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之中,無數個晶瑩如玉,桃核大小的念頭宛若後世桌子上遭到震蕩的台球一般,迅速運轉開來,道道紫色的氣體漸漸地從變換著位置的念頭中釋放,緩緩地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這正是那日在靈山之中,孫悟空肉身被毀,念頭被紫金缽盂的佛光所蠶食的時候,護住其主神念不滅,並且在擊殺五方揭諦的過程中蒙蔽天機的鴻蒙紫氣。


    孫悟空現在的修為,已經達到了可以將鴻蒙紫氣收放自如的境地。


    數道粗如碗口的電蟒恰在此時呼嘯而至,張狂、猙獰,似乎恨不得將孫悟空狠狠地劈成兩半。


    可是,當它們觸碰到那在風中彌漫著的鴻蒙紫氣的時候,速度卻出乎意料地慢了下來,仿佛兩軍陣前,本以為站在自己對麵的是不共戴天的敵人,來到近前才發現,實際上,那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鴻蒙紫氣似乎對那威力無窮,能劈山裂海的雷電有著一種莫名的親和力。


    孫悟空眉毛輕揚,眼皮輕輕蠕動,一絲驚異,欣喜的色澤不緊不慢地奪眶而出,因為,他驚訝地發現,那些雷電之中似乎隱隱蘊含著一種十分熟悉的,充斥著古老、神秘、滄桑的氣息,與他神念之中的鴻蒙紫氣如出一轍。


    聽袁洪說,那萬元雷池乃是在天地初開,混沌未分之時由天外天中的雷電匯合著鴻蒙精氣所成,其中既然蘊含著鴻蒙精氣,那麽,必然和我神魂之中的鴻蒙紫氣同根同源,宛若一對孿生兄弟,所以,這無堅不摧的萬元雷電對這鴻蒙紫氣自是有著一種莫名的親近感,宛若失散多年的親兄弟相聚一堂,如此一來,這雷電自然是不會再傷我分毫。”


    想到這裏,孫悟空雙眸倏地亮了起來,宛若黑夜中突然亮起的啟明燈,腳下的筋鬥雲也在加速,飛快地向王靈官的天雷大陣中衝去,一道道破空而至的雷電接連劈在彌漫著他周身的鴻蒙紫氣上,然後不斷地彈開。


    怎麽回事?怎麽回事?”看著那耗費了他們無數靈力引來的萬元雷電爭相從孫悟空身旁繞開,王靈官那三隻深如瀚海的眼睛自天雷大陣啟動以來,第一次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一絲驚恐而詫異的神色。


    該死的,這雷電什麽時候是個結束。”花果山,個不知名的深邃岩洞之中,一個身高丈二有餘,盔歪甲斜,腰圓臂粗的大漢恨恨地道,活蟹一樣的臉上籠罩著濃濃的憤怒、彷徨、不安之色,一雙拳頭更是握得“咯吱咯吱”作響。


    這個人,正是被六耳獼猴一拳將左邊肋骨生生打斷的增長天王魔禮青。


    此時的他,戰力盡失,唯一能做的,隻能用殘存的法力護持著心脈,緩解著肋骨上傳來的疼痛,同時慢慢地運轉靈氣,調整內息,一點一點地修複那已然斷裂得不成樣子的骨骼。


    大哥,王靈官此舉,是要吸引那天外之天的神雷將花果山一眾妖怪挫骨揚灰,等到妖魔被剿滅殆盡,這神雷自去,我們兄弟四人自然可以重回天庭,重見天日。”魔禮紅緩緩地說著,勉力從那棗紅色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雙手若有所思地撫摸著那把殘破不堪,法力盡失的混元珍珠傘,眼眸中的凝重與彷徨卻是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這三隻眼的靈官要擺什麽勞什子的天雷大陣,引來那天外之天的神雷滅妖,這本無可厚非,但起碼要在啟動法陣之前,知會我等一聲,讓我等暫避到安全之處之後再啟動不遲,可他倒好,一聲不吭,啟動了那法陣,將那威力強大的神雷吸引而來,我們麾下的不少兵將在猝不及防之下,連同那些猴精野怪一起被劈得粉身碎骨,如果不是我們反應得過,借了個風遁逃到這還算夯實的洞穴之中的話,恐怕我們兄弟四人此時已是灰飛煙滅了。”魔禮海眉頭緊鎖,咬著牙,恨恨地道,一雙瞪得如燈籠大小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


    你們想過沒有,或許,在玉帝的眼中,我們隻是他為了達到目的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從來就沒有把我們當成人。”一旁的魔禮壽不緊不慢地說著,右手愛憐地撫摸著靜靜地躺在他的左肩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螭龍,就像是在輕撫著自己熟睡的孩子。


    還記得五百年前,玉帝同樣是派我們隨那已經死去的托塔天王李靖圍剿花果山,我們竭盡全力的奮戰,奮力的廝殺,我還被那妖猴用毫毛變出的分身一棍子打折了肩胛骨,可以說,在那場戰鬥中,我們四兄弟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戰敗回天之後,我們得到的,隻是玉帝無盡的謾罵與斥責,於我們所負過的傷,所流過的血,沒有哪怕是一個字的撫慰之言,所以,有的時候,還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想得太重,或許,你在真正的上位者的眼中,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零。


    此言一出,其餘三人皆是一愣,紛紛站起身子,用凝重、詫異的目光看著魔禮壽,很顯然,他們某些深藏在心靈深處的東西已然在瞬息之間被魔禮壽的言語撩撥而起。


    三位兄長,你們還不明白嗎?”魔禮壽沉聲問道,眼眸中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了一抹惆悵與悲涼。


    若是這次王靈官真的能用他擺下的天雷大陣剿滅花果山,擒拿妖猴孫悟空,即便是我們兄弟四人全都身子,玉帝也不會有絲毫的憐憫之情,於一個棋手而言,隻要能贏了那局棋,就算丟棄再多的棋子又有何妨?”


    那麽我等該如何是好?老四你的意思是讓我們不要再回天庭了嗎?”魔禮紅眼珠子微微轉動了幾下,沉聲問道。


    靜觀其變,我們先待在這裏安心療傷,王靈官和那妖猴孫悟空廝殺正酣,一時半會兒之間誰都不會想到我們,待到這場慘烈的戰鬥結束之後,我等再做打算。”魔禮壽聲線平緩地說著,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手裏那斷氣許久的螭龍。


    天空中,依舊是陰雲密布,雷鳴電閃,瞬息之間,孫悟空已經來到了距離王靈官等人約三尺之處,然後一個飛身,竟然毫無阻礙地穿過了那層由數道雷電和靈氣交匯而成的結界,闖入了那引動著萬元雷電的天雷大陣之中。


    不好!妖猴闖入!”眼尖的鐵麵火車大將軍突然驚叫了起來。


    話音剛落,金箍棒已然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腦袋之上,直打得他頭骨碎裂,腦漿迸出,高達的身軀立時如隕石般重重地往地麵上墜落。


    一人身亡,法陣登時崩亂,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天外天萬元雷池之中,那已然被王靈官等人的精神念力觸動的池靈卻是沒有這麽容易歸於平靜,威力巨大的雷電依舊連綿不斷地從雷池中湧出,衝過三十三重天,在這方天地肆無忌憚地流轉、飆射、蔓延;如果說,之前的雷電還是王靈官受王靈官等人控製指揮的惡犬的話,現在,就是發了瘋的猛虎,怒火中燒的蛟龍,沒有人再能管製它們,約束它們,但凡它們所觸碰到的一切,盡皆在瞬息之間碎裂成粉。


    啊!白臉長須,金盔銀甲,手持鐵鉞的製雷揮鉞上命使者慘叫一聲,直接被呼嘯而至的雷電劈得粉身碎骨,連元神都消散在了天地之間,他怎麽也沒想到,與雷電打了半輩子交道的他,結局竟然會是被人劈死。


    撤!”王靈官大喝一聲,趕緊將身子化作一道流光遠遁,此時此刻他已來不及細想,那些威力無窮,且六親不認的雷電為什麽突然之間會對孫悟空產生一種莫名的親和感,孫悟空為什麽能毫無阻礙地穿過那就連準聖都難以破開的結界。


    因為,任憑他修為高深,雷法精熟,再繼續在這一方天地待下去,必然會布那製雷揮鉞上命使者的後塵,被這威力無窮的萬元雷電劈得屍骨無存!


    其餘的靈官、雷將,六波天主帝君,玉府上卿五雷使,盡皆借著風遁,向三重天方向逃竄,那裏,才是萬元雷電波及不到的安全之所在。


    孫悟空也不追趕,隻是將身子靜靜地懸浮在高空之中,任憑那狂飆而至的雷電不斷地劈中自己的身軀,滲入自己的體內,一枚枚晶瑩如玉的神念也在同一時刻奪體而出。


    他這是在吸雷電,同時讓神魂度雷劫!”看著如一杆標槍般靜靜懸浮在空中,不停地讓雷電加深的孫悟空,袁洪心頭狂震,目光一凜,然後不受控製地叫出聲來。


    在封神大戰之前便已靈智打開,得道化形的他對於上古魂修之道也有著一定的了解,相傳神魂修煉到奪舍境界之後,可以選擇一陰一陽兩條道路前行,所謂陰者,則是繼續到那陰氣濃重之地,吸納怨靈的怨忿殺伐之氣凝煉神念,扛過巽風、陰火的侵蝕,將念頭一點一點地夯實,最終踏入元陽境界,將神魂徹底地煉成一個獨立於肉身之外,至陽至剛的存在,就如同肉體修仙者度過三宰五劫,成就大道一般;所謂陽者,則是將念頭置於威力強大的天雷之中,讓天雷對念頭進行擊打、錘煉,一點一點地祛除掉念頭中的陰煞之氣,九重雷劫之後,方可將鬼氣徹底地變味至陽至剛之物,最終成就元陽。


    可古往今來,成就元陽者少之又少,因為無論選擇哪條途徑,皆是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會灰飛煙滅,是以魂修之法也逐漸地沒落,到了當下,已鮮有修士修煉。


    這天外之天雷池中的萬元雷電比普通的天雷要強橫強橫千百倍,不知這孫猴子能否扛過此劫?”看著孫悟空那一顆顆在萬元雷電之中旋轉、盤桓的神念,袁洪不免有些擔憂地想。


    滋滋滋!電流交匯的響聲此起彼伏,威力強橫的雷電不斷地落在一枚枚飛轉著的神念之上,讓孫悟空不斷地感到一陣絞痛。


    忍住!一定要忍住!”孫悟空咬著牙,在心中默默地念叨著。


    妖猴!你真的以為你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嗎?”一陣威嚴、渾厚、莊重的佛音傳來,雷鳴電閃之中,登時出現了無數尊丈六金身的佛影,那正是西天靈山的治世之尊如來。


    妖猴!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不要再執迷不悟!


    如來,如來佛祖來了嗎?他不是在和準提那老頭子的打鬥中負了重傷嗎?現在應該在靈山之中調養修煉才是?”孫悟空心頭狂震,瞳孔微微收縮,雷電中的一顆顆念頭也開始不安地躁動了起來,雷電劈下,一些念頭之上已經出現了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痕。


    妖猴,你欺天罔上,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莊嚴厚重的佛音再次響起,如潮水般傳入耳際,如來那一尊尊丈六金身的佛影不斷地凝實,一張張巨掌衝孫悟空緩緩地揮出,強橫的氣場鋪天蓋地,空氣都仿佛在瞬間停止了流動。


    不!孫悟空大聲叫喚道,五百年前被如來一張巨掌推出西天門外的那一幕再次如放電影般浮現在了眼前,讓他心跳加速,頭皮發麻。


    就在這個時候,道道鴻蒙紫氣再次從神念中釋放,如來那金色的掌影閃電般自孫悟空身上穿過,卻沒有造成任何有實質性的影響,孫悟空甚至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靈力波動。


    原來,這不是真正的如來,這隻是我的心魔。”孫悟空微微睜大眼睛,如釋重負地歎了口氣。


    雖然那日在大雪山中直麵了如來,雖然在授業恩師準提的協助下全身而退,但內心深處對如來的恐懼依然未曾徹底地消除,是以在度雷劫的時候,心魔變成了如來的樣子。


    原來,所謂度雷劫,度的是自己心中的恐懼,所要錘煉的!也是自己的心!”孫悟空恍然大悟地笑道,無數個光華流轉的念頭如戰場上衝鋒的勇士一般,一往無前地竄入交織閃動的雷電之中,向那一個個丈六金身的佛影飛去而去。


    如來!俺老孫不怕你!大不了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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