻嘻喚了一聲“世子妃”,就坐下了,沒有什麽拘謹的坐在季裳華身邊,一邊看她繡香囊,一邊吃著點心。“每次來你這裏,都有新鮮點心吃,太美味了。”


    季裳華笑道,“若是喜歡,我讓小廚房多做一些,你帶走就是。”


    羅湘嘴角裂開一個大大的笑臉,“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就在這時,聽見雲雁哼了一聲,將小腦袋轉了過去不看她,羅湘用帕子擦擦嘴角,“小雲雁這是怎麽了?”她看看手上的點心,笑道,“是不是怕我將點心吃光了?放心,我吃不完的。”


    季裳華這才注意到雲雁的異常,語氣溫柔道,“雲雁,你怎麽了?”


    雲雁跑到季裳華身邊,對著羅湘道,語氣嬌蠻,“姐姐,我不喜歡她!”


    羅湘皺了皺眉,有點委屈。


    季裳華看了羅湘一眼,眉心微動,對雲雁道,“哦,她哪裏得罪你了嗎?”


    雲雁想了想,撇撇嘴道,“沒有。”


    季裳華蹙眉,“既沒有得罪你,何出此言?你不知道這很不禮貌嗎?”


    羅湘麵上絲毫沒有氣惱之色,反而笑嘻嘻的模樣,“是啊,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雲雁傲嬌的扭過臉不去看她,“自從你來了,姐姐都不理我了。原本姐姐隻讓人給我做點心的,你一來都成了你的!”


    眾人:“……”原來是‘爭風吃醋’啊。


    羅湘噗嗤笑了,“原來是這個原因,難不成你姐姐隻能和你一個人好不成?她也有其他朋友不是麽?”


    雲雁思考了一會,想到了林瓊簫和益陽郡主,“那不一樣!”


    季裳華沒有出言阻止,她也好奇雲雁小腦袋裏裝的什麽。


    就聽見雲雁哼了一聲道,“林姐姐喜歡看書和季大哥,不會和我搶點心,益陽姐姐喜歡姐姐的表哥,也不會和我搶姐姐,你一來,點心和姐姐都被你搶走了!”


    季裳華垂著眼睛,睫毛顫了顫,故作不悅道,“小小年紀,懂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我倒是不知你的小腦袋還有這些心思,素日還真是小看你了。”


    雲雁麵上很不高興,鼓著嘴巴道,“姐姐就是小看我,所以素日都不和我玩,總是讓繁縷和我玩。”


    繁縷心道,若不是怕你出去闖禍,我也是不願意陪你玩的……


    季裳華失笑,“你若是穩重些,不也就不小看你了。”


    雲雁趴在桌子上,“不和你們說了。”


    羅湘一副做錯事的模樣,“世子妃,雲雁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季裳華微笑道,“你放心吧,她和你一樣心思單純,一會自己就好了。”


    羅湘這才放心,又和季裳華說笑起來。看見了季裳華繡的香囊,不由道,“你的刺繡比以前進步了一些。”


    季裳華也不抬頭,聲音帶著笑意,“你比白蘇她們誠實多了,每次我問起她們,她們都說我繡的極好。”


    繁縷笑道,“世子妃,奴婢說的是實話啊,世子不就是這樣說的嗎?”


    每次季裳華給蕭承佑一個新的香囊,他就直接掛上了,而且還說季裳華繡的極好,季裳華知道他是哄自己開心。


    季裳華耳根微紅,故作嗔怒道,“看來是我平時太縱容你們了,一個個也來拿我取笑。”


    話雖如此,可是麵上沒有一分怒意。羅湘見此,不禁想到,季裳華對身邊人的確親近許多,也沒有世子妃的架子。


    “世子妃以前不學習刺繡嗎?”


    季裳華聞言道,“自然學過,隻不過我對此不感興趣,也學不好。”


    原來如此,看來季裳華是嫁人後為了討晉王世子歡心才重新學起。


    季裳華隨意問道,“反正你閑來無事,若再來王府,可以為我指點一下。”


    羅湘連忙擺手,“我繡活也不好,你這麽說我真是不好意思了。”


    季裳華看了她一會,目光帶著疑慮。羅湘覺得季裳華和發現了什麽似的,麵上笑道,“哪裏不對嗎?”


    季裳華抿唇笑了,直笑的羅湘心裏打鼓。“也是,你這樣的性子,怎麽能安心坐下來做繡活呢,不出去亂跑就不錯了。”


    “還是世子妃了解我。”羅湘下意識看了一眼袖子裏出來的繡帕的一角。


    “我還要感謝世子妃呢。”


    “謝我?”想到了七夕夜季裳華主動讓晉王府的人送她回家一事,季裳華淡淡一笑,“你不是謝過了嗎?”


    羅湘搖頭,目光流露出感激,“雖然你隻讓人送了我一次,可是誰都看出來那是晉王府的人。我父親原本不喜歡我,偏心家裏姨娘生的兩個女兒,一見到楚護衛,就覺得我得到了晉王府的另眼看待,對我比以前好多了,還頗有些討好的意思。所以我現在便多來你這裏做客,他們都知道你把我當朋友,家中姨娘和庶妹都對我羨慕嫉妒呢。”她小心看了季裳華一眼,“你不會怪我利用你吧?”


    還真是有意思,和季裳華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原本依照季裳華多疑的性格,定然也會懷疑她是利用自己對付家中姨娘和庶妹。可是,沒想到她就這樣直接說出來了,這樣非但不讓人生厭,還讓人去了疑心,比之前的直率多了幾分坦蕩。


    季裳華笑容溫和,一如往常,“怎麽會?你是我朋友,我自然也不希望你在家中受欺負。”


    羅湘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她又恢複了歡欣的模樣,略帶幾分得意,“你不知道,我家那個姨娘見了多眼紅,還想讓她兩個女兒和我一起來呢,說要陪我一起拜訪你。”


    季裳華心道,可能人家不是衝著她來的,是另有其人吧。


    羅真也是一樣,之所以開始對羅湘好也不是看在季裳華的麵上,而且看在蕭承佑的麵上,要知道那日送羅湘回去的可是楚恒,在羅真眼中楚恒就代表了蕭承佑。


    可是羅湘卻說是衝著自己。她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呢?


    羅湘歎了口氣,“以我父親對婧姨娘的寵愛,遲早有一天會逼我答應的。”


    季裳華沒有接話,笑道,“我能體會你的心情,我在閨中之時,父親和祖母也偏心過。”


    羅湘沒想到她主動提起自己的事,覺得像找到了同病相憐之人,大倒苦水,“不過幸好你有外祖家做靠山,嫁的又好,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季裳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她又繡了最後兩針,將絲線剪斷,“等你嫁了人就好了,雖然羅侍郎偏心你庶妹,但畢竟嫡庶有別,在婚事上,她們是比不過你的。”


    羅湘點頭笑道,“你說的也對,這樣一想,我倒覺得早點嫁人也沒什麽。”隻不過,不是誰都能像季裳華這般幸運。


    她低聲道,“你不知道,那些小姐有多羨慕你呢,素日議論起你都是豔羨不已,還說,說不定你以後會失寵的。”


    這倒是實話,季裳華笑了笑,“她們想議論便議論吧,我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羅湘見她麵色平靜,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我素日也是不在意別人的想法。”


    很快到了晌午,季裳華留羅湘在世安苑用了午膳,過了一個時辰,羅湘要告辭了。


    剛好,蕭承佑回來了,手中還拿了幾支糖葫蘆,很不符合他素日冰冷的性情,院子裏一眾人都愣了,隨後裝作看不到轉開目光。


    蕭承佑也不在意,將這些交給白蘇。


    季裳華笑道,“我就是隨口一說,你竟親自買來了。”


    雖然是買給季裳華的,但實際上大多都被雲雁吃了,蕭承佑心裏有數,也不拆穿,再者,他也不是沒讓楚恒給雲雁買過糖葫蘆。


    白蘇笑著退下,“那奴婢就去交給雲雁了。”還留了一隻給季裳華。


    羅湘不禁看呆了,晉王世子竟然還會買糖葫蘆,並且知道季裳華會送給別人。


    她這些時日來陪季裳華聊天,的確見識不少,素日竟不知晉王世子私下裏是如此“隨和”的一個人。


    她及時回過神來,像看到瘟神一樣匆匆給蕭承佑行了一個禮告退了。


    馬車裏,芸香拍著胸口道,“太嚇人了,每次看到晉王世子奴婢都覺得他會隨時拔劍殺人,冷冰冰的,整個人就像冰做的,世子妃難道不害怕嗎?”


    羅湘麵色寧靜,若有所思,“你沒聽說太子妃壽宴上,晉王世子為了世子妃和太子發生爭執了嗎?區區一個舞姬,他都不要,可見是很喜歡世子妃了。”


    芸香歎了口氣,“也是,以前隻是聽說世子寵愛極了世子妃,現在親眼所見,真是讓人羨慕,若是小姐將來的婚事也能這麽好夫人就放心了,老爺也會後悔偏心二小姐和三小姐的,不過,現在因著世子妃,老爺也不敢太偏心了,看看二小姐三小姐生氣的模樣,真是大快人心。”


    羅湘麵上浮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想當初,父親和母親也是很恩愛的,就算母親沒能生個兒子,又有祖母施壓,父親也不肯納妾,多少人羨慕母親。可是才過了幾年,父親就忘了對母親的承諾,納了幾房妾室,所謂真情也不知能堅持到幾時。”


    芸香隻以為她在擔心自己的婚事,忙安慰道,“小姐別傷心,世上用情專一的公子還是有的,比如世子妃的兄長,不就是嗎?”


    “畢竟是極少數,若是有機會,誰不會三妻四妾呢?”所以,反正男子都是一個樣,為何不尋找對自己最為有利的呢?


    芸香看羅湘如此悲觀,閉口不言了。


    *


    世安苑。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她?”


    季裳華替他脫下外袍,淡淡挑眉,“她很聰明。”


    蕭承佑鳳眸微挑,什麽意思?


    季裳華微笑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麽目的,若是想借我的名聲打擊家中姨娘庶妹,我也樂得成全。若是她還有別的目的,我也不介意窺探一番。”


    看她的模樣,蕭承佑就知道她不擔憂,拉著她坐下來,“你開心就好。”


    季裳華低頭,默默地將他腰間香囊摘下來,換上一個新的,蕭承佑拿在手上打量著。


    季裳華清豔的雙眸波光流轉,聲音柔和而嬌俏,“是不是比以前有進步?”


    蕭承佑下意識點點頭,然後覺得不對,立刻笑道,“你繡的香囊一直都很好。”


    季裳華笑了,一雙眸子更加嫵媚,“陛下為了什麽召見你?”


    蕭承佑撫摸了一下香囊上的瓔珞,“你猜。”


    “不會是為了昨日之事吧。”季裳華紅唇微翹,“我猜陛下一定說不要讓你陷入兒女情長,不就是一個舞姬而已,收下又能如何?反正遲早都要納妾。”


    蕭承佑俊逸的麵容浮上絲絲縷縷的笑意,“我的裳華果然是料事如神。”


    季裳華仰頭看他,“那你是如何回答的?”那眼神,含著“威脅”。


    蕭承佑心中愉悅,笑道,“我向他說明,此生唯你一人足矣。”


    季裳華低頭笑了,“那陛下一定以為我是紅顏禍水,一定以為是我迷惑了你。”


    蕭承佑劍眉微挑,額頭抵著她的,“難道不是嗎?”


    他一雙眸子飽含深情,就像洶湧的海水,將她淹沒,“裳華,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季裳華眼睛彎了彎,“難道我們現在不是嗎?”


    “不,我怕我有一天根本無心去軍中,也不想去上朝。”蕭承佑眸光溫柔,修長的大手撫上她細膩白皙的臉,“征戰沙場的晉王世子沉溺於世子妃的溫柔鄉,無心軍務,你說,你是不是紅顏禍水?”


    季裳華眼尾微挑,“能成為禍水,也是一種本事。”


    蕭承佑一下下淺啄她的唇,聲音沙啞,“我亦心甘情願沉溺其中。”


    午後的陽光熾烈,透過門窗照射進來,即便屋子裏放著冰,仍舊驅不散所有暑熱。陽光簌簌落落的照進來,照到了蕭承佑的臉上,為他長長的睫毛鍍上了一層金光,一時間,屋子裏寂靜極了。


    此刻,蕭承佑已經睡著了,倦容顯現出來,看來他真是累了。


    人人皆說,晉王世子生來幸運,地位尊貴,位高權重又簡在帝心,卻不知道他為之付出了多少,隻是身上留下的傷疤便數不清了,在戰場多年,能活下來也是一種幸運了。


    季裳華扶他躺在美人榻上,為他蓋上了一件外衣,便出去了。


    是楚恒,在門外等候。


    季裳華掀開珠簾,去了外間,“世子睡著了,有什麽事嗎?”


    楚恒悄聲對季裳華說了什麽。


    “確定嗎?”季裳華眸光微漾。


    “八九不離十。”楚恒道,“看見她沒有死心,即便有宋家人牢牢看守她還是找到了機會出去,世子妃要小心了。”


    宋家人也沒想到宋思芙會有那麽大膽子吧?


    季裳華點點頭,“那麽,季芳華呢?”


    楚恒道,“果然不出您所料,我派人暗中盯著,有天深夜,一輛普通馬車從太子府後門出來了,去了京郊一處別院。”


    季裳華語氣微涼,“看來,太子妃和太子是瞞過皇後了。皇後或許不信太子,但一定信太子妃。”


    太子妃是皇後的侄女,當初成為太子妃可是皇後親自挑選的,皇後之位一定要出於宋家,也不管太子喜不喜歡。


    季裳華瞳仁深深,如月下一口幽灩的古井,“繼續盯著季芳華吧,別讓太子的人發現了。”


    楚恒會意,“是。”


    少傾,白蘇進來,眉間有些糾結之色,“小姐……尚書府派人來了。”


    季裳華麵上沒有了笑意,“有事嗎?”


    白蘇搖搖頭,“小姐要不要見?”


    季裳華歎了口氣,“讓門房放他進來吧。”


    雖然她現在不算是季家人了,但到底在季家長大,若是她不見,恐怕明日便會有人議論她心性涼薄,成了世子妃連父親都不放在眼中了。


    等季府派來的小廝進來說明,季裳華才知道是李氏快不行了,季鴻茂讓她去看看李氏。


    “小姐,要去嗎?”


    沉思片刻,季裳華道,“大哥是一定會去的,也罷,備馬車吧。”


    到底是有血緣關係,就算為了做給外麵人看,她也必須去。


    季裳華換好衣服,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吩咐碧雲給蕭承佑準備些膳食,若是季裳華沒猜錯,他還未用午膳。


    很快,馬車就到了尚書府門外,剛好看見季維之也帶著林瓊簫來了。


    季裳華看看林瓊簫還未明顯的小腹,又看看季維之,目光裏寫滿了不讚同。


    林瓊簫忙替季維之解釋,“維之原本也是不讚同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季裳華微笑道,“也好,大嫂小心些就是。”


    林瓊簫到底是書香世家,很注重這些規矩,也比季裳華心腸柔軟。


    三人一同到了寧心堂,就看見季鴻茂正一臉愁容坐在李氏麵前的椅子上長籲短歎,好像一夜之間,他老了許多,見季維之兄妹來了,滿臉激動。


    他滿目憂慮,看看李氏,“你們來了,你們祖母她……”語罷,重重歎了口氣。


    季裳華知道,他這次可是真愁了,李氏是他生母他自然舍不得她死去,但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李氏死了他就要丁憂了,三年過後,還不知道能不能起複,一般來說,難了。


    所以,他才特地派人將季維之兄妹叫來,或許想讓季裳華看在他們父女一場的份上讓周家或晉王世子向陛下上奏,請求奪情。


    他知道周家人因為周氏之死不想幫季鴻茂,所以就將主意打到了季裳華身上。季裳華真想問他一句,默許於氏害死周氏,他可曾後悔?!


    他或許會後悔,但絕不是因為真心悔過,而是因為他的仕途收到了挫折,因為這損害了自己的利益!無論是前世今生,季鴻茂從來都是這樣,自私自利,忘恩負義,就算遭受了打擊,後悔的也隻是不能好好利用季維之兄妹,而不是辜負了周氏。


    多可笑啊,母親付出一切就是為了這些一個人。


    思及此,季裳華麵上更做不出傷心之色,淡淡道,“父親節哀。”


    季鴻茂原本以為季裳華至少會安慰他幾句,沒想到卻是這樣冷冰冰的一句話,他目光含著不可置信,嘴唇動了動說不出一句話。


    燥熱的天氣,寧心堂卻像在冰窖一般寒冷,季鴻茂那麽多兒女,最後隻剩下了一個季榮之,還是個不爭氣的。不知道他可覺得悲涼?


    屋子裏很寂靜,幾人相互看著,卻說不出一句話,終於季維之打破了沉默,“大夫怎麽說?”


    季鴻茂聲音像是飽經滄桑,“大夫說,就這兩日了。”


    因為季維之是個男孩,所以小時候李氏也是疼愛過他的,可是後麵她做的事情,實在是讓人心寒。季維之心思複雜,無以言表。最終隻能道,“父親節哀。”


    “你們……”季鴻茂歎了口氣,“你們都還在怨恨我了。”


    季裳華不言不語,季維之麵容和聲音還是那麽溫和,“父親也是為了季家。”


    是啊,當初季鴻茂和李氏就是為了季家,執意將季維之驅逐族譜的。


    季鴻茂麵上很是難堪,“父親想最後為了季家再請你們相助,你們答不答應?”


    季維之溫和的眉眼起了些波瀾,他現在也是官場之人,自然知道季鴻茂要求的是什麽,隻不過……“父親,這是朝庭規製,請恕維之無能為力。”


    季鴻茂沒想到他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麵色更沉了,“維之,不管怎麽說,我們也是父子一場,讓你去周家說說情,請他們幫個忙有這麽難嗎?”


    季維之欲言又止。


    季裳華唇角微勾,“若是父親能讓母親死而複生,或許舅舅會幫你。”


    季鴻茂惱羞成怒,“裳華,你這是什麽意思!”


    季裳華微笑道,“父親做過的事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吧?”


    “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父親!”


    季裳華目光嘲諷,“若是殺母仇人也算父親的話,我真怕自己會遭天譴。”


    季鴻茂這時候了還不肯承認是自己默許於氏害死了周氏,“你們不是都知道嗎?害死你們母親的是於氏,我是被蒙在鼓裏的!”


    季裳華眸光瞬間變得冰冷,“父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難道父親敢做不敢當嗎?當年母親到底是怎麽死的,大家心知肚明!你敢不敢去母親靈位前發誓,說你與母親的死毫無關係,你敢嗎?!”


    季鴻茂垂下頭來,訥訥不言,他想反駁季裳華,繼續否認,可是卻說不出口。


    “父親,我從來不知道母親哪裏對不起你、對不起季家!她孝敬婆婆,容納妾室,為你付出,你的仕途和季家現在擁有的一切,哪個不是母親的功勞?難道就因為母親家世好,就像一麵鏡子照到了你落魄的一麵,你就恨不得她去死嗎?既然你那麽厭煩母親,為什麽又要娶她利用她!你不覺得自己很虛偽嗎?”季裳華這麽說著,想到了利用素琴又要殺了她的許慎思,又想到了前世的自己,不禁悲從中來,“更可怕的是,你到現在都不認為自己有錯,一個人如果連自己有多壞都不知道,那可真是無可救藥了。”


    季裳華輕笑一聲,“也好,你就守著你現在擁有的一切好好過完下半生罷,不知道你會不會後悔。不過我想,讓你真心悔過,實在是太難了。”


    季裳華轉身,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眼淚,對季維之道,“我們也算是見了祖母最後一麵,現在就走吧。”


    季維之猶豫了一下,終究是和季裳華轉身離開。


    季鴻茂看見自己最後的救星就這樣離開了,不隻是後悔還是心痛,大聲道,“等等!”


    季裳華站住,微微側目。


    “你們真的如此狠心嗎?”他歎了口氣,“好,我錯了,我這次知道自己錯的多麽離譜,你們母親為我做了那麽多,我卻眼睜睜看著她為於氏害死,都是我的錯……但我們是血緣至親,你們就不能原諒我這次嗎?”


    季裳華閉了閉眼睛,看著門外刺眼的陽光,輕聲笑了,“父親,若不是看在你我有血緣關係的份上,你以為你會好好站在這裏嗎?你害死我母親,卻這樣風輕雲淡的揭過,你可以就此忘記,但是我不能。”季裳華轉頭看他一眼,一雙眸子似流淌著清淩淩的溪流,“父親,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或許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你好自為之吧。”


    剛出了寧心堂,就聽見丫鬟大聲道,“老夫人,老夫人——快叫大夫!”


    季裳華笑容若柳絮一樣輕,“大哥,我們走吧。”


    季家,可真是要完了,和前世蕭承澤登位後的風光完全不同。前世季裳華被廢後位,季芳華成為皇後,季鴻茂也成為當朝丞相,一躍成為大涼豪門,而今世呢……


    季裳華笑了笑,毫無留戀出了季家。


    “大哥,你也不用太傷心。”季裳華道。


    “妹妹……”


    “大哥,你雖然身為男子,心腸卻比我柔軟。”


    季維之覺得羞愧難當。


    季維的宅院和晉王府是兩個方向,兩人說了會話,就各自回家了。


    馬車行駛在道路上,很快就要經過一條繁華的大街,


    大街上人聲鼎沸,人流如織,販夫走卒無數,晉王府的馬車行駛在大街上,兩邊是英武威嚴的護衛,其他人看了,不約而同的讓開一條道。


    季裳華還在想著方才的事,心情有點糟糕,是以便假裝閉目養神,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從大街上傳來一陣騷動,隻聽到馬蹄聲從遠處傳來,所過之處傳來一聲聲尖叫,還有馬兒的嘶鳴聲。


    “啊,不好了,誰家的馬受驚了,大家快躲開!”


    馬兒奔跑的速度很快,大街上人來人往,許多人根本來不及閃躲,就被馬撞飛了,有的被馬蹄踩踏,呼號聲此起彼伏,響徹大街。


    幾匹馬仍舊瘋跑著,馬蹄聲越來越響亮,所過之處帶起一地塵土。眼看著就到了晉王府的馬車前,突然,幾匹馬同時撞向了馬車!那速度極快,護衛反應過來的時候馬兒已經一躍而起,朝車頂飛去,有的直直就撞過來。護衛連忙拔刀大喊,“保護世子妃!”


    可是,根本來不及,隻聽到“轟隆”一聲,馬車翻了,馬兒嘶鳴聲響起,也摔倒在地。就在方才馬車要翻了那一刹那,季裳華想也沒想就帶著三人跳出車窗,摔落在地麵上!


    季裳華根本顧不得疼痛,“快起來,趕快走!”


    到底是誰要殺她,敢在京都城內動手?而且,明明都認得出來這是晉王府的馬車,為何敢如此明目張膽?這是不是代表幕後指使身份很高!


    她來不及多想,隻能想辦法逃走!三人忍著疼痛爬起來,顧不得滿身狼狽快步跑去,大街上都是人心惶惶,紛紛逃跑。


    護衛看到季裳華從馬車跳了出來,鬆了口氣,來不及去追趕幾匹馬,就去保護季裳華,然而下一刻就有十幾個手持刀劍的蒙麵人殺了過來,他們皆是普通百姓裝扮,根本不知道他們是哪裏飛出來的。


    他們二話不說,就去圍攻護衛,將季裳華三人包圍起來,王府護衛也和他們殺起來,一時之間大街上兵荒馬亂。


    王府護衛拚命保護著季裳華,可敵眾我寡,已是節節敗退!季裳華拚命閃躲著,可是那些刺客像是無孔不入,王府護衛也越來越沒有力氣保護她們。這時,季裳華感覺到一陣淩厲的箭風,她大喊一聲,“快伏下!”


    下一刻,隻聽到“卡卡”兩聲,兩枝箭釘入馬車!緊接著,箭雨鋪天蓋地而來,王府的以刀擋箭,換得季裳華一時平安。三人躲在馬車後麵,突然,一枝箭擦著馬車邊緣過來,“小姐!”


    白蘇驚叫一聲,擋在了季裳華麵前,季裳華眼疾手快,將她拉了過來,箭尖擦著她的頭皮飛掠過去!“噗”的一聲沒入了一個護衛胸口,隻聽到一聲慘叫,護衛倒地而亡!


    季裳華經曆幾次生死,都是僥幸逃生,可這次,她真的要死在這裏了嗎?


    季裳華還沒來得及多想,又幾枝箭飛過來,繁縷躲閃不及,肩膀中了一箭!季裳華下意識想去側身望她,這時候,一枝箭破空而來,直抵季裳華心口,她驚駭非常,眼看著那隻箭就要刺入自己心口,突然又一枝箭飛來,硬生生把那隻箭射偏了過去。


    季裳華逃過一劫,驚訝之餘覺得驚喜,方才那枝救了她的箭——是有人來救她了嗎?


    這時候,就看見從四麵八方湧來無數官兵,受持弓箭,蓄勢待發。突然,一個人影飛掠過來,帶來熟悉的鬆雪之氣,將她攬入懷中,“裳華。”


    是蕭承佑!季裳華從未有過這一刻如此期待看到他。他麵色惶急,來不及多說,吩咐楚恒將白蘇繁縷帶走。幾人離開了這裏,蕭承佑帶來的官兵,已經開始放箭了,箭如雨下,比方才還要猛烈,就聽到一聲聲慘叫,血流成河,那些刺客倒在血泊中。


    季裳華被蕭承佑抱著,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


    “你受傷了!”季裳華驚呼。


    蕭承佑捂著右邊胸口,“小傷而已。”


    季裳華又驚又怕,聲音都帶了哭腔,“哪裏就是小傷了?”她扶著他道,“我們快回去,你的傷要緊!”她想不起來他是何時中的箭,可是她知道,肯定是為了自己!


    季裳華遇刺和蕭承佑受傷一事驚動了整個京都,就連皇帝都聽說了,立刻派人去徹查此事,與此同時派了顧太醫為蕭承佑診治,傷口雖深,幸好沒有傷到要害,若是左胸,很可能蕭承佑就一命嗚呼了。


    季裳華沒有忘記繁縷,請顧太醫為她診治,好在無性命之憂


    繁縷傷勢還好,可是蕭承佑第二日就發起了高熱。


    蕭承佑渾身燒的滾燙,再加上傷口疼痛,昏睡的時候眉頭還皺的緊緊的,額頭和脖頸滿是汗水,麵色蒼白,烏發粘在脖頸上。渾渾噩噩之中,感覺有一雙冰涼的手在他額頭上摸了摸,然後似乎聽到了水聲,接著有人為自己擦拭著額頭,接著是臉和脖頸,漸漸的,他安靜下來,眉頭也舒展了些,好似傷口也減輕了疼痛,慢慢的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夢中感覺到有人將他扶起來,他感覺有一種熟悉的香氣,下意識靠近,可是一動痛楚襲來,他痛的發出聲音。


    接著就聽到一聲急切的聲音,“碰到你傷口了嗎?我現在去叫大夫。”


    他覺得聲音熟悉,一如夢中所聽見的,可是他卻睜不開眼睛,下意識就伸手去拉那人的手,握的緊緊的,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又睡過去了。


    當他真正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他看了一會頭頂的帳子,才想起來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心中一急,就要開口,卻是口幹舌燥。


    他轉身,想看看床頭幾案有沒有茶水,才發現自己想念的人正睡在自己床邊,神色疲憊,而他牢牢握著她的手。


    她似乎睡的很不安穩,睫毛輕輕顫著,眼睛下一道黑影,應該是休息不好的緣故。他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又落下了手,怕吵醒她。


    留在這時候,她睫毛劇烈顫了一下,睜開了眼睛,看見床上的人注視著自己,露出驚喜之色,“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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