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領了旨,便徑直來到了南天門外,睜開千裏眼,打開順風耳,打探起長安城上方的一切動靜來。


    千裏眼者,麵如藍靛,發如鋼錐,目似銅鈴,鼻如鷹鉤,一張半開半閉的血盆大口中,兩排劍戟般鋒利的獠牙在陽光下散發著森冷的色澤。


    順風耳者,顧名思義,長著一雙長及肩膀的招風耳,西瓜皮一樣的臉上滿是陰沉的戾色,琉璃一樣的眼睛散發著幽陰深邃的光芒,兩條青黑色的手臂長過雙膝,利劍般的指甲顯得陰森而詭異。


    這二人一為高明,一為感覺,本是棋盤山桃精柳鬼,借軒轅廟中二泥塑小鬼之信仰願力獲得千裏眼順風耳之神通,並修成人形,封神大戰之時,曾在孟津協助袁洪大軍屢破周兵,後被薑子牙識破其來曆,遂派哪吒楊戩到棋盤山毀其二人桃柳根,砸碎泥塑小鬼,二人遂氣盡而亡,殺劫過後,二人受封上天為神,因身懷千裏眼順風耳術法神通,能清楚地探知天庭千裏之內,故充當了玉帝的耳目。


    那是四海龍王在降雨,而且,我還看到,那雲端之上,站著兩隻猴子。”高明眼珠微轉,一字字地說著,深藍色的臉上漸漸地浮現起了一抹震驚的神色。


    我也聽到了幾聲熟悉的喘氣聲。”高覺輕輕點了點頭,沉聲道。


    是袁洪,當年的梅山七傑之首袁洪。”看著千裏之外雲端上那張熟悉的猴臉,高明睜大著眼睛,字字如金地道。


    在封神大戰之後,梅山其餘六怪皆受封上天為神,唯獨這袁洪不見了蹤影,原來,他當年沒有死,還將自身修為大幅提升。”高覺凝神皺眉道。


    另一隻猴子你知道是誰嗎?那模樣我沒見過,但那雙殺氣內斂的眼睛,卻是似曾相識。”高明揚了揚眉毛,一臉疑惑地道。


    你千裏眼都認不出來,我哪裏知道是誰,總之,他的本事決計不在袁洪之下,因為,袁洪心高氣傲,絕不會和一個本事低微的人攪和在一起,哪怕對方是猴精同類,我看,四海龍王在長安城私降甘霖,與這兩隻猴子有著莫大的幹係。”高覺沉聲說道,眼珠子也輕鬆轉動了起來。


    事到如今,先將此事稟報陛下。”


    什麽?未得朕旨意,這四海龍王竟敢私自在長安城中降雨?”雕龍刻鳳的龍椅上,玉帝微皺眉頭,沉聲問道,那張儒雅白皙的臉也漸漸地漲成了青紫色。


    龍王為何下雨,他不關心,下雨是否真會造成難以收拾的惡果,他也不在意,他唯一在乎的,是那身為萬天之主的權威。


    哪怕人間萬物生靈滅絕,那作為萬天之主的權威也不容挑釁!


    好像是遭人脅迫。”高明雙膝跪地,抱拳沉聲道。


    是的,除了那四海龍王之外,我們兄弟倆還看到了兩隻猴子,一隻是當年封神大戰之時,商軍孟津守軍的統帥,梅山七怪之首,我們曾經的上司袁洪,另一隻,我們就不清楚了,也是頂盔貫甲,披掛整齊,儀表堂堂。”高覺也在一旁補充道。


    兩隻猴子?”玉帝輕聲嘀咕著,勉力讓心神恢複平靜,瑪瑙石一樣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動了起來,並努力搜索起腦海中的碎片來。


    該不會是他?”玉帝目光一沉,眼眸觸電似的睜大,五百年前的一幕幕立時如放電影般湧現在腦海裏,一種前所未有的冷意瞬間填滿了他的心。


    另一隻猴子長什麽模樣?”


    回陛下,我們從未見過他。”高明小心翼翼地看著玉帝,恭敬地答道。


    在三界之中存活了數千年,善於察言觀色的他自是察覺到了玉帝眼眸中的驚懼惶恐之色。


    世間猴精多不勝數,朕怎麽就偏偏想到他了呢?”玉帝搖了搖頭,抬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光潔的額頭,頗為自嘲地道。


    托塔李天王!”


    臣在!”頭戴烏色鐵盔,身著墨黑色魚鱗鎧甲,身披大氅,腰纏青綠色錦緞,手持玲瓏寶塔的李靖當即站出神來,躬身抱拳道。


    命你帶哪吒三太子,六丁六甲,四值功曹,領八萬天兵,到長安城上查看,問明緣由,並把龍王帶來見朕。”


    遵旨!”


    八萬兵將,鎧甲遮天,旌旗蔽日,刀槍如林,浩浩蕩蕩地向長安城頭開撥而去。


    大聖,不好,天兵天將來了!”看著漫天旌旗,敖廣不由一聲驚呼。


    敖晶晶清麗的臉上亦是露出了一絲緊張的神色,芊蔥般的玉手緊緊地抓住了孫悟空的手腕。


    別怕,區區幾個天兵天將罷了,就讓猴子哥哥我幫你給打發了。”孫悟空柔聲說著,左手輕撫敖晶晶瀑布般柔順的發絲,右手已然將金箍棒緊握在掌心裏。


    四海龍王為何私降甘霖?”一個威嚴、渾厚的聲音隨風飄忽而至。


    李天王!”四海龍王皆恢複了人形,怔怔地看著頂盔貫甲的李靖和站在他身旁手持火尖槍,腳踏風火輪,腰纏混天綾,肩掛乾坤圈的哪吒。


    這李靖修為不高,武藝平平,但因其忠心耿耿,故深受玉帝寵信,為淩霄殿武臣之首,統轄百萬天兵,地位超然不容小覷。


    而他身邊那個粉妝玉砌的少年哪吒,更是個本領高強,心狠手辣的主,當年一條混天綾把東海攪得天翻地覆,一言不合就打殺了巡海夜叉李良,還抽掉三太子敖丙的龍筋,可謂在敖廣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厚的陰影。


    四海龍王的目光漸漸變得驚恐而凝重。


    李天王,五百年不見長本事了,四海龍王是我叫來的,雨,也是我讓他們下的,我雖然和他們不是很熟,但是你要動他們的話,可得先過我這一關。”孫悟空玩味地笑著,駕雲飛到了李靖的麵前。


    你是哪裏來的妖猴,竟敢阻撓天兵天將辦事?”李靖拔出長劍,厲聲暴喝,身旁的一個個親兵也紛紛拔出了腰間的戰刀。


    天王的威嚴自是不容一隻憑空出現的妖猴挑釁。


    而一向爭強好勝的哪吒,此時卻如湖水一般沉靜。


    他緊握著火尖槍,雙眸仔細地端詳著孫悟空的臉,沒有說話。


    這猴子身上的氣息十分的強大,那雙眼睛,更是讓自己感到熟悉又陌生。


    李天王,你少在我麵前裝腔作勢,五百年前,你率領十萬天兵天將,布下天羅地網都耐我不得,之後還是請了那與天庭素有嫌隙的二郎神出馬,使了卑鄙奸滑的手段才將我擒住,莫非你今天想憑這區區數萬人馬將我拿住?”孫悟空漫不經心地笑道,愜意地耍弄著金箍棒,眼眸中瞬間流露出一絲鄙夷與不屑。


    你是,你是孫悟空?”看著這張清秀而陌生的猴臉,凝視著那雙深如蒼穹的眼睛,李靖不由一聲驚呼。


    因為,從那雙眼睛裏,他窺到了那絲似曾相識的桀驁與野性,那是一種頭頂藍天,俯瞰大地的霸道與猙獰。


    三界中猴精無數,而如此強橫霸道的氣息,隻有當年那隻一人一棒打上淩霄寶殿的大妖王,自稱齊天大聖的孫悟空才能擁有。


    不錯,既然認出了我,你還想和我動手嗎?”孫悟空揚眉輕笑道,手中的金箍棒則直挺挺地指向了李靖。


    孫悟空,五百年前你大鬧天宮為佛祖所罰,如今為何又背棄沙門,行此觸犯天規之惡事?”哪吒努力從心中鼓起一絲勇氣,義正言辭地問。


    哈哈哈,哪吒小兒,少在這裏和俺老孫扯這些陳詞濫調,那如來雖自負慈悲之名,實則陰險毒辣,狼子野心,屢次三番要置安老孫於死地,佛門的一眾佛陀菩薩皆是道貌岸然,陰險狡詐之輩,俺老孫與那佛門早已恩斷義絕,誓不兩立,你若是識相的話趕緊離開,不然,休怪俺老孫棒下無情!”孫悟空冷聲說著,冷厲的目光宛若冰刀雪劍般直刺哪吒的眼睛。


    哪吒怔怔地看著佇立在風中,甲胄鮮明,戰袍飄飄,傲視天地的孫悟空,一時間有些犯難了,握著火尖槍的手也在輕輕地顫抖了起來。


    打,自己根本不可能是對手,孫悟空身上散發的那股強大氣息在提醒著他,其修為比之五百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五百年前自己尚且敗在他的手上,今日更是難以望其項背。


    可如果不打,非但父親怪罪,天庭威嚴喪盡,就是自己心裏那關也過不去,他哪吒三太子,一向自詡神通廣大,剛毅果敢,天不怕地不怕,若是就此被嚇破了膽,可不就等同於自己抽了自己耳光嗎?


    哪吒仿佛站在了橫江鐵鎖之上,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


    孫悟空,你脅迫龍王往長安城中私降甘霖是和緣由?你可知,這是觸犯天條的死罪?”李靖眉頭緊鎖,厲聲喝斥,手中寶劍直指孫悟空心窩。


    雖然官威十足,但目光卻是如後世的霓虹燈一般在閃爍,在顫抖,明顯透露出了一絲色厲內荏。


    少和俺老孫扯這些虛頭吧唧的玩意,現在,要麽把我打趴下,如五百年前那般,捆我去見玉帝,要麽,帶著你的蝦兵蟹將,馬上給我滾!”孫悟空冷聲說著,字字如金,一點都不買他這個托塔天王的帳,飽蘸熱血的金箍棒已然點在了後者的鼻尖上。


    目光如炬,戰意滔天。


    猴子,你被壓了五百年,那好勇鬥狠的秉性怎麽還沒改,你仗著有神通就強迫龍王給你下雨,欺負我和父王,你算什麽齊天大聖?”哪吒硬著頭皮,挺起火尖槍,直挺挺地凝視著孫悟空的眼睛,努力地從嘴裏擠出那麽一句話。


    事到如今,他隻好用激將法了。


    哪吒,你不必用激將法,你那點小計倆,逗逗三歲小孩還湊合,想忽悠俺老孫,那是白日做夢,況且,你們在乎的,隻是龍王降雨觸犯了你們那所謂的天規,有損了天庭所謂的威嚴,卻不知道,俺老孫為什麽要讓這四海龍王在長安城中降下這甘霖。”孫悟空冷眼凝視,字語鏗鏘,絲毫不為所動。


    這......哪吒睜大眼睛,一時間呆若木雞,他還真不知道,孫悟空為什麽要脅迫這四海龍王降雨。


    妖猴休得猖狂!天庭威嚴不容侵犯,縱然你有千萬個理由也不得觸犯天規!”一聲驚雷般的吼聲驟然響起,一個麵如白冠,濃眉大眼,金盔銀甲的青年高舉長劍,箭一般向孫悟空撲了過來。


    這正是六甲神中的甲子神。


    孫悟空沒有動,隻是淡淡地笑著,仿佛對刺向咽喉的利劍視而不見。


    劍尖離孫悟空的咽喉還有三寸。


    孫悟空還是沒有動。


    劍尖離孫悟空的咽喉還有一寸!


    當!一聲金鐵交鳴的轟鳴聲響起,緊接著便是金屬入肉的悶響。


    精鋼天火煉製的長劍如枯枝腐木般斷作兩節,甲子神英挺的身軀如山間落石般直挺挺地往下墜,整個腦袋已經變成了一個破碎的西瓜,鮮紅的瓜汁和白花花的瓜瓢竟相交融在一起,雨點般不住地往下落。


    孫悟空的金箍棒不知何時已經探出,金光閃閃的棍頭上還沾染著點點碧血。


    不怕死的盡管來,俺老孫今天不介意多敲碎幾顆腦袋。”


    孫悟空輕描淡寫地說著,漫不經心地求耍弄著金箍棒,那神情,就像是在和老朋友調侃聊天。


    但那森冷的目光,卻是令人不寒而栗。


    李靖,哪吒盡皆愣然,八萬天兵天將更是屏住呼吸,怔怔地看著孫悟空,連大氣都不敢喘。


    誰也沒想到,這猴子竟會如此之狠辣,一出手便將一名地位不低的天將斃於棍下。


    哪吒已隱隱感到,眼前的孫悟空已經不是當年那隻率性衝動,莽撞無謀,愛出風頭,愛整惡作劇的猴子了,而是一位城府極深,心狠手辣的妖王!


    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必將如石破天驚,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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