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孫悟空感到,自己終於踩在了一片比較堅固,比較平實的地麵上,盡管,踩在腳下的,不過是一片平滑冰冷的冰麵,但和在虛空中飄蕩,像落英一樣急速下墜比起來,卻是要安穩、踏實許多。


    人都喜歡安全感,都希望踩在腳下的,是一片堅實的地麵,即使是名動三界的齊天大聖也不例外。


    這裏究竟是哪裏?”孫悟空緊握滅佛棍,眼珠微轉,若有所思地環視四周,寒冷潮濕的氣息迎麵撲來,淒冷的風不斷地從他的耳旁掠過,仿佛無數把無形的刀片,從他的肌膚之上狠狠地切割而過。


    四周圍,一片慘淡淒涼的景象,比之當年大鬧過的幽冥地府更為陰森、可怖,一道道濃烈到極致的死亡氣息猶如千萬條毒蛇環伺吐信,壓抑得令人幾乎窒息。


    如果是一個太乙金仙以下,哪怕是普通的太乙金仙身在此處,就算不被之前的漩渦攪成碎片,也要被這股強烈的死亡氣息給生生壓垮。”孫悟空暗自歎息,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凝重了幾分。


    即便是他,在運轉地煞玄攻,調出護體靈氣的情況下,仍然感到一股巨力壓在身上,那種感覺,絲毫不亞於背負了一座小山。


    龐大的壓力擠壓著他的身軀,更碾壓著他的心靈。


    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孫悟空一邊調整著內息,一邊像個凡世的老人一樣,以附著了靈力的滅佛棍拄地,緩步前行。


    這裏看似空無一物,但實則險象環生,他可不想一個疏忽大意之下,踏入什麽陷阱裏,或者是陷入某個大能布下的結界之中,即使是齊天大聖也不想身陷囹圄。


    何況,現在這副軀殼,比之以前那副被蟠桃仙酒金丹滋潤過的金剛不壞之軀要弱上許多。


    他不怕冒險,但卻不再是五百年前的那隻初入三界,莽撞無謀的猴子,所以,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疏忽大意落入某個不知名的陷阱、圈套之中。


    忽然,數道耀眼的金光化作萬點星芒散射而至,瞬間驅散了無邊的黑暗,縷縷光線之中,似乎有著一種神秘的,莫可名狀的東西,讓孫悟空感到陌生又熟悉。


    順著金光,孫悟空放眼望去,恍惚之間,他看到了幾道令他熟悉的輪廓。


    鳳翅紫金冠、鎖子黃金甲、藕絲步雲履!


    原本平靜、深邃的目光一點一點地變得熾熱,仿佛一團烈火在慢慢地燃燒著,一點一點地將一汪冰冷的水煮沸,冥冥之中,他忘記了潮寒,忘記了危險,似乎有著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喚著自己。


    於是,他不假思索地向金光散發而來的方向快速飛奔而去。


    這套披掛,五百年前是他的,五百年後,同樣也屬於他,沒人可以搶走!


    嘭!一聲悶響傳來,腳下似乎踢到了一塊十分堅硬的東西。


    以他的修為,雖不至於像凡人那樣感到疼痛,但也著實讓他大吃一驚,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這片地域空空如也,地麵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著什麽堅硬的東西。


    帶著疑問,他低下了頭。


    目光和那東西接觸的一瞬間,他的眼眶當即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生生撕開一般,瞬間睜大。


    那是一根長約兩米左右,其上布滿了凹痕的脊梁骨,一頭斷裂的痕跡清晰可見,很顯然,這是被一種破壞性極大的武器生生打斷的!


    幾根慘白的,像是爪子,胳膊,腿腳狀的骸骨星羅棋布地散落在四周,宛若殉主的忠仆。


    那些爪子、腿腳、胳膊狀的骨骸,正是龍的爪子,而那塊龐大的,差點把他絆倒在地的脊梁骨,分明就是一條巨龍的脊梁骨!曾經縱橫三界,見多識廣的他第一眼就認出了這些物事!


    一股濃鬱的,怨忿與死亡交織在一起的氣息從這具龐大的屍骸上散發而出,瞬間便席卷而至。


    其餘的怨氣、死氣,也像是瞬間被激蕩起了一般,從四麵八方呼嘯而至,將這片地域覆蓋得密不透風。


    看不見、摸不著,但卻是把數十層天羅地網的封鎖還要嚴密,比之以猙獰的形態出現在人前的鬼物還要恐怖,真正可怕的,是那種無形而又強大,像千斤巨石一樣壓在人心頭上的東西。


    孫悟空緊握滅佛棍,深吸了一口氣,運轉元嬰之內的烈火真元,緩緩地睜開了那雙能夠窺破神仙妖魔變化的火眼金睛。


    兩縷金光自眼眸中電射而出,像雷達一樣緩緩地從四周圍橫掃而過,所有的景象當即盡收眼底。


    除了那條巨龍的骸骨之外,四周圍還堆積了不少野獸,甚至是人類的屍骨,一根根手骨、腿骨、脊梁骨鱗次櫛比地排列著,一個個骷髏頭慘白異常,空洞的眼凹顯得幽陰、深邃,隻要和其對視一眼,就會立即產生一種靈魂被吞沒的感覺。


    用“白骨如山”這四個字來形容這裏的景象,已然是蒼白無力。


    一堆堆巨山一樣堆積在一起的白骨近旁,還散落著不少星星點點,表麵上散發著黯淡的金屬光澤的東西,那是刀槍劍戟之類的兵刃。


    盡管經曆了不知多少年的雨雪風霜的侵蝕,但附著在其上的殺伐決斷之氣卻是不減反增。


    這裏竟然堆積著如此之多神獸和人類修士的骸骨,難怪由怨氣和殺氣形成的氣場如此之龐大,這,究竟是哪裏,怎麽會有如此之多的生靈隕落在此?”孫悟空默默地思量著,凝神環視四周,同時緩緩地半蹲下身子,將一把距離自己最近的短劍撿了起來。


    他就是再傻也不會認為,這裏隻是一個出水的泉眼那麽簡單。


    劍身呈墨汁般的漆黑色、樸實、無華,但從其最深處傳來的涼意卻是深入肌骨,就連元嬰之中凝練了大量烈火真元的孫悟空也隱隱產生了一種汗毛豎起的感覺。


    好強的殺意,好濃的恨意!”孫悟空不禁皺眉歎息。


    這裏,難不成,是一片戰場!對了,隻有戰場,而且是大能的戰場,才可能形成如此龐大的氣場,才可能凝聚出如此霸絕天下的殺氣和怒浪滔天的怨氣。


    不遠處,鳳翅紫金冠、所以黃金甲、藕絲步雲履晶晶地懸掛在一根窮然佇立的玉柱上,光線在觸碰到孫悟空身軀的那一瞬間,變得愈發的鮮豔,奪目。


    一股暖流瞬間湧遍了全身,頃刻間便把從短劍上傳來的寒意驅散,一縷縷紫色的氣息也如炊煙一般,嫋嫋地從他的身上升騰而起。


    怎麽回事?這股神秘的紫氣,怎麽突然之間又破體而出了?”孫悟空怔怔地看著那一道道從披掛上投射到他身上的金光,心中百思不得其解,這團紫氣,明明是像沉睡了一般,靜靜地躺在他的元嬰之中的,怎麽突然之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刺激了一般,居然瘋狂地攪動起來,並且爭先恐後地從體內溢出。


    難道是那些金光,和自己體內的紫氣有著某種淵源?”就在思慮的當兒,心頭那股恨不得立即衝上去,將這套披掛穿在身上的欲望更勝之前,仿佛一團團燃燒著的烈火之中被澆入了一桶桶沸騰的油。


    是那副披掛在召喚我!”一個聲音登時在他腦海中響起,於是,他迫不及待地衝了上去。


    霞光萬丈,道道金芒籠罩著他,距離披掛愈近,那團在他身上湧動著的紫氣就愈發的濃鬱。


    你是靈明。”就在這個時候,虛空之中,突然響起了一個空靈、飄渺、卻帶著無盡穿透力的聲音,短短的四個字,宛若四把利劍一般,在瞬間刺破了他的耳膜。


    你是誰?”孫悟空厲聲暴喝,警惕地環視四周,右手緊緊地握住滅佛棍。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那個空靈、飄渺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是這一次,似乎比之前變得輕柔了些許。


    什麽玩意?”孫悟空心中竇儀叢生,雙眸警惕地環視四周,努力地在尋找聲音傳來的方向。


    不用找了,我就在你的身前。”似乎看出了孫悟空的企圖,詭異的,似乎帶著些許哀怨與淒楚的聲音再次合著陰冷的風傳來,一點一點地飄入孫悟空的耳際。


    孫悟空慢慢地轉過頭,陡然發現,披掛前的金光之中,漸漸地出現了一張臉,那是一張似真似幻,如水霧光影一般朦朧的猴子的臉!


    那容貌,那神情,有八成酷似之前的自己,但其中卻又有著一種氣息,和自己不大一樣。


    那是一種曆經事態變遷的滄桑與沉澱!


    你是?”看到這張由金光和水霧凝結而成的,與自己無比相似的臉,孫悟空忍不住問道,原本緊繃著的神經也不由自主地放鬆了幾分。


    我是誰?看到我這副樣子,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是誰嗎?看來,你這一世,還是把自己的本來麵目給忘了。”金光之中的猴臉無奈地歎息道,字裏行間隱隱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淒涼與酸楚。


    我不就是一隻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嗎?”孫悟空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地道。


    一隻從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金光中的猴臉笑了,笑得十分的張狂,十分的淋漓盡致,聲音中的悲憤、淒涼與痛楚就連那道道能把人的骨頭吹冷的風都為之汗顏。


    你真的以為,你自己隻是一隻猴子嗎?”


    我難道不就是一隻猴子嗎?”孫悟空靜靜地凝視著金光之中的猴臉,沉聲問道。


    你當然不是猴子,你是猿!”金光中的猴臉一字一句地道,每一個字從口中吐出,都如同千斤巨石墜地那般擲地有聲。


    我是猿!”孫悟空木然看著金光之中的猴臉,機械似的重複著這三個字,腦海之中一片空白。


    沒錯,你是猿,你是靈明神猿!”金光之中,那似真似幻的猴臉怒目圓睜,眉頭緊鎖,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從牙縫間打磨出來一樣,響亮、明快,擲地有聲,猶如一枚枚重磅炸彈在孫悟空的耳邊爆炸。


    靈明神猿?我不應該是靈明石猴嗎?怎麽成了靈明神猿呢?”孫悟空凝神苦思,用驚疑的目光死死地凝視著金光中那張五官正在漸漸扭曲的猴臉。


    無數次的隕落,無數次的輪回,你已經忘卻了你的本來麵目,你不是猴子,你是猿,靈明神猿,而我,則是你第一世隕落之時殘留在此處的神念!”朦朧的猴臉吐字清晰,目光咄咄逼人,對於孫悟空,似乎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我第一世殘存的神念?”孫悟空喃喃自語道,然後把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那張似真似幻的猴臉上。


    那麽請告訴我,我的第一世究竟是誰,又為何隕落於此。”


    很多事情,我已經忘記,畢竟,萬餘年的歲月,再強的神念也會漸漸地模糊,消散,我唯一記得的,就是,我曾經參與過這裏的一場大戰,這場大戰驚天地泣鬼神,我的很多兄弟,很多道友都隕落於此,而且,這裏所發生過的一切,和女媧補天息息相關。”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場大戰?和女媧補天又有何等幹係?”孫悟空目光凜冽地凝視著金光中的猴臉,一字字地問。


    女媧補天,不就是因為共工怒觸不周山,導致蒼穹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間,女媧不忍生靈受災,於是以自身靈力煉出五彩神石補天,並折神鱉之足撐四級,平洪水殺猛獸,萬物得以安居?”


    那隻是後人閹割,篡改了事實真相的傳說罷了。”金光中的猴臉冷冷地笑道。


    我是誰,我從何而來,我在這裏和誰大戰過,我都忘了,我唯一記得的,隻是我是靈明神猿,而這套戰甲,是我當年縱橫三界各戰場的披掛,他是我的,也就是你的,你趕快穿上它,穿上它.......


    空洞的聲音連續而輕靈,如同禱告的梵唱一般湧入孫悟空的腦海之中。


    孫悟空當即三步並作兩步地踏了上去,不假思索地戴上紫金冠,穿上黃金甲,踏上步雲履,背脊之上,火紅色的披風在冷風的吹拂下獵獵飄揚了起來。


    記住,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不是猴子,你是猿!”


    恍惚中,孫悟空隱隱聽到了那個聲音的提示,之後,所有的一切都歸於平靜。


    那抹他第一世殘留於此的神念,仿佛完成了某個誓願一般,悄然逝去。


    而這個時候,他的腦海之中出現了一篇篇玄奧的經文,道道金光從每一個轉動著的文字中散發而出,一點一點地湧入了他的元嬰之中,漸漸地形成了一個蜜桃狀的金色果實。


    那是混元道果!


    這表明,他已然邁入了混元金仙的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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