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富春本來也不想答應的,畢竟他這戲班剛剛組建沒有多久,還沒接過這樣的活計,平日裏都是給活人唱戲,這是頭一回讓死人聽戲,心裏也有些發慌,可是架不住薑珠的錢多,玩命的砸錢,逼著他們一定要來唱。


    本來他們這班子水平也一般,薑珠那錢夠請很多大師了,可是就因為柳時珍,前些日子薑珠覺得對不住他,所以就選定了他們的戲班來作為補償,順便她也能假公濟私,跟自己的小情人眉來眼去。


    吳富春隻能安慰自己,八方聽戲,一方凡人,七方鬼神,沒有什麽好怕的。


    薑珠用粗a大的手指摸了一把柳時珍,柳時珍看著眾人偷瞟著他們,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場景,心裏突然就不舒服了,厭煩的推開薑珠,薑珠卻垮了臉色,抓住李時珍語氣不好道:“做什麽呢?”


    柳時珍看著她生氣了,這才軟了下來:“小珠,我隻是不待見那蘇名玉,他上次還幫著其他人說我小話,還有,那什麽李兮若怎麽也在這。”


    上次因為久久不送醫,柳時珍的傷熬了兩月才好,他到現在心裏都記恨著李兮若和顧銘涵。


    薑珠聽他提起了李兮若的名字,急忙做了“噓”聲,勸誡道:“你不喜歡蘇名玉,我改日和吳老板說說,可是這李兮若你可惹不得,你沒看到我叔父對她的模樣,畢恭畢敬,你要是惹了,我可保不住你。”


    柳時珍心裏不快,他為人本就斤斤計較,現在卻要他忍氣吞聲,他當然做不到。


    薑珠怕他真惹事,收不了場,拍了拍他的肩,扭過他的臉道:“唱戲就好好唱,別想一些其他的。”


    柳時珍勉強點了點頭,就有傭人帶他們去薑萬城過世妻子的房間,這妻子方綺是他的原配,陪她熬過的是最艱辛的那段歲月,可惜沒什麽福分,等著薑萬城發達了,她也去世了,那時候薑峰還不知事。後來因為家裏缺一個女人體貼,薑萬城又娶了鄭瑤回來,鄭瑤將家裏照顧的很好,可是薑家父子總是和她隔著一層薄膜,有種疏離之感。


    薑萬城看著方綺的房間,這麽多年來每日都讓人打掃,她喜歡的東西都一一歸在原處,梳妝台上放著她的靈位,上麵貼著她的照片,是她年輕時候的模樣,笑得燦若曉霞。


    薑萬城讓人拿香來,傭人支支吾吾的問著道:“那二少爺需要來嗎?”


    薑萬城沉了沉神色,最後還是道:“不用叫他。”


    傭人點點頭,讓薑萬城和薑峰上了香,吳富春也讓人做好了準備,今天他們演一出《琵琶記》,貧家才子入京趕考中了狀元被宰相看上,宰相強留他與自己的千金成親,讓他拋棄糟糠之妻,才子無奈接受,但是日思夜念自己的家人,最後糟糠之妻上京與夫團聚的故事,隻不過故事的最後,是三個人在一起,宰相千金甘願伏低做小。


    之前方綺最喜歡看這一出,她沒什麽文化,看的重點不在於蔡伯喈如何在富貴溫柔鄉裏苦命掙紮,難以突破命運的悲涼,而是在於趙五娘如何孝順體貼,有貞有烈,最後上京尋夫和夫君團圓的故事。


    蔡伯喈對發妻的念念不忘才是她想看的,那時薑萬城生意做的好,聲色犬馬也少不了,她一人在家也難免會想到他會不會成為負心漢拋棄她,娶了別的女人,所以她就隻能把薑萬城想象成是蔡伯喈,就算他在外麵有了女人,也是因為在紅塵富貴中掙紮不開,逼不得已,她也隻能用戲來蒙騙自己。


    蘇名玉扮上的是蔡伯喈,一身平常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卻襯得他身姿越發挺拔,要是孟月在這,指定又會被迷的五迷三道的。


    而柳時珍不情不願的做了趙五娘,他本來就是旦,這才是他的本行。祝仁也總算登了台,盡管是給死人唱戲,也扮了一次相府千金。


    薑萬城對戲沒什麽興趣,而且他還有事情和李兮若商量,所以早早就離開了,見著自己的老父親一走,喜歡夜總會舞女的薑峰肯定也不會留在看幾個男人在台上扮男扮女情情愛愛,薑珠在一旁見著他要開溜也夥同出去了,目的就是想問問上次的事薑萬城有沒有在李兮若麵前說道說道,讓他們不要為難自己了。


    剩下蘇名玉幾人隻是簡單的勾了妝,沒有頭麵,就準備開場了,而柳時珍看著黑白照上的女人,覺得有些慎的慌。


    這房間長年都是不通風關窗簾的,屋子裏有股木製的家具泛潮的味道,並且帶有濕冷的涼意,這一行人心裏都有些發虛。


    吳富春舔了唇,開口喝道:“都別愣著了,早點唱完我們也早點下工。”


    他說話自個兒就是打顫的,其他拉弦打鼓的又把音樂一整,一股子陰鬱幽冥的味道就出來了。


    蘇名玉卻不受影響的自顧自唱上,柳時珍不甘示弱的接上,他近似女聲的聲音就像在弦上磨過,有些刺耳。


    突然,也不知是哪裏來的一股邪風,把本來大開著的門就給硬生生關上了,門“哐當”一響,讓所有人心上一驚,柳時珍的唱詞也戛然而止。


    吳富春擠了擠眼道:“別停,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們在偷懶呢。”


    柳時珍看著門,吞了一口唾沫,繼續唱著,好不容易唱到蔡伯喈和趙五娘夫妻相見,柳時珍要和蘇名玉執手相看淚眼,但他心裏膈應,眼神怎麽也不對,唱的戲感情也不太對,不過吳富春想著反正也沒人看,也就不管了。


    蘇名玉倒是因為柳時珍的花花腸子影響了戲有些不快,皺深了眉頭,正當他們二人要合唱之際,旁邊的衣櫃突然打開了。


    那衣櫃突然冒出的聲音,讓所有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無措的看向那裏麵。黑暗中一個濃妝的女人伸出了腿,慢慢起身出來,她穿著暗紅的旗袍,個子很高,嘴上的胭脂稀裏糊塗的抹著,她揚起扇子,一把揮開了柳時珍,和蘇名玉對上了眼,拉起他的手道:“光陰拈指過三春,幽魂渺渺,夜府沉沉,誰與招魂?”


    整個房間裏就隻有她的聲音,大家連呼吸聲都屏住了,這聲音帶著淒豔決絕,猶如撕帛斷弦之烈。


    蘇名玉一下子就愣住了,這戲詞更像是對自己說的,柳時珍卻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女人的容貌,竟然和靈位上麵貼的照片相差無幾,他驚恐的不停拍打著吳富春,讓他快看。


    吳富春瞧了一眼,渾身汗毛直豎,偏偏這女人還打開扇子,遮住了半邊的臉,對著他們詭異一笑,柳時珍膽子小,看著她那亂塗的胭脂汙了嘴唇周圍的地方,就想象成了血盆大口,驚叫了一聲,冷不丁的往外跑了。


    他這一跑帶動本就沉浸在恐怖情緒裏的眾人,他們受不了壓抑陰暗的氛圍,將心中的恐懼無限放大,連家夥事都不要了,隻想著逃出來。


    李兮若正拿著薑宅的地圖看有沒有不妥之處,就聽見外麵的聲音,傭人在外麵喊道:“老爺,出事了,夫人的房間出事了。”


    薑萬城趕緊從椅子上起來,奔向方綺的房間。


    此時這房子裏隻剩下兩個人了,蘇名玉愣著神看著眼前的女人,女人衝著他一笑:“蘇郎。”


    蘇名玉緊縮了瞳孔,臉部肌肉已經完全僵住了,隻有牙關是顫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的。


    他還沒反應過來這一聲,李兮若就先來了,她冷眼看著屋裏的人,薑萬城見了,卻是怒罵:“薑淩,你在做什麽?”


    女人聽了立馬變了臉色,仿佛變了一個人,她低頭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打扮,顫抖著手扯下了自己的頭套,露出了黑色的短發,又驚訝的看著手上的扇子,急忙給扔了。


    蘇名玉這才發現,眼前的女人居然是個男人,難怪個子會這麽高。


    他一把抓住薑淩:“你剛剛為什麽叫蘇郎,為什麽!”


    他露出了少有的狂躁,好像僅僅憑一個稱呼,都會把他逼瘋。


    薑淩這時清醒了過來,一臉“有病”的看著蘇名玉,一把推開了他,不過他轉眼就看到了李兮若和薑萬城的眼神,一道探究,一道厭惡,他心裏頓時發堵就別過臉匆匆走了出去,又將自己關在房中。


    李兮若看向了薑萬城,薑萬城思想舊派,看著自己的兒子在這麽多人麵前穿了女裝,覺得老臉都給丟盡了,深覺得無臉見人。


    他緩了一會兒才對著李兮若道:“那是我的二兒子,自從方綺死後,他就變得瘋瘋癲癲的,剛剛你也看了,那就是犯癔症了。”


    李兮若沒有說話,她看薑淩神色清醒,絕對不是犯什麽瘋病,況且若真是瘋了,薑家的財力請醫生來專診又不是什麽難事,不過薑萬城在這方麵不願意多說,李兮若也不會多問。


    薑淩回到房內站在了鏡子前,他撕碎了身上的旗袍,赤身裸體的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可那依舊是一個穿旗袍的女人,長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臉,眼角卻是嫵媚風情,帶著挑笑與譏諷的看著他,薑淩一拳砸碎了鏡麵,任血滴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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