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花,你為什麽想在教會工作呢?」


    在夜裏,黑花難得被帶到教會卻接連出紕漏,她正心情沮喪的時候,庫對她這麽問道。她們同樣都被人口販子綁架,而且年齡相近,所以她能友善地與黑花交談。


    這裏是教會修女們的房間。


    雖然黑花並不知道這房間的內部裝潢如何,不過這是間雙人房,無家可歸的庫跟她同一間房。床鋪是上下鋪,庫把下鋪讓給眼睛不便的黑花。


    床鋪雖然很硬,不過黑花觸摸到的床單既柔軟又潔淨,而且又有懷念的光葉灰木的氣味,床或地板一定是使用光葉灰木所製的吧。


    本來身為祭司的黑花應該會被分配到好一點的房間,可是因為剛發生有人死傷的事件,所以目前還無法幫她處理。本來從明天就該穿的祭司禮服也尚未送達,所以她暫時隻能穿在街上救了她的『大哥哥』送的衣服。


    庫把臉湊近問道:


    「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不過以黑花的身體,要在教會工作很辛苦吧?」


    庫是在說她的視力吧,對於她溫柔的關心,黑花也笑著回答。


    「說不辛苦是騙人的,不過我喜歡這份工作。」


    「……?你喜歡哪一個部分呢?」


    「呃~我想想……」


    庫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黑花則是摸著自己的臉說道:


    「我這雙眼睛是因為受到魔術師們襲擊,才會變成這樣,當時有一位聖騎士救了我。」


    當時黑花覺得自己沒救了,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一名聖騎士颯爽現身,將魔術師們打得落花流水。


    在那之後,他也頻繁探望因為失明而鬱鬱寡歡的黑花,一直給予她鼓勵。自己能夠重新振作,都要歸功於那個人。


    庫探出身子,興奮地喘著氣。


    「那是你的戀愛故事嗎?我想聽我想聽!」


    「不是什麽戀愛故事啦……因為我們年齡相差很大……真要說的話,應該算是……『父親』吧。」


    「哇啊,黑花喜歡大叔啊!」


    「……不是這樣啦……應該。」


    黑花喜歡那個人摸著自己的頭。


    當她害怕踏出腳步時,是他牽著黑花的手;黑花能夠正常生活後,他送了手杖當禮物。


    他所給予的溫暖要稱之為戀情,卻又顯得淡泊而甜蜜。


    「不過我很喜歡他,所以想要成為像他那樣的人……」


    庫雙手遮住臉,感動不已。


    「那絕對是戀情!你就跟那個人告白吧!」


    黑花搖了搖頭。


    「他……已經去世了。」


    黑花感覺得出來庫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聖騎士的壽命很短。因為他們的敵人太多,除了魔術師,還有魔獸和戰爭,他們的人生總是在戰鬥。即使如此,那個人也算是活得較久了。


    庫感到過意不去,對黑花說道:


    「對、對不起,我說話太不經大腦了。」


    「沒關係,因為我認為那個人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光榮地戰鬥著。」


    所以沒什麽好悲傷的。


    因為那個人貫徹了自己的尊嚴。


    「黑花,你沒有其他的家人嗎?」


    「是啊,我沒有。」


    在投靠教會之前,黑花的家人就都死了,所以能夠稱為家人的就隻有那位聖騎士。


    庫戰戰兢兢握住黑花的手,那是一雙溫暖的小手。


    「那你就跟庫一樣呢。黑花,我可以把你當成姐姐嗎?」


    聽到這句話,黑花驚訝地圓睜雙眼。


    不過她很快就點頭答應。


    「當然好啊。」


    「嘻嘻,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喔!」


    ——庫真是個溫柔的孩子。


    黑花原本以為在陌生的城市,自己是孤單一人,但這位少女的溫柔,既溫暖又令她有點心痛。


    之後黑花動了動三角耳朵。


    「……?怎麽回事?有吵鬧聲。」


    「咦?有嗎?嗯~……我什麽也沒聽見呀?」


    黑花失去視力後,耳朵就能聽見普通人類所無法聽見的聲音,所以昨天她才能聽到庫被人口販子抓住時的悲鳴聲。


    黑花摸索著周圍並拿起手杖,然後站了起來。


    「我去看看情況,說不定有我能幫上忙的事情。」


    「黑花太過勞了啦。」


    躺在床上的庫勸她休息,黑花卻回應她一個微笑,然後準備走出房間。


    這時庫似乎忽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向黑花問道:


    「這麽說來,黑花口中的『他』叫什麽名字呢?」


    由於是重要之人的名字,所以黑花也想要讓重要的少女知道。


    因此黑花決定把他的名字告訴庫。


    「他是名叫拉菲爾的聖騎士。」


    黑花這麽答道,卻絲毫不知道這個回答將引起新的騷動。


    ◇


    翌日,薩岡一早再次前往奇恩諾因德的街上。


    他把涅菲送的圍巾放在城中沒帶出來。


    ——因為約會前必須先掃除垃圾才行。


    要掃除垃圾,衣服就會弄髒。薩岡想將難得收到的圍巾維持在幹淨的狀態下,之後圍去約會。所以,薩岡想要盡早解決掉比夫龍。


    ——最妥當的方法就是先抓到那家夥的喀邁拉,再追蹤魔力的痕跡找到他。


    不管是喀邁拉還是魔像都是借由魔力與術者連結,所以可以由此追蹤術者的所在之處。


    話雖如此,假如喀邁拉侵入城鎮,榭絲緹等聖騎士畢竟就無法坐視不管。與其在這種地方閑晃,不如等待他們連絡還比較聰明吧。


    那麽薩岡在街上做什麽呢?他是在找尋魔術的痕跡。


    雖然都稱之為魔術,但這個城鎮裏生活的魔術師人數,光是薩岡所掌握的就有將近一百人。他們日常生活會使用魔術,最近也會派遣至教會。再加上昨天還有與喀邁拉的戰鬥,所以城鎮到處殘留著魔術的痕跡。


    要在這些痕跡之中找到與比夫龍的魔力波長相近的痕跡,有如大海撈針一般。


    然而,這裏是薩岡的城鎮,從修複建築到保護手下魔術師等用途,這裏存在著各式各樣的結界。


    其中也有找出『異物』的結界。


    「……嗯,是這裏嗎?」


    就這樣,薩岡造訪的是遠離鬧區的貧民區。


    那裏有不屬於薩岡派係的魔術痕跡。


    薩岡放眼周圍也沒發現破壞的痕跡,修複的結界也沒有發動的跡象,甚至沒有打鬥的痕跡。但也正因為如此,薩岡確信這裏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因為一般的魔術師不會將痕跡抹除得這麽幹淨。


    在這裏做出不良勾當的魔術師,因為不想被薩岡知情,所以才會消除痕跡。而且從沒有任何痕跡這一點來看,也證明了對方驅使的是壓倒性的高超技術。


    問題是——對方做了什麽?


    薩岡觀察周圍,忽然發覺背後有人的氣息。


    ——是比夫龍的人嗎?


    薩岡將魔術準備周全,做好無論對方發動任何攻擊都能反應的措施後,他回頭一看,卻看見意料之外的麵孔。


    「你是昨天的……黑花嗎?」


    她是薩岡從人口販子手中救出,送至教會的兩位女孩之一。


    一道拐杖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是……昨天的大哥哥嗎?」


    ——為什麽這家夥會在這裏?


    如果是比夫龍的話,他大概會操縱這個少女攻擊薩岡吧。薩岡警戒著周圍,緩緩靠近黑花。


    黑花缺少光采的眼睛轉了過來,下一秒……便淚眼汪汪。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大哥哥,怎、怎麽辦?」


    她哭泣的模樣非常悲痛,讓薩岡都覺得自己的提防有點愚蠢了。


    「……發生什麽事了?」


    「小庫她……昨天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不見了!」


    她是指狐狸獸人少女。


    薩岡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你鎮定一點,教會不是收容她了嗎?」


    他們先離開危險的貧民區來到一個小廣場,薩岡讓她坐在一張椅子上。


    薩岡拍了拍她的頭,等她冷靜下來後,黑花抽抽噎噎地開始說道:


    「我在工作的地方老是犯錯,總是惹托列斯先生生氣……」


    這個女孩似乎隻是站著就會被潑水,跟榭絲緹是有點不同的倒楣體質,但不難想象在教會大概也會發生相同的事。


    「所以托列斯先生說我現在幫不上忙,要我照顧小庫,可是那孩子卻不見了……」


    「她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黑花搖搖頭。


    「我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但是她好像更早之前就不在了。」


    「你有通知其他人嗎?不,應該說為什麽你一個人在外麵走?」


    黑花再次搖頭。


    「我還沒跟別人說。因為發生了事件,也有人受傷,大家都很忙碌,所以我不想再讓他們煩心。」


    接著黑花從懷中取出一塊布。看起來像是破布,不過那似乎是緞帶。


    「這是小庫的緞帶。當我們被狗頭人抓住時,我受了傷,她用這個幫我包紮。我的視力雖然變這樣,但是耳朵和鼻子很好,所以我想說如果追蹤氣味,應該就能找到小庫……」


    雖然比不上狗頭人和矮人,不過貓獸人的嗅覺遠比人類優越。以黑花的情況來說,她因為失去視力,所以嗅覺也相對靈敏吧。


    「她好不容易才得救,為什麽會這樣……我不覺得小庫會自己離開。」


    因為她原本就無家可歸,所以當然不會自己離開,薩岡也有不好的預感。


    「你剛才說發生事件了吧。你去教會之後又發生什麽事了嗎?」


    黑花搖搖頭。


    ——也對,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因為有視力的缺陷,所以被教會的人們當成累贅看待。就算發生事情,他們也不會詳細對黑花說明吧。


    「黑花,庫的氣味是一路延續到剛才的地方嗎?」


    「……是。」


    薩岡雖然分辨不出氣味,不過如果庫來過這裏,那就很可能被卷入這裏發生的『某件事情』。


    ——可是為什麽那個小鬼要跑出教會?


    或許隻要知道教會發生什麽事件就可以找到答案,但現在的薩岡無能為力。


    「那麽黑花,教會有沒有奇怪的人來?」


    「你問我有沒有奇怪的人,因為我昨天才第一天到教會,所以……」


    「任何你覺得奇怪的地方都好,比如像魔術師的人,或者你覺得氣味不尋常的人。」


    那很有可能就是帶走庫的凶手。


    ——雖然不知道狐狸獸人的小鬼有多少價值就是了……


    身旁的黑花在貓獸人中也是稀有種,對魔術師而言價值也很高。


    黑花歪頭沉思,然後「啊」了一聲。


    「雖然不是奇怪的人,不過有個像是女神的人在。」


    「女神?」


    黑花陶然點頭。


    「是,您知道所謂的死臭嗎?我能嗅得出人將死的氣味,然而那個人卻可以治療散發死臭的人,並把他們救回來!」


    薩岡感到納悶。


    他確實有派遣數名魔術師到榭絲緹的教會協助,可是他們也無法治好末期的重傷患吧。這麽說的話……


    ——啊,這麽說來有涅芙特洛絲在吧。


    雖然並不像是她帶走庫,不過她似乎意外地被榭絲緹她們接受呢,這讓薩岡有點安心了。


    黑花陶醉地繼續說道:


    「要是我也能像她那樣就好了。」


    「那你就努力做到跟她一樣就好了吧。」


    薩岡有如理所當然似地回答,黑花驚訝得圓睜沒有光采的眼眸。


    接著露出苦笑。


    「大哥哥果然很溫柔,這種時候一般都會說不可能哦。像我這樣的人,若是沒有別人幫忙,我就什麽也做不到……」


    那大概是至今為止,別人對她說過的話吧。


    所以薩岡搖搖頭。


    「我想你認為的那個女神應該也失敗過很多次,受過傷害、求救過、請求別人幫忙過。」


    黑花一愣,側著頭感到疑問。


    「大哥哥,您該不會認識女神大人?」


    「……不知道呢。不過,教會中沒有女神,而且無法得到任何幫助的人是不會去教會的。」


    沒有人幫助的人會沾染魔術,不惜踐踏別人也要活下去,那種人跟教會是無緣的。


    黑花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她微微垂下肩膀。


    「那麽,女神大人是因為得到別人的幫忙,所以才在幫助別人嗎?」


    「或許吧。」


    「……可是我沒有那樣的力量,無法像女神大人那樣救人,要怎樣才能報答幫助過我的人呢?」


    薩岡差點笑出來。


    然後他打心底感到傻眼地說道:


    「我昨天問同樣問題的時候,你是怎麽回答的?」


    「咦?同樣問題……啊,原來對大哥哥來說,那個人就是恩人呀。」


    薩岡沒有回答,隻是聳了聳肩。


    黑花站了起來。


    「大哥哥,謝謝你,我要繼續找小庫了。」


    「……我也會幫你找啦,找不找得到就不知道了。」


    「好!謝謝你的幫忙!」


    說完之後,黑花一個鞠躬,便奔跑離去了。


    「啊,喂,你奔跑的話會——」


    黑花跑沒幾步路,又跌倒了。


    ——為什麽她明明有拐杖,卻不好好用拐杖確認腳下……


    雖然很令人傻眼,不過或許是她還不習慣使用拐杖吧。不,應該是逐漸習慣了,所以疏忽大意了吧。


    如果是這樣,那就代表黑花失去視力就是最近不久前的事。


    薩岡目送著那道靠不住的背影,他也站起身。


    ——再一次像剛才那樣調查一遍吧。


    說不定能找到庫的蛛絲馬跡。


    而當薩岡正要邁開腳步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道曾經聽過的聲音。


    『——嗨,好久不見了呢,〈魔王〉薩岡。』


    那是忘也忘不了的可怕〈魔王〉的聲音。


    ◇


    「——涅芙特洛絲,你還好吧?」


    被榭絲緹搖晃身體後,涅芙特洛絲醒了過來。


    她全身冒汗,衣服和頭發沾在肌膚上,呼吸也很急促,她也明白自己的夢囈相當嚴重。


    這裏與昨晚相同,是教會辦公室隔壁的休息室。


    與襲擊者戰鬥時,巴爾巴洛士施放的〈憤怒之火〉當然不隻燒到辦公室,甚至連休息室也化為灰燼。但是如今卻恢複原狀,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


    那是薩岡的結界之力吧。過去涅芙特洛絲以神靈魔法破壞城鎮的時候,建築物也是瞬間就修複。這讓人深切體會到,那位魔王不隻擁有〈天磷〉和『吞噬魔術』的戰鬥力,身為魔術師的技術也是超群絕倫。


    榭絲緹憂心地觸摸涅芙特洛絲的額頭。


    「你還好吧?你夢囈得很厲害。」


    「……雖然想說我沒事,但我的心情差到極點了。」


    她仿佛哭了幾小時般,頭痛欲裂,身體也很沉重。在教會中魔力回複明明應該會變快,但涅芙特洛絲卻有格外疲勞的感覺。


    即使如此,那也不到無法坐起的地步,所以涅芙特洛絲坐起上半身。


    「總之先喝點水吧。」


    「……謝謝。」


    涅芙特洛絲坦率地接過杯子,補給完水分後,頭腦也逐漸變得清醒。


    「我好像……做了討厭的夢。」


    「你不記得夢的內容了嗎?」


    涅芙特洛絲點點頭。


    ——雖然我不記得,但總之是很糟糕的夢……


    盡管不記得景色和內容,但總之夢中的自己非常憎恨一切事物。


    那種憎恨比自己對涅芙莉亞抱持的憎恨還要巨大得多,宛如深不見底的泥沼,讓人無法抗拒那股感情。


    ——然而卻又悲傷得不得了。


    夢中的自己大概是絕望了吧。盡管不知道是對什麽絕望,不過強烈的感情卻在心中留下深深的痕跡。


    擦去額上的汗水,涅芙特洛絲發覺榭絲緹還在擔憂地看著自己。


    「這是我最近常做的夢,雖然有一段時間都沒夢見過了……」


    涅芙特洛絲說完才想起,這七天的期間,自己甚至都沒有好好睡覺。


    榭絲緹皺起眉頭。


    「你說的最近是從何時開始的?」


    對於這個問題,涅芙特洛絲無法馬上回答,因為她也有自覺。


    「……自從被那個『泥巴』吞噬之後。」


    榭絲緹猛然站起。


    「那、那就是被那個家夥吞噬的後遺症吧?」


    「我覺得跟後遺症有點不同,並沒有肉體上的影響。更重要的是……」


    這是可怕到讓她不想說出口的答案。


    即使如此,或許是精神肉體都處於衰弱狀態吧,當涅芙特洛絲發覺的時候,她已經說出口了:


    「我想我夢見的可能是魔神。」


    榭絲緹驚訝得睜大雙眼。


    「那是什麽意思?那是魔神的記憶嗎?」


    「不知道,我記不得是怎樣的夢了。」


    榭絲緹盡管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卻說不出話來,似乎不知該對她說什麽才好。


    「很不好受嗎?」


    「心情當然不會好受,隻不過……」


    這種想法或許很愚蠢。


    即使如此,涅芙特洛絲仍說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在夢中,『那東西』感受到深沉的絕望,它憎恨一切事物,悲傷難過到快要喘不過氣來。」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魔神與我們相同,也是有感情的嗎?」


    「那隻是夢境……不過以我的感覺來說是那樣。」


    在精靈的村落見到的魔族非常怪異,實在難以稱之為生物,甚至令人懷疑它們是否擁有自我。就算魔族有自我,也實在不像會和人類有相同的情感。


    然而,涅芙特洛絲卻認為夢中的絕望是魔神的情感。


    榭絲緹低頭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為了確認而問道:


    「這件事比夫龍也知道嗎?」


    涅芙特洛絲搖頭。


    「不知道,因為感覺會被他嘲笑,而且我不想對任何人說。」


    「虧你願意跟我說呢。」


    聽她這麽一說,涅芙特洛絲也圓睜雙眼。


    「這麽說來是沒錯呢……為什麽呢?」


    涅芙特洛絲自己也無法說明,當她正困惑的時候,榭絲緹麵露微笑看著她。


    「……?什麽啦。」


    「不,我隻是想到,我已經得到你相當程度的信賴了。」


    「信賴……」


    涅芙特洛絲認真地想要否定,但是在那之前榭絲緹就站了起來。她已經穿上洗禮鎧甲,看得出來她即將出發去戰鬥。


    「抱歉,我差不多該去執行任務了。昨天的襲擊者既然目標是我,想必不會出現在這裏,你就好好休息吧。」


    「……等一下。」


    涅芙特洛絲起身下床。


    雖然她的身體仍有倦怠感,不過還不到不能行動的地步。相較於無水可喝、不停逃亡的那幾日,現在狀況良好得多。


    「我也要去,反正你是要去驅逐喀邁拉吧?那東西的目標是我,我也同行會比較有效率。」


    「你願意協助我嗎?」


    涅芙特洛絲不回答,移開視線。


    ——我第一次知道,因為自己的關係害別人死去,感覺是那麽地差勁。


    雖然這位少女的實力絕對不弱,但是畢竟麵對不死之身的怪物,也無法毫發無傷地勝利吧。所以,涅芙特洛絲才想要陪她去。


    隻不過,她當然無法坦率地把這份心情說出口,隻見涅芙特洛絲別過頭去。


    「我也不想一直被那東西追著跑,既然要解決它,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有效率吧。」


    榭絲緹麵露苦笑。


    「那就拜托你了。那個喀邁拉可能不是我能應付的,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涅芙特洛絲。」


    「真、真拿你沒辦法,我就幫你吧。」


    於是當兩人正要出去外麵的時候——


    涅芙特洛絲感到一陣毛骨悚然,目光移向窗外。


    「怎麽了?涅芙特洛絲?」


    「……看來對方主動找上門了。」


    涅芙特洛絲粗暴地打開窗戶一看,隻見窗外的廣場上有一道披著兜帽的人影。雖然外觀是人型,但是涅芙特洛絲確信那就是一直追殺自己的喀邁拉。


    ——這股不快感絕對不會有錯。


    因為連續與涅芙特洛絲和聖騎士戰鬥的關係,對方的長袍已經失去外衣的功能,隻有頭上的帽兜仍頑固地遮住臉。


    它身上穿著不知道從哪搶來的肮髒衣服。


    看到那個模樣,涅芙特洛絲忽然想到——


    ——雖然應該是偶然,不過它的體型跟昨天的〈阿撒茲勒〉相同呢……


    隻不過,昨天的襲擊者也是一身難以看出體型的裝扮,所以也沒有確切證據可以證明他們是同一人。


    它或許是在等涅芙特洛絲她們出去吧,人影帽兜下的雙眼隻是一直盯著這裏看,並沒有要發動攻擊的跡象。


    「騙人的吧……」


    看到那個人影,榭絲緹的臉色轉眼變得蒼白。


    「你在動搖什麽,比夫龍根本不在乎喀邁拉在城鎮大鬧,快點解決——」


    「不是!」


    榭絲緹用快哭出來的聲音大叫。


    接著她以顫抖的手指,指著兜帽的人影。


    「那是昨天我們收留的女孩子所穿的衣服。」


    那是被人口販子抓到,逃進教會的少女。


    其中一人穿的衣服已經沾滿鮮血,並穿在怪物身上了。


    ◇


    『——嗨,好久不見了呢,〈魔王〉薩岡。』


    插圖p236


    聽到從背後傳來的聲音,薩岡回頭一看,頓時身體僵硬。


    站在那裏的並不是可恨的〈魔王〉。


    那是有著三角耳朵與毛絨絨尾巴的狐狸獸人少女。服裝大概是教會配發的吧,她現在是穿著跟修女一樣的黑色連身裙。


    她是黑花到處尋找的庫。


    薩岡帶著厭惡和警戒的心情,不屑地回答道:


    「化成那種嗜好惡劣的模樣,你到底有何企圖?比夫龍。」


    狐狸獸人少女驚訝地眨了眨眼。


    「怎麽了?大哥哥?比夫龍是什麽?」


    那是薩岡昨天聽過的庫的聲音,以模仿來說也未免太像了。


    「別開玩笑了。」


    薩岡握起拳頭,毫不猶豫地朝少女揮下。


    「啊哈哈!大哥哥,別那麽生氣嘛。」


    狐狸少女輕巧地一個跳躍,躲過拳頭,同時順勢抓住正上方的樹枝,吊在樹上笑著說道。接著她借著樹枝的反彈,空中翻轉一圈後,在樹枝上著地。


    接著從少女口中發出的是不男不女的不祥聲音。


    『沒必要那麽生氣吧?隻是小小的玩笑而已。因為化身成與平常不同的模樣,所以才要好好享受不同之處啊。』


    「隻有你一個人覺得有樂趣吧。」


    薩岡握起拳頭,打算連同樹木一起粉碎,少女卻伸出雙手阻止。


    『等一下啦,我是來談話的,稍微陪我談一下也沒關係吧?』


    「為什麽我要跟現在就要死去的人談話?」


    薩岡側著頭,一副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少女則是嘴角一彎,笑著說道:


    『喔,我勸你最好不要那樣做,因為這個身體確實是你親切幫助的可憐少女哦。就算你殺了她,我也是不痛不癢哦?』


    ——簡單說就是人質吧。


    黑花不在這裏或許算幸運。話說回來,隻是談話就能令人如此不快,該說真不愧是〈魔王〉嗎?


    少女觸摸自己的三角耳朵。


    『我原來想說你會稍微有所動搖,難道是野獸的氣味不合你的喜好嗎?不過你看,她的身體已經發育得很不錯了,殺了不是很可惜嗎?她是我特地找來,有那方麵癖好的人最抗拒不了的優秀人才喔,啊哈哈。』


    少女扭動著身體,觸摸腰際和胸部。


    隻見少女從眼中流下一道眼淚。


    ——可惡的人渣,他還有留下庫的意識吧。


    昨天分蘋果給她時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看到人人驚懼的薩岡時,卻說他不是可怕的人,做出那些純真舉動的都是庫本人。


    薩岡這才體認到,比夫龍是刻意讓她接觸自己,做足了削減自己戰鬥意誌的準備。恐怕從被人口販子抓住,到之後逃出來遇見薩岡,全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薩岡靜靜地放下拳頭,少女才終於放心似地輕撫胸口。


    『你總算願意聽我說話了,其實我有事想拜托你。』


    「別碰我。」


    她想要攀交情,抱住薩岡的手臂,卻被薩岡一臉厭惡地揮開。


    『啊哈哈,你對她那麽冷淡,這個女孩很可憐喔?她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是怎麽回事,害怕到顫抖不已的說。』


    「……快點說出你找我有什麽事。」


    薩岡雖然覺得庫很可憐,但是現在這名少女是比夫龍,絕不能露出任何可趁之機。


    『好冷漠啊。算了,你大概也發覺了,其實我家的女兒離家出走,並躲進這座城鎮裏了。我想把她帶回去,希望你給我短時間在這裏行動的自由。』


    「別開玩笑了,你派了危險的喀邁拉過來,虧你還敢說那種話!」


    『嗯~那是誤會呀。我沒有讓喀邁拉踏進鎮上一步,在聖騎士拔劍攻擊之前,我也沒有對他們出手喔?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可是已經展現出相當的誠意了。』


    薩岡以充滿殺氣的聲音回答道:


    「什麽誠意?不管我如何回答,你都打算要帶走涅芙特洛絲吧。你就是已經做好帶走她的準備,所以才會出現在我的麵前。為了見我,你才特地奪取了那個小孩的身體吧?」


    比夫龍根本不是要拜托事情。


    這是開戰的宣示。


    是在宣布〈魔王〉比夫龍要侵略〈魔王〉薩岡的領地了。


    當然,他也做好侵略的準備了。


    少女好似就是想聽這個答案,她微笑說道:


    『你理解得很快是好事,但就是缺少風情。』


    少女緩緩舉起她的手。


    宛如是要做開戰的手勢。


    正當她要開口的時候——


    「——嗯,你是比夫龍吧?在別人的領地搗亂,這可令人難以苟同哦。」


    一名身穿長袍的老婦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別說是比夫龍,連薩岡也是一臉出乎意料的表情。


    『你為何會在這裏——〈魔王〉歐利昂?』


    不知為何,第三位〈魔王〉出現在奇恩諾因德。


    她的登場也讓薩岡也大吃一驚。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歐利昂。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薩岡以銳利的語氣問道,歐利昂則是聳聳肩。


    「真受不了,是你叫我來的吧。」


    「……啊。」


    薩岡叫了一聲,他疏忽這件事了,因為是他自己要求這位老婦來見自己的女兒。


    ——她明明說需要好一段時間才會到,居然這麽快就來了嗎?


    她意外果決的行動,令薩岡也為之驚訝。


    『啊哈哈……兩位的關係何時變得如此親密?』


    歐利昂帽兜下的嘴角浮現笑容。


    「算不上親密,隻不過日前我帶著輕佻的心情發動攻擊,卻輕易地遭到反擊。為了致歉,所以我帶了禮物前來送他。」


    說完之後,歐利昂從長袍中取出一瓶酒。


    薩岡驚訝得圓睜雙眼。


    「該不會你真的弄到手了?」


    「因為運氣好,市場剛好有貨進來。既然東西到手了,我心想不來也不行了。」


    「感謝你,既然你已經來了,不妨到我的城裏喝酒吧?我會命令人準備餐宴。」


    「雖是很有魅力的邀約,不過這樣好嗎?你們的事似乎還沒結束的樣子……?」


    薩岡仿佛終於想起來一般,目光望向狐狸少女。


    少女舉起雙手投降,她表情僵硬,側著頭疑問道:


    『那個,純粹基於好奇,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薩岡那麽想得到手,而且必須勞煩歐利昂老婆婆親自出馬取得的物品,到底是什麽東西?』


    「是酒啦,因為是已經無法到手的東西,所以原本是打算放棄了。沒想到真的能得到手,真不愧是〈魔王〉歐利昂。」


    「見到你那麽喜悅,我的辛苦也有代價了。」


    歐利昂帽兜下露出的嘴角浮現高興的笑容。


    少女的表情愕然不已。


    『咦?酒……?酒是指喝的酒吧?雖然我不知道那有多麽昂貴,但是為什麽需要〈魔王〉特地親自出馬呢?』


    「嗯,我原本的個性就不喜歡有弟子或使役魔在身邊,采買都必須我自己來,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欸~……采買?明明是〈魔王〉卻要采買……』


    仿佛自己心中的常識被打碎一般,少女垂下肩膀。


    即使如此,少女仍勇敢開口說道:


    『那、那麽到底是什麽酒?該不會是隻要喝了就可以長生不老的靈酒吧?』


    聽到他這麽說,薩岡用含有憤怒的笑容,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那是被你消滅的精靈村落所造的酒,是製作方法完全失傳的夢幻美酒。」


    這其實是薩岡在遷怒之下補了他最後一刀,不過遷怒這件事還是先對他保密。


    少女垂下肩膀,露出厭世的表情。


    『有三個〈魔王〉在的話,因為大家都自行其事,所以會變得非常混亂。不過我的信條是,事情一旦說出口就要做到最後,事到如今就算歐利昂老婆婆出來,我也不會退讓哦?』


    「真巧,我也是事情說出口就要做到底的個性,我會讓你見識何謂地獄。」


    下一個瞬間,少女好似失去力氣般坐倒在地。


    「啊,奇怪……?我能動了?」


    那是薩岡所知道的庫的聲音。


    然而,她原本驚訝的表情,瞬間便轉為絕望。


    從少女口中噴出了黑色的『泥』。


    「咳噗……?這、這是什麽……?」


    少女的語氣十分困惑,但『泥』像是在蹂躪少女一般,不隻從她的口中,甚至從眼睛、耳朵、鼻子等全身的洞噴出。


    ——比夫龍那家夥,在庫的身上植入『泥狀魔神』了嗎?


    薩岡不可能忘記——


    那是附在涅芙特洛絲身上,並吞噬了幾十名魔術師的怪物,同時也是最難纏的敵人。雖然薩岡和涅菲應該打倒它了,但是『泥狀魔神』非常巨大,就算有殘留沒被消滅的殘骸,那也不足為奇。


    而且這個『泥巴』在得到附體之後就會吞噬別人,加速度地進行增殖,擁有無窮盡的再生能力。如果是在這個食物來源豐富的奇恩諾因德,大概不到一刻鍾就能將全部吞噬了吧。


    薩岡迅速地離開少女。


    「快離開她,歐利昂。若觸摸到這東西,即使是〈魔王〉也很不妙。」


    「……看來是如此。」


    無須薩岡提醒,歐利昂已經與少女拉開距離。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隻聽見悲痛的叫聲響起。


    從叫聲後方傳來比夫龍的笑聲。


    『啊哈哈哈哈,好了,你要怎麽做?我想你看了也知道,這是先前你打倒的『泥狀魔神』——的碎片。身為濫好人的你,是要為了拯救城鎮而殺死這女孩?還是為了救這女孩而犧牲城鎮呢?啊哈哈哈哈!』


    「……真無聊。」


    不等聽完比夫龍的話,薩岡便一句話回擊。


    然後,薩岡毫不猶豫地用手刀刺進少女的胸口。


    「咦……?」


    狐狸少女眨著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穿透背後的那隻手上,握著如心髒般鼓動的黑色塊狀物。


    「燒滅——〈天磷〉。」


    隨著這聲呼喚,薩岡手中的塊狀物化為灰燼消失。


    被貫穿胸口的少女像斷線風箏似地,朝著薩岡倒下。


    『真令人驚訝,你竟然一下子就割舍她……看來我有必要改變對你的評價了。』


    雖然已經不知道他的聲音從何處傳來,但薩岡不耐煩地回答道:


    「上次我如何殺死這家夥的過程,你該不會沒看見吧?」


    『……什麽?』


    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


    對戰『泥狀魔神』的時候,隻要靠近就會被〈魔王刻印〉牽引,魔術也會被吸收,而且周圍甚至布下連薩岡也無法逃走的結界。在那種狀況下,或許是無法觀察結界中的情況,但這種事也太愚蠢了。


    薩岡拔出手臂後,本該被貫穿的少女,身體卻沒有任何傷口,她甚至在薩岡的懷中平靜地呼吸。


    『怎麽可能……』


    「你這蠢蛋,同時使用殺人和治愈的魔術並不是什麽難事吧?」


    隻以〈天磷〉燒滅『泥巴』,同時修複破壞的身體組織,這就是薩岡既能打倒魔神,也可以救出涅芙特洛絲的方法。


    『……!』


    比夫龍隻留下吃驚的歎息,然後就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看來他並沒有在庫身上動其他的手腳……這也難怪,因為『泥狀魔神』的碎片是可以輕易消滅一座城市的手牌,光是能控製碎片便已是絕世的魔術。若不是有〈魔王〉等級的力量,換成其他人應該都不可能辦得到。


    然而這個魔術卻被薩岡一秒破解,比夫龍或許也算是很可憐吧。


    薩岡哼了一聲,抱起終於被解放的庫。


    「歐利昂,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消除她的記憶嗎?這是你的專門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為什麽要消除?」


    「你不覺得這世上有些事還是不要記得比較好嗎?」


    歐利昂似乎露出苦笑,接過庫的身體。


    「這孩子醒來之前,就由我來幫你照顧吧,但我不保證會照你的話去做。」


    她雖說是因緣際會而當上〈魔王〉,但〈魔王〉就是〈魔王〉。盡管不可能全麵協助薩岡,但可以相信的是,庫在她身邊會安全無虞。


    ——既然那家夥的目的是涅芙特洛絲,那他會在哪裏下手就再明白不過。


    接下來則是比哪一邊的準備比較充足。


    薩岡正要趕路的時候,歐利昂卻好似突然想起什麽事,她開口說道:


    「喔,對了,雖然說不上是照顧這孩子的代價,但能請你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薩岡停下腳步。


    ——原來如此,我也不覺得你會隻為了帶酒過來這裏……


    看來這才是歐利昂造訪這個城鎮的真正目的。


    薩岡重新坐回長椅上。


    「你覺得我會拒絕你的請托嗎?」


    不管怎麽說,她是涅菲唯一的血親。就算涅菲拒絕這位老婦,薩岡也會對她抱持敬意。


    歐利昂似乎感到很意外,她開口說道:


    「那是再好不過。可是這樣好嗎?看比夫龍小弟興奮的模樣,你應該沒什麽時間在這跟我慢慢說話吧?」


    據巴爾巴洛士所說,追殺涅芙特洛絲的是喀邁拉。但是庫並不是喀邁拉,那就代表比夫龍明顯還有其他招式。


    即使如此,薩岡依然一派輕鬆地聳了聳肩。


    「沒問題,我的部下還沒有無能到必須我一一照顧。」


    薩岡以王的身份賜予他們力量。


    這也是一場率領人的王與意圖成為怪物的〈魔王〉的戰爭。


    隻不過,薩岡現在並沒有發覺——


    為什麽庫的服裝改變了。


    相遇時她所穿的服裝,如今到哪裏去了?


    ◇


    「——振作一點,榭絲緹!」


    涅芙特洛絲大聲斥喝,讓榭絲緹回過神來。


    從休息室往下方的廣場看去,穿著庫衣服的喀邁拉現在也仰望著這裏。


    榭絲緹湧上一股嘔吐感,用手捂住了嘴。


    「有個名叫庫的獸人族女孩,那家夥該不會把她給……」


    「……事情還不一定是那樣,現在先專心解決那家夥再說。話說在前麵,我可沒有餘力保護你。」


    雖然涅芙特洛絲的言詞犀利,不過她說的話激勵了榭絲緹。


    「是啊,守護的一方如果被人保護,那我也沒臉見那孩子了。」


    榭絲緹打起精神,朝涅芙特洛絲伸出手。


    「走吧,涅芙特洛絲,我們一起打倒那家夥!」


    「……我一開始就這麽說了吧。」


    涅芙特洛絲盡管別過頭,仍握住榭絲緹的手。


    然後,兩人從休息室的窗戶一躍而下,前往正門的廣場。


    大概是涅芙特洛絲使用了魔術吧,她們降下時非常和緩,即使從二樓跳下,卻感受不到從地麵傳來的衝擊。


    這時聖騎士們也從聖堂奔出。


    「你們防止災害擴及周圍,這家夥由我們來對付。」


    必須使用聖劍才能打倒這個喀邁拉,這一點榭絲緹也已經事先告知部下的聖騎士們。忠心的聖騎士們立刻散開至周圍,保護城鎮。


    榭絲緹拔出背後的聖劍後,涅芙特洛絲叫道:


    「比夫龍,你在看著對吧?這種遊戲你打算持續到什麽時候?」


    聽到她的聲音,喀邁拉發出笑聲。


    『嘻嘻嘻,你到昨天都還像隻奄奄一息的雛鳥,休息一晚後似乎就恢複健康了呢。看到可愛的你這麽有精神,我也很高興。』


    榭絲緹也在那艘船上聽過那個聲音,那是令人厭惡的〈魔王〉的聲音。


    接著,一隻如肉塊一般的手臂伸了出來。


    『難得有這機會,我就再說一次。你離家出走應該也玩夠了吧?差不多該回來了。放心,因為我也玩得很快樂,所以並沒有生你的氣哦。』


    比夫龍發出刺耳的笑聲,涅芙特洛絲緊緊咬牙。


    「我不是你的玩偶,我要抵抗到最後。」


    涅芙特洛絲毅然決然地這麽說道。喀邁拉似乎被激起殘暴凶性,身體不住顫抖。


    『嗯,這樣才是我的涅芙特洛絲。不過你沒有必要抵抗哦?因為我原本就隻是想把你帶回家,沒有打算傷害你呀。』


    「……你還真敢說啊。」


    榭絲緹也感到憤怒。


    自己發現涅芙特洛絲的時候,她隻剩下一口氣,瀕臨死亡了。


    ——讓她遭受那種痛苦,還說什麽沒有打算傷害她。


    隨後,被帽兜遮住的臉轉而麵向榭絲緹。


    『涅芙特洛絲能夠恢複健康是歸功於你嗎?』


    「是又如何!」


    『嘻嘻嘻,謝謝你救了涅芙特洛絲。她會跟你這麽親近,倒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與他的言詞相反,他的語氣中充滿仿佛水蛭爬滿全身的不快感。


    接著,那道聲音像是提出一個非常愉快的遊戲似地說道:


    『如果失去你,涅芙特洛絲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涅芙特洛絲感到毛骨悚然。


    「——要來了!」


    涅芙特洛絲大聲叫道,榭絲緹也向一旁跳躍閃避。


    隨後,喀邁拉的手臂伸出,掃過剛才榭絲緹所站的位置。


    「閃耀吧——聖劍〈亞茲拉爾〉!」


    這個喀邁拉太過危險。


    榭絲緹斬斷伸出的手臂後,手臂受到聖劍的光芒灼燒,肉塊逐漸崩解。趁著這一招的空檔,喀邁拉將身體從人型變化為怪物,長出好幾隻手腳。


    這時涅芙特洛絲詠唱神靈語。


    『貫穿吧——月之牙。』


    隻見地麵裂開,七彩水晶猛然刺出。粗度有如神殿支柱的水晶,不偏不倚地貫穿喀邁拉的身體。


    ——好極了!在那些手腳開始動作前剝奪了它的行動力。


    這隻喀邁拉擁有無數的手腳,即便是榭絲緹也無法完全掌握它的動作,可以封鎖住它的行動力是很大的優勢。


    為了盡速解決喀邁拉,榭絲緹正要向前衝去,卻聽見涅芙特洛絲叫道:


    「不可以隨便接近它!因為那家夥的目標是你!」


    榭絲緹猛然醒悟,停下腳步,隨後喀邁拉的身體膨脹。


    然後爆開。


    喀邁拉的碎片往整個廣場飛散,榭絲緹一邊用聖劍揮斬破片,一邊向後方跳躍。若非涅芙特洛絲阻止她,榭絲緹大概已經衝進碎片之中了吧。


    隻見飛散在廣場上的是漆黑的『泥巴』。


    她們對這『泥巴』有印象。


    ——這難道是……


    榭絲緹與涅芙特洛絲頓時臉色蒼白。


    「全員退後!絕對不可以觸碰『泥巴』!」


    她們不可能忘記——


    這些『泥巴』同時也是魔神的殘留思念,隻有薩岡的〈天磷〉和貴精靈的神靈魔法能應付。聖劍雖能防禦,力量卻不足以使其消滅。


    然而,涅芙特洛絲的身體禁不住能打倒它的神靈魔法。


    也就是說,榭絲緹她們沒有能打倒它的手段。


    ——這就是它單槍匹馬進攻教會的理由吧。


    涅芙特洛絲雖然神情緊張,但那並不是放棄的表情。


    「這家夥並非那時候的『魔神』,就算一個人敵不過,倒也不是兩個人打不過的對手。」


    涅芙特洛絲說話時的神情威風凜凜。這位少女果然與涅菲相像,某些地方卻又完全不同。


    所以榭絲緹也點頭回應。


    「你真是可靠,我們一起戰鬥吧,涅芙特洛絲。」


    榭絲緹不把本體當作目標,而是瞄準飛散在廣場上的『泥巴』。


    ——得先把這棘手的『泥巴』排除。


    被聖劍的光芒掃射之後,『泥巴』宛如被曬幹一般,逐漸消失。


    原來如此,正如涅芙特洛絲所說,這東西的力量明顯比『泥狀魔神』弱,聖劍的力量也足以應付。


    ——這種情況下,使用拉菲爾閣下的〈梅丹佐〉會更有效果……


    那把聖劍的力量是火焰,隻要拉菲爾全力揮動,火焰甚至能籠罩整個廣場……但是這裏隻有榭絲緹。


    榭絲緹在灼燒『泥巴』的同時往喀邁拉看去,喀邁拉尚未從水晶中脫困。


    榭絲緹大聲喊道:


    「涅芙特洛絲,你有能打倒這家夥的招式嗎?」


    「……沒有,不過我可以讓它變小,由你來解決它。」


    「了解!」


    榭絲緹排除『泥巴』後,站到守護涅芙特洛絲背後的位置。


    在她的背後,涅芙特洛絲手按著胸口,開始歌唱。


    『——其乃掌管恐懼者,跟隨軍神,帶來破滅與混亂——』


    瞬間大氣震動,喀邁拉的身體被壓倒在地麵。


    榭絲緹事後才得知,這是操縱重力的神靈魔法。世上雖有操縱大氣的魔術,但若說到操縱重力,這也是榭絲緹第一次見到。


    因為水晶仍然插在喀邁拉身上,它的傷口擴大,發出了慘叫。


    喀邁拉似乎耐不住痛苦,手腳向兩人伸了過來。


    「別想得逞!」


    榭絲緹斬斷它伸出的手腳。


    然後隨著涅芙特洛絲的歌唱,襲向喀邁拉的重力更為增強。


    ——見效了。


    隻要結合聖劍和神靈魔法之力,沒有打不倒的敵人。


    正當榭絲緹如此確信的同時,她卻感到一股異樣感。


    ——奇怪了,〈魔王〉派來的敵人,這麽簡單就能打倒嗎?


    有如回答她的疑問一般,一道叫聲響起。


    「這、這是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是從何處闖入,隻見有一位拄著拐杖的貓獸人少女,穿越聖騎士們的包圍,愣愣地站在那裏。


    看到她手上握著的拐杖與缺少光采的眼眸,榭絲緹發覺貓少女是盲人。


    ——她沒有發覺喀邁拉嗎!?


    包圍廣場的一名聖騎士叫道:


    「快退下,黑花祭司!這裏已經是戰場了!」


    聽到聖騎士的呼喊,榭絲緹這才知道那位少女是新任的祭司。


    但是聖騎士的呼喊也是徒勞無功,喀邁拉朝著少女伸出手臂。


    ——不行,來不及了!


    榭絲緹守護著涅芙特洛絲,少女所在之處距離她的位置實在太遠。


    喀邁拉醜陋的手臂將要把少女大卸八塊。


    正當眾人這麽想的時候。


    鏘的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


    然後,伸到少女前方的手臂被切成碎塊崩解了。


    隨後喀啦一聲,一根木棍掉落地麵。


    雖然知道那是少女握著的手杖,長度卻比較短,大概隻有原先的一半長度。


    榭絲緹看到少女手上拿著的東西,驚訝得睜大雙眼。


    那是短劍,劍身較細的短劍,看來平時是收藏在杖中。


    榭絲緹想起在東方的島國,有一種名叫杖中劍的武器。


    她不可能看錯——


    那是昨晚將榭絲緹逼入絕境,斬斷巴爾巴洛士手臂的〈阿撒茲勒〉的短劍。


    ——〈阿撒茲勒〉的短劍,為什麽會在她的手上……?


    貓獸人少女用看不見的眼眸對著喀邁拉,揮動反手握著的短劍,向前疾奔。


    「停下來!觸碰到那家夥會被殺的!」


    榭絲緹的呼喊似乎沒傳入她耳中,少女沒有停下。盡管被涅芙特洛絲的神靈魔法壓製,喀邁拉仍伸出數隻手腳襲向少女。


    原以為從正上方落下的手臂會壓死少女,但是那一瞬間,手臂卻偏離少女的身體,擊打在地麵上。


    「——咦?」


    不知是誰愣愣地發出這一聲。


    隻見橫向揮來的手臂也好似目測錯誤,隻是淺淺掃過少女的劉海,並沒有打中她。第三隻本應從正麵擊打的腳,卻也是踢了個空,削過她衣服的袖子。


    「什麽啊,喀邁拉不會攻擊嗎?」


    雖然一名聖騎士如此喃喃自語,榭絲緹卻明白了。


    ——不對,是她在閃躲攻擊!


    少女看起來隻是直線前進,但剛才一個踉蹌壓低姿勢,接著卻又和緩地偏移腳步,持續在加速與減速間切換自如。


    由於她的動作太過自然,因此看起來就像是攻擊方自己打偏了一樣。


    雖然她的動作宛如有預知能力,然而榭絲緹卻知道,她是從聲音和空氣的流動,看穿了對手的動作。


    那種力量已經不能用貓獸人的反射神經優於人類來解釋。


    恐怕她是因為目不能視,促使其他的感覺更加靈敏,所以才能做到如此的技巧。


    ——難怪我的劍連碰也碰不到她。


    雖說有場地不利的因素,但在昨晚的襲擊過程中,榭絲緹的劍一次也沒有擊中對方。而且想用聖劍的光芒奪取視覺,卻也因為對方原本就眼盲,當然不可能有效。


    轉眼之間,少女已經來到喀邁拉的身前,她這時才第一次翻轉雙手的短劍,砍向喀邁拉手腳的連接處。


    「不行,太淺了!」


    她雖然身輕如燕,但力氣不足,短劍的一擊無法斬斷喀邁拉堅硬的皮膚。不過這也難怪,因為她沒有穿上洗禮鎧甲。


    然而榭絲緹這時想到一件事。


    ——這名少女剛才應該有發動從正麵斬斷喀邁拉的一擊。


    然後,仿佛為她揭曉答案一般,少女舉起另一把短劍。


    「——喝!」


    伴隨一道尖銳的吆喝,少女將短劍交叉揮下。


    喀邁拉粗壯的手臂被連根斬斷。


    這段期間,涅芙特洛絲的神靈魔法也持續施壓,喀邁拉失去一隻支撐身體的腳,不久便倒了下去。


    接著少女騎在喀邁拉的身上,用短劍砍斷喀邁拉的脖子。


    「……這也不是,到底在哪裏?」


    少女斬倒了喀邁拉,她的聲音卻充滿焦躁之情,好像快要哭出來一樣。


    即使如此,她仍持續攻擊喀邁拉。


    「她是……我方的人嗎?」


    榭絲緹話一說完,少女那對失明的雙眼立刻回過神來。


    從她的眼中可以感覺到令人無法喘息的殺氣。


    榭絲緹忍不住身子一震。


    ——這和魔術師或魔物對我發出的殺氣有根本上的不同……!


    這位少女究竟是敵方,還是自己人呢?


    涅芙特洛絲也忍不住停下詠唱,觀察少女的意向。


    這時一道刺耳的話聲響起。


    『嗨,你怎麽這麽晚才來,特務執行者〈阿撒茲勒〉——黑花·艾德海蒂。』


    榭絲緹咽下一口唾液。


    ——她果然就是〈阿撒茲勒〉……


    在那陰森可怕的裝扮之下,沒想到竟是比自己還年幼的少女。而且榭絲緹也明白了,為何比夫龍指使這隻喀邁拉襲擊教會,這時卻還能悠哉地閑聊。


    因為他隻是在拖延時間,等待這位少女前來而已。


    聽見腳下喀邁拉傳來的話聲,少女——黑花冷淡地說道:


    「……你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並不重要,你隻要知道,我知道你的仇人是誰。而且,你的仇人並不是你現在打倒的家夥吧?』


    黑花對喀邁拉散發利刃般的殺氣,甚至令不是直接對象的榭絲緹和周圍的聖騎士都冷汗直流。


    「那麽為什麽你會有『那孩子』的氣味?」


    看起來黑花所在意的,是隻剩下碎片的庫的衣服。


    ——她該不會是在找尋庫?


    回想起來,榭絲緹也有接到報告,說帶著狐狸獸人少女來的是新任的祭司。或許她就是這個原因才在尋找庫。


    所以,她才會選擇不管榭絲緹,先攻擊喀邁拉。


    『啊,你是說穿這件衣服的女孩子嗎?那你可以放心,那女孩已經被你也認識的『大哥哥』保護了。』


    「——真的嗎?」


    『你可以相信我,她隻要受到那個『大哥哥』的庇護,就沒人能對她出手了。』


    黑花聽到這個回答,似乎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表情也和緩了下來。


    「……這樣我就放心了。」


    『那麽就執行你的任務吧,你的仇人就在眼前。』


    接著,比夫龍的聲音公然宣告。


    『你的養父拉菲爾·休蘭德,就是被榭絲緹·利奎斯特所殺的!』


    「什——」


    黑花翩然轉身麵向榭絲緹,從懷中取出純白的麵具。


    任誰都可以知道她已經把目標切換為榭絲緹了。


    「等一下!別相信那家夥的話,我沒有殺死拉菲爾閣下。」


    這時涅芙特洛絲露出訝異的神情。


    「拉菲爾……?那不是薩岡那裏的——」


    「不行,涅芙特洛絲。」


    榭絲緹豎起食指,懇求她保密。


    涅芙特洛絲皺起眉頭。


    「什麽嘛……那是不能說的事嗎?」


    看來她似乎並不知道促使拉菲爾不得不投靠薩岡的那起事件。即使如此,她大概仍在某種程度察覺內情,於是閉口不談。


    黑花帶著冰冷的眼眸回過頭,用有如行刑官宣讀罪刑的口吻說道:


    「……我並不是相信這個人的話,而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榭絲緹側著頭感到疑問。


    「咦……?我說的?」


    「你曾引以為傲地說,是你殺死那位大人。」


    榭絲緹不知道她所指為何,一瞬之間啞然失聲,但是她很快想起。


    ——不知道內情的人聽見,可能會以為你因為殺了他而心滿意足呢——


    那天晚上,自己確實對前來報告的阿爾弗雷德,說了容易令人誤會的話。


    涅芙特洛絲歎了口氣。


    「你在關鍵之處果然還是很沒用啊……」


    「少、少囉嗦。」


    正當榭絲緹強忍淚水的時候,黑花將十字架的麵具戴在臉上。


    「談話到此為止。」


    這大概就是開戰的信號吧。


    黑花手持短劍衝了過來。


    ——果然好快!


    對方一口氣便踏進攻擊範圍,榭絲緹勉強以聖劍擋住短劍。


    「唔,你冷靜一點!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你斬倒的喀邁拉還活著喔!」


    「……與我無關,我來到這裏隻是為了替那位大人報仇而已。」


    對這位少女而言,拉菲爾是怎樣的存在呢?


    ——隻要能讓她明白這是場誤會……!


    可是現在的榭絲緹並沒有力量說明清楚。


    這時傳來平靜的歌聲。


    『——在戰地則生敗者,在治世則招混亂。恐慌與韁繩並列,摒棄調和與友愛,在戰亂與不和之名下,馳騁於戰場吧——』


    「——?」


    是涅芙特洛絲。


    神靈魔法的歌聲響起,黑花倒落地麵,她似乎將施加在喀邁拉的壓力,分散於兩處。


    「我來阻止她,你快去收拾掉喀邁拉!」


    「涅芙特洛絲……抱歉,我欠你一個人情。」


    榭絲緹從黑花的身旁通過,朝著喀邁拉直奔而去。


    「別想逃……!」


    雖然被高出自己體重數倍的沉重壓力壓在身上,黑花仍奮力揮動短劍。


    「——什麽?」


    涅芙特洛絲驚愕地叫道。


    因為黑花的短劍斬斷了重力塊。


    ——那不是普通的短劍嗎?


    就榭絲緹所知,能破解神靈魔法的劍隻有聖劍。


    黑花的短劍一定是好劍吧,可是劍上頭並沒有聖劍特有的紋章。


    聖劍的靈力是來自神靈語的紋章,就算這把短劍是薩岡說的『第十三把』,但是沒有紋章就不可能是聖劍。然而,這股力量又是什麽呢?


    即使如此,涅芙特洛絲依然立刻采取下一個措施。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讓你過去——月之牙!」


    隻見周圍竄出了水晶柱,並包圍住黑花。


    然後,涅芙特洛絲對榭絲緹擺出捂住嘴的動作。


    ——她意思是叫我……不要出聲?


    就在榭絲緹理解她的意圖的同時,黑花踩在水晶柱上跳躍,從水晶柱的縫隙逃脫。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做!」


    這時涅芙特洛絲彈響手指。


    隨後,水晶柱破碎,發出了巨響。


    「啊嗚……」


    黑花發出一聲悲鳴,手捂著耳朵,倒在地上。


    ——原來如此,這是反過來利用她過於敏銳的聽覺。


    玻璃破碎聲十分尖銳,具有能直穿腦門的威力,在極近距離聽見,即使是常人也會暫時聽覺麻痹。


    黑花的情況更不是常人可比,她恐怕已經跟丟榭絲緹所在的位置了。隻要不出聲,黑花應該就不知道榭絲緹身在何處。


    榭絲緹在心中對聖劍祈求。


    ——拜托,借我力量吧——〈亞茲拉爾〉!


    聖劍回應她的呼喚,再度綻放光芒。


    那並不是將光芒附在劍身的招式,而是如拉菲爾一般,對廣範圍放出光芒。


    那道光宛如要直衝天際似地延伸,然後榭絲緹將光芒對著喀邁拉揮下。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喀邁拉發出淒厲的悲鳴,在地上痛苦打滾。


    隻見它的身體逐漸縮小,原本頑固地遮住頭部的帽兜頓時脫落。


    ——受死吧!


    當榭絲緹對準露出的頭部,正準備要揮下聖劍的時候——


    「咦……?」


    榭絲緹身體僵硬了。


    明明不該發出聲音,她卻忘記這回事,不由自主地發出聲音。


    榭絲緹其實很清楚,因為喀邁拉和人同樣有手腳,所以頭上有人臉也不奇怪。


    但是,她沒想到會是認識的麵容。


    那是一張少女的臉。


    一對尖尖的耳朵——那是精靈特有的耳朵形狀。


    還有顏色略暗的白色頭發。


    肌膚是褐色,悲傷的眼眸則是金色。


    在那裏的是一張涅芙特洛絲的臉。


    紊亂的白發緊貼在臉上,不具理性的金色眼眸,看似悲傷地流著黑色的眼淚。


    「為什麽……?」


    隻要榭絲緹揮下劍,應該就可以打倒喀邁拉了。


    可是她做不到。


    而從涅芙特洛絲的位置大概也看見了吧。啪的一聲,她跪倒在地。


    她大概比榭絲緹更清楚是怎麽一回事。


    因為那毫無疑問是與涅芙特洛絲相同的存在。


    ——這就是〈魔王〉會想做的事嗎……?


    薩岡給她忠告,叫她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經過船上發生的事件,榭絲緹也自認了解比夫龍是多麽喜歡使用殘忍的手段。


    但是〈魔王〉的所作所為,遠遠超出榭絲緹所能想象的『最壞情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喀邁拉發出悲痛的聲音,搖動著身體。


    身體僵硬的榭絲緹遭到撞飛,一屁股坐倒在地。


    「——榭絲緹閣下!」


    不知哪一個聖騎士這麽喊道。


    回頭一看,握著短劍的黑花已經撲了過來。


    這次已經不可能阻止那把劍了。


    ◇


    「那麽你要拜托的是什麽事?」


    當榭絲緹和涅芙特洛絲在教會前戰鬥的時候,薩岡還停留在郊區的廣場。


    他坐在長椅上,詢問讓庫睡在膝上的歐利昂。


    「嗯……那個暗精靈女孩是叫涅芙特洛絲吧。」


    「對,她怎麽了嗎?」


    歐利昂憂愁地點了點頭。


    「先前見到她時,她問我『自己是誰』……我長年沉浸魔術,很多事一看就知道了。」


    「……喂。」


    薩岡發出威嚇的聲音,歐利昂似乎很過意不去,點了點頭說道:


    「我說了之後才發覺自己做了相當殘酷的事。雖然我急忙追她,但她似乎也是相當有才能的孩子,想不到我竟然追丟了她。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來到你這裏了。」


    薩岡沉痛地歎了口氣。


    歐利昂撫摸著庫的頭,抬頭看著薩岡。


    「看你的反應,你也發覺了吧。」


    「……我希望事實不是那樣。」


    薩岡仿佛不願承認似地,說出那個答案。


    「涅芙特洛絲是涅菲的複製人。」


    魔術之中有創造人造人的技術,簡單說就是創造生命。那明顯是超出魔術範疇的力量,世上尚無人能夠完成。


    隻不過,研究也並非完全沒有成果。


    雖然無法做到無中生有,但生命的複製卻成功了。


    隻要使用那個技術,就能創造出與對象擁有完全相同的血肉與外型的存在。據說隻要做法得宜,甚至可以用年輕肉體替代衰老的肉體,達到長生不死。


    然而,這樣的生命果然還是不完整。


    首先,複製人本身不會有自我,因為複製的身體裏,缺少可以定義為靈魂的東西。


    再者其魔力和生命力也會劣化。


    複製人的壽命極端短暫,魔力和力量也不如原體。據說是在過程中會有雜質摻雜進去,即使是複製活祭品,儀式的精確度仍會降低。


    ——所以涅菲能夠操控的神靈魔法,涅芙特洛絲卻會承受不住。


    雖不知是用何種方法讓她擁有自我,不過涅芙特洛絲就是利用那種技術,從涅菲複製出來的存在。


    所以她們有相同的容貌。


    正因為如此,薩岡不能原諒比夫龍。


    不能原諒他從心愛的少女複製出那樣的存在。


    不能原諒他讓誕生出來的少女擁有心靈。


    ——她最初的記憶大概就是涅菲看過的記憶吧。


    比夫龍投影在水晶球上,受到精靈同胞迫害的涅菲。


    那段影像是過去發生的事,但比夫龍卻讓它看起來像現在發生的事,使涅芙特洛絲產生時間的誤認。


    「你把那件事告訴涅芙特洛絲了嗎?」


    「……抱歉。」


    歐利昂並沒有錯。


    在她看來,她隻是回答涅芙特洛絲問的問題而已。雖說涅芙特洛絲擁有和自己女兒相同的容貌,但是對一個初次見麵的人,歐利昂也沒有義務替她設想那麽多。


    歐利昂以真摯的語氣說道:


    「我要拜托你的就是她的事。」


    「……你要我做什麽?」


    薩岡露出不情不願的表情,歐利昂則是深深低頭拜托。


    「薩岡,可以請你救救被我傷害的那個女孩嗎?」


    聽到她這麽說,薩岡也驚訝得睜大雙眼。


    「我看起來像是能救別人的男人嗎?」


    「就是看起來像,所以我才拜托你呀。」


    聽到充滿確信的回答,薩岡煩惱地抱著頭。


    ——對於一個得知自己是被製造出來的人,我要怎麽救她啊。


    再說魔術師本來就是隻考慮自己的生物,就連隻想被涅菲喜歡的薩岡,應該也是隻考慮自己的人,不過……


    ——可惡!既然知道了這樣的事情,我哪能默不作聲回到涅菲的身邊呢!


    薩岡用力抓了抓頭,然後說道:


    「聽好了,歐利昂。我雖然尊敬你,但是認為人可以拯救人的這種想法,即便不是魔術師也是一種傲慢。因為即便是當事者本人也不知道,如何才算被拯救呀?」


    薩岡因為遇見涅菲而得到救贖。


    但是,那並非是薩岡想要的,他也從未想過自己追求的是什麽形式的救贖。因為當時他絕不相信自己有可能愛人或被愛吧。


    全然意想不到的相遇,讓他得到了超出自己所能想象的幸福。


    救贖就是那樣如同奇跡一般的東西。


    如果認為奇跡可以給予別人,那根本不叫自信,而是無自覺地顯露出自己的無知、傲慢與自大。隻是醜陋的蠢貨,甚至是種毒害。


    明明應該否定,但——


    薩岡也有自覺,如果涅菲、法兒、拉菲爾、榭絲緹、戈梅利、錫蒙力,還有城裏的部下們有痛苦的時候,自己也會不由自主伸出援手吧。


    歐利昂滿足地看著薩岡。


    「我認為正是明知如此,卻仍不放棄伸出援手的人,最終才能成為帶來救贖之人。」


    薩岡哼了一聲。


    「我再次聲明,我不是那種怪人。」


    歐利昂要他救的人是涅芙特洛絲。


    她背負著比薩岡和涅菲更悲慘的過去,對於要怎樣才能讓她得到救贖,薩岡毫無頭緒。


    ——但是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不能逃避。


    因為薩岡已經下定決心。


    他決定自己要成為『王』,而不是怪物。


    因為薩岡決定,為了讓涅菲能在陽光下生活,他要葬送十二名〈魔王〉,擊退教會,消滅魔神和魔族,改變這個世界。


    因為連一個可憐的少女都無法拯救的人,更遑論改變世界。


    薩岡吐了一口長氣,重新麵向歐利昂。


    「……涅芙特洛絲是涅菲的複製體對吧?」


    「對,雖然不忍心這麽說,但是的確如此。」


    這代表她是紙筆難以書盡的不幸少女,沒有人可以拯救她。


    正因為如此,所以薩岡說道:


    「……那,她也可以說就是涅菲的妹妹吧。」


    妻子的妹妹就等於是自己的妹妹。


    那毫無疑問就是家人。


    歐利昂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


    「那麽我就當作是多了一個女兒吧。」


    聽到她的回答,薩岡也自然地笑了出來。


    然後他大聲喊道:


    「喂,巴爾巴洛士!你有在聽吧?」


    薩岡一呼喚,廣場樹木的影子立刻蠢動起來。


    『吵死了……我可是傷患耶,稍微體恤我一下吧。』


    「我管你。廢話少說,帶我到涅芙特洛絲那裏吧。」


    薩岡如此命令之後,影子的另一頭沉默了一會兒。


    接著聽見『呿!』的一聲,語氣似乎頗為厭惡。


    『啊~情況有點不妙,我幫你打開影子,剩下的你設法搞定吧。』


    「……啥?」


    『拜托你囉!』


    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不過薩岡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這家夥居然拜托我……?


    巴爾巴洛士說薩岡變了,但這個男人或許真的變了,隻是他沒有自覺而已。


    所以薩岡跳入影子中。


    「交給我吧。」


    薩岡對獨一無二的死黨這麽回答。


    然後他看見的光景是——


    ◇


    「……然後呢?這到底是什麽狀況?」


    薩岡被影子拋出後,突然有一劍斬向他。


    眼前有個涅芙特洛絲容貌的可憐喀邁拉,以及坐倒在地的榭絲緹,看來似乎是和喀邁拉在交戰中。


    這時揮劍斬來的人,不知為何竟是黑花,雖然她戴著奇怪的麵具,不過隻要看到服裝和頭上的耳朵就知道是她。


    盡管薩岡瞬間抓住短劍阻止她,卻不得不接下鋒刃的部分。那似乎是教會的武器,被砍到相當地痛,薩岡的鮮血順著短劍流下。


    戴著奇怪麵具的黑花困惑地說道:


    「咦……?這聲音……是大哥哥嗎?大哥哥為什麽在這裏?」


    薩岡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找尋涅芙特洛絲的身影。


    這裏似乎是教會前的廣場,聖騎士們包圍在周圍,距離喀邁拉稍遠處,可以看見垂頭喪氣的涅芙特洛絲。


    ——看來她還活著。


    薩岡確認完這一點後,卻見喀邁拉緩緩起身。


    ——可惡的比夫龍,除了涅芙特洛絲之外,也做出了其他的複製人嗎?


    不,應該說是經曆無數的失敗後,隻有涅芙特洛絲是成功的吧。可以看得出來他就是將剩下的『失敗作品』製成喀邁拉。


    涅芙特洛絲就是看到這個真相,所以才茫然自失的吧。


    隻見喀邁拉朝薩岡伸出無數手腳。那些手腳強而有力,每一擊都具有將聖騎士打為肉塊的威力,然而薩岡對此卻隻是在空中揮了一下手。


    他的位置別說是喀邁拉,甚至連其手腳也碰不到,這個動作完全沒有意義。


    「吵死了,我現在正在談話。」


    隨即喀邁拉宛如被這無意義的揮空拳打中,身體被撞擊在地麵上。


    這並不是什麽特別的魔術,隻是將魔力化為鐵錘般擊出。薩岡光是這樣就將喀邁拉壓倒在地,陷入無法行動的狀態。


    周圍的聖騎士們一陣騷動。


    「他一擊就將那個喀邁拉……」


    看來榭絲緹她們先前經曆了一番苦戰,聖騎士們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榭絲緹語帶責備地說道:


    「薩、薩岡,那個喀邁拉是……」


    「我才不管。這家夥隻是長得像涅芙特洛絲,並不是她本人啊。」


    薩岡決定要救的對象是涅芙特洛絲,並不是涅菲的複製人。即使同樣是被創造出來的可悲存在,薩岡也沒有理由因此躊躇。


    接著他望向黑花。


    「黑花,你這是在做什麽?這就是你的『工作』嗎?」


    黑花一時語塞,仍以冰冷的語氣回答道:


    「這跟工作沒有關係,因為這個人是我的仇人,所以我要殺死她。」


    薩岡回頭看向榭絲緹。


    「榭絲緹……你對她做了什麽?」


    「你、你誤會了。那個,她似乎是……拉菲爾閣下的親人。」


    隻聽到這一句話,薩岡大概就明白比夫龍在玩什麽把戲了。


    ——真是驚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精心策劃的騷擾行為。


    拉菲爾說的『當成是家人的女孩』就是指黑花吧,所以比夫龍才會特地引導她來到這裏,讓她襲擊榭絲緹。


    當然,任用拉菲爾做為管家的薩岡也無法對她出手。


    ——受不了,『必須拯救的對象』增加為兩人了啊……


    他打從心底認為,自己不適合擔任幹涉這麽多麻煩的角色,但不知為何,出現在眼前的卻盡是些麻煩人物。


    「但是,如果想要救人是一種傲慢的話,那正是〈魔王〉該做的事。」


    薩岡忍不住開始自言自語,他看著黑花說道:


    「也就是說,有人告訴你,榭絲緹是殺害拉菲爾的仇人吧。」


    「……這是事實,我親耳聽見她說她殺死了拉菲爾大人。」


    薩岡瞪了榭絲緹一眼,雖然不知道事情怎麽會演變得如此複雜,不過榭絲緹隻是流著冷汗,沒有回答。


    「黑花,你弄錯了,殺死拉菲爾的人不是她。」


    「可是!」


    「我說不是她,因為……」


    薩岡拍著自己的胸膛說道:


    「殺死拉菲爾的人是我。」


    黑花身子一震。


    「你是在為她擔罪對吧……?不過請不要這麽做,大哥哥。如果你說那種話,我會……」


    「這麽說來,我還沒說過自己的名字吧,我的名字是薩岡。」


    「……!」


    即使隔著麵具也能感受到黑花的驚訝。


    「或者說是〈魔王〉比較淺顯易懂嗎?拉菲爾他竟對我這個〈魔王〉的女兒動手,所以我殺了他。不信的話,要我告訴你他是怎麽死的嗎?」


    「薩岡,你為什麽說那種話!?」


    雖然榭絲緹以責備的語氣這麽說道,薩岡卻搖了搖頭。


    ——拉菲爾說想要當作自己已經死了。


    那位忠誠的管家,不惜放棄再見到自己唯一的親人的機會,也想要保密活著的事實,身為主人的自己如果不能回應他,那還算什麽主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花大叫,並揮舞另一把短劍。薩岡則將她拋開。


    黑花被這麽一拋,臉上的麵具脫落,掉落至地麵。


    貓獸人少女輕盈地空翻一圈後落地,但她似乎察覺到貿然衝上前會遭到反擊,所以盡管喘著氣,卻並未進攻過來。


    薩岡趁著這個空檔詢問榭絲緹。


    「好了,榭絲緹。黑花似乎是我的問題,我來應付她吧。需要的話,我也可以收拾掉那邊的喀邁拉,因為對我而言並不費力。雖然她大概需要時間平複心情,不過我也可以把涅芙特洛絲帶回去,協助她恢複……倒是你打算如何?」


    「我……」


    薩岡對自己的部下很寬容,但榭絲緹不是他的部下。


    她是涅菲的朋友,卻不是薩岡的朋友。


    那麽她是什麽人?


    她是需要薩岡庇護的弱者嗎?不是嗎?


    榭絲緹並沒有愚蠢到不懂這個問題的用意。


    她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即使如此,直到她說出答案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


    榭絲緹擦了擦臉,站了起來。


    「別多管閑事,薩岡。我約定好要保護涅芙特洛絲,所以這孩子也必須由我來打倒。」


    榭絲緹指著喀邁拉說道。


    ——歐利昂,看來輪不到我出手了。


    薩岡笑著回答道:


    「很好,這才是我的盟友。」


    這位少女是值得薩岡將背後交給她,一同戰鬥的盟友。


    所以薩岡相信她。


    就在薩岡轉身麵向黑花的時候。


    『喔,你不覺得你在這時候插手並不公平嗎?』


    喀邁拉的口中傳出比夫龍的聲音。


    『薩岡,身為盟友,我給你一個忠告,你的弱點太多了。雖然你自身的才能強大得可怕,但是陪在你身邊的人卻未必有你強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隨著充滿諷刺的話語,廣場上浮現數道光。


    光中投影的是薩岡的城堡和魔王殿。


    兩邊都是薩岡的領地。


    「難道是……」


    榭絲緹的聲音愈發顫抖。


    魔王殿留有薩岡手下的魔術師,城堡則有涅菲和法兒。


    這就是與〈魔王〉為敵的下場。


    過去打倒〈魔王〉的歐利昂恐怕也遭到相同的對待吧。然後她失去所有應該守護的人事物,也打算疏遠涅菲。


    這次則是輪到薩岡了。


    薩岡就是害怕會這樣,所以才曾一度想要舍棄涅菲。


    即使如此,薩岡仍無法舍棄她,所以才會演變成如此狀況。


    比夫龍愉悅地欣賞著沉默的薩岡,笑著說道:


    『嘻嘻嘻,你以為我的喀邁拉隻有這孩子嗎?奇恩諾因德、你的城堡,還有馬加錫亞的魔王殿,這些地方我全都派遣與這孩子相同的喀邁拉前往進攻了。然而你隻有一個人,人又在這裏。好了,你要怎麽做呢?』


    薩岡望向倒臥在地的喀邁拉。


    雖然不知道比夫龍在創造出涅芙特洛絲這位少女之前,有過多少次失敗,但一定不是一、兩個人吧。如果比夫龍把她們全部用來做成喀邁拉,那麽喀邁拉也不會隻有一、兩隻。


    假如全部的喀邁拉都有植入『泥巴』,那又有誰能抗衡呢?


    ——但是那種事我打從一開始就料到了。


    所以薩岡聳了聳肩。


    「不怎麽做,你愛怎樣都隨便你。」


    『哎呀?你該不會以為我是在威脅你?話先說在前麵,我可不是想生擒他們做為人質哦。』


    「少廢話了,要襲擊就快點動手,我可是還在忙呢。」


    薩岡冷淡地這麽說完後,比夫龍恍然大悟地說道:


    『……原來如此,你也設下機關了吧?我的喀邁拉和你的機關,哪邊會獲勝呢?真令人期待啊。』


    由光投影的影像之中,出現了長有無數手腳的喀邁拉。


    隻見喀邁拉以詭異的動作,從正麵衝向各座城堡。


    「薩岡!你打算怎麽做?涅菲和法兒,還有拉……你的部下也在城裏吧?」


    榭絲緹語氣狼狽,薩岡卻不發一語,仰望著影像。


    這時,首先有反應的是魔王殿,有魔族外型的魔像從門中出現,它的背上則是乘坐著美女模樣的戈梅利。


    『嘿嘿,真的出現了。』


    榭絲緹驚訝得圓睜雙眼。


    「咦?那東西是那時候的魔像……?」


    那是由過去奪走拉菲爾一臂的魔像改造而成的。魔族的屍骸本身被薩岡消滅了,不過喀邁拉的技術依然殘留在馬加錫亞的遺產中。


    說穿了,這就是馬加錫亞與比夫龍,兩位〈魔王〉的遺產一較高下的場麵。


    隻見魔像口中發出的閃光貫穿喀邁拉。


    但是,喀邁拉也有植入『泥狀魔神』的碎片。喀邁拉瞬間再生傷口,噴灑著黑『泥』直衝而去。


    『沒用的——〈巴羅爾魔眼〉!』


    戈梅利的眼眸發出紫色光芒,將喀邁拉的『泥』逐漸變為灰燼。


    即使如此,要解決喀邁拉的本體,依然嫌力量不足。喀邁拉盡管身體崩壞,仍到達魔像的正麵了。


    然而,此時戈梅利也準備完畢了。


    『虧你能到達這裏。來,這是獎賞,你收下吧——〈天磷〉!』


    這是薩岡所創造,燒盡生命本身的魔術之名。


    在戈梅利的呼喚下,魔像張開口,從口中再度噴出閃光。


    但是,閃光的顏色卻是宛如虛無般的黑色。


    錫蒙力也有指出過,戈梅利的魔法與〈天磷〉不相合。所以薩岡才把這尊魔像給她,因為這尊魔像被改造為能發出〈天磷〉了。


    喀邁拉觸碰到黑色閃光,便化成灰燼,倒下身子。


    『怎麽可能……』


    比夫龍的語氣愕然不已。


    「薩岡,城堡也有喀邁拉!」


    榭絲緹叫道。


    兩個影像之中,另一方的喀邁拉朝著薩岡城堡進攻。


    然而,進攻這一邊的喀邁拉可以說更為有勇無謀。


    首先,喀邁拉的腳下有樹根竄出,將它的身體纏住。那是涅菲的魔法製造的陷阱,想要逃出陷阱,除非使用如巴爾巴洛士那樣的轉移魔術,否則就需要有等同於〈魔王〉或貴精靈的力量。


    ——火力展示也差不多該告一段落了。


    在此之前,為了展現新〈魔王〉的權威,為了讓對方知道與薩岡敵對有多麽不劃算,所以有必要手下留情,不讓侵入者死亡。


    但是,隻有一開始是意在震懾,若這樣都還學不乖的家夥,那是無論怎樣都學不乖了。像比夫龍那樣的〈魔王〉就是很好的例子。


    那麽最好的方法就是布下致死性高的機關,增強防備。


    即使如此,對手是比夫龍的喀邁拉。


    它吐出『泥』,吞食樹木的根,不過這時候為了守城而留下的魔術師也已準備好迎擊。


    森林中吹過一陣風。


    『——〈天磷·颶風〉。』


    插圖p293


    那是獅子外表的錫蒙力。


    ——〈天磷〉與錫蒙力的相性很好啊。


    纏繞他周圍的並不是風。那是將〈天磷〉加在錫蒙力擅長的聲音障壁上,借此形成的錫蒙力專用的〈天磷〉。


    一觸碰到可以用黑風形容的〈天磷·颶風〉,喀邁拉和『泥』都被燒成灰燼。


    派去兩處據點的喀邁拉還來不及展現力量,就被強大的力量所打倒。


    比夫龍以顫抖的聲音叫道:


    『怎麽可能……薩岡,你明白你做了什麽事嗎?你把那個給予別人了嗎?』


    薩岡側著頭,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行嗎?」


    『我無法理解。你可是把能殺死自己的力量交給別人了喔,身為〈魔王〉,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薩岡麵露苦笑。


    「就算沒有魔術,人類隻要用刀就能殺人,然而他們既會買賣刀具,也會拿來贈送他人。」


    『我不是在說那種層級的事!』


    「沒什麽不同啊。」


    薩岡毫不猶豫地斷言。


    兩人當然不可能達成共識,比夫龍之後再也沒有回話。


    ◇


    ——這樣一來,比夫龍剩下的棋子,就隻有這裏的喀邁拉與黑花了。


    薩岡望向失去麵具的黑花。


    喀邁拉那邊,榭絲緹說她會打倒,不過這位少女才是問題。


    ——我可不能殺死拉菲爾的『女兒』啊。


    黑花手持短劍,尋找空隙,薩岡則是有如閑聊般對她說道:


    「話說你能夠使用那種武器,為什麽還會被狗頭人抓住?」


    這就是薩岡無法理解之處。看來失去視力對黑花而言不是什麽弱點,那麽她為何會不敵區區的人口販子?


    黑花則是冰冷地說道:


    「……我的劍不是用來對付人類的。」


    她的意思是因為能力太強,所以要選擇戰鬥的對手。她的劍沒有廉價到能用在區區的人口販子。


    黑花低聲回答,薩岡則是聳了聳肩。


    「那是拉菲爾教你的嗎?」


    「……是我從那位大人學到的信念。」


    「那麽魔術師就可以斬了嗎?魔術師也是人啊。」


    「魔術師——不是人!」


    黑花激動地撲了過來。


    ——看她這麽憤怒……八成是被魔術師傷害過吧。


    魔術師一個個都是惡棍,被魔術師傷害過的人可說成千上萬,所以就算遭人怨恨也是理所當然的。


    黑花大叫著向薩岡揮砍過來。


    「造成我雙目失明的人就是魔術師!」


    眼淚從失明的雙眼不斷流下,黑花揮動短劍。


    「魔術師殺死我父母和全族的人,這次甚至連拉菲爾大人都被奪走了……!那位大人是我最後的光明啊!」


    類似的事是很常有的。


    正因為時常發生,所以魔術師才等同於邪惡。


    「……不過魔術師非人哉是事實。」


    「——?」


    這麽回答之後,薩岡空手抓住少女的短劍。


    黑花大概也發覺了吧,她揮出無數的斬擊,卻沒有一擊碰到薩岡。


    「……魔術。」


    黑花以銳利的語氣說道。


    隻見薩岡周圍飄著無數如細雪般的光。


    「——〈天鱗·雪月花〉——即便是聖劍也不容易打破這個魔術。」


    黑花的斬擊全都被這些光所阻擋。


    這個〈天鱗〉是有如銅牆鐵壁的魔術,但是薩岡已有名為〈龍式〉的完成形。他構思這個〈雪月花〉,並非是為了給自己用。


    ——如果是法兒的話大概就能運使,不過缺點是使用中不能移動。


    因為不能給予法兒〈天磷〉,所以薩岡為法兒創造了這個魔術。然而在送給法兒之前似乎還有改進的空間,薩岡刻意在這裏使用,固然是為了測試性能,但也是因為這個魔法能大範圍防禦的緣故。


    ——明明有使用『泥』的喀邁拉在,但聖騎士們實在太多了。


    或許在他們看來,他們因為必須防止災害波及城鎮,所以不得不在場,但他們的存在實在很礙事。


    黑花大概也發覺〈天鱗〉效果所及的範圍了吧,她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魔術師為何要保護聖騎士?」


    「為什麽要告訴你?這是你報仇所需要知道的事嗎?」


    雖然薩岡隻是小小挑釁了一下,黑花卻怒容滿麵,再次揮劍砍來。


    薩岡也放開原本抓住的短劍,任由她隨意揮斬。


    「怎麽了?拉菲爾可是將這個〈天鱗〉也打破了哦。你的複仇心就隻有這種程度嗎?」


    現在想來,至今從正麵突破〈天鱗〉的人,隻有拉菲爾一人。


    ——那樣強悍的男人為我犧牲奉獻,我怎能不回應他的忠心。


    所以薩岡也走上前。


    「對你的境遇我多少有些同情,但是我也沒空一直陪你玩下去。」


    說完之後,薩岡將〈雪月花〉對著黑花,將她推開。


    被光之碎片推回後,黑花大大向後一跳。


    「聽好了。一次,我允許你攻擊我一次。如果你的劍沒有辦法打到我,那你就死心回去吧。我都給你這麽好的機會,你還是不能掌握的話,那你的報仇也永遠不可能成功。」


    薩岡承諾給她一次機會,自己不會主動出手。


    他這舉動隻是配合黑花的遷怒,這甚至不算是戰鬥。


    黑花大概也感覺到了吧,她緊閉的雙唇微微顫抖。


    接著她突然露出吃驚的表情,回頭轉向周圍。先前那麽勇敢揮劍的模樣宛如虛假一般,這次她畏懼得全身發抖。


    「……啊……啊……啊!」


    黑花全身冒汗,好似陷入恐慌一般,呼吸變得急促。


    薩岡明白黑花的精神發生了什麽事。


    ——因為關於複仇,我可是行家。


    斬了那麽多劍,對方卻仍毫發無傷,即使不願意也會理解雙方力量的差距。即使如此,薩岡仍是給予她最後的機會。


    這是自己能夠單方麵攻擊,絕對不能失敗的最後機會。


    因此她停下腳步了。


    如果是場真正的戰鬥,她會在毫無還手之力的情況下死去。一事無成,什麽也沒留下,沒有人會記得她。


    一旦停下腳步冷靜思考,她就不得不麵對這些現實。


    所以薩岡以嚴厲的語氣告訴她。


    「明白了嗎?這就是複仇。你所感覺到的恐懼,就是複仇的代價。」


    大多數的複仇者都是因為仇恨而忘記那份恐懼。


    沒錯,隻是忘記,並非克服。


    複仇者若是無法克服那份恐懼,那就不能成為複仇的行家。


    黑花的複仇理由雖然正當,但可惜這位少女完全是複仇的外行人。


    她隻知道從正麵堂堂正正挑戰,如果無法勝過對方,她大概到死都不會放棄吧。那層級實在是太過初階,初階到薩岡都想好好教她什麽是複仇了。


    如果是薩岡的話,他會竭盡全部智慧與能力,將對方逼入絕境。力量不及對方,並不代表複仇會失敗。所謂的複仇是讓對方絕望,踐踏對方的一切,逼得對方主動求死,到那時複仇才算結束。


    為此必須先具備克服恐懼的冷靜。


    照黑花的做法,就算僥幸殺死薩岡也不會留下任何東西。而她的心靈將依舊空虛,在喪失唯一的目的後,這次就隻能自己尋短了。


    拉菲爾也不會認同那樣的結局吧,所以薩岡挑釁似地說道:


    「怎麽了?你要放棄了嗎?」


    黑花原本臉上一臉受挫的表情,這時她身子一震。


    然後她閉上眼睛,靜靜地吐氣。


    握劍的雙手停止顫抖。


    接著她緩緩地開口了。


    「……大哥哥,你找到小庫了嗎?」


    這是她冷靜過後說出的話語。


    不是忘記恐懼,而是克服恐懼之人才會說出的話。


    「對,別擔心,她沒事。醒來之後大概也不會記得討厭的事了吧。」


    薩岡如此回答後,黑花睜開紅色的眼眸,露出淡淡的微笑。


    「大哥哥果然很溫柔,如果可以,真希望用別的方式與你相遇。」


    然後,黑花反手握住短劍。


    「黑花·艾德海蒂,為了報我父拉菲爾·休蘭德之仇——請你納命來。」


    黑花在踏出腳步的同時,將短劍隱藏於背後。


    這是為了不讓對手看出攻擊來自左邊還是右邊的架式。


    在接近薩岡至攻擊範圍後,最初動作的是右手。如果是榭絲緹那樣的高手,或許在她揮出短劍前,就能把她的右手斬下了吧。


    然而,她右手的短劍沒有揮出。


    ——是假動作嗎!?


    她這個假動作恐怕是打算犧牲右手吧,夾帶著必殺氣勢攻擊的,是左手的短劍。


    這個攻勢轉換隻在不到一眨眼的瞬間,周圍聖騎士們的眼中,大概隻看到黑花同時揮出雙手的短劍而已。


    如此可怕的劍逼近薩岡。


    然後——


    「咦……?」驚訝出聲的人是黑花。


    鮮紅的血液濺在她的臉上。因為少女揮出的兩把短劍,不偏不倚地插進薩岡的胸膛。


    「為什麽……?」


    插圖p305


    薩岡看得見她的劍。


    也可以用〈雪月花〉防禦。


    即使如此,薩岡仍是對攻擊不避不擋。


    ——原來如此,確實很痛。


    盡管薩岡以受到強化的肌力阻擋這一擊,劍鋒並沒有到達心髒,但是骨頭已被斬斷,內髒也有一部分被割傷。而且她的短劍擁有接近聖劍的力量,使用魔術再生也相當不容易。


    薩岡嘴角流著鮮血,拔出黑花的短劍。


    黑花不能理解地喃喃說道:


    「你為什麽不閃避……?就算不閃躲,大哥哥應該也可以用魔術防禦吧?」


    說實話,薩岡現在痛到連開口都很難,不過他仍是堅決地回答道:


    「因為我說過允許你攻擊。」


    所謂的允許就是要接下她的攻擊。


    不管是閃躲還是用魔術阻止,那都不算是接下,所以薩岡從一開始就打算接下她最後的一擊。至於受到比想象中還要嚴重的重創,那也代表這位少女的力量就是如此強大。


    薩岡輕輕將手伸向困惑的黑花。


    「——咿!」


    少女身子一震,薩岡則是不發一語地抱住她。


    黑花顫抖著頭上的耳朵,像是不知道發生何事,薩岡則是靜靜地對她說道:


    「拉菲爾是既強悍且偉大的聖騎士,也是我尊敬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說過,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是他最重要的人。」


    薩岡頂多就隻能對她這樣說。


    ——醒醒吧,拉菲爾永遠都愛著你啊。


    黑花淚流滿麵。


    「為什麽……?」


    咚的一聲,她軟弱無力地捶了薩岡一下。


    「為什麽,大哥哥……?」


    她小小的拳頭再次擊打在薩岡身上。


    「大哥哥明明那麽強,為什麽不救拉菲爾大人呢!?」


    對於如孩子般嚎啕大哭的少女,薩岡隻能無奈地繼續抱著她。


    ◇


    當薩岡與黑花分出勝負的時候,涅芙特洛絲則是抱膝蹲在地上。


    ——我是涅芙莉亞的複製品……


    在滅亡的精靈村落,比夫龍得到涅芙莉亞的數根頭發,以此為基礎製造了涅芙特洛絲。這就是〈魔王〉歐利昂告訴她的真相。


    自己是人造物,是有很多備份可以替換的道具。


    得知真相後,涅芙特洛絲從比夫龍身邊逃離了。


    她並沒有想過能成功逃脫。


    即使如此,為了做自己,她隻能逃亡。


    就這樣,比夫龍仿佛狩獵一般放出喀邁拉,涅芙特洛絲於是展開逃亡生活。


    雖然艱苦,卻也有好幾名人類救助自己。


    世界並不像涅芙特洛絲所想得那麽悲慘,她感到了希望。


    ——可是不行,我無法忍受這種事。


    榭絲緹拚命在交戰的喀邁拉是涅芙特洛絲。


    那並不隻是長相相同而已。


    她是自己的分身,與自己容貌相同,擁有血肉,並且用同樣的方法製造出來的。


    不同之處頂多就隻是誕生的順序而已吧。


    那個喀邁拉是將涅芙特洛絲之前的「涅芙特洛絲」,像玩具一樣拚湊起來,而且再添加蹂躪自己身體的『泥』製作而成的。


    過去涅芙特洛絲一直告訴自己: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就是我。但那卑微的尊嚴也被比夫龍踐踏光了。


    〈魔王〉並不是人。


    她自以為很清楚這一點,卻沒想到比夫龍竟然能踐踏人的尊嚴到這種地步。


    「——我不會讓涅芙特洛絲被帶走!」


    涅芙特洛絲聽見少女為自己嘶吼的聲音。


    ——必須救她才行……她一個人是沒有勝算的。


    涅芙特洛絲心中湧起想要救榭絲緹的心情,那份心情強勁地推動她絕望的身體。


    為了援助榭絲緹,涅芙特洛絲準備要詠唱神靈語。


    然而,當涅芙特洛絲要詠唱的時候,那個喀邁拉卻映入她的眼簾。


    「——嗚嗚……惡……咳咳、咳咳……」


    她嘔吐了。


    涅芙特洛絲並沒有堅強到,看到那種景象還能不當一回事。


    正當她站不起身的時候,薩岡來到她的眼前。


    那名叫黑花的少女似乎相當棘手,薩岡全身都是血。就連在那艘船上與〈魔王〉歐利昂對峙時,也沒見過薩岡如此狼狽的模樣。


    薩岡聳了聳肩說道:


    「你今天相當安靜呢。」


    「…………」


    正當涅芙特洛絲答不出話的時候,薩岡站到她的身旁。


    在他目光注視之處,榭絲緹正揮舞著聖劍戰鬥。那位少女確實很強,但是她本人應該也很明白,光靠一個人是無法打倒喀邁拉的。


    ——為什麽她要那樣……?


    涅芙特洛絲其實很清楚——


    榭絲緹是為了誰而那麽拚命戰鬥。


    涅芙特洛絲抓住薩岡的衣服。


    「……拜托你,救救她吧。對你來說應該不費吹灰之力吧?」


    涅芙特洛絲實在無法戰鬥。


    因為不管被改造得多麽可怕,那依然是涅芙特洛絲。


    自己之所以不在那個喀邁拉裏麵,單純隻是運氣好而已,運氣差的話,自己就成了那個喀邁拉。涅芙特洛絲不可能攻擊那樣的自己,甚至也無法直視她。


    薩岡不回答,隻是把手放在涅芙特洛絲的頭上。


    「我跟歐利昂談過了。」


    從這一句話就可以了解,他也知道涅芙特洛絲的秘密了。


    不過這種事隻要看到那個喀邁拉的模樣就能明白,再說薩岡似乎也是一開始就知道,隻是幫她保密而已。


    即使如此,被人知道不想被知道的秘密,一股絕望感也強烈地湧上涅芙特洛絲的心頭。


    薩岡靜靜地說道:


    「她說決定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


    「女兒……?」


    涅芙特洛絲不明白他們為何會談到這個話題,她一時愣住。


    「考慮到你的出生,或許你不願意,不過你可以說是涅菲的妹妹。既然是妻子的妹妹,那就等於是我的妹妹。」


    薩岡銀色的眼眸直視涅芙特洛絲,他以明確的語氣說道:


    「我會保護你,不讓那個喀邁拉和比夫龍傷害你。」


    那是非常強而有力又可靠無比的一句話。


    然後薩岡接著說道:


    「隻不過,那要等到榭絲緹倒下之後。」


    「——!為什麽?她不是你的同伴嗎?」


    薩岡露出嚴肅的眼神說道:


    「她是我所認定的盟友。她說由她來應付,而她並沒有向我求助,如果我插手,那就是褻瀆她了。」


    「可是……」


    照這樣下去,榭絲緹會死。


    薩岡在涅芙特洛絲麵前單膝跪地說道:


    「由你來決定,涅芙特洛絲。你是要在這裏不聞不問,等到那個喀邁拉消失?還是要親手拯救自己的朋友?」


    不用說也知道,她想要救榭絲緹。


    可是她做不到。


    她無法麵對那個喀邁拉。


    「我想救她……」


    「那就快點,榭絲緹也快撐不住了。」


    「可是……」涅芙特洛絲無法正視那個喀邁拉。


    看到她低下頭去,薩岡似乎也察覺這一點,於是他站在涅芙特洛絲前方,擋住她的視線。


    「這樣就可以了吧?」


    涅芙特洛絲驚訝得圓睜雙眼。


    ——這個人是真的在守護我……所以,涅芙特洛絲攀在他的背上,終於開口詠唱。


    『——其乃掌管恐懼者,跟隨軍神,帶來破滅與混亂——』


    朝榭絲緹伸出手腳的喀邁拉,再度被壓倒在大地。


    即使如此,那個喀邁拉也擁有貴精靈的因子。


    它奮力掙紮,想要掙脫神靈魔法的束縛。


    『——在戰地則生敗者,在治世則招混亂。恐慌與韁繩並列,摒棄調和與友愛,在戰亂與不和之名下,馳騁於戰場吧——』


    雖然再加強壓力,喀邁拉卻仍是流著黑淚,伸長了手。那看起來就像在尋求救贖一般,讓榭絲緹的劍招也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喀邁拉抓準空隙,手臂揮擊過來。


    「喵啊啊啊啊!」但是那隻手臂卻被兩把短劍斬斷。


    是黑花,雖不確定她與榭絲緹的誤會是否解開,不過她似乎決定現在先聯手克敵。


    喀邁拉轉眼間便被砍下手腳,即使如此,它仍然執著求生,吐出了『泥』。


    「沒用的——〈亞茲拉爾〉!」


    聖劍之光灼燒泥巴,而且神聖魔法也宣告完成。


    『此為撕裂靈魂的鍾聲——狂死音叉。』


    就算不能致喀邁拉於死命,這也是現在的涅芙特洛絲所能施展最強的神靈魔法了。


    ——隻要用這招令喀邁拉衰弱,榭絲緹的聖劍就能打倒它了!


    原本應該是如此,但是神靈魔法卻沒有發動。


    ——沒發動?


    對於複製人涅芙特洛絲來說,神靈魔法原本就負擔太大。


    即使如此,狂死音叉應該是她能完全掌握的神靈魔法,然而現在卻連這個魔法都施展不出來了嗎?


    涅芙特洛絲臉色蒼白,然後她發覺並非如此。


    「什麽?」


    隻見榭絲緹的聖劍發出藍白色光芒。黑花的短劍也是一樣。


    涅芙特洛絲直覺那就是她對喀邁拉發出的神靈魔法。


    「快斬它!」


    隻是聽見這一句話,榭絲緹和黑花便了解自己該做的事了。


    「這樣就——」


    「——結束了!」


    聖劍與短劍斬斷喀邁拉。


    隨後,喀邁拉的身體被黑色球體吞噬。涅芙特洛絲看出,那是濃縮至可以目視的重力塊。


    隻見那個球體消失之後,什麽也沒剩下。


    ——這力量是怎麽回事……?


    那明顯超出涅芙特洛絲的力量,話雖如此,卻又不是聖劍的力量。


    當涅芙特洛絲正感茫然的時候,榭絲緹奔了過來,薩岡也悄然離開她的身旁。


    「涅芙特洛絲,你沒事吧?」


    「我距離那麽遠,怎麽可能有事?」


    涅芙特洛絲傻眼地回答後,不知為何,榭絲緹直接抱住她。


    「抱歉,我隻想到這個方法。」


    「你在說什麽……?」


    「不要緊的,我會陪在你身邊。」不知為何,這句話讓涅芙特洛絲的視界模糊了。


    然後她才發覺。


    自己的眼中流下眼淚。


    「咦?奇怪?為什麽……」榭絲緹手臂更加用力。


    雖然令涅芙特洛絲有點痛苦,但不知為何,她感到鬆了口氣,身體頓時放鬆。


    回過神來的時候,涅芙特洛絲已經放聲大哭。


    大概是受到她的影響,連榭絲緹也在哭。


    「這種事太過分了,為什麽有人能做出這麽過分的事。」


    ——啊,她不是因為自己悲傷,她是為了我而哭泣啊。


    涅芙特洛絲從未想過有人會為了自己哭泣。


    光是能遇見這樣的少女,涅芙特洛絲就感覺受到救贖了。


    相擁哭泣的少女們並沒有發覺。


    薩岡不知不覺已經離開現場。而且他臨去之際的表情憤怒無比。


    ◇


    「……失敗了啊,沒想到竟然無法回收涅芙特洛絲和〈阿撒茲勒〉。」


    比夫龍咬著姆指的指甲,氣憤地猛跺腳。


    「不好玩!不過也很有趣!最後的那個是什麽?那不隻是神靈魔法的力量,會是神靈魔法與聖劍共鳴……不,共振了嗎?嗯~真令人好奇。」


    盡管招式全部被薩岡攻破,這位〈魔王〉仍一點也沒有學乖。


    分不清是男是女的〈魔王〉放聲大笑。


    「哈哈哈,薩岡果然有趣,這次的收獲特別大。涅芙特洛絲……算了,她就晚點再說吧,先做個替代品頂替一下好了。」


    或許想到下一個壞主意了吧,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卻出現一隻大手掌抓住了他的頭。


    「——你似乎心情很好嘛,比夫龍。」


    比夫龍身體僵硬,回頭看向後方。


    站在那裏的是眼中充滿怒氣的薩岡。


    「……咦?薩岡,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我有義務回答你嗎?」


    話雖如此,薩岡來到這裏的原理其實很單純。他追蹤比夫龍魔力的痕跡,找到其藏身之處,再借由巴爾巴洛士的魔術轉移過來。


    比夫龍張開嘴笑著說道:


    「咦?你該不會是生氣了?」


    「沒有,我純粹隻是來履行自己說過的話——我要讓你見識何謂地獄。」


    薩岡手掌施力,打算捏碎他的頭,比夫龍卻哈哈大笑。


    「啊哈哈哈哈!地獄般的景色也是我的最愛哦?比如說像這樣!」


    隻見『泥』穿破周圍的牆壁湧了出來。


    ——這家夥還保留了這麽多『泥』。


    不過薩岡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親自前來這裏。


    薩岡手臂用力,不讓比夫龍逃走,另一隻手則是高高舉起。


    「——〈天磷·禦雷〉——」


    隨後,天上降下黑色的雷電,雷電多重的黑色分支撕裂『泥』,促使比夫龍的據點崩塌。


    ——貫穿力雖遠不及〈五連大華〉,但效果範圍卻不是〈五連大華〉可以相提並論的。


    當雷電最終停止之後,什麽都沒剩下。


    不管是比夫龍召喚的『泥』,還是原本應該矗立在這裏的據點,或是保管在這裏的研究成果,全部都消失了。


    隻要接觸到這個能將魔力燒盡的魔術,任何事物都會化為塵埃。


    這樣一來,做為涅芙特洛絲的基礎之物——恐怕是涅菲的頭發之類的東西——應該也化為灰燼,集結比夫龍智慧張設的結界也全部粉碎了。


    也就是說,在這裏的是一無所有的魔術師。


    「雖然捏碎你的頭,你似乎也不會死,不過我現在擊出〈天磷〉的話,你還能活嗎?」


    「哈哈……你還是別殺死我比較好,不然有太多神靈魔法和其他學問的知識將會失傳。」


    「我沒興趣。」薩岡一口回絕後,抓著比夫龍的頭,直接往地麵敲下。


    他的手掌下噴起鮮紅的血液。


    『喔呼,看起來很痛呢。』影子中傳來巴爾巴洛士的笑聲,他這次也吃了相當的苦頭。


    ——而且很難得地,這家夥正在生氣。


    這個嘻皮笑臉的死黨在生氣,仿佛他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遭到破壞,所以他才會二話不說地把薩岡帶來這裏。


    「咳哈……」即使頭部破裂,比夫龍仍然活著。


    薩岡放開比夫龍的頭,高高舉起右手。


    比夫龍雖然設法防禦,但既然身為魔術師,他的防禦一定是魔術。隻要是魔術,沒有什麽是薩岡不能『吞噬』的。


    加上比夫龍那隻是徒然增強薩岡力量的魔術,薩岡的拳頭揮下。


    轟的一聲爆炸聲,大地劇烈震動。


    據說衝擊甚至在騎馬需花費一刻鍾的鄰鎮也感覺得到。


    這一擊粉碎大地,將據點中剩下少許的瓦礫也打碎,造成宛如隕石撞擊般的破壞。


    隻不過即使如此,比夫龍的身體仍然還在。


    因為薩岡的拳頭偏離比夫龍的臉,打在他的臉側。


    「咿……咿……」這一下重擊讓比夫龍也恐懼地顫抖。


    「我原本想說在這裏殺死你也無妨,不過我改變心意了。」


    「嘻嘻,現在不殺我,你會後悔——呀啊啊?」


    比夫龍臉上浮現狡猾的笑容,卻被薩岡一記手刀插進胸口。


    「我在你的心髒埋下〈天磷〉,隻要你違反某個規則就會發動。」


    這是誓約魔術的一種。


    「我要給予你——孤獨。我會收留涅芙特洛絲,今後不準你出現在她麵前,也不準你和她談話或溝通。你就慢慢品嚐名為孤獨的地獄吧。」


    「……哈哈,我還以為你要說什麽。涅芙特洛絲固然是貴重的實驗體,但我又不是不能做出替代品。」


    薩岡用帶著憐憫的眼神看著比夫龍。


    「所以你才蠢啊。人無可取代,就算製造出相似的替代品,那也不是涅芙特洛絲。」


    然後薩岡說道:


    「我告訴你一件事吧。人造人的壽命很短,如果沒有人持續供應魔力,不到三天就會死亡。然而,涅芙特洛絲卻沒有死亡。」


    這就是現今技術所能創造複製人的極限。


    但如今涅芙特洛絲依然活著。


    她明明被喀邁拉追捕,數日沒有補充水分和睡眠,卻沒有死去。


    「因為有你供給她魔力。你守護著她,不讓她死去。你對涅芙特洛絲是有所執著的。」


    如果比夫龍的目的是將她回收,那麽隻要切斷魔力就可以輕鬆完事。如果目的是要抹殺她也是一樣。


    然而比夫龍卻沒有那樣做。


    「嘻嘻,因為讓她輕易死掉就不好玩了呀,好的玩具我當然會執著。」


    「你果然不明白啊。」


    然後薩岡說道:


    「對他人抱持執著的感情,人們就稱之為愛情。」


    比夫龍仿佛看見奇怪事物一般,驚訝得啞然失聲。


    「你說我愛著涅芙特洛絲?」


    當然,而且這名魔術師的愛扭曲異常。


    單方麵強迫的愛,不能讓人幸福,涅芙特洛絲也不可能接受。


    因為那是感情。感情沒有好壞,愛情與善惡無關。


    即使如此,這位魔術師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體會到,愛上別人是怎樣的感情。


    ——失去所愛之人,那可是宛如身在地獄哦。


    薩岡主動疏遠涅菲時所感到的空虛,歐利昂失去所有該守護之人時所感到的絕望,黑花失去拉菲爾之時所感到的憎恨。


    每一種感情都是有如身處在地獄一般。所以薩岡不打算殺比夫龍。


    「我隻為這件事而來。」薩岡說完之後,便離去了。


    被拋在地麵的比夫龍,用手摸著自己的胸口。


    「真無聊,而且我也無法理解。不過或許這就是薩岡有趣的地方吧。」


    魔術師並沒有發覺。


    在他手按著的胸口深處,感覺就像是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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