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聖爺?


    震驚、駭然、疑惑等情緒在一眾猴兵的心頭交織閃現,一雙雙仿佛被無形的巨手撐得老大的眸子,無不直勾勾地凝視著眼前這個通體被蛇血染紅,每一根毛發,每一個毛孔都彌漫著無盡殺戮氣息的猴子。


    除了崩將軍之外,這裏猴兵許多都是剛化形不久,猴子九竅靈通,要修煉到化形不過區區兩一兩百年的時間,所以,他們中年齡最大的,也不過兩百來歲。


    兩百歲,若是凡人,那可真算得上是老不死的怪物了,很多人挖空心思地去保養,費盡財力物力去尋找所謂的靈丹妙藥,都活不到一百歲。


    但是在妖族、仙魔等有著漫長生命的超凡群裏來說,那的確是太年輕了,年輕得就如人間的一個十六七歲,初出茅廬的少年,單純如白紙,滿腔熱血,腦海中,充滿了對熱血江湖的無限憧憬和英雄的膜拜。


    兩百年前,孫悟空已中如來之計,被鎮壓在五行山之下,花果山也在孫悟空被擒上天庭之後,被二郎神帶領天兵天將燒得一片狼藉,山上的生靈,更是遭到大肆的屠戮,不少修為低下,戰鬥力偏弱的猴子都在那場浩劫中死去。


    他們之中,不少都是當年慘死的猴子的遺孤,在馬流崩芭四個老猴的帶領下,與各種凶狠的妖獸拚殺,與狂風暴雨、山洪海嘯等各種自然災害搏鬥,艱難而頑強地生存了下來,慢慢地修煉到化形。


    齊天大聖孫悟空,在他們心中,是個遙遠的傳說,當年以一己之力硬捍天庭,打敗十萬天兵天將的英雄,一個敢於隻身挑戰三界的王者。


    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齊天大聖,那個活在傳說中的人物,會在這樣的時間,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你確定,站在你麵前的我,就是那個人?”沒有見到故交的狂喜,也沒有重歸故裏的衝動,孫悟空隻是輕啟嘴唇,任由聲線如流水般平緩拋出,望著崩將軍的目光,深邃、平和而自然,就像是在和一個與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聊天。


    數百年歲月的滄桑,數百年的沉澱,數百年的爾虞我詐鬥,現在的孫悟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衝動率性,喜行表露於色的猴子了。


    如今的他,更善於將各種情緒,各種想法深藏於心,而在人前,卻似乎永遠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我當然確定!崩將軍字語鏗鏘,目光灼灼,十分肯定地說。


    你的模樣雖然變了,但你的眼神沒有變,你的氣息也沒有變,從你出現的那一刻起,我的直覺就告訴我,你就是我們的齊天大聖!〃


    是啊!一個人的樣貌可以改變,身材可以改變,但是那種淩厲得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神和君臨天下的霸氣,卻是任憑時光流逝,光陰荏苒,也不會抹滅。


    這條巨蛇是怎麽回事?它是從哪裏來的?我記得,這花果山上,還沒出現過什麽先天妖獸?〃孫悟空沉聲問道,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不過他這麽說,等於已經承認,他就是齊天大聖。


    也隻有齊天大聖,才會對傷害花果山生靈的行徑,如此的深惡痛絕。


    回大聖爺的話。〃崩將軍雙手抱拳,恭敬地道。


    這妖獸是在三日之前,自東海之中而來,性情凶殘,身上鱗甲極其堅硬,如今,我猴族已有兩百餘人遭其毒手。〃


    自東海之中而來,東海,正是敖廣的地界,難不成,這臭泥鰍是敖廣給弄來的?”凝視著那條兩眼翻白,通體殷紅,已然死了個透的巨蛇,孫悟空眼珠微轉,暗自思忖。


    但很快,他便輕輕地搖了搖頭,同時冷冷地笑了笑。


    敖廣沒有理由針對花果山,那四條欺軟怕硬的潑泥鰍,就是當年我學藝歸來,闖入東海龍宮奪取金箍棒,索要披掛,他們也隻得努力湊齊了一副披掛,畢恭畢敬地將我送出龍宮,連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他更是不敢無端地來花果山生事,而且,這麽一條凶猛的妖獸似乎也不是他敖廣能夠操控駕馭的。”


    大聖爺,你這是在想什麽?”看著孫悟空凝神沉思的樣子,崩將軍有些不解地問。


    沒什麽。”孫悟空輕輕聳了聳肩,臉上露出了一抹少有的輕鬆寫意的笑,然後從後腦上上拔出一根毫毛,輕輕一吹,一把鋒利尖銳,寒光閃閃的剔骨刀便出現在了手上。


    這蛇肉是大毒,卻也是大補之物,我現在就把它的身軀,骨骼給拆卸了,它的肉,我準備熬製,蛇筋可以抽下來充當弓弦,至於蛇的脊椎骨,其堅硬程度應該不會比鋼鐵差,而我現在,正缺少一件稱手的兵器。”


    稱手的兵器?”崩將軍睜圓眼睛,有些納悶地問。


    你的金箍棒呢?”


    金箍棒?”孫悟空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每一個字,都沉重得像是從天而降的巨石。


    在他的肉身被毀,魂魄被打散的那一刻,他那根和他曾經縱橫三界,令無數神仙妖魔聞風喪膽的利器,自然也被如來收走了,如果不是那一縷殘魂恰巧在水簾洞中奪舍了那具死去的猴子的話,他現在,還隻不過是一個在三界之中飄來蕩去的孤魂野鬼呢!


    大聖爺,是我問了不該問的東西。”崩將軍當即欠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他忽然想到,自己剛才的確是有些唐突了,或許是因為和大聖爺闊別重逢,太過激動,才會表現得這樣冒失,否則,憑著和孫悟空數百年的默契,數百年的交情,他怎麽會不清楚,一些東西,如果孫悟空願意告訴他,那自然會告訴他。


    既然孫悟空現在不說,那就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沒事。”孫悟空風淡然道,同時伸出那隻毛茸茸的手,輕輕拍了拍崩將軍的肩膀。


    現在,你馬上帶著大家,把這條巨蛇的鱗甲剝下來,骨頭和肉全部剔出。”


    諾!”崩將軍朗聲應道。


    一眾猴兵立即開始了工作,他們紛紛拔出腰刀,對著巨蛇的屍身就是一頓劈砍,似乎要把之前所遭受的壓抑、恥辱一股腦兒地發泄出來。


    從他們出手的動作、速度和力道上看,每一個都至少是真仙修為。”看著一個個猴兵嫻熟的劈砍動作,聽著一聲聲沉悶、頗具穿透力的金鐵交雜之聲,孫悟空不由得暗自讚歎。


    當年他被擒上天之後,花果山生靈遭到天兵天將的屠戮,不少猴子猴孫死傷殆盡,能夠活下來的,無不經曆過九死一生的考驗,修為,自然是在殘酷的搏殺中得到增長,錘煉。


    他們每一個人的戰鬥力,比之天庭中普通的天兵不遑多讓,身上的鐵血殺伐氣息,更是能讓許多同等修為的神仙妖怪為之膽寒。


    他們,已經不再是當年逐水果而食,逍遙快活,無憂無慮的猴子了,數百年的殺伐爭鬥,已經把他們鍛造成了為生存而戰鬥的猛士。


    當當當!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每一刀砍下,每一槍刺出,除了在那漆黑的鱗甲上震蕩出幾粒火花,留下幾道淺顯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痕跡之外,什麽效果也沒有達到。


    巨蛇已死,餘威猶存!


    大聖爺,這巨蛇的鱗甲太過堅硬,我們的刀槍無法將其洞穿。”崩將軍瞪大著眼睛,頗為無奈地說。


    讓我來!”孫悟空不怒反樂,大吼一聲,劈手從崩將軍手中奪過那把已被砍出了缺口的戰刀,靈力自元嬰而發,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右臂上,再如決堤的洪水般灌入刀刃之中。


    孫悟空的身形瞬間暴漲,原本樸實無華,布滿了凹凸不平缺口的戰刀,也在刹那之間變得異常的耀眼剔透,刀身之上,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開!”孫悟空怒目圓睜,爆喝一聲,被靈力所加持的戰刀席卷起陣陣刺耳的尖嘯聲,毫無阻礙地劃破巨蛇漆黑的鱗甲,洞穿了它水桶般粗壯龐大的身軀。


    太乙金仙的靈力,豈是一具沒了生命的肉身所能硬扛的。


    隨著孫悟空身體的移動,巨蛇的身軀宛若紙片般被劃開,一道道嫣紅的血液瘋狂地湧出,一根根成年人手臂般粗細的腸子、筋脈,也在一點一點地變得清晰。


    這一刀,用羚羊掛角,庖丁解牛來形容也毫不為過,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聖爺,以前我隻知道,你善使棍,可沒想到,你連刀都玩得如此熟溜。”崩將軍怔怔地看孫悟空,毛茸茸的臉上滿是敬佩的神色。


    要想在這個殘酷的世道上活下去,十八般兵器都得會玩弄,甚至是一些細微的,很容易被忽視的東西,都得能運用自如。”孫悟空將滴血的戰刀從蛇身上取出,還給了崩將軍,淡然道。


    但每一個字,卻似乎都有著一種巨石般的沉重和跨越千年的滄桑。


    全都讓開!”孫悟空目光淩厲地掃過一眾猴兵,朗聲喝道。


    猴兵們立即有序地向兩旁散開。


    孫悟空靜靜地凝視著巨蛇已被利刃切開,血肉分明的身軀,眼睛輕輕地眨了幾下,像是在觀察一件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下一秒,兩道衝天的火柱從眼眸中噴射而出,仿佛火山在瞬息之間噴發,耀眼的光芒令太陽都為之黯然。


    火焰瞬間吞沒了龐大的蛇身,嗶剝嗶剝的聲音不絕於耳,仿佛一頭通體火紅的怪獸正在瘋狂地啃食,吞噬著盤中的美味,煙霧彌漫,泛白的蛇肉在烈火的炙烤下很快變成了淡淡的金黃色。


    火眼金睛!沒錯,這就是火眼金睛!


    在很多人看來,火眼金睛隻是一門湧來窺破變化的術法,沒有任何的殺傷力。


    其實則不然,火眼金睛其實是一門殺人的神通。


    五百年前,八卦爐裏,煙霧熏紅了他的眼睛,三味真火自瞳孔中滲入,深入丹田,直入肺腑,因為之前吞食了蟠桃仙丹,不僅身軀已是金剛不壞,就連元嬰,也淬煉得如鐵似鋼,堅硬無比。


    三味真火非但沒有將他的元嬰煉化,反而被吸入其中,與元嬰融為了一體。


    火眼金睛,自此成為了一門與他血肉相融的無上神通!


    若要施展此神功,隻需以靈力牽動元嬰之中的烈火真元,便能使火氣自瞳孔中釋放,窺破幻象,看清本質。


    若要從瞳孔中釋放熊熊烈火焚燒物事,方法亦是如此,隻不過,需要耗費更加龐大的靈力罷了。


    金睛火眼,滅殺神形隻在瞬息之間。


    一陣烤肉的香味頃刻間傳來,彌漫了整片樹林。


    孫悟空收了神通,朗聲道:“蛇肉已經煉化,大家快去吃了填填肚子,補充補充體力。”


    或許是經過三昧真火炙烤過的蛇肉香味太過誘人,或許是一番激戰之後,他們實在是太累,太餓了,每一個猴兵爭先恐後地用刀矛將烤熟了的蛇肉挖了下來,大口大口地吞食,那吃相,就如化形之前茹毛飲血的時代一般。


    大聖爺,這是給你的!一個身高七尺,毛發呈火紅色的猴兵拿著一塊餐盤大小的蛇肉走了過來,恭敬地遞給了孫悟空。


    很好。〃孫悟空滿心歡喜地點了點頭,打開火眼金睛,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體態高挺,麵容俊朗的猴兵。


    武修,真仙中階!


    隻一眼,便窺破了他的修為。


    你叫什麽名字?哪一年得道哪一年化形?


    在下雷火,本是山中一隻火猴,兩百年前,於一棵果樹之下偶然間食用了一枚受到天地靈氣滋潤的火龍果,之後便靈智大開,當場突破凝氣,進入築基,五十年後,靈氣凝結成丹,再過五十年,碎丹化元嬰,一百年後,則步入化形境界,也就是人類修煉者常說的真仙。”火猴不緊不慢地說著,深邃的眼眸中隱隱透露著一種海潮般的洶湧和跨越百年的殺伐。


    從中,孫悟空似乎看到了他獨自一人,在山精樹怪,狼蟲虎豹組成的戰陣中奮力揮舞著長槍,一把把砍刀、一杆杆長矛,一根根尖利的爪子和牙齒,不斷地撕裂他的戰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深刻且慘痛的疤痕,但他硬是咬著牙,沒有倒下,槍走龍蛇,不斷地將一個個敵人挑翻,噴湧而出的鮮血灑遍了他的全身,染紅了周圍的樹木花草,將他火紅色的毛發映襯得更加妖豔、璀璨。


    那是個從屍山血海裏走出來的角色!


    雖然不比自己當年,有名師指點,有仙家正宗的功法,但那種在生與死的廝殺中淬煉而成的戰技,比天文數字還要雄厚的戰鬥經驗,卻是能夠讓許多在靜謐祥和的環境中修煉出來的金仙,甚至是太乙金仙都為之汗顏。


    我賜你姓孫,從今往後,你改名為孫火。”孫悟空沉聲道,眸子間漸漸地流露出一絲欣賞與讚許的神色。


    孫火叩謝大聖恩典!”孫火當即抱拳拜下,字語鏗鏘地道。


    賜姓孫,意味著,他已然得到了大聖爺的賞識,不管日後能不能飛黃騰達,傲視群雄,但至少證明,在這位傳說中能以一己之力硬捍天庭,大敗十萬天兵天將的大聖爺心中,已經有了他的位置。


    想到這裏,他的目光已然變得如烈火般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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