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嗯,這可不好玩呢。隻是一小段時間沒看,我重要的傀儡就被其他蟲子纏上了。』


    在他準備壓死巨大蟲子的時候,連小蟲子都黏上去了。受不了,那個傀儡吸引那麽多蟲,到底是想去哪裏啊?


    在奇恩諾因德上空,遠超過薩岡結界能夠感應到的範圍的高度,比夫龍正飄浮在此。與地麵距離六○○○公尺,幾乎沒有氧氣,甚至刮著強風,若是他沒用魔力保護自己,處於粉塵狀態的身體就會瞬間被吹散。


    如果比夫龍不是身在這種地方,遭到薩岡提防的他根本不可能靠近奇恩諾因德。


    『嘻嘻嘻,雖然被蟲纏上是不好玩,但情況變得很有意思呢。馬加錫亞那老頭把據點設在這果然是有什麽理由嗎?不過現在這一點也不重要啦。』


    奇恩諾因德聚集了幾位演員。


    涅芙特洛絲自是不必說,還有教會的成員及薩岡本人。而薩岡的部下跟比夫龍用過即扔的〈阿撒茲勒〉的少女,再加上似乎是謝利康棋子的雙人組正從城外過來。哦,他之前為了故意惹謝利康不快而放走的實驗動物好像也在。


    對於即將展開的瘋狂茶會來說,這些觀眾簡直無可挑剔。


    『來來來,茶會要開始囉!大家就愉快地崩壞並跳起舞來吧。』


    就在他想宣告宴會開始的時候──


    「──那就請你獨自享受吧。」


    那道聲音的音量小如耳語,卻破開強風尖銳地傳入比夫龍的耳中。


    『──!!』


    就在他準備回頭的那一瞬間,全身遭到刀刃刺中的幻影──不對,是痛覺有如火般燒灼著大腦。


    他許久沒嚐過這樣的感覺了,這就是恐懼。他也曾在同為〈魔王〉的薩岡和謝利康身上感受過殺氣,但跟這的等級完全不同。


    『……啊啊,原來如此。這麽說來,你也留在這座城市裏呢。』


    那裏飄著一位少女,手上拿著被稱作『天使獵人』的武器,槍口則筆直對著化為塵埃、理應無法用肉眼辨識的比夫龍。


    世界上最強的吸血鬼,艾謝拉。比夫龍本以為她不會親自站到台麵上,但或許隻是他擅自認為她是台麵下的那一方罷了。


    ──啊……這不行,不太能贏。


    如果隻是像安德列亞爾弗斯的那種程度,那他還有辦法應付;即便是如謝利康那般地狡猾,要是沒有力量相乘,也隻是讓人有些愉快而已。


    但這不行。艾謝拉的強大程度,是令比夫龍覺得安德列亞爾弗斯看起來很可愛的地步,她無情的程度,甚至讓謝利康顯得慈悲。


    隻要他搞錯一次用字遣詞,想必連〈魔王〉都會遭到屠戮。


    ──太過可怕,讓人好興奮啊!


    倘若能跟這個少女一起玩,那將能體會到最棒的驚悚體驗。比夫龍光是想想,腿間就開始濕了。縱使這或許會成為他人生最後的遊戲。反轉沒有勝算的遊戲──對他來說,這樣的快樂勝過任何魔術。


    比夫龍心中有股非常想挑釁對方的衝動湧了上來。但目前還不行──比夫龍靠著僅剩的一點理智忍耐了下來。


    『你來空氣這麽稀薄的地方是要散步嗎?那你應該跟我很合得來喔。』


    「我現在很忙。想玩的話,等約一個星期後再說。」


    她的每一句話都帶有仿佛能削落魂魄的魔力。按這狀況,要是與她對話個幾分鍾,魔王候補之流的精神也會被破壞掉吧。


    即便如此,比夫龍仍是愈害怕就愈想挑戰,他反問道:


    『要是我說不呢?』


    「…………」


    艾謝拉沒有回答。


    她沒有回答,隻是揚起神清氣爽的微笑。


    那是個猶如等等就要教孩子們如何製作點心般,能夠讓人感受到慈愛的笑容。


    竟然有人明明等等就要殺人,還可以露出這般的笑。比夫龍自認是最差勁的魔術師,但他現在有種感覺,覺得目睹了自己還算好的那一方的證據。


    ──啊啊,真令人無法抗拒。我居然連鬥心機的舞台都站不上去!


    比夫龍從塵埃變回人類的模樣。


    容貌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的魔術師,恭敬地垂下頭。


    「嗬嗬嗬,請您原諒我的無禮。我可沒有與您為敵的膽量。」


    「謊言這種東西,得再多點說服力才行啊。你這連玩笑都算不上唷。」


    「嗬嗬,真是嚴格。但我現在不想跟您敵對,這是真的喔。因為我也沒有時間了。」


    首先是輕微的撼動。不破壞現在的「殺人者及被殺者」立場,那就連遊戲的前提都無法成立。


    麵對這樣的撼動,艾謝拉臉色未變,維持著笑臉開口:


    「話說回來,我還沒聽到你剛剛的回答。一個星期後要玩嗎,還是不玩呢?」


    他不覺得自己是在跟人類講話。


    即使是薩岡,隻要展現出誠意,他至少還會願意聽一聽。但對這名少女而言,連這都是毫無意義的。


    這個場合的支配者是她,比夫龍沒辦法動搖這一點。


    不僅如此,她雖一直保持微笑,也仍不斷對自己放出足以磨損靈魂的殺氣。要是沒有化為人類的姿態,他就要從塵埃的末端開始崩毀了。


    這個時間點,就是他撤退的最後機會了吧。


    縱然如此,比夫龍還是上前說道。


    「您不認為,我與您是可以聯手的嗎?」


    「喀鏘」一聲,『天使獵人』的擊鐵被壓下了。


    比夫龍本能地理解了,他已跨過能夠撤退的最後底線。無論使出何種魔術,他也絕對無法逃離這位可怕少女射出的子彈。


    她已經把手指放到扳機上。


    接下來隻要扣動它即可。


    現在開始,她不會再放自己逃跑。不管是在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有皮膚遭到匕首削去般的感覺。


    比夫龍知道與這相似的魔術。


    ──〈纏視〉──光是四目相對,連對方精神都能破壞的禁咒。


    艾謝拉的殺氣擁有與之相等的力量。


    比夫龍的冷汗滑過臉頰,仍開口說道:


    「──交換複製人的容器──我的傀儡並不希望如此吧?」


    要是這句話引不起艾謝拉的關注,遊戲就結束了。比夫龍就會自這世上消失。


    然而,艾謝拉卻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搞砸了!?


    擊鐵被撥上信管的動作看起來十分緩慢。


    即使是這樣,作為最後的掙紮,比夫龍大叫道:


    「我的話,能讓『那個』活下去!」


    一片寂靜。


    子彈終究沒有發射。


    比夫龍戰戰兢兢地向艾謝拉看過去,她的手指在擊鐵即將敲向信管前停下了。


    他汗如雨下,不過好歹保住一條命了。


    艾謝拉眯起一隻眼,像是在沉思,接著又用猶如耳語的聲音說:


    「你可以說來聽聽。」


    她還沒放下槍口。


    比夫龍捂著因恐懼而快速跳動的心髒,拚命解釋:


    「即使交換了容器,複製人還是複製人。就算撐過現在,幾年後還是會再重複同樣的事情。直到最後,她都隻是用過就丟的道具罷了──」


    然後他坦白了。


    他把自己擁有的牌全都攤開來,目的、手段等一切也都出示給她。


    理所當然地,那都是些會觸怒艾謝拉的內容。他在說話的過程,有好幾次都感覺到快被殺死的殺氣。就算是這樣,她還是容許他說到了最後。


    聽完全部的艾謝拉仍帶著微笑,卻陷入了沉默。


    說話的時間大概也就十幾分而已,但她在這期間卻都沒把『天使獵人』放下。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對著比夫龍放出那陣殺氣,感覺就像是被人連續使用〈纏視〉。麵對這樣的殺氣,即使是〈魔王〉也疲累到沒辦法立刻有所行動的地步。


    原因並不是因為比夫龍很脆弱,連續幾天一直接受同類型殺氣的〈魔王〉佛爾卡斯都被破壞了精神,連自己是誰也分不清了,這就是連活過幾百年的〈魔王〉都會被耗損精神的拷問。


    就在比夫龍發出沙啞的喘息聲時,艾謝拉以一副覺得非常麻煩地開口道:


    「我說過你可以說來聽聽,卻沒說我要答應吧。」


    ──不行嗎……


    別說是逃跑,他已經連抵抗的餘力都不剩了。也不知犧牲一半的身體,能不能偽裝成死亡。不,這種小把戲對她沒用吧。


    比夫龍沒能贏得這場遊戲。


    有如期待般的恐懼並未湧上心頭,他的精神已被削弱至無法再感到恐懼的地步了。


    ──心機戰是很有趣,但我卻輸了……


    雖然比夫龍做好死的覺悟,艾謝拉卻沒有射出子彈。


    不僅如此,她還輕輕放下『天使獵人』。


    「嗬嗬嗬,我是不喜歡那個主意,但你可以隨意去試。」


    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比夫龍詫異地瞪大雙眼。


    「咦……?您明明不中意的,這樣好嗎?」


    「所謂的戀愛,伴隨的悲劇愈大,才愈能燃起熱情啊。」


    這下子,連比夫龍也忘記疲累,噴笑出聲。


    「嘻嘻嘻,您跟我果然是誌趣相投啊。」


    「別開玩笑了。我隻是相信那些孩子一定能夠跨過這一關。」


    不管怎樣,比夫龍似乎贏了這場遊戲。


    他感受不到勝利的餘韻,隻有疲勞和安心感重重壓在心上。


    就在比夫龍鬆了口氣之際,少女用叮嚀的語氣呢喃道:


    「真可惜。要是你說出『我想救那女孩』這類虛情假意的話,我就會直接扣下扳機了。」


    也就是說,要是自己說了哪怕一句「謊言」,就會被殺了。


    吸血鬼漾起平靜的微笑,讓『天使獵人』在手上轉了一圈,這才把它收入裙中。同時,她的身體也化作無數的蝙蝠,煙消雲散。


    等看不到少女的身影後,比夫龍直接倒在空無一物的半空中。


    「……哈──真可怕。起碼百年不想再跟她打交道了。」


    比夫龍也搞不清楚艾謝拉的本意。


    結果,自己說不定隻是被她利用、當作踏板了。


    即使如此,他仍是能成功通往下一場遊戲了。而他會贏。


    就算這對涅芙特洛絲來說是場惡夢,卻已經無人能夠阻止比夫龍了。


    ◇


    感受到一陣劇烈的搖晃,蒂克希亞睜開雙眼。


    「嗚……!」


    陌生的天花板雖然狹小,結構卻很穩固。窗戶掛著類似天幕的布,過了一會兒,她才發現自己身在一輛豪華馬車裏。


    但是在那之前,黑貓少女的睡臉闖入視野,讓蒂克希亞渾身僵硬。


    她腦後傳來柔軟又溫暖的觸感,看來是黑花讓自己躺在她的大腿上了。知道這一點後,她就更疑惑了。


    少女似乎也被晃動的馬車搖醒,在揉眼的空檔可以瞧見她赤紅的雙眸。


    「嗚……嗯……?啊啊,你醒啦?」


    「那個……為什麽……」


    蒂克希亞用力擠出的聲音很沙啞,喉嚨非常地疼。


    「不用勉強自己講話。你徘徊在生死邊緣,已經睡了整整一天。」


    經她這麽一說,蒂克希亞才發現身體的確就像鉛一樣重,連要抬起手都很難,根本沒辦法翻身。看來少女讓自己躺在大腿上的舉動,幫助意外地大。


    緊接著,少女開始說明起狀況。


    「這裏是我們的馬車內,現在正往奇恩諾因德前進。你姑且是以俘虜的身分受到我們保護,暫且算是安全的。」


    因為少女提到「我們」,蒂克希亞環顧車內,發現少女對麵坐了位像是魔術師的青年。


    而魔術師身旁豎著一把大劍。


    察覺到她的目光,少女說:


    「那把劍的主人已經死了。很不巧,因為有不能將其扔在那裏的理由,便由我們帶回那把劍了。」


    聽到這句話,魔術師歎了口氣。


    「我的話,是覺得放著不管就好啦。」


    「沙克斯先生不是說,謝利康的部下很有可能會收走它嗎?」


    「是這樣沒錯啦,但如果有個萬一,你就沒辦法回教會了喔。」


    「……這個就到時候再說。不管怎麽樣,我畢竟砍了聖騎士長,找借口也不管用吧。」


    蒂克希亞整個人摸不著頭緒。


    ──為什麽?是這個人救了我嗎?


    而且對方似乎還做了什麽事,有可能危及到她在教會的立場。


    自己在奇恩諾因德與她相遇時,被她打得落花流水,阿麗絲泰爾還遭到痛毆。造成她失明的人正是蒂克希亞她們,現在蒂克希亞認為自己被揍也是理所當然,但她為什麽要救自己?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疑惑,少女用指尖敲了下額頭,回答:


    「嗯,我的確也不是不生氣的。多虧了你,我們的休假都泡湯了。」


    她的聲音跟嘴上的話相反,帶有仿佛在看著頭疼小孩般的溫柔。


    「不過,我尊敬的人是這麽說的──無論是怎麽樣的惡人,都可以給他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所以啦,我會救你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接著,少女看向蒂克希亞。


    「啊啊,這麽說起來,我有句話忘記跟你說了。」


    蒂克希亞心想,她會怎麽樣謾罵自己呢?少女輕輕朝害怕的蒂克希亞伸出手。


    然後溫柔地撫摸她的頭。


    「你很努力呢,戰到最後的你很棒喔。」


    蒂克希亞的淚水瞬間從臉頰滾落。


    「嗚……」


    自己明明不想哭的,淚水卻一直止不住。


    「求求你,請你幫幫我。請你救阿麗絲泰爾,救救我妹妹。我救不了她。」


    少女和魔術師麵麵相覷,接著輕輕點頭。


    然後少女溫柔地摸了摸蒂克希亞的頭。


    「你現在先好好休息吧,之後一定會有麻煩事在等著你。」


    她應該是恨蒂克希亞的。


    但她卻一言不發就出手救了自己,還對自己這麽溫柔──姐姐──她腦中浮現出這樣的詞。


    ──要是我也能這麽對待阿麗絲泰爾就好……


    不,現在開始也不晚。


    她應該還活著,所以自己一定要救出她。


    因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悲慘的表情,她用手擋住了臉。也不知是不是少女借給她的,她目前穿著類似教會修道服的服裝。


    就這樣,為了儲備體力,她閉上雙眼。


    她立刻湧上難以忍受的睡意,沒過多久,她便再次失去意識。


    隻是在沉入夢鄉前,她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小黑,難不成你其實挺記仇的?」


    「也沒有,但我覺得這就像是來到這個城市的人的洗禮……」


    她在馬車抵達奇恩諾因德後,親身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


    他們下車的地點是一間名為『普利克拉』的防具店。


    「呀呼!好久沒見到這麽值得擺弄的素材了!」


    「主任,她好像是傷患,請您對她手下留情──咿,不要~為什麽連庫都要被換衣服!」


    蒂克希亞最後看到的是一對不斷振翅、喜悅到瘋狂舞動的綠色羽翼,以及發出慘叫聲的狐狸獸人少女身影。


    真正可怕的人連力量都不需要擁有。


    ◇


    「──哈囉,薩岡,你過得好嗎?」


    在奇恩諾因德繁華街的正中央,薩岡繃著臉停下腳步。


    當他為了看看涅芙特洛絲的情況而來到街上時,突然遇見了熟麵孔。


    「你在這裏幹嘛──史黛拉?」


    「就是、因為之前在拉結爾見到麵時,我們幾乎沒講到話啊。」


    由於米夏埃爾失蹤,史黛拉正式成為聖騎士長。


    大概是因為沒在執行公務的關係,她並未穿著洗禮鎧甲,而是穿上跟榭絲緹同樣的禮服,腰間掛著聖劍〈沙利葉〉,真是十分不搭。


    她身旁除了莉賽特,不知為何還可看到基尼亞斯的身影。


    ──在這種超忙的時候,為何我會碰上這麽麻煩的一群成員啊?


    關於薩岡今天的行程,確認涅芙特洛絲的狀況自是不必說,還要去迎接回來的沙克斯他們,再來就是去挑涅菲的禮物。特別是有關涅菲的生日禮物,他都還沒想到半個好點子呢……當他露出真的很泄氣的表情時,莉賽特也發出困惑的聲音。


    與第一次見麵時不同,她今天穿著絲綢做的高級上衣和裙子,上麵則搭配西裝式的背心和薄外套。就算介紹她是好人家的孩子,想必也不會有人起疑。完全就是一副典雅的打扮,看不出是小巷的流浪兒。


    「抱歉,魔王。給你添麻煩了嗎?」


    看著姐妹一臉不安,薩岡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用力摸了摸她的頭。


    「……你不用在意,是突然跑來的這家夥的錯。」


    「啊──?怎麽可以對姐姐這樣講話!」


    「囉嗦,我現在很忙,回去。」


    薩岡厭煩地推開莉賽特後,這次換基尼亞斯開口:


    「你怎麽可以用這種態度對待史黛拉閣下!是把自己的姐姐當作什麽了。對於家族,況且還是女性,應該要表示尊重才對吧?」


    基尼亞斯今天也和相遇時一樣穿著洗禮鎧甲,他的穿著可能跟是否值勤無關。那頭栗色的頭發是不是比之前長了一點?翠綠的雙眸沒有因挫折導致的混濁,而是仿佛記不住教訓般,繼續透露出一本正經的光芒。


    薩岡突然感到不解。


    ──以這家夥的性格,竟然是叫名字……?


    之前遇到他時,他稱呼聖騎士必定會加上「卿」,而且應當是稱呼對方的姓氏。考慮到他這次也跟著過來的舉動,兩人相處得大概還算不錯吧?


    薩岡反用覺得事有蹊蹺的目光看回去。


    「你怎麽會這麽親近這家夥?」


    「──!我、我才沒有親近她!隻是尊敬她!」


    「那個就叫作親近啦……」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薩岡就隱約察覺到了。


    ──啊……這麽說來,史黛拉好像隻要看到鬧別扭的小鬼就會去安慰他,根本不管對方是誰。


    薩岡思及這名少年也是被害者,也就能理解他為何會如此了。


    同時,薩岡也明白過去曾被騙又差點被殺的他能振作到這種程度,全都多虧了史黛拉。


    薩岡按著眉間煩惱了一陣子,最後用力摸了摸基尼亞斯的頭,就像剛剛對莉賽特做的那樣。


    「嗚、嗚哇,你在幹嘛!」


    「呃,就是覺得這家夥應該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她才沒有給我添麻煩!」


    「……我記得你不是被揍得落花流水嗎?」


    看來果然還是有發生過什麽事。聽到莉賽特用冷冷的聲音對自己這麽說,基尼亞斯露出複雜的表情並漲紅了臉。這兩人感覺就處得不太好。


    話說,薩岡他們所站的位置是道路的正中央,在這種地方哪有可能站著閑聊,於是他們移動到靠邊處。


    等眾人聚集到小巷的入口處,史黛拉罕見地正經問道:


    「然後,你說自己很忙,是出了什麽事嗎?」


    「……嗯。」


    薩岡忍不住無精打采地歎了口氣,捂著臉這麽說道:


    「明明已經知道涅菲的生日了,我卻想不到要送什麽禮物!」


    這番衝擊性的告白讓史黛拉一行人一齊瞪大雙眼,並僵在原地。


    在這其中,最先表示理解的人竟是莉賽特。


    「這樣啊……那的確很棘手呢。」


    「嗯,你能懂嗎?」


    「嗯,因為沒人會幫我們慶祝生日嘛……」


    基尼亞斯的身體,像是被人從預料之外的方向揍了一拳般往後仰去,這時史黛拉緊接著說:


    「我姑且算是有被慶祝過吧……?哥哥給了我他偷來的繪本,就那一次。」


    「啊啊,那原來是生日禮物嗎……」


    在流浪兒時期,能夠看懂文字的史黛拉總是帶著繪本到處走,也是她教會薩岡讀寫的。


    而那位哥哥正是被薩岡所殺,讓他總覺得有些尷尬。


    「那史黛拉,你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嗎?」


    親生哥哥有送過她生日禮物,如果她知道如何慶祝,薩岡想請求她的協助。當薩岡這麽一問,基尼亞斯不知為何也敏銳地仔細聽。


    史黛拉煩惱地低吟:


    「咦──?是什麽時候啊?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有些想不起來了。」


    嗯,薩岡在小巷時,也從未看到有人為史黛拉慶祝生日的景象,況且她還因為德卡拉比亞的事失去了一部分的記憶,這也難怪。


    麵對這個算是半預期到的回答,薩岡也回以苦笑。


    「那裏出身的人都是這樣吧。」


    「也是──」


    在這幾天,自己究竟經曆過幾次這個問題了?聽到這個十分明白的回答,史黛拉和莉賽特都感慨萬千地點頭。


    「「在這種時候,的確很讓人煩惱呢……」」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在談很嚴肅的話題,基尼亞斯卻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你很吵耶,是怎麽啦?」


    「太艱辛了……!我無能為力……」


    然後他牢牢握住薩岡的手。


    「雖然不曉得這種事我能不能幫上忙,但還請讓我協助。至少我有被父親慶祝生日的經驗。」


    「真的嗎!」


    薩岡沒想到竟能在此處得到如此有力的協助者。


    史黛拉他們也像是要包圍基尼亞斯般圍了過來,特別是史黛拉跟他緊緊貼在一起,純真的少年連耳朵都紅透了。


    「那麽,生日都會做些什麽?」


    「呃、這個嘛,我的話是收到了筆跟時鍾作為禮物,不過也隻到前年。」


    「前年?為什麽?」


    基尼亞斯露出僵硬的笑容,對疑惑不已的莉賽特解釋:


    「我父親在前年戰死,因此去年就沒人幫我慶祝了……」


    在一年又幾個月前,發生了一場大戰。以賢龍奧羅巴斯為首,眾多聖騎士和魔術師都在這場戰鬥中殞命,前任〈魔王〉馬加錫亞也因為在這場戰鬥中受的傷而駕崩。而基尼亞斯的父親也是其中的一人。


    總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壞事,薩岡再次把手放到基尼亞斯頭上。仔細一看,史黛拉和莉賽特都拍拍他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他。


    「……嗯,怎麽說呢。抱歉,在拉結爾時騙了你。」


    「不會,以結果來說,你是救了我。」


    前幾天的隔閡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薩岡也嗯一聲點點頭。


    ──不過時鍾嗎……也許不壞。


    他隻想到衣服之類的物品,但筆跟時鍾這類實用物品應該也不錯。


    基尼亞斯有些害臊地問:


    「呃,如果你不覺得我多管閑事,要不要現在就去找找看禮物?」


    「嗯……我是很想這麽做,但我接下來還得去迎接部下。」


    接著他對史黛拉使了下眼色。


    他已經接到沙克斯他們撿回蒂克希亞的報告,可以讓莉賽特見到她嗎?


    可是他的意思似乎完全沒有傳達給史黛拉,她愣了愣、滿臉不解。


    無計可施的薩岡隻能蹲在莉賽特麵前,讓兩人的目光處於同樣的高度。


    「我等等要見的人裏,有個人說不定跟你有關。不過隻是有這個可能性,也很有可能什麽都弄不清楚。但這樣的對象的確存在……你想怎麽做?」


    「就、就算你問我想怎麽做……」


    「就算揭開自己的過去,也不會有什麽好事──如果你是這麽想的,就跟史黛拉在這附近打發時間吧。不過要是你想知道詳情,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突然被要求做出選擇,莉賽特的視線困惑地四處遊移。


    即便如此,她還是堅決地點點頭。


    「……我想見見那個人。雖然不曉得見了會怎麽樣,但我想知道我的過去。」


    「我知道了,那你跟我來。」


    莉賽特以僵硬的表情點頭後,基尼亞斯站到她身旁。


    「……幹嘛?」


    「呃,不管你是誰,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跟史黛拉閣下都是你的同伴。」


    「……!什麽嘛。」


    盡管搞不懂他們的感情到底是好還不好,但莉賽特臉上的緊張之色得到了緩解。


    伴著這兩位少年少女出發,薩岡突然詢問身旁的史黛拉:


    「話說回來,史黛拉,我聽說你最後成了聖騎士長,實際上到底是怎麽樣?」


    「嗯──?嗯,畢竟老師扔著聖劍不管,直接行蹤成謎,在不知不覺間就變成這樣了。我在劍術方麵完全就是個門外漢,這樣好嗎?」


    看來那個〈魔王〉雖然教了史黛拉魔術,卻沒有教導她劍術。這麽做還說什麽要給人選擇的自由,根本隻會讓人為難吧。


    然而,基尼亞斯卻用像是在說「沒這回事」的語氣表示:


    「史黛拉閣下,我認為你這並非謙遜,而是錯認事實。」


    「怎麽,她使劍的功夫還算不錯嗎?」


    「那當然。我們聖騎士是以劍術實力的排名來決定順位,史黛拉閣下就任聖騎士長後僅一個月就成了第二名,與前任的德克邁亞卿同位。而且就我所知,現任的聖騎士無人能勝過史黛拉閣下。」


    他說現任,看來是沒把拉菲爾放入測量標準裏。不過薩岡幾乎沒有看過史黛拉揮劍的模樣,因此無法衡量她的實力。


    ──嗯,畢竟她擁有魔術師和聖騎士兩邊的力量,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安德列亞爾弗斯=米夏埃爾,就是因此才得到最強之名。


    薩岡麵露認可,也不知基尼亞斯是怎麽看待這樣的薩岡,他用隱隱帶著自豪的態度說明:


    「就連在這個城市裏被歌頌為才女的利奎斯特卿都隻有第四名,這可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事。」


    提到榭絲緹的名字,薩岡看向史黛拉。


    「你要是用劍跟榭絲緹比試,結果會怎麽樣?」


    「嗯──隻有劍的話不好說吧,雖然我覺得會是場不相上下的比賽啦。」


    意思是倘若禁止魔術和體術,她跟榭絲緹似乎勢均力敵。


    ──這樣還說自己是門外漢,所有的聖騎士都會生氣吧……


    就在薩岡傻眼之際,史黛拉像是怕得發抖地繼續說:


    「比起這個,薩岡那邊不是有個叫黑花的女孩嗎?我就算使出全力,能不能贏過現在的那女孩也不太好說。」


    所謂的全力指的不光是聖劍,是連體術和魔術也全用上的意味。史黛拉對自己的評價會這麽低,似乎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不是我這邊的人,應該算是榭絲緹的、人吧……可是黑花的實力有強到能讓你這麽說的地步嗎?」


    「嗯,因為薩岡不但治好那女孩的眼睛,還幫她做了套洗禮鎧甲不是嗎?這樣我可能有點應付不了。」


    這下連基尼亞斯也說不出話了。


    「能讓史黛拉閣下如此讚揚,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麽說來,基尼亞斯還沒見過黑花,薩岡很猶豫該怎麽說明。


    ──說她是拉菲爾的女兒,會有問題嗎?


    在前陣子拉結爾的那件事上,拉菲爾殺死樞機卿的內幕終於真相大白。


    聖騎士長們好像察覺到了原委,但以教會的立場上還是不能算他無罪。說黑花是那個拉菲爾的女兒,可能會給她帶來多餘的災難。那名少女平常的體質就已經很倒楣了……


    思考到最後,薩岡這麽回答:


    「她是一位劍士,這在流卡翁就是騎士的意思。現在她在榭絲緹麾下,是教會的一員。」


    基尼亞斯的身體微微顫抖。


    「流卡翁……原來如此,那個國家就是有這種程度的力量,還能和大陸處於對等的位置吧。」


    「你很在意的話,等等就可以見到她喔。」


    薩岡這樣告知他,基尼亞斯便蹦了起來,開始渾身顫抖。


    真要說起來,流卡翁能維持獨立的理由,實際上大多是倚靠三種神器的力量吧。還有就是以前馬加錫亞的加護。


    順帶一提,那個什麽順序第一名就是聖騎士團長基尼亞斯,第三名好像是瓦爾坎。擁有【告解】的基尼亞斯也就罷了,那個內奸竟然有這種程度的實力。


    ──解決掉他可能不太妙啊……


    薩岡已經從沙克斯他們口中得知了瓦爾坎被殺的始末。不過是他無視了警告而致死,也跟自殺差不多了。


    就在眾人邊說,邊能逐漸看到目的地的那間店時──


    「討厭──!我不要了,誰來救我!」


    從作為會合地點的防具店傳出一陣有人承受不住的慘叫,薩岡感慨萬千地歎了口氣。


    「啊……要是能早點來就好了。」


    ◇


    在這時候,教會前的廣場,涅芙特洛絲正呆呆地望著天空。


    ──愛自己……嗎?


    她並沒有自暴自棄的打算,也覺得自己一直努力地活著。


    這跟愛自己是不同的嗎?


    盡管思考也得不到答案,但她還是回想起昨天跟艾謝拉的對話。


    ──特意過著跟平常相同的生活……這也可以吧?


    在她提出的幾個選擇當中,也有這樣的方式。應該比像這樣隻是愣愣地浪費時間還要有建設性吧。


    涅芙特洛絲穿過禮拜堂旁的後門,前往榭絲緹他們所在的辦公室。她昨天笨了一整天,今天應該振作起來了吧?文書工作也堆成山了。


    「榭絲緹?我進去了喔。」


    「嗯,請進。」


    她一敲辦公室的門,榭絲緹回應的語氣還算是堅定。


    她走進去,發現辦公桌上等待榭絲緹署名的文件已經堆積如山。涅芙特洛絲也幫她做了某種程度的整理,但她昨天也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做出的成果也很難說完美。


    看她尚未褪去紅潤的臉頰,與其說她是打起精神,不如說是被聳立在眼前的工作給拉回現實還比較恰當。


    或許是顧慮到榭絲緹的狀態,巴爾巴洛士沒出現。說是這麽說,他應該是潛入「影子」裏了。榭絲緹的影子看起來正在不自然地起伏。


    ──看來她是不太能分心商量我的事了。


    涅芙特洛絲從薩岡口中得知自己壽命的事,她最先想要商量的對象就是榭絲緹。


    隻是榭絲緹並非魔術師,不可能有能夠拯救涅芙特洛絲這個複製人的手段,但肯定會因為個性所致,比涅芙特洛絲本人更加煩惱。


    一想到這裏,她就沒辦法出聲找榭絲緹商量。


    ──但她能表現得跟平常一樣,意外對我很有幫助呢。


    自己可以待在這裏,可以跟往常一樣度過,總覺得這讓自己很安心。


    所以涅芙特洛絲也露出和平常同樣的苦笑。


    「真是的,你今天要好好工作喔。」


    「嗚嗚,真是臉上無光。」


    涅芙特洛絲著手整理起堆積成山的文件,分成需要榭絲緹署名的、需要確認的跟不需要確認的。關於需要確認的文件則先用口頭告知概要,匯整好讓她隻需署名。除此之外的文件就由涅芙特洛絲確認,然後轉給下一處。


    就在她展開作業後,榭絲緹忽然抬起臉說道:


    「這麽說來,涅芙特洛絲,我昨天沒有問到,發生什麽事了?」


    麵對她突然拋出的問題,涅芙特洛絲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


    「你指的……是什麽呢?」


    「不,沒事的話那就好,但你這幾天看起來像是有煩惱。如果你不嫌棄,可以跟我商量唷。」


    她明明就很笨拙,在這種時候卻很敏銳。


    涅芙特洛絲知道,要是在這時隨便糊弄過去,她會更擔心,最後也還是會讓她知道一切。


    稍微煩惱了一陣子,涅芙特洛絲搖搖頭。


    「要說煩惱的話……的確是有,但目前……還有點難以啟齒。」


    「這、這樣啊……嗯,的確是會有這樣的煩惱呢。」


    也不知她想像到了什麽,榭絲緹臉上的紅暈更深,還自顧自地表示理解。


    不過這才是以往的光景吧。


    正如艾謝拉說的,她也覺得如果要在人生最後的那瞬間跟所愛之人度過,那她想選在這裏度過。


    想到這裏,她突然注意到好像有什麽不足之處。


    她環顧起四周,找到了答案。


    「哎呀,真少見。理查是遲到了嗎?」


    理查是榭絲緹安排給涅芙特洛絲做護衛的人,基本上都會跟她一起行動,他現在人不在辦公室還真稀奇。


    她一問,榭絲緹就一臉驚訝地搖搖頭。


    「理查的話,他說今天要請假喔。」


    涅芙特洛絲一臉茫然。


    ──好稀奇啊。平常的話,他也會跟我說一聲的……


    她感到一絲異樣感,在榭絲緹說了下一句話後,則變成了巨大的罪惡感。


    「……他看起來好像也在煩惱些什麽。」


    「咦?」


    她光顧著自己的事就費盡心力,竟沒注意到他的異狀。


    ──這麽說來,理查好像自從昨天練劍以後就沒回來了……?


    早上他應該有跟平常一樣過來辦公室。


    涅芙特洛絲對這麽晚才注意到這件事的自己感到羞恥。


    之前她倒下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說就幫了自己,還陪在自己身邊。然而自己卻沒發現他的狀況,是不是真的太過薄情了?


    涅芙特洛絲把大略分類好的文件放到桌上。


    「榭絲緹,你知道理查在哪裏嗎?」


    「呃,抱歉,我真的不清楚……不,等等,巴爾巴洛士,你應該知道吧?」


    榭絲緹向自己腳下這麽一問,「影子」便以一副感到很麻煩的樣子蠕動起來。


    『啊啊?為什麽我要幫這種事……』


    「拜托你,巴爾巴洛士。他是我的部下,我也很在意。」


    『……嘖,拿你沒辦法。』


    過了一會兒,「影子」給出了回答。


    『他在城市外圍的森林裏。』


    「森林裏?」


    她們問到詳細的地點後,看來他是在之前涅芙特洛絲被榭絲緹救了的那個地方。就是當時她被比夫龍的喀邁拉攻擊,導致聖騎士中出現幾位死者的事件。


    ──仔細想想,我跟理查第一次見麵也是在那裏吧……?


    對他來說,那是戰友死去的場所。突然請假造訪那種地方,涅芙特洛絲覺得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理查對她有恩。


    ──既然他在煩惱,我想助他一臂之力。


    她不知該怎麽處理自己的事,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想為他人做點什麽。


    正因為自己的壽命所剩不多,涅芙特洛絲轉頭看向一旁的人。


    「那個,榭絲緹……」


    「嗯,可以不用在意這邊,黑花應該中午就回來了。你就去吧。」


    「謝謝你……也謝謝那邊那個海藻頭。」


    『誰是海藻頭啊!』


    涅芙特洛絲朝著森林跑去。


    ◇


    「嗚嗚……!為什麽我……為什麽我要……!」


    進入與部下約好碰麵的店後,卻一直被當作換裝娃娃的少女蹲著哭泣。


    她周遭散落著各種服裝,像是上頭有著繩子的衣物──不,是泳衣吧──和看似附有兔耳和尾巴的西裝,連前些時候涅菲被迫穿上、隻用皮帶構成的服裝與類似玩偶裝的衣服都在。


    對方應該姑且是玩夠了,現在少女穿的是很正常的衣服。


    而在她身旁是仿佛看到什麽悲慘景象的黑花,以及被黑花從正麵捂住雙眼的沙克斯。嗯,畢竟地上都是不能給男性看到的衣服,這也沒辦法。


    在這樣的光景中,隻有翼人族店員曼妮拉一個人露出滿足的表情,簡直是不堪入目。


    如此淒慘的景象教莉賽特也倒抽一口氣,但一看到蹲在那裏的少女長相,不禁出聲說道:


    「咦……?跟我、一模一樣……?」


    少女似乎是因聲音而注意到了她,也抬起臉來,詫異地瞪大雙眼。


    「阿麗絲泰爾!你平安無事嗎……?」


    少女一副無法置信的模樣站起身,甚至直接眼眶泛淚地抱住莉賽特。


    「太好了……我、我還以為已經救不了你了……!」


    她激動到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去蹭莉賽特的臉頰,但莉賽特這個當事人卻隻是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那個,對不起,你應該、是認錯人了……我叫做、莉賽特……」


    抱緊莉賽特後,少女應該也注意到了。她一臉呆愣地放開莉賽特,凝視她的臉。


    「你不是阿麗絲泰爾……嗎?」


    「對不起……」


    她似乎終於理解莉賽特是別人了。少女搖搖晃晃地差點跪到地上,莉賽特急忙撐住她。


    「你、你沒事吧……?」


    「……嗯,對不起。你跟我的妹妹長得一模一樣。」


    基尼亞斯望著兩位少女,把手放上背上的大劍,薩岡則用手製止了他。見薩岡搖頭,基尼亞斯也放下了手。


    曼妮拉像是要安慰兩人般靠近她們。


    「──那麽,接下來你也來換衣服吧?」


    「給我自重一點。」


    薩岡也覺得偶爾就需要這種特意不看場合的人,但這次他也嚴厲地警告她。


    雖然他也想尋找適合當涅菲禮物的東西,但還是改天再來吧。


    薩岡等人也差不多成了這間店的常客了,也因為這個原因,他請曼妮拉把店內深處的接待室借給他們。


    這是個還算寬敞的房間,麵對麵放著兩張雙人座沙發,還有張小桌子。牆邊裝飾著盾脾,很有防具店的氛圍,也掛有某種表揚狀。


    「我叫做蒂克希亞,曾是……謝利康大人的部下。」


    總算冷靜下來的少女這麽自我介紹。


    以薩岡為首,包含沙克斯、黑花、蒂克希亞、莉賽特、史黛拉和基尼亞斯在內,共計七人。盡管真的有些狹窄,但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沙發上坐了薩岡,他身旁是史黛拉,對麵坐的是蒂克希亞和莉賽特。雖然對沙克斯、黑花和基尼亞斯很抱歉,但隻能讓他們站著了。不過因為姑且采用了訊問的形式,他們不得不采取這樣的配置。


    簡單地自我介紹後,薩岡先看向黑花和沙克斯。


    「然後呢,有跟來嗎?」


    「是的,的確有跟來。」


    都得到了這個蒂克希亞的重要人物,薩岡不讓他們使用〈傳送〉而是搭馬車回來,當然是有理由的。


    ──謝利康追兵這個情報來源沒辦法置之不理啊。


    薩岡也聽沙克斯和黑花報告過,他們和疑似謝利康手下的二人組交戰的消息,由於不清楚他們的目的和實力,讓沙克斯他們去追太過危險,可是眼睜睜地放跑人也過於可惜。


    因此薩岡才讓他們用這個方式回來,好讓追兵容易追蹤。


    要是他們進了城市,就已經是薩岡的結界裏了。若是他們想逃出〈魔王〉的手掌心,那就試試看啊。


    薩岡立刻使用這個結界來查探,捕捉到了兩個類似的反應。看來他們正在遠方監視這家店。


    薩岡沒打算把曼妮拉的店牽連進來,於是立刻做好準備,以備他們出手時也能從這裏直接迎擊。


    確認過反應後,這次他看向蒂克希亞。


    「那,你就是謝利康前些時候的部下吧,一個月前還在這個城市閑逛。」


    「……是。」


    那個時候,薩岡第一次見到了〈阿撒茲勒〉。


    看蒂克希亞一副委靡的樣子點點頭,薩岡問她:


    「雖然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你,但有件事想在一開始先跟你確認。」


    薩岡姑且留了段時間給她做心理準備,過了一會兒,蒂克希亞點點頭。


    「你能認知到自己是什麽人嗎?」


    聽到這個問題,隻有莉賽特和基尼亞斯感到不可思議。


    蒂克希亞用手放到自己胸上回答:


    「我是謝利康大人製作出來的使魔。謝利康大人稱呼我為〈涅芙利姆〉,妹妹阿麗絲泰爾也是。我們……過去的職責就是照顧身體無法隨意行動的謝利康大人,作為他的手腳而動。」這


    個回答令莉賽特詫異地瞪大雙眼,但她的事晚點再說。


    ──她說〈涅芙利姆〉……?


    這個詞的讀音和涅菲的本名──涅芙莉亞很相似,令薩岡的臉色變得很嚴肅。謝利康應該是沒有直接將涅菲視為目標,這有什麽關聯嗎?或許還是該提防一下。


    總之,蒂克希亞和涅芙特洛絲不同,對自己是人造品的事是有自覺的。


    不過她都像這樣叛逃了,結果也是差不多的。


    「你說自己是謝利康製作的吧,那你知不知道什麽關於她的事?」


    說完,他用目光示意莉賽特,然而蒂克希亞卻搖搖頭。


    「……我不知道,我也從未聽說過還有前任使魔。不過我想……要是過去曾有背叛者,那我也沒辦法像這樣逃出來了。」


    謝利康是個〈魔王〉,不會蠢到部下的項圈都曾被扯掉過一次,還沒準備任何對策吧。


    既然如此,那她應該就跟蒂克希亞她們不同了。


    ──但她在〈亞榭爾伊梅拉〉被人盯上是事實。


    這部分是很不可思議沒錯,但至少蒂克希亞沒有被告知這件事。


    ──能想到的,就是謝利康有可能是以莉賽特為模特兒,做出蒂克希亞她們的?


    從現有的情報能推測到的也就這些了吧。


    「莉賽特,你是從何時開始住在那條小巷內的?」


    「咦?呃,我不太記得了,大概是五年前……吧?」


    薩岡差點就要露出不悅的表情,卻硬是忍了下來。


    ──她也是「五年前」嗎?


    看來她會被卷進來,果然是跟謝利康有關。


    薩岡邊確認情報,邊再次詢問蒂克希亞。


    「下一個問題,你現在有什麽目的?」


    「……我想救、阿麗絲泰爾,救我妹妹。」


    阿麗絲泰爾正是薩岡之前沒能救到的少女。當時她似乎是勉強才保住一命,卻被艾謝拉的『天使獵人』轟掉了大半個身軀。


    「她還活著嗎?」


    「我覺得……應該活著。」


    「……原來如此。那麽下一題。」


    薩岡先引出前言,然後繼續提問。


    「要是謝利康對你說『我會救你妹妹,你回來吧』,那你會怎麽樣?」


    蒂克希亞渾身僵硬。


    這雖是個壞心的問題,卻是必須要問的。蒂克希亞的下場會如何,就看她的答案了。


    蒂克希亞的手在膝上緊緊握起,並不斷顫抖,坐在她旁邊的莉賽特對她伸出手。


    莉賽特輕握住蒂克希亞握到指尖都變白的那隻手。


    蒂克希亞詫異地瞪大雙眼,接著最後做好覺悟這麽回答:


    「阿麗絲泰爾哭著說她不想死,說自己不想被用過就丟。然而謝利康大人卻把阿麗絲泰爾當作道具,所以我饒不了他。」


    她筆直望著薩岡的那雙眼中並沒有迷惘。


    那雙眼仿佛訴說著,她活著除了實踐那個目標之外,沒有其他的意義。


    「原來如此,那好吧。我就把你置於我的庇護下,也會幫你救出妹妹。」


    「……!真的嗎?」


    「當然,所以把你所知的情報全都吐出來,這就是條件。」


    「謝謝、您。」


    莉賽特對低頭致謝的蒂克希亞露出微笑。


    「太好了。」


    「嗯、嗯。」


    望著這樣的兩人,史黛拉戳了戳薩岡的側腹。


    「哎呀,真是太好了呢──」


    她連連點頭,接著用隻有薩岡聽見的聲音低語道:


    (薩岡,你是打算看那孩子的回答,決定要不要殺她吧。)


    史黛拉哼了一聲。


    (那當然。在這種狀況下,我可沒興趣庇護隻會回我表麵話的家夥。)


    很遺憾,薩岡並沒有博愛的精神。隻是因為她是沙克斯他們撿回的,他才會像這樣給她機會。


    倘若不是這樣,他根本沒必要幫助謝利康的使魔。不如說,對她解剖或做實驗能得到的情報會更多。現在他們已經查出那位〈魔王〉的所在地,這種情報明顯比人命還重要。


    ──不過以結果來看,我們也還是得救人的。


    雖然麻煩事又多了一項,但既然已經決定要幫她,薩岡就不會拋棄這個少女。


    接著,靠著牆壁的沙克斯開口說道:


    「老大,聽說放這個小姐逃跑的人正是比夫龍。這個問題,老大是怎麽看的?」


    做對方討厭的事──那個〈魔王〉在這方麵可是個天才。倘若是跟比夫龍有關,根本不知道蒂克希亞被他灌輸過什麽。


    但薩岡搖搖頭。


    「不用在意那家夥。從比夫龍的性格來看,蒂克希亞沒有那種程度的魅力。除了稍微惹一下謝利康,應該就沒有更多意義了。最多也就是想著,要是她能做點有趣的事情就好這種程度。」


    無論對方是薩岡還是謝利康,如果比夫龍真的打算讓他們不痛快,就會做出令對方更毫無選擇的狀況。他會直接把她扔到這個城市裏,讓薩岡不得不救她。


    現在薩岡會決定幫助蒂克希亞,有很大部分是取決於心血來潮,以比夫龍的計劃來說,不確定性太高了。


    ──不過他也有可能因為她逃到這裏,而開始對她有興趣。


    老實說,比夫龍的確有可能在這個時間點謀劃著什麽。


    聽了這個回答,沙克斯大概是理解了,聳了肩點點頭。


    「老大既然這麽說了,那我也隻能服從了。」


    他說著說著,又接著取出一把大劍。


    「還有,問題是這東西……」


    看到這東西,基尼亞斯用動搖的聲音說:


    「聖劍?到底是誰的……」


    「是一個叫瓦爾坎的人,他因為一點糾紛就……」


    「他好像是被謝利康的部下所殺。因為被奪去這把劍的危險性很高,我就命令他們將其帶回了。」


    薩岡毫不猶豫地把一切責任推給謝利康。


    黑花也說不出話,但沙克斯立刻察覺到薩岡的用意,佯裝出沉痛的模樣。


    「抱歉。要是我們再早一點到,或許就能救他了,但我們沒趕上。所以即使隻有劍也好,請你記得悼念他。」


    「……感激不盡,謝謝。」


    盡管是魔術師說的話,基尼亞斯仍以一副悼念不已的態度接過聖劍。


    ──這家夥除了黑花的事外,真的是很能幹啊。


    推薦他成為下一任〈魔王〉的薩岡並未看錯人,雖然薩岡其實並不想推薦他,但按這個男人如今的才幹,當個〈魔王〉也能做得很好。


    接著,薩岡露出完全像是在追憶死去聖騎士的眼神說:


    「基尼亞斯,這東西能否交給你處置?」


    「這我當然義不容辭……但沒想到那麽厲害的人竟然會輸……」


    瓦爾坎在同伴內似乎很有聲望,基尼亞斯的聲音聽起來是真的很懊悔。


    ──算了,就瞞著他是謝利康間諜的事吧。


    雖說薩岡一點都不同情他們,但也不需要特意在別人的傷口上抹鹽,這就是流卡翁所謂的『劍士的慈悲』。黑花雖露出微妙的表情,卻還是迎合了薩岡他們的說法。


    ──聖騎士長在這個時間點有了空席,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影響……


    即使天性墮落,瓦爾坎的實力應該仍是貨真價實的。目前還不清楚,這對教會會造成什麽陰影。


    就在薩岡左思右想之際──


    ──嗯?涅芙特洛絲她打算去哪裏……?


    覆蓋城市的結界,捕捉到小姨子前往城市外圍的反應。


    ◇


    涅芙特洛絲在森林內前進約一段時間,總算發現理查的身影。


    看到他平安無事,涅芙特洛絲鬆了一口氣,並出聲呼喚他。


    「理查。」


    「涅芙特洛絲小姐……?」


    因為休假的關係,轉過頭來的理查並未穿著洗禮鎧甲。涅芙特洛絲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便服打扮。他手上抱著簡單的花束,看來他應該是來掃墓的。


    看到呼吸急促的涅芙特洛絲,理查驚訝地瞪大雙眼,並朝她跑了過去。


    「發生什麽事了嗎?」


    「哪有什麽事、是你……」


    理查是怎麽了?不就隻是請假而已嗎。


    涅芙特洛絲重新抬起臉,理查看起來就跟平常一樣,她看不出來他到底有沒有煩惱。


    ──不過,對方也一樣看不出我的狀況吧。


    她沒有時間拖拖拉拉地煩惱了。


    涅芙特洛絲設法擠出完全沒經過整理的話。


    「我聽說你在煩惱……畢竟你默默地請假,昨天也沒有回來。就算是我、也還是會擔心啊。」


    聽她這麽回答,理查的臉頰隱約變紅了。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


    「呃,你沒必要道歉吧?」


    理查傷腦筋地抓抓頭,望著森林裏。


    「我在煩惱時,都會過來這裏。」


    「……是你們那一天跟比夫龍的喀邁拉戰鬥的地點吧。」


    涅芙特洛絲得知自己的出身後,背叛她的主人比夫龍,在此處呈現精疲力盡的狀態。而就是在這裏,聖騎士救了當時隻能等死的她。


    「這麽說來,當時最先給我水的人就是你吧。」


    「……也發生過這種事呢。」


    「老實說,我作夢都沒想到會被聖騎士救,所以嚇了一跳。」


    待在這裏會讓人幾乎忘記,原本對聖騎士來說,魔術師是不共戴天的敵人。聖騎士們可以造出任何的正當理由,而砍了魔術師。


    本該是這樣,理查卻什麽也沒說就把水給了她,之後兩人也遇上許多痛苦的經曆。


    「要是那個時候,沒有你……不對,是沒有你們的幫助,我現在就不在這裏了。」


    就是因為聖騎士救了自己這樣的人,使得好幾個人死了。在救了自己的人當中,也有人無法再繼續當聖騎士。明明他們都還年輕,是擁有未來的人呀。


    「所以、那個……謝謝你。仔細想來,我都沒跟你好好道過謝。」


    要是有人因此罵自己薄情寡義,她也無話可說。


    理查輕輕點頭。


    「謝謝您。能聽到涅芙特洛絲小姐這麽說,在這裏殞命的兩人也能前往天堂了。」


    「……你們感情很好嗎?」


    「嗯……其中一人是我的兒時玩伴,另一位是我在做聖騎士見習生時認識的摯友。在巡邏結束後,我們整支小隊常常跑去狂歡。」


    那些人對理查似乎是無可取代的同伴,重要性遠超過涅芙特洛絲的想像。


    想到這裏,她的胸口深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


    「對不──」


    「──請您……」


    涅芙特洛絲在說出道歉的話前,被理查打斷了。


    「請您不要道歉。他們完美地完成了任務,您該跟他們說的不是道歉,而是讚美。所以,請您稱讚他們吧。」


    涅芙特洛絲對他的想法無法多說什麽,隻是……


    「……可是,有人死去果然還是很讓人悲傷。」


    說出口後,她才想到──


    ──涅芙莉亞也是這麽想的嗎……


    告知自己壽命之事的薩岡也為她煩惱過。對魔術師而言,複製人本來隻是個可以被取代的道具,他卻像是煩惱涅菲和法兒的性命那般為自己痛苦。


    涅芙特洛絲知道,他是真的把自己當作家人來看。


    其他人一定也是這樣吧,像榭絲緹、黑花、法兒、歐利昂、拉菲爾和那個有點奇怪的老婆婆都是,說不定那個海藻頭魔術師也……呃,應該沒有。


    總而言之,現在的涅芙特洛絲已經有了會為自己感到悲傷的人了。


    ──我就這樣死了真的好嗎?有沒有活下去的方法……


    她一想到這裏,一股強烈的嘔吐感就湧了上來。


    那用人類身體胡亂拚接起來、有著跟涅芙特洛絲相同長相的喀邁拉,都是運氣不好的涅芙特洛絲們,而現在站在這裏的自己隻是運氣好了一點。而那運氣不好的喀邁拉卻殺了理查的同伴們。


    她不想死。


    可是她沒辦法使用那個身體,她受不了。


    在她不禁腳步踉蹌時,理查急忙支撐住她的肩膀。


    「涅芙特洛絲小姐!?」


    「我、我沒事,隻是想起有些討厭的事情……」


    自己明明是因為擔心理查才來的,怎麽可以讓他反過來擔心自己。


    即便如此,她發白的臉色卻不可能立刻回複血色,理查的模樣不光是焦急,甚至有點絕望。


    ──他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涅芙特洛絲常常會頭暈,說起來也不是什麽特別的毛病,但她總覺得理查有些過度反應了。


    為了讓理查放心,涅芙特洛絲輕觸他的臉頰。


    「我真的沒事。比起我,你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吧?嚴重到需要特意來到這種地方。」自


    己的狀況明明也非同小可,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種話。


    ──我是想在死前,讓人認為我是個「好人」嗎……?


    倘若有人說這種想法很膚淺,她也無可反駁。隻是眼見這個人正在煩惱,她覺得不能放著對方不管。


    在她這麽表示後,不知為何,理查變得泫然欲泣。


    「我想助你一臂之力──呀!?」


    理查突然抱住涅芙特洛絲。


    「欸、欸……?」


    涅芙特洛絲發出困惑的聲音後,察覺到了──


    「……你在哭嗎?」


    理查輕聲低泣,渾身顫抖。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能救您的辦法。」


    這句話讓涅芙特洛絲注意到──


    「……難道,你聽說我的事了?」


    「……是的。」


    所以他才會獨自待在這種地方。


    為了自己無法拯救的涅芙特洛絲而煩惱、痛苦著。


    「這樣啊……」


    涅芙特洛絲不曉得理查為什麽要這麽做,卻也緊緊回抱理查。


    「對不起喔,你們好不容易才把我救回來的……」


    「請您不要道歉。」


    「……嗯。可是,我有些開心。就算是同情,也有人會為我哭泣。」


    聽到涅芙特洛絲這樣低語,理查放開了她的身體,然後用令人稍微發痛的力道抓住她的肩膀吼道:


    「不是同情您!是因為我愛您!」


    009


    涅芙特洛絲沒能立刻理解理查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咦,理查、剛剛、說了什麽……?


    我愛您──這是她在知道薩岡和涅菲的關係後,一直在尋找的答案。而它突然就展現在她眼前。


    「為、為什麽……我這種人,哪裏有討人喜歡的地方……?」


    「你不也為我們哭了嗎?」


    讓她詫異的是,這句話一下子就令她理解了。


    被喀邁拉攻擊的時候,看到聖騎士們在自己眼前被殺,涅芙特洛絲隻能哭泣。自己的無力自是不必說,有人為了自己這種人死去,感覺真的很難受。


    ──原來如此……愛不了自己的人,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察覺不到嗎?


    艾謝拉的建言是對的。


    涅芙特洛絲應該要好好愛自己才對。這樣一來,她就能注意到理查對自己的情感並非隻有單純的溫柔,而是包含了愛意。


    所以,涅芙特洛絲隻能對他回以為難的笑容。


    「對不起喔……我再過兩、三個月就要死了……」


    「那我會陪伴您直到最後一刻,不會讓您一個人麵對的。」


    「……為什麽?這樣不是隻會讓你自己難受嗎?」


    涅芙特洛絲無法置信地一問,理查則用感到很不可思議的表情這麽回答:


    「人去愛另一個人,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嗎?」


    淚水一下子滑落她的臉頰。


    她就這麽緊緊揪住理查的胸口。


    「……我不想死,我還有很多想要知道、想要去做的事。」


    「是。」


    「可是,我無法忍受自己用那種方式苟活。」


    麵對她這樣的任性,理查既沒嘲笑也沒生氣,隻是溫柔地回抱住她。


    「我們一起找吧,一定會有什麽辦法的。」


    不知能否相信這些話的涅芙特洛絲,膽怯地抬頭看理查的臉。


    我愛您──她現在還不知如何回答這麽跟她說的理查。


    ──可是,要是我沒有死……


    要是自己的壽命能夠延長,能到時候再回答他嗎?


    因為這個人是如此笨拙地一直陪在她身邊。


    倘若對象是這個人,自己是不是也能理解「戀愛」這樣的感情呢?


    要把這種情緒稱作初戀,或許太過淡薄,也太過噯昧。即便如此,她終於還是站到了那扇門前。現在就是打開門的那一瞬間。


    「那個,理查──」


    就在她想表達自己的心意時──


    『居然擅自對別人的傀儡出手,這樣不好喔──』


    一道沉沉的噗滋聲響起,涅芙特洛絲眼前仿佛開出了血紅的花朵。


    有某種溫暖的液體從她頭上滴落。


    理查一臉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渾身僵硬。


    她戰戰兢兢地把目光往下移,看到一隻染紅的手從理查的胸口竄出。


    那是跟過去主人非常相似的小手。


    而那隻手上握著仍在跳動的心髒。


    明明涅芙特洛絲還沒回應對自己表白的人,對方的心髒就在她眼前被捏碎了。


    ──又來了……又是因為要救我這種人……


    絕望在涅芙特洛絲心中爆發開來。


    ◇


    「──比夫龍,你這家夥!」


    追上涅芙特洛絲的薩岡,正好目擊到理查心髒被挖出來的那一瞬間。


    從塵埃轉為人形、外貌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的〈魔王〉發出高亢的笑聲。


    「啊哈哈哈!你能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真高興!」


    無力跪倒的理查,一臉無法理解眼前出什麽事、撐住理查的涅芙特洛絲。比夫龍細細品味著這一幕,接著轉頭看向薩岡。


    接下來的攻防將會在幾秒內結束。


    「──〈天輪絕影〉──」


    最先動作的是薩岡。


    能無窮無盡地吸取周遭的魔力,迅速變換的第三號〈天輪〉。


    薩岡一步就追上緊貼在理查背上的比夫龍,原本他能夠順勢朝比夫龍揮拳,但醜惡的魔術師直接讓身體化為塵埃,逃過直擊。


    但這點還在薩岡的預料之內。


    「嘎、哈──!」


    即使比夫龍躲過了拳頭,卻無法承受拳上的魔力。他從塵埃回複成人類的外貌,仰躺著滾倒在地麵上。


    「──沙克斯!」


    「我知道!」


    不把比夫龍從理查身上拉開,就沒辦法幫他治療──因此薩岡讓比夫龍離開了理查。能幹的部下理解到薩岡的意圖,立刻跑向理查那裏。


    薩岡一邊確認沙克斯的情況,一邊準備朝比夫龍發動追擊。


    「──哎呀,隻顧著注意我沒問題嗎?」


    即便被重摔在地,比夫龍仍順著反作用力讓身體往後翻,並站了起來。他看向薩岡身後。


    比夫龍看的正是──抱住身體遭到貫穿的理查──的涅芙特洛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聽到宛如不屬於這個世界之物的慘叫,薩岡轉過頭,發現涅芙特洛絲的身體噴出了漆黑無比的「暗」。


    薩岡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怎麽可能,竟然是〈阿撒茲勒〉……!


    之前搶走阿麗絲泰爾的身體,還進入涅芙特洛絲身體的災厄──那本該被艾謝拉封印的東西,開始從涅芙特洛絲的身體溢出。


    涅芙特洛絲的雙眼失去光輝,她甚至即將吞噬理查的身體。


    ──涅芙特洛絲的絕望成了導火線嗎?


    不管怎麽樣,現在的涅芙特洛絲太危險了,無法靠近她。


    「快退開,沙克斯!」


    薩岡這麽叫道,但這個名為沙克斯的男人,並沒有精明到能舍棄理查逃跑的地步。


    逃不掉的──


    就在他這麽想的那瞬間,想要複上沙克斯的「暗」就被以十字形的方式砍開。


    「小黑!」


    「沙克斯先生,趁現在!」


    比薩岡還要理解沙克斯的,正是這位名為黑花的少女。


    她預料到沙克斯並不準備逃,於是用短劍砍了過去。


    可怕的雙劍沒傷到涅芙特洛絲,隻砍掉「暗」,讓理查的身體從「暗」的切口露了出來。


    在那一刹那,沙克斯拖出理查的身體並往後跳。


    很快地,黑花砍裂的部位再次遭到「暗」所覆蓋。倘若有哪怕一步的猶豫,想必就來不及救出理查了。


    黑花和沙克斯直接與「暗」拉開距離。


    隻是,盡管隻有一瞬間,薩岡將注意力從比夫龍身上移開,轉移到黑花他們身上。


    「嘻嘻嘻,你們帶著很有趣的東西呢。我就帶走這個當作伴手禮吧!」


    比夫龍朝莉賽特的方向撲過去。


    ──他居然最先瞄準莉賽特!?


    這個少女身上到底有何隱情?


    「咿──」


    塵埃包住發出悲鳴的莉賽特身體。


    那同時也是刺激某人心傷的光景。


    「不行!」


    蒂克希亞比誰都快撲向莉賽特。


    跟妹妹有同樣長相的少女遭遇危機──這令蒂克希亞的身體比思考還早一步行動了。


    「難道說──」


    眼前的獵物遭到自己覺得毫無價值而沒有留意的存在奪走,比夫龍露出不知是驚愕還是歡喜的表情僵住了。


    比夫龍於那一瞬間露出破綻,薩岡沒有錯過這個機會。


    「──〈天磷紫電〉!」


    那是連魔獸群都能蹂躪的〈天磷〉之拳。薩岡的拳頭劃出鮮豔的紫色軌道,朝比夫龍而去。


    兩者瞬間交錯。


    揮落的拳頭。


    往後仰的比夫龍。


    在兩者擦身而過之後,某個沒什麽重量的東西碰一聲落在地上。


    是上臂以下的纖細手臂。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薩岡使出的〈紫電〉取下了比夫龍的右手。


    ──不行,太淺了。


    〈天磷〉轉眼間就燒光了比夫龍的右手,卻沒有爬上比夫龍的身體。在被〈天磷〉燒到身體前,比夫龍就砍了自己的手。


    仔細一瞧,掉在地麵的右手也隻剩下手腕前麵的部分還殘留著。是〈魔王印記〉。


    ──但是,那隻右手也已經再生了。


    剩下的手腕輕輕飄起,來到比夫龍的左手。


    「嘻嘻,奪去我一隻手的代價可是很高的喔。」


    「你以為失去一隻手就可以解決了嗎?」


    「啊啊,時間到了,你必須去戰鬥了。」


    就在薩岡準備無視比夫龍的玩笑話、給他最後一擊時,後方就傳來一道悲鳴。


    「姐姐!」


    是莉賽特的聲音。


    薩岡轉過頭,看到「暗」一把抓住史黛拉的脖頸。


    她的背後還可以看見仍倒在地上的莉賽特和蒂克希亞,看來史黛拉是為了護住她們才會被抓住的。


    「嘎哈──這家夥……!」


    縱使露出痛苦的神情,史黛拉仍抓住「暗」的手臂,以那相當於拇指根部的部位為起點,使出全力狠扭。


    「暗」那隻手本該使出了幾乎可以扯斷史黛拉脖子的力量,卻一下子就鬆開,「暗」的身體也被扔至半空中。


    比夫龍就在這時化為塵埃消失了。


    薩岡從他那裏奪走了一隻右手。而薩岡這方的損失卻是對他來說十分重視的兩人──理查和涅芙特洛絲。


    ──完全被他攻其不備了。


    然而,薩岡現在才真正要開始戰鬥。


    「喂……這家夥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目瞪口呆的聲音,應該是沙克斯發出來的吧。


    在不知不覺間,覆蓋涅芙特洛絲身體的「暗」消失了。


    雖然她靜靜地閉起眼,飄浮在半空中,身體本身應當沒有異變。


    隻是,她的背上浮現了由光所形成、像是翅膀的物體。


    那是八枚既神聖又不祥的羽翼。


    ◇


    ──那些羽翼是怎麽回事……!


    薩岡的銀眼能看到那些羽翼的真麵目,全是能與〈魔王印記〉媲美的魔力結晶。


    而且還有八枚。


    這就相當於身上寄宿了八個〈魔王印記〉,但薩岡並不認為事情有這麽單純。那上頭讓人深切感受到了強大的力量,與其相比,之前比夫龍在湖史福朗基德所召喚的「泥狀魔神」真的就隻是渣滓。


    麵對這羽翼,沒有穩住意識的話連呼吸都很困難,這股強大的力量到底是什麽?


    「涅芙特洛絲」睜開雙眼,那是一對有如月亮般的金色眼眸,但裏頭浮現的卻是猶如地獄深處的黑暗。


    有什麽啪一聲綻開了。薩岡、史黛拉還有沙克斯紛紛發出呻吟。隻是眨一下眼,他們編出來的魔術就被盡數消除。


    連沙克斯在治療理查的魔術都遭到消除,這下糟了。


    『啊啊……真是群糊塗的孩子。但是,我會憐憫你們的。』


    「涅芙特洛絲」如同歌唱般輕吟:


    『我會賜予這裏慈悲。』


    八枚羽翼施放出宛如水晶的碎石。


    ──那是涅芙特洛絲的〈月之牙〉!


    是涅芙特洛絲常用的神靈魔法。


    但之前涅芙特洛絲使用時的威力,根本無法與之相比。


    「──〈天鱗龍式〉!」


    薩岡毫不猶豫地編織出最大的盾。


    那巨大的羽翼護住了莉賽特他們,薩岡卻詫異地瞪大了眼。


    〈月之牙〉貫穿了〈龍式〉的裝甲。


    連歐利昂的神靈魔法都能夠完全擋下的〈龍式〉轉眼間就千瘡百孔。即使被貫穿,〈龍式〉也吸取了神靈魔法的靈力,使那巨大的盾繼續變大,但沒過幾秒就開始崩毀。


    即便如此,他還是爭取到了時間。


    「別張開嘴,會咬到舌頭。」


    如雨般傾泄而下的水晶中,薩岡最先跑向莉賽特和蒂克希亞兩人。蒂克希亞應該也算是相當厲害的魔術師,可現在還有赤手空拳的非戰鬥員在,自己必須保護她。


    至於抱著理查、沒辦法行動的沙克斯,黑花成了他的盾牌砍開傾盆降下的水晶。


    雖說遭到貫穿的〈龍式〉應當也削減了水晶的威力,但真不愧是讓史黛拉說不想與之戰鬥的少女,黑花以〈天無月〉接連擊碎了水晶。


    史黛拉和基尼亞斯各自拔出雙劍,展開防禦。


    ──但沒辦法靠近沙克斯。


    在剛剛一眨眼的時間,治愈魔法應該都被抹消了。


    而就算是沙克斯,要治療心髒被貫穿的理查,一個人也還是很棘手。可是在這水晶雨中又處於保護莉賽特兩人的狀況下,薩岡沒辦法向沙克斯那裏靠過去。


    就在這時,基尼亞斯行動了。


    「──天使【告解】〈拉結爾〉──」


    在聖騎士團長的呼喚下,舉起大劍的騎士盔甲開始形成。


    「快去!你的話能救得了他們吧?」


    少年對著過去欺騙並給予自己無盡屈辱的對象這麽說道。


    「……我欠你一次人情,可別死了啊。」


    麵對自己曾經一度覺得「麻煩」而想殺掉的少年,薩岡這麽回答。


    自水晶雨內衝出的綠色【告解】,砍向「涅芙特洛絲」。


    薩岡一邊斜眼看著這一幕,一邊衝到沙克斯旁邊,理查的胸口仍然開著一個洞。失血暫且止住了,沙克斯目前正用魔力代替失去的心髒操縱血流。以緊急處理來說,的確沒有比這更理想的做法,但這樣根本不算治療。


    薩岡把莉賽特和蒂克希亞放到地上,問道:


    「你在做什麽,沒辦法治療嗎?」


    「別提這種不合理的要求啦,老大。要讓失去的髒器再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成的事。在重塑心髒前,他的身體就會先撐不住的。」


    如果隻是髒器受傷,像沙克斯這樣有實力的男人的確有辦法治療,但比夫龍是把理查的心髒整個拿走了。


    要再生失去的髒器已不算治愈,而是創造。


    「……我知道了,這部分我會想辦法。黑花,背後就交給你了。」


    「──!是!」


    麵對眼前這要當場逃走都很困難的絕望狀況,黑花用帶了些亢奮的語氣回答。


    這是薩岡為了用在涅芙特洛絲身上而創造的魔術。


    由於這魔術尚未完成,薩岡也不清楚它到底能不能發揮十足的效果。更重要的是,要在這種到處都是泥巴且充滿細菌的狀態下實行魔術,完全就是個愚蠢行徑,原本能救的人可能也會因此救不了。


    即便如此,身為王,他還是隻能這麽回應。


    他把〈魔王印記〉的魔力輸入理查體內,並令其物質化,再從一個細胞、一根血管開始組成。這種魔術既細致又纖細,倘若是普通人,處理能力可能會承受不住這樣的負荷,並造成腦破裂。


    而在薩岡的背後,基尼亞斯雖驅使【告解】去挑戰「涅芙特洛絲」,結果卻連戰鬥都稱不上。


    基尼亞斯【告解】的威力絕不算稚嫩,但光要阻擋水晶雨就已費盡全力,連一刀都沒能砍到她。


    就在他忍受著攻擊時,水晶雨突然停止了。


    「──!就是現在!」


    就在基尼亞斯重整【告解】,準備砍過去的時候──


    「涅芙特洛絲」的手創造出以光形成的長槍。


    「快避開,基尼亞斯!」


    史黛拉這麽叫道。


    「咦──」


    在長槍自「涅芙特洛絲」的手脫離的那一瞬間,【告解】的身體就被鑽出一個巨大的洞。


    等他注意到那是長槍的一擊時,光帶已跑至地平線的彼方。


    隔了一拍,火焰便轉為火柱升起。


    這一擊若往奇恩諾因德放去,整個城市或許就會消失。


    「咕、嗚、嗚……!」


    大概是聽到史黛拉的聲音而反應過來了,基尼亞斯總算逃離那個範圍,【告解】則一下子就破裂粉碎了。


    被拋到地麵上的基尼亞斯吐了血,洗禮鎧甲變得破破爛爛,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他光是被那一擊擦過就受到這麽嚴重的損傷。


    「涅芙特洛絲」這時靜靜地閉上眼,雙唇微顫。


    『──其為乃星光燦燦者。懷擁天秤,調停善惡之人──』


    薩岡臉色一僵。


    ──神靈魔法……而且還是〈破滅流星〉?


    這一擊的破壞力甚至足以肅清「泥狀魔神」。在這個距離之下,若是讓現在的「涅芙特洛絲」成功施放它,可能連奇恩諾因德都會消失。


    但薩岡會僵住,是因為涅芙特洛絲以前想要施放這一擊時,曾經承受不住它的威力,反而倒下。


    ──再繼續讓那具身體使用神靈魔法,涅芙特洛絲會支撐不住的!


    在它用神靈語言開始祈禱時,周遭開始降下具有攻擊性的光。


    可是薩岡目前沒辦法行動。如果在這時放開手,理查就救不回來了。


    薩岡繼續理查的治療,並伸出手。


    他不會拋棄理查,也會保護部下,更不會讓它破壞城市。


    這就是薩岡所信的王道。


    他就這樣伸出手,準備編出保護的〈天鱗〉,手卻被史黛拉按住。


    「薩岡,在這種時候至少倚靠姐姐吧。」


    她這麽說且揚起微笑的側臉,就跟以前在小巷內做壞事時一模一樣。


    「你──」


    「好了,就加把勁努力吧,〈沙利葉〉──【告解】。」


    她光著手握住聖劍的劍刃,讓鮮血淌過劍身。


    然後,持有長槍與盾牌的漆黑騎士憑空形成。這就是以前〈魔王〉安德列亞爾弗斯展現出來的天使【告解】。


    有基尼亞斯和米夏埃爾的前例,看來連史黛拉都已經學到【告解】了。


    「上吧。」


    史黛拉一舉起聖劍,黑色【告解】便朝「涅芙特洛絲」奔去。


    跟安德列亞爾弗斯不同的是,史黛拉本人也跳上【告解】的背。


    「哥哥也要加油喔──」


    史黛拉舉起手遮著銀色義眼,吼道:


    「──〈對極旋波〉!」


    這跟以前史黛拉的哥哥德卡拉比亞所使用的魔術──〈旋波〉很相似。它會以強大的魔力造成漩渦,碾碎一切。


    但史黛拉所施放的〈對極旋波〉,卻是在狂暴的魔力中再融入聖劍的靈力。


    魔力和靈力狂亂肆虐的龍卷風──這是隻有同時擁有〈王之銀眼〉與聖劍的史黛拉才能使用的力量。這一擊大概連薩岡都沒辦法打破。


    以【告解】的長槍為中心組織起來的龍卷風,甚至吞噬了神靈魔法的光。


    麵臨這可稱之為究極絕招的一擊,「涅芙特洛絲」持續祈禱,並舉起右手。


    『──而如今天秤既碎,秩序已失,大地將染為緋紅。是以此為斷罪譴罰,饒赦罪愆的審判鐵錘──』


    〈破滅流星〉的光聚集成長槍。


    光是擦過那光芒,就能令基尼亞斯這般有實力的男人無法起身,要是再加上神靈魔法,會產生出多大的破壞力呢?


    「──!再忍耐一次就好,拉結爾──【告解】!」


    為了保護史黛拉,基尼亞斯再次組出綠色的【告解】。綠色【告解】的盔甲已經裂開,看起來仿佛快要崩解,卻還是與黑色【告解】一起挑戰「涅芙特洛絲」。


    然後光之長槍與兩個【告解】彼此碰撞。


    【告解】輕易遭到擊碎。


    「史黛拉!」


    乘在黑色【告解】背上的史黛拉,正麵迎來那記衝擊。


    一道人影輕盈地接住,與鮮血一同被拋到半空中的那具身體。


    「……真是的,那個叫謝利康的家夥個性一定很差。是明知會變成這樣,才派我們來的吧。」


    那是擁有緋紅發絲和雙眼的少年。


    「你們是……」


    黑花用驚訝的聲音說。


    「……喲,又見麵了。」


    少年對黑花露出傷腦筋的表情,並讓史黛拉躺在地麵上。雖然她失去意識且渾身是傷,但還有呼吸。


    確定了這一點,稍微讓薩岡鬆了口氣。


    ──再多我就處理不了了……


    理查的治療也尚未結束,薩岡跟沙克斯都無法在此時鬆手。要是有人受了比這更重的傷,他們根本救不了人。


    這時,眯眯眼劍士站到緋紅少年身旁。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位,但看來是與我們有關的敵人。我們就來協助你們吧。」


    對方說完,接著轉過頭──劍士吃驚地瞪大雙眼。


    「你該不會是薩岡吧?」


    他這句話中帶有什麽意味呢?不知為何,千年前的英雄竟一看到薩岡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是誰啊?」


    當薩岡詫異地皺起眉頭時,劍士便以決意赴死的模樣點點頭。


    「阿修羅閣下,我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處。看來我會比您早一步回到冥府。」


    「……雖然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們會殺掉天使。就陪你玩玩,算是順便吧。」


    少年看著「涅芙特洛絲」,斷然說道。


    ──〈阿撒茲勒〉果然是天使嗎?


    劍士手裏拿的是把折斷的劍,劍身瞬間自劍柄脫落,發出響亮的鏘鏘聲,而失去劍身的劍柄同時湧現光輝。


    無形之光聚集起來形塑而成的,正是劍刃。這與其說是魔術,更近似於聖劍的靈力。


    少年的右臂也裝備著由光形成的盔甲。


    「聽好了。要打敗天使,理論上要先從破壞〈咒翼〉開始。隻要有那個在,人類就對付不了天使。」


    「話雖這麽說,光憑兩個人,能削落一枚〈咒翼〉就已經相當不錯了。」


    這些話說不定是在對薩岡說的。


    他們似乎也有相當程度的實力,但薩岡實在不認為這兩人能阻止得了「涅芙特洛絲」。那麽,這些話就等同於是要把這些知識托付給他的意思了。


    仿佛是要連薩岡這樣的覺悟也踐踏殆盡般,「涅芙特洛絲」的祈禱終於吟唱到最後。


    『──天上之光盡為星。普照之輝墜為劫火。無慈悲亦無歎息,無畏懼亦無苦楚。此乃赦免之祈願──破滅流星astrea ekrixis。』


    接著,破滅之光傾注而下──本該如此。


    碰一聲,現場響起沉沉的槍擊聲。


    幾顆黑色球體在「涅芙特洛絲」周圍綻開,消去一切。


    隔了一拍,幾顆金屬圓筒接連落地,發出小小的喀啦聲。


    那裏站著一位身穿黑色禮服的吸血鬼,她的手上則握著白與黑兩把『天使獵人』。


    從掉在地上的彈殼來看,她擊出了六發子彈,似乎正是那些子彈抹去了〈破滅流星〉。


    「艾謝拉。」


    「抱歉,我來晚了。」


    倘若存在於「涅芙特洛絲」體內的真的是〈阿撒茲勒〉,那這就是艾謝拉與宿敵的邂逅了。


    「涅芙特洛絲」眯起雙眼。


    『啊啊,你又要來妨礙我了嗎?真是個壞孩子,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可是,已經結束了。我不會原諒你。』


    「嗬嗬,要說這種台詞,還是請你起碼贏我一次再說吧。」


    真是激烈的挑釁。


    看到她的模樣,被稱作阿修羅的少年無法置信地低喃:


    「你是、亞榭……嗎?」


    「有話等等再說,你們兩個能配合我吧?」


    「交給我吧!」


    「……一切遵照您的旨意。」


    聽到他們的回答,艾謝拉的臉也揚起懷念的笑容。


    「好了,這可是睽違千年的天使狩獵唷。」


    三人同時衝了出去。


    「涅芙特洛絲」的八枚羽翼再次施放出水晶雨。


    「太慢了。」


    八枚羽翼前都有黑球綻開。


    ──在顯現出力量的同時還能控製住!


    薩岡很清楚,那位少女拔出『天使獵人』的速度甚至淩駕在魔術的速度之上,是花費千年鑽研培養的極致『技法』。


    阿修羅與劍士分別從左右而來,撲向連一擊都不被允許施展的「涅芙特洛絲」。


    「先是一枚!」


    「由我們拿下了!」


    少年的光之手甲從手肘處噴出魔力,以爆發性的速度加速。那整隻手臂成為一支箭矢,貫穿了一枚右翼。


    眯眯眼劍士從另一側由下而上揮起光之劍,斬裂一枚左翼。相較於少年剛強的動作,這個人的動作仿佛代表了靜。


    從兩側逼近的兩人,破壞了光之翼的其中兩枚。


    『嘖!』


    「涅芙特洛絲」咂了下嘴,並且後退。


    艾謝拉趁隙拆下『天使獵人』裏的空彈匣,才剛想著在雙手握著『天使獵人』的情況下該怎麽處理,黑色鎖鏈便從她的衣袖中爬出,從裙內取出新的彈匣。


    她以鎖鏈將彈匣裝填完畢。


    這也就是說,攻擊會再次以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速射,襲向「涅芙特洛絲」。


    大概是明白停下來就會成為槍靶,「涅芙特洛絲」繼續飄浮在半空中,用繞行的方式在飛翔,艾謝拉則緊緊地跟隨她的行動。


    『嘰嘻嘻嘻,依舊是隻愛撒嬌的小鹿呢。你也該學會稍稍拉開距離呀!』


    「多虧了我,你這千年來不是不寂寞嗎?」


    麵對嘲笑自己的「涅芙特洛絲」,艾謝拉甚至用慈悲的語氣這麽回答。


    『──其為掌管死之國度旅路者──吹過知風草,傳承睿智謀略之人──』


    「涅芙特洛絲」接著詠唱的是〈時空大鐮〉。盡管破壞力遜於〈破滅流星〉,但因為是無形的聲音,所以對手無法防禦。


    聲音的屏障甚至抹除了「涅芙特洛絲」的身影。


    艾謝拉對著聲音也毫不猶豫,以『天使獵人』擊出子彈。


    隻是從軌跡來看,兩發子彈都稍微偏移了「涅芙特洛絲」的方向。


    『你在瞄準哪裏啊──!?』


    沒有打中「涅芙特洛絲」的兩顆子彈就在眼前互相撞擊,承受不住彼此的破壞力而破碎,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那道聲音甚至讓〈時空大鐮〉也產生了龜裂。


    即便〈時空大鐮〉沒有完全被打破,但對狩獵天使的英雄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第二枚!」


    少年的手甲和劍士的劍再次打碎光之翼。


    剩下的羽翼還有四枚。


    薩岡驚訝地瞪大雙眼。


    ──先從〈咒翼〉開始破壞,指的是這麽回事啊。


    可以看出每當它失去一枚羽翼,力量就急遽降低。


    失去半數羽翼,「涅芙特洛絲」的力量連最初的一半都不到。不過它實力強大這點倒是沒變。


    ──這就是千年前的戰鬥方式嗎?


    為了趕緊分出勝負,艾謝拉縮短距離。


    倘若是現在力量減退的「涅芙特洛絲」,艾謝拉的高速射擊無疑能擊穿剩下的四枚羽翼。


    本該如此才對。


    「──求求你,救救我,艾謝拉……」


    那是涅芙特洛絲的聲音。


    「──!」


    艾謝拉下意識地把『天使獵人』的槍口轉向空中。


    趁著這決定性的破綻,「涅芙特洛絲」朝艾謝拉的側腹使出膝擊。那一處有道奪去了不死少女的力量和生命的舊傷,該處遭到重擊,使艾謝拉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咕──嗚……!」


    「不要沒做準備就靠近,亞榭!」


    艾謝拉禁不住攻擊而被踹飛,而阿修羅從她背後接住了她。


    但在這個時候,「涅芙特洛絲」已經逃到了『天使獵人』的射程外。


    『嗬嗬嗬……嘰嘻嘻,啊哈哈哈!你變天真很多呢,之前的小鹿可不會上這種當喔。』


    「涅芙特洛絲」對著手舉『天使獵人』、跪在地上的艾謝拉發出嘲諷的笑聲。


    留下這句話後,「涅芙特洛絲」開始往天空升去。


    「給我、等一下……!」


    『我可愛、惹人憐愛的亞榭。就算失去力量,也還是非常強的孩子。這具身體目前對我還很不利。』


    然後,她漾起有如惡夢般的笑容。


    『盡管追來吧,在我毀滅世界之前。啊哈哈哈哈!』


    最後說完這句話後,「涅芙特洛絲」就帶著薩岡重視的小姨子身體,消失無蹤。


    被奪走的事物實在太多,薩岡隻能用幾乎要咬斷臼齒的力道咬緊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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