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一曆一九二六年八月二十八日 東方戰線 一等客車


    從南方大陸緊急前往聯邦領的長距離偵察任務,最後是以直擊莫斯科作結,還以為能調去後方,結果卻是要轉戰比萊茵戰線還要偏西的西方空戰。而就在覺得這下總算能告一段落,安心下來的瞬間,參謀本部就下達了戰鬥群的編成命令。


    服從軍令在南、東、西方遭到狠狠使喚,到最後則是要前往東部參戰。


    雖是負責掩護主軍的配角,也依然是在聯邦領內緩緩東進,不過就在途中,戰鬥群再次接獲參謀本部發布的新的軍令。


    「……是說,重新部署命令嗎?」


    「沒錯,提古雷查夫中校。盡管很遺憾要失去貴官與沙羅曼達戰鬥群,但總不能因為我方的方便,就把直屬參謀本部的貴隊留下來吧。」


    「沒辦法呢。」語帶苦笑的東部方麵軍高官,突然告知要重新部署。不對,就某種意思上,重新部署命令對現場來說,一直都是很突然的通知。


    不過,譚雅感到些許可疑的突兀感。


    「要接連移動是很辛苦,不過就好好地幹吧。」


    東部方麵軍的參謀們隨口說出一句話,即是決定性的證據。


    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在慰勞要轉戰他處的譚雅等人。老實說……這不是「最前線戰力『突然』被調走」的參謀將校會說出的話。


    將參謀本部所屬的戰鬥群調走,在帝國的軍事機構中,是製度上的正當結果。不論是誰,都沒辦法提出異議。參謀本部將自己的部下,從前線a重新部署到前線b,不過是參謀本部的專屬特權。


    不過,隻要換個立場來看就知道了。


    假設我們是優秀的麻醉醫師,參謀本部是派遣麻醉醫師的教學醫院,東部方麵軍是接受派遣的私立醫院,事情就很簡單了吧。因為麻醉醫師不足而疲弊不堪的地方現場,如果收到教學醫院通知,要把派遣的麻醉醫師調走的話……這不吵起來才奇怪吧。


    盡管如此,他們卻毫不在意地向我方傳達命令?換句話說,東部方麵軍他們肯定「早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不知道的人就隻有我。認為是等到最後一刻才通知我的推測,恐怕並沒有錯吧。


    急忙結束業務交接後(沒錯,「既然還有空交接」,這肯定是打從之前就安排好的事!)等回過神時,已經匡當匡當進行著搖晃的火車之旅。


    看在譚雅眼中,安排這整件事情的手段與程序,優秀到讓人厭惡。調整到不論是遲滯還是意外,就連個聯絡失誤都沒出現的重新部署命令。


    該稱讚他們居然能安排到這種地步吧。隻不過,要在最前線移動的現實,可就沒辦法掩蓋過去了。比方說,譚雅打量起自己分配到的「頭等車廂」,歎了口氣。


    盡管車票上的級別確實是頭等廂,卻是在最前線附近運送物資與兵員,跑在軍用鐵軌上載客的裝甲列車。雖說是頭等廂,但光是能有個地方坐下就謝天謝地了。


    不過考慮到補給線的實情,能勉強把這種車輛拿來作為頭等車廂使用,本身就很讓人驚訝了也說不定。當然,車廂內準備的旅客設備也很寒酸。與國內舒適的頭等車廂是天壤之別。現在是夏末秋初的八月底。考慮到聯邦領的氣溫,車廂設備不包含空調,還算是可以忍受。


    不過,明明號稱是臥鋪列車,包廂內卻隻擺著能讓人橫躺的木製長椅,以及一張堅固的桌子。而要說到那張長椅,倘若不是個子矮小的自己,恐怕躺起來也會相當擠吧。


    「這要是在萊希國內,我應該會罵是家畜搬運車吧。」


    不過意外地無法否認,這可能真的是徵用的家畜搬運車。還真是高級的頭等車廂呢。隻不過,就算加上這一切的缺點,也不該忽視一個事實。


    這是行經最前線附近的自軍鐵路。也就是說,我們有能力在占領到的敵地上,急遽整備好鐵路基礎設施吧。這同時也是戰務與鐵路兩部門全力以赴的證據。可說是一趟能窺見到補給狀況的旅程。


    雖然不能作為例子……不過食糧狀況也比較良好。


    當看到午餐準備了吐司沒有乾扁的三明治與咖啡時,譚雅可是高興到就連自己也覺得自己很不像樣。


    餐後還意思意思地準備了報紙。看看日期,可別太驚訝,是八月二十八日──也就是今天的報紙。


    雖說已經中午了,但居然能將今天的早報送到最前線。


    光是這件事,就是帝國當局對補給戰充滿幹勁的最佳證明吧。


    同時,譚雅也稍微想抱怨幾句。


    「就算是戰時新聞,這也太過分了。」


    雖說是為了節省版麵與保護軍事機密,但後方閱讀的報紙內容,實在是嚴重偏離現實。似乎是《勇敢士兵的前線生活》這種愚蠢專欄的讀者投稿專欄裏的感想,甚至是讓人看到失笑。


    「……審查與政治宣傳色彩還是一樣太重了。真心覺得,現在還是稍微讓大後方徹底了解前線的實情,會比較安全吧。」


    宣稱是愛國感想文,由學童們寫信投稿的廢文。報紙上刊載著無數的這種文章……雖說作為提振戰意的手段並不壞吧。不過最近的學童,看來很清楚最前線的簡稱與軍事用語的樣子。


    清楚到讓人看得想笑的程度。


    「真想說,就算要投稿『造假』的感想文,也太差勁了。」


    愈看愈覺得不對勁的文章。是不想隱瞞這是同一個作者寫的吧,男女都用一樣的方式講話。最明顯的就是,文章開頭已經模式化很久了吧。還真是相當粗糙的情報戰手法。


    「……這樣,聯邦與聯合王國還比較拿手吧。」


    這種權宜手法,沒道理能贏過那些騙徒吧。喝著倒在軍用馬克杯裏的假咖啡,歎了口氣。帝國軍也有意識到情報戰與政治宣傳的重要性是很好。


    但做得不夠高明,隻會造成反效果啊。


    「哎呀,閑著沒事幹,對工作狂來說有點傷呢。」


    會抱怨起來,也是沒辦法的事。


    要是看到他人草率工作,心情就會莫名地無法平靜。沒事幹啊──隻要望向車窗,就是一片遼闊的荒地景致。


    八月底陽光溫煦撒落的模樣,對於聽到東部就會聯想到泥濘的印象來說,太過溫暖了。


    不過,這片就算拿出雙筒望遠鏡也依舊一望無際的景象,讓譚雅不掩厭煩的表情。


    真受不了──本人在心中發起牢騷。如果要占領如此遼闊的大地,就會讓軍隊分散。但帝國軍大半的正麵戰力,明明就沒有多到足以填滿這片大地。


    這就像是闖進不知道有沒有出口的隧道裏一樣……想到這,譚雅?馮?提古雷查夫中校就苦笑起來,這還真不像自己。


    車窗外的景致,似乎總是會引誘人往稍微不同的方向思考。


    不過,還是不經意沉思起來了。


    這也是個好機會,譚雅就趁這個時候,麵對潛藏在自己內心裏的疑惑。


    隻要翻開曆史文獻,在譚雅所知的地球曆史上,德軍注定會在東部「逐漸溶解」。理由十分單純,就是在過於廣闊的戰線各處,不斷地累積損害。


    消耗戰是致命性的。同時帝國的人力資源也還尚未枯竭。不過「尚未」也隻不過是在現況下,完全無法保證將來不會枯竭。


    然而,這是在事情照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發展之下的情況。如果是譚雅所知的第一次世界大戰,東部會是「德軍獲得勝利」,甚至還成功推進了戰線。


    簡單來說,帝國在西方取得了勝利。然後,也沒道理要在東部吞下敗戰。因此就目前而言,依舊無法斷定勝負的走向。


    客觀看來,目前仍然明確保留著戰勝的可能


    性。當然,也有著戰敗的可能性吧。


    「……即使如此,也隻能承認勝負依舊不明啊。」


    要說這就是戰爭的話,就沒什麽好談了,這種無法清楚看透的迷霧,怎樣也無法讓人喜歡。「戰爭迷霧」說得還真好。


    先人諸賢們想必也有狠狠咒罵這種迷霧吧。


    盡管如此,自己果然還是想知道結果。


    想知道自己所走的道路前方有著怎樣的目的地,是理所當然的願望吧。穿越陰暗隧道之後,會有著怎樣的景色呢?


    根據共產圈的小故事,在共產圈,黑暗之後似乎有著夢想與希望。


    真是可悲,譚雅隻能語帶歎息地發出感慨。在東部這裏,答案始終都未曾改變。相信著夢想與希望,穿越隧道之後的景色是「雪國」。這要是妙筆生花的文學作品,想必會是一篇很棒的故事吧。


    現實可沒有文學這麽美好。文學往往都會潤飾過頭。在現實的共產圈裏,是與幻想般的美景相差甚遠的「泥濘的雪國」。


    帝國軍就在無自覺之下,絡繹不絕地闖進這種泥沼之中。


    還真是讓人不舒服的光景吧……盡管隻要知道道路去向,就不用這麽辛苦了。深陷在難以看透的五裏霧中,讓人非常不中意。


    「嗯?啊,就快到停車站了嗎?這麽遼闊的東部正麵,就連中途停車站都建啦。看來鐵路課他們很用心在做事呢。」


    減速聲與汽笛的聲音,甚至讓譚雅感慨起來,再次拿起報紙來看。或許是戰時的關係吧,報紙的紙質也相當粗糙……雖然還沒有內容過分。


    姑且不論政治、社會版麵,就連文化專欄都是為了提振戰意的慈善音樂會特輯。國民萬眾一心,齊唱愛國歌曲的活動,作為提高團體歸屬感的手段來講,應該並不壞吧……但真希望能讓音樂會繼續是音樂會。


    這樣豈不是會讓中立各國的記者,用外電諷刺「帝國的音樂會」是「愛國集會」,而不是用來欣賞音樂的場合嗎?


    「雖說我也沒立場對文化政策多說什麽……嗯?」


    正打算再度沉思,就被規律的敲門聲打擾了。


    「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請求入室。」


    「無妨,進來吧。」


    「打擾了,中校。剛剛經由車站,收到本國傳來的聯絡。」


    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手腳俐落地出現在眼前,手上拿著參謀本部經常使用的,厚實的密封文件袋。


    「本國傳來的?」


    「是的,中校。是從參謀本部傳來的。此外……還有一位剛上車的客人。」


    「客人?找我的嗎?」


    「對同學說這種話還真冷淡呢,提古雷查夫中校。」


    正打算開封確認文件袋內容的譚雅,就在這時,注意到這句出乎意料的話語是誰的聲音,連忙起身歡迎。


    相當讓人懷念的長相。那個人露出像是想掩飾疲憊表情的些許苦笑,站在包廂的入口前。


    「打擾了,還請原諒我穿鞋踏入女士的閨房。」


    「我的天呀。沒想到,我竟會被敬愛的烏卡中校擅闖閨房!難道不知道,就算要拜訪女孩子的私室,也是要守禮儀規矩的嗎?要是讓尊夫人得知你如此失禮,想必會很難過吧。」


    「喔,沒想到居然會讓我深愛的妻子與孩子們傷心。軍務還真是麻煩呢。不得不服從軍令的自己還真是不幸。」


    彼此在敬禮與答禮的同時,互相開著玩笑。


    不過,這裏應該是要狂妄大笑的局麵。真是可悲,看樣子耿直的烏卡中校,並不具備開玩笑的品味呢。應該是前線勤務的經驗不足吧。


    烏卡中校本來就是與玩笑和幽默無緣的類型。看樣子,是沒能在最前線的現場上,培養好幽默的品味。


    「哈哈哈,就用這作為遮口費,希望你當作沒發生過這件事吧。」


    就在這時,譚雅忽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全身頓時僵住。


    ……不會開玩笑的人,盡管笨拙,卻突然開始學著說玩笑話了?這還真是相當不妙的變化徵兆啊。


    不論是自己,還是烏卡中校,本質上都是不苟言笑的人。就算沒深交到足以斷定對方的個性,也有著這種程度的確信。能通過軍大學選拔的將校,不論是好是壞,都有著強烈的個人特質,要不然就是像自己這樣個性篤實的將校。


    烏卡中校跟我,要說的話,都屬於勤勉認真的將校。自己會脫離常軌,或是說學到諷刺的品味,最大的理由也是後天的外部環境,也就是最前線的殘酷經驗所造成的。有別於不醉就沒辦法戰爭,必須要在最前線培養幽默感的自己,烏卡中校應該是沒有這種必要才對。


    這樣……一點也不像他。盡管如此,卻開起笨拙的玩笑?即使眼角看起來在笑,也感受不到一絲的笑意。


    「……這是?」


    「是透過駐外武官管道弄到手的阿拉比卡咖啡。我想前線應該很難取得,就在參謀背包裏裝了兩公斤帶來了。順道一提,有一百克已經烘焙好了,其餘的則是好好裝在密封罐裏。」


    「喔,這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烏卡中校笑著回了句「別在意」,將背包遞給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同時坐在譚雅對麵的位置上。


    ……甚至還關心起最前線的狀況。雖是擔任後方勤務的參謀將校理想的表現,不過坦白說,烏卡中校是不太喜歡公私不分的人。


    換句話說,這會是個足以「讓他的良心允許他這麽做」的問題吧。盡管沒表現出來,但自己的心境,就像是個要被送去就快爆炸的巨大炸彈拆解現場的未爆彈處理人員。


    「這次是以闊別許久的前線視察為由,來看看老同學的狀況。待在參謀本部擔任內勤,久了也會讓人眷戀起外頭的空氣呢。」


    「戰鬥群的指揮官,有著許多自由裁量權,是坐起來很輕鬆的位置喔。」


    「還真是羨慕,似乎會變成我在單方麵地抱怨私事呢。」


    烏卡中校是在參謀本部的魑魅魍魎之中,少數個性嚴謹的軍大學同學。他會像這樣擺出一副要談私事的態度?


    大致能察覺到,也就是說他帶來了某種不能讓他人聽到的事情吧。是非正式的傳言。是沒什麽好事的前兆。


    該死的混帳東西。


    總歸來講──譚雅在心中重新抱怨。烏卡中校是大型衝突的傳達角色。我詛咒那群想把多餘的辛苦硬推給現場的高層。


    「這也沒關係喔。我可是被容許在外頭自由行動之身,連個抱怨也不聽怎麽行呢。對了,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不好意思,想麻煩你幫我磨個豆,泡個咖啡過來。盡可能泡得細心一點,『慢慢來就好』。」


    「我知道了。請稍微……我想想喔,就請等我三十分鍾左右吧,我會準備兩杯過來的。」


    明明就沒有特別強調最後一句話,也依舊能確實察覺到我的意思的副官,真是太棒了。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伴隨著漂亮的敬禮,規規矩矩地離開。


    目送走她的背影,將包廂門鎖上。


    好啦,譚雅向烏卡中校說道。


    「……那麽,正題是?」


    「是無聊的傳言……沒想到我會有這麽一天,要告知友軍這種事情。真是懊悔到快吐了。貴官要是能喝酒的年紀,我應該會帶瓶酒過來吧。」


    耿直的軍人,居然在值勤時說他想喝酒?


    「唔?」


    盡管內心裏不斷感到無聲的震驚,譚雅在表麵上依舊是佯裝冷靜,隻是歪頭表示不解。


    「中校。傑圖亞閣下擔心這次的攻勢過於『擴大』了。尤其是嚴重反對,要將大規模的戰鬥正麵,更進一步擴大的決定。」


    「這不是很有道


    理嗎?」


    忍不住點頭認同。


    傑圖亞中將的想法,是非常踏實的安全策略。隻要不擴大戰線,將重點放在重新編製戰力上,就不用被雪與泥濘絆住,專心作業了。


    麵對東部的泥濘與可怕的極寒,想要不受阻礙地展開行動,就必須要做好準備。這隻能說是非常有道理的想法。


    「問題在於,盧提魯德夫閣下的意思。」


    「……也就是作戰局那邊的見解嗎?」


    「沒錯。」聽到他這麽回答,譚雅當場僵住。實際擔任軍事行動計畫的那群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是不錯。隻不過,像盧提魯德夫中將這種「積極的作戰家」反對起安全策略,隻會是某種麻煩事件的起因吧。


    「……他們的意思是?」


    「作戰那邊重視著『時間』。」


    「烏卡中校,意思是……他們認為不該給敵人多餘的時間嗎?」


    「沒錯,他們擔憂這會給敵人重新編製的時間。」


    烏卡中校所說的,是帝國軍參謀本部作戰參謀們的思考邏輯。讓人困擾的是,聽起來,這個理論「也一樣是對的」。


    在大規模戰線上重新編製部隊,整理戰線。以軍事觀點來看,這會是必要措施吧。畢竟,讓軍隊毫無秩序的分散各地,將會大幅損害其戰鬥力。


    另一方麵,倘若要重新編製,可就沒辦法攻擊了。


    這會讓敵人承受到的壓力銳減吧。換句話說,如果我方為了重新編製戰線停止攻勢,也會同樣給予聯邦軍他們緩衝期間。畢竟,就唯有時間會平等分給每一個人。


    這樣一來,對方也肯定會重新編製。這就某種意思上,會是永遠的兩難困境。


    「作戰領域的家夥們,還有盧提魯德夫閣下,似乎認為這次的攻勢就算多少有些勉強,也想要包圍殲滅聯邦軍的野戰戰力的樣子。」


    因此,當烏卡中校望著車窗外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譚雅就算再不願意,也理解到上頭的意思了。


    「是希望能早期解決問題吧。」


    「……在冬季逐漸逼近的狀況下,是嗎?」


    現在還是八月。不過,也已經是八月底了。就算整個九月沒問題,但要說到適合軍事行動的天氣,能否保持到十月底,就讓人非常擔心。


    「時間是有限,但還不到絕望的地步吧。所以要活用我軍的機動力,進行大規模的側翼包圍運動。」


    聽到的瞬間,沒有蹙起眉頭,全是靠著自製心吧。


    能保證一個月。隻不過,無法保證到兩個月。愚蠢的豪賭。以大規模作戰來說,風險也未免太大了。要是能這麽批判的話,會有多麽輕鬆愉快啊。


    然而,不背負風險就無法獲勝,這不論是市場經濟還是在戰場上都一樣。


    「參謀本部的試算結果是?」


    「意見出現分歧。」


    會分成讚否兩派也是當然的吧──就這樣點頭附和也很失禮吧。


    盡管如此,也依舊想露出曖昧的微笑。對譚雅來說,她還能充分預想到,參謀本部這陣子會是晴時偶爆炸的天氣。


    「照作戰他們的說法,就是『現在還存在著以戰略規模包圍殲滅所需要的緩衝時間』,一副咄咄逼人的態度。說什麽隻要有兩個月,就能『做給你們看!』這樣。」


    「就連有沒有兩個月都很讓人懷疑啊。」烏卡中校一麵感慨,一麵把話說下去。


    「另一方麵,立場偏我方的那些戰務則是氣炸了。說他們這麽做,是讓本來就很脆弱的補給線暴露在危機之下。似乎是認為,既然無法確實確保兩個月的期限,就想在大雪妨礙作戰之前,將剩下的期間用來準備過冬。」


    「還真是任性的說法呢,烏卡中校。」


    低吟了一聲的烏卡中校,也有自覺吧。不過,譚雅特意繼續說下去。


    「反過來說,要是給予敵人重新編製的時間,就很可能要靠脆弱的補給線,不斷支撐著恐怕會長期化的戰線。若要說到風險,戰務方的計畫也有吧。」


    「理論上,就跟你說的一樣吧。但麻煩的是,雙方的理論都有著相當的正確性。」


    正是如此。


    這正是這個問題的根本,譚雅在心中獨白。現實有許多情況,往往必須從兩難的選擇之中,選出自認為比較好的選擇。


    如果能有完美的情報,情況就會不同也說不定,但情報總是不完整。隻能從有限的手牌中,選出最好的推論。


    「考慮到敵人的動作緩慢,積極案的成功機率說不定會再高一點。」


    烏卡中校就像發牢騷般說出的每一句話,在理論上都很正確。


    「要是敵人無法有效活用時間『的話』……『隻要』我方能有效活用時間,也會有利於我們重新編製,建立起堅若磐石的態勢。」


    的話、隻要的連續假設。未知的要素未免太多了,讓人想長歎一聲真受不了。


    「烏卡中校,可容我插句話嗎?」


    「當然。」烏卡頷首答應。盡管不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發問,不過譚雅還是問出她十分在意的主題。


    「我隻有聽說,我們的任務是要掩護主軍。如果能請教一下,參謀本部內部的議論,與我們的新任務有何關係的話,就再好也不過了。」


    最前線的轉調命令,還有突然來到眼前抱怨起來的軍大學同學。要認為這隻是偶然,是不可能的。


    過度的猜忌,隻會讓人陷入低劣的陰謀論吧。然而,要說這次的相遇並不是安排好的,就是騙人的。


    「雙方的意見對立。而且雙方不論好壞都是實用主義者……討厭空泛理論的類型。」


    「誠如你所說的,雙方都是重視現場的軍人。」


    「該說正因為如此吧。提古雷查夫中校,我很同情你。雙方在理論上沒有對立,都希望能在現場進行驗證。」


    驗證這個單字,讓譚雅歪頭不解。不對,等等。現場驗證不就是……正當想到這裏時,烏卡就接著迅速說出結論了。


    「極端來說,似乎是要根據敵軍的實情調查,做出結論的樣子。」


    「該主張這種做法太悠哉了吧。究竟要上哪找時間做這種事啊?」


    「雖然對貴官來說,這是個不幸。但不論是要轉為攻勢,還是要轉為防禦,都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做好準備吧……所以能確保調查的時間。」


    啊,盡管討厭的預感響起警報,但也已經太遲了。


    「結論很單純。就是在物資儲備期間,用你的戰鬥群去試探一下。」


    「是武裝偵察嗎?」


    「稍微不太一樣。是『突出部』的防衛任務。」


    譚雅知道,瞪大眼睛盯著人瞧很沒禮貌。


    盡管如此──


    譚雅依舊直瞪瞪地凝視起,說出要把自己推向危險地帶言論的烏卡中校的雙眼。


    「有一個特意給予敵人時間,放任他們重新編製的地區。希望你能在那裏與敵戰力交戰,掌握敵軍的實情。簡單來說就是測試。想要你在這塊特意突出戰線,不具備戰術價值的土地上進行實驗。」


    這總歸來講,不就是養在礦山裏,靠著有沒有在啼叫,來證明哪裏危險的金絲雀嗎!


    就連白老鼠都不是!


    「我有個相當失禮的疑問……這個任務是要我的部下,為了證明雙方之中何者正確,而去送死嗎?」


    「雖是有點刺耳的說法……但你說對了。參謀本部內部的問題,就該由參謀本部解決。也就是說,必須得靠我們參謀將校的自家人來解決。」


    或許該說,就譚雅所知的程度。


    烏卡中校他們這些參謀將校,不論是好是壞,都對「參謀將校


    」的身分有著過於強烈的精神歸屬感。


    說這是貴族義務,算是很崇高的精神吧。


    說這是菁英的義務,在傲慢之餘也很誠實吧。


    然而,像烏卡中校這類的人,可不會毫無節操地把這種想法說出口。通常的情況下,菁英也是一種心態。像烏卡中校他們這種選拔人才,不會用嘴,而是會用行動來證明自己是菁英。


    這種人……會特意提起參謀將校的頭銜?隻覺得踩到了一顆特大的地雷。


    「恕我失禮,烏卡中校。聽你這麽說,是發生了什麽變故嗎?」


    「……也是呢。雖說是機密……但是我們把你牽扯進來的。基於道義,也該向貴官確實說清楚這件事吧。」


    仰望著包廂的天花板,掩不住歎息的烏卡中校,心境應該相當難受吧。仔細一看,會發現他注視天花板的視線也隱約帶著疲勞神色。而最讓人感到不對勁的,則是他精疲力盡的聲音。


    直到剛剛都還勉強算是有活力的聲音,突然間萎靡下來。


    「最高統帥會議在最近這段期間,完全是鬧得不可開交。讓政府、參謀本部、宮中的情況變得相當愉快。」


    就像打從心底不覺得愉快的口吻,自暴自棄似的抱怨起來。


    「外加上也不能無視輿論。帝國各處都向我們發出叱責與壓力的風暴,要求我們『趕快結束』呢。參謀本部就像是遭到一陣特大颶風摧殘過一樣。」


    「要求早期解決的聲音,已成為一股過重的壓力了。」烏卡中校語帶呻吟地低聲補充。


    「盡管沒辦法公開來講,但傑圖亞閣下與盧提魯德夫閣下的爭論,同時也是『國內政治』的延長。他們在職責上的立場,相差太多了。」


    「我說太多了呢。」看向車窗沉默下來的烏卡中校,譚雅深深同情著他的心境。


    是輿論啊。


    直到剛剛都還在翻閱,隻有刊登不像樣報導的戰時新聞報紙……看來名為社會風氣的怪物,似乎成長得很順利的樣子。


    盡管不知道是誰播的種,但就是沒有好好收成,事情才會變成這副德性。


    看來後方的環境,也讓正常的人過得相當辛苦的樣子。不對,應該還是比最前線好很多吧。自己也想像烏卡中校那樣在後方工作。


    不過也能理解,在後方工作並不輕鬆。比方說,傑圖亞中將是「戰務」負責人。極端來講,基於統轄國內戰爭資源的立場,他應該非常辛苦。


    就從民需的觀點來看,帝國已開始將有限的資源,投入無底的東方戰線。恐怕還是以軍事機構以外的地方,難以理解的可怕劇烈速度。這樣一來,與份額遭到侵占的各部門之間的不和,就極為麻煩。


    不對,麻煩的程度恐怕是難以想像。


    光看一篇愚蠢的報紙報導,就能充分明白了。


    寫報導的人與戰地的實情背離,是一種過於危險的傾向。如果是因為不能公開軍事機密,而寫得模棱兩可,還算是有道理。隻不過,假如是本來就「不懂」的話,就跟在報告、聯絡、商談與情報傳達上,具有重大問題是同等的意思。


    就像是一間業績差勁的公司。距離眾人殺氣騰騰,毫無意義地激起煩躁情緒這種典型的惡性循環,就隻有一步之遙。


    「……烏卡中校。我受領這項命令。不論如何,下官與部隊就隻是遵照軍令,在重新部署的地點從事戰鬥任務。」


    「這樣啊。就有勞你了這種話,就連我也覺得是陳腐的蠢話。提古雷查夫中校,我無法跟你保證能增加補給。但是,就憑同學的交情,就唯有這件事我能斷言。隻要是我權限所及之內,我無論如何都會維持住補給線。」


    「就拜托你了。」眼前這名向我低頭的人,是在參謀本部「從事補給業務」的校官級參謀將校。本來應該是隻要有心,就能盡可能做出通融,擁有這種立場的人。


    就連這樣的烏卡中校,光是要保證能維持住補給線,就竭盡全力了?


    「有『這麽嚴重』嗎?」


    「就是『這麽嚴重』,抱歉。」


    啊,這就是想仰天長歎的心情吧。


    在參謀本部負責鐵路與後勤的中校,就連對依照參謀本部的通知部署,直屬參謀本部的沙羅曼達戰鬥群,這區區一個戰鬥群,都無法確保能夠增加補給?


    到最後,就連要保證會有補給,都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這可不是師團或軍團,而是拚湊起來的戰鬥群喔──會差點想把這句到嘴邊的話說出口,也是情有可原吧。


    然而,瞧瞧在烏卡中校的痛苦表情上,浮現出的濃濃苦惱神情!沒有比這還要更能淺顯易懂地顯示出後方的實情了!


    所以,傑圖亞中將才會無論如何,都不得不反對再繼續擴大戰線吧。就算再不願意,也會理解到,不能再將更多資源分配給軍需的實情。


    不過,反過來說,同時也能理解到,盧提魯德夫中將等人追求早期解決事態的理由,這也讓人感到為難至極。有必要趕快在不斷浪費龐大資源的東方戰線取勝,結束這場戰爭的意見也近乎真理。


    就算不去在意與追求早期成果的最高統帥會議之間的關係,身為作戰的人也不得不意識到這一點吧。


    「資源有限,必須終止資源的浪費」;然而為了做到這點,「所需的資源卻枯竭了」。


    他們兩人都是對的,所以事態才會非常棘手。


    「……這是何等泥沼啊。」


    在包廂內無意間說出的一句話。抱起頭,忍不住有種想大叫的衝動。對此默默點頭,起身離去的烏卡中校,想必也有著相同的感想吧。


    所謂,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


    統一曆一九二六年八月三十日 東方戰線 突出部


    於是乎──


    倘若要以理所當然的感覺述說故事的話──


    在譚雅?馮?提古雷查夫中校的指揮下,沙羅曼達戰鬥群就在除了戰史學家外,恐怕沒人會感興趣的過程中,平安無事地在小型突出部展開部署。


    就一個戰鬥單位來說,他們是具備著超常戰鬥力的部隊。隻不過,或許該這麽說吧。盡管具備著裝甲戰力、自走化的炮兵戰力,以及卓越的航空魔導部隊,然而該戰鬥群就本質上來講,隻不過是一個以臨時編成作為前提的戰鬥群。


    就永久性地確保據點這點上,受限於步兵戰力的該戰鬥群,一旦想保住突出地點,就一定會在某處露出破綻。


    「……又是這種困境啊。」


    苦澀低語的譚雅心境很單純。


    盡管是據點防衛,譚雅卻不得不將積極的機動戰,作為唯一能采用的方案。畢竟光是防守的話,人手是完全不足。


    但就算這麽說,也不是沒有辦法持續發動攻勢確保要衝。


    「要是為了確保據點派出兵力,就會導致配置分散。在這種廣大的戰線上,要將戰力分散派出是絕無可能。會讓本來就貧乏的戰力,暴露在各個擊破的危機之下。」


    這種情況,完全就是帝國軍戰力在東部的小型縮圖。


    這簡直就是讓人去當金絲雀的概念驗證實驗。當然,在官方上是叫作「據點防衛戰術的戰鬥群實驗運用」,這個聽起來很有道理的名頭。


    雖是很沒有生產性的作為,不過參謀本部肯定是無論如何都很想嚐試,能否靠有限戰力支撐廣大戰鬥正麵的實驗。


    我們就基於這個理由,不斷地互相廝殺。盡管主戰線維持著,在史書上恐怕會被描寫成戰線停滯期間的穩定狀態……不過與我們無關。的確,既然帝國、聯邦雙方都沒有進行軍團規模的作戰行動,「東線無戰事」的報告,就俯瞰觀點來看並沒有錯。


    隻不過


    ,伴隨著歎息,譚雅在心中偷偷做出補充。


    就算是教科書認為不足為取而沒有介紹的戰爭,也並不會是明亮乾淨的。


    「開始掃蕩殘留敵兵!慎重行動!」


    各部隊的指揮軍官們,不敢大意地持槍努力搜索的模樣。


    這不是在享受秋季情趣,會將刺刀刺進收成好的麥稈裏,是在找尋有沒有敵兵躲進民宅,將兵們的這副模樣,究竟會不會留在史書上呢?


    「找到了!別讓他逃了!」


    「抓住他!讓他把協助者的情報吐出來!」


    夾雜著髒話辱罵,此起彼落的幾句話過後,耳中聽到的是數發的槍聲與沉默。看情況,是活捉失敗了吧。


    盡管想要情報,所以指示他們要活捉敵兵……不過看起來,要我的戰鬥群將兵活捉廝殺的對手,或許是個相當困難的指示。


    ……更重要的是,對方也沒辦法作為俘虜,或許該這樣抱怨吧?


    畢竟,就算再不願意,敵兵也大都是見慣的非正規民兵。並非正規軍人的民兵,可沒有作為俘虜的權利。因為在國際法上,並沒有承認與未明示所屬勢力的匪賊之間的交戰權。


    這樣一來國際法的保護,究竟能有何種程度的效果,就會是很理所當然的疑問。隻不過,「有高機率會被殺死」跟「毫無疑問會被殺死」有著完全不同的意思。


    要是確定會被殺死的話,對手就肯定會拚死反擊。這種持續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現況盡管異常……不過早在束手無策時,事態就更加變得惡質至極了。


    「這也是淒慘陰暗的消耗戰的一部分。再這樣下去。士兵真的會溶解啊。」


    一麵發著牢騷,一麵作為指揮官,謹慎地迅速打量起四周──


    眼前,將兵們正在為了小心起見,朝敵兵倒下的屍體揮下鏟子,確認死亡當中。


    就連當初抵達東方戰線就任時,下手還很容易遲疑的家夥們,如今都已成為效率與確實性的仆從,毫無任何的客氣與寬待。隻要讓這樣的家夥們,體驗到淒慘的非正規作戰……就能不費吹灰之力讓他們適應下來。


    在突出部展開部署才短短兩天。


    部隊正逐漸熟悉非正規作戰的泥濘,而不是與正規軍之間的乾淨正規戰。不對,是作為一個人,不得不受到改變,或許該以哲學性的口吻這麽說吧?


    因為有必要,這句話會讓人輕易改變吧。


    ──畢竟,在這裏沒有一天不會遭受襲擊。聯邦軍的突擊部隊,就在我們展開部署的同時,開始頻繁地不斷展開活動。掃蕩戰作戰的展望,是無盡的黑暗。


    說到底,以機動戰為前提編成的沙羅曼達戰鬥群,完全不適合執行這種治安戰。


    說得極端點,這就跟要騎兵去攻城差不多。


    「報告中校,已排除完畢!」


    「有敵魔導師嗎?」


    「並未確認到。這次果然還是以民兵為主的遊擊戰啊。」


    「我知道了。」點頭答覆的譚雅,內心是無比沉重。


    如果是正規軍對正規軍的戰鬥,我們隨時隨地都做好了準備。至少,如果是自己率領的沙羅曼達戰鬥群,就能將同等數量的聯邦軍瞬間擊潰。


    然而,不得不在這點上感到懊悔也是事實。極端來說,譚雅的戰鬥群就隻能將敵軍擊潰。想要確保敵人身分,將反抗勢力一一徹底摘除,人力實在是太過缺乏。


    步兵部隊的人手太過不足。照這樣下去,很容易作為難易避免的命運,暴露出破綻。


    「無論如何,都必須想辦法脫離這個泥沼……」


    然而,要怎麽做?就連參謀本部都還在尋找解答喔。在心中對自己的話自問自答,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因為譚雅自己,不對,就連其他的參謀將校都有認知到這個問題。盡管自認為有理解到問題在哪裏,但要找出處方箋卻困難至極。


    而且,把時間用在「整理思緒」上,會是種極為奢侈的時間運用方式吧。


    在對遊擊隊戰當中,就連要找個時間慢慢思考都難以做到。畢竟訪客總是來得突然。


    突然傳來的通訊呼叫聲,總是不會考慮到我方的方便。


    「smander05呼叫01。是新來的敵人!」


    派去警戒的格蘭茲中尉傳來的報告中,出現了敵人這個單字。


    光是聽到這個單字,就算再不願意,也會將意識切換過來。為了守護深愛和平的自己的安全,就必須要以萬全的態勢,迎戰威脅安全的敵人。


    「東北方向,有未確認的魔導部隊正在接近。數量有四!……姑且是在匍匐飛行當中……應該吧?」


    「smander01收到。05,辛苦了。他們應該就是敵人的主攻吧。立刻前去迎戰,不過要賺擊墜數的話,要是記得留我一份,我會非常高興喔。」


    為了掃蕩殘留敵兵,我的戰鬥群正在散開當中。


    這肯定就是敵人的目的吧。趁我們將注意力集中在地麵戰鬥上的瞬間,運用航空魔導師從空中攻擊的一擊脫離策略。


    可說是一如教範,忠於穩健理論的方法吧。因此,能直覺性地理解到,這就是敵人的目的。不論是好是壞,都很簡單明瞭。


    「對了。」就在這時,譚雅就像是突然想到似的,把話繼續說下去。


    「還有,我要對05提出一個警告。報告內容要確實明瞭才對。敵部隊到底是不是在匍匐飛行當中?」


    「05呼叫01。真是非常抱歉。但那與其說在飛,更像是鴨子在學飛一樣的感覺……」


    「01呼叫05。變得很會說了呢。你說是鴨子?」


    唔,玩味著話語的意思起飛。一麵提升高度,一麵根據格蘭茲中尉的報告,將雙筒望遠鏡朝向敵人應該正在接近的方向,開始搜索。


    「就是鴨子。我想親眼去看會比較快……敵人的機動與其說是貼地飛行,更像是直線飛行。連從我們的位置這邊都能瞄準。該怎麽說好,或許是光飛就竭盡全力了,所以忽略掉上方警戒的視點吧。」


    「啊,我看到了……很好,上吧。」


    這是……在親眼看到後,才總算是同意格蘭茲中尉說得沒錯的光景。


    雙筒望遠鏡的前方,是搖搖晃晃試圖保持不自然的軌道,死命掙紮飄在空中的聯邦魔導師們。那副模樣,很難說是航空魔導師。那與其說是飛在空中,更像是在空中溺水。


    「……真沒想到,居然會有光是飛起來就竭盡全力的敵人呢。」


    這如果是在萊茵戰線當時,應該會認為光是飛起來就竭盡全力的魔導師,絕對是敵人的偽裝吧。說不定還會痛罵格蘭茲中尉,要他仔細看清楚。至少,作夢也不會認為現在目視到的四人,會是敵方的攻擊主力吧。


    肯定會懷疑,這是在主要的大型攻勢之前,用來讓我方的感覺麻痹的騷擾攻擊,要不然就是單純的佯攻。


    不論是在萊茵戰線,還是在東方戰線,雙方都同樣重複著你來我往的狡猾詐術,就這點來講,「戰爭迷霧」依舊是彌漫不散。


    隻不過,東方戰線的規則稍微有點不同。


    那就是敵人期待著帝國軍因為疲憊而自行崩潰。


    畢竟,譚雅朝飛在自己上空的一個中隊看去。以二十四小時體製,時常派出一個中隊規模的直接掩護,警戒敵人靠近,是相當累人的一件事。


    然而辛苦的結果,對手卻是……四名光是飛就竭盡全力的敵魔導師。


    「雖說是沒辦法的事……不過防守方必須要防備,不知道會從何時何處發動攻勢的敵人,這樣很吃緊啊。」


    「確實如此。不過,敵我的損耗比率巨大。我


    們做得相當好。今後也肯定能繼續下去。」


    聽到拜斯少校這麽說,譚雅就破顏笑道:「你說得沒錯。」


    然後,就像是要證明這句充滿自信的話語,在譚雅兩人眼前前往迎擊的部下,發出一個中隊規模的統一射擊。


    指揮的人是格蘭茲中尉。


    「很好,就讓我看看你的本領吧。」


    不覺得他會在這裏射偏……譚雅甚至不認為有必要擔這種心。可是從萊茵戰線,就認識他到現在了。


    我可不是就連部下成長的事實都確認不到的笨蛋。就連在過去,隻會讓人擔心的格蘭茲中尉都成長了。


    戰爭不是什麽好經驗,但是……實戰卻會讓人成長。一路累積經驗、承受試煉、發揮能力至今的將兵部下們,正是人資財產。


    在人力資本的投資之下,經過適當訓練的格蘭茲中尉,有著值得讚許是專家的本領。


    盡管還稱不上是超長距離,對手也稱不上是魔導師,但仍舊是以相當的射程,擊中匍匐飛行中的一個小隊,將敵人一舉殲滅。


    「漂亮,已確認全威脅擊墜。」


    一度懷疑能不能派上用場的新進員工,在現場迅速累積經驗,讓才能開花結果……就算是難以說是有生產性的戰爭技術,也必須得要讚賞他對提升職務才能的真摯心態吧。


    「共同擊墜數為四。照這樣來看,等東方戰線結束時,named製度肯定會變得徒具形式吧。畢竟照這個步調下去,named會變得滿地都是吧。」


    「哈哈哈,就算是這樣好了,也不會連白銀的別名都黯然失色的。」


    「很難說呢。」


    雖然沒辦法跟拜斯少校指明,但他的發言,終究是以帝國的勝利為前提。就他的立場來說,這是正確的也說不定。


    盡管如此,譚雅對自身的際遇苦笑起來。就唯有自己,沒辦法像個天真無邪的戀愛少女一樣,確信帝國能獲得勝利。


    仰望起萬裏無雲的藍天,譚雅發出歎息。不論是百年前,還是千年前,抑或是百年後,還是千年後,天空都不會改變吧。


    普遍的性質。持續著應有的模樣。


    天空的型態,還真是叫人羨慕。


    明明就無法確定,自己所屬的帝國是否果真會是個千年帝國,上方卻存在著一片遼闊的天空。等到東方戰線結束時,不知道帝國是否還健在。由於譚雅主要擔心的是這件事情,所以才會想向天空投以羨慕的眼光吧。


    不是想可憐自己。


    然而,這還真是艱辛的立場啊。


    不過現在比起自哀自憐,必須要優先處理掉眼前的課題吧。


    「smander01呼叫全體沙羅曼達戰鬥群。我判斷戰鬥已經到了一段落。開始收容傷患,以及搜索俘虜。」


    即使擊退了敵人的襲擊,軍隊要做的工作依舊不減。倒不如說,就跟開派對一樣,善後處理還比較辛苦。


    要是不認為,隻是要煩惱善後處理就算很幸福的話,根本做不下去。後悔與反省,都是活人的特權。要是死了的話,就連後悔都沒辦法。


    「第二中隊快速反應待命。第三以及四中隊,兩隊繼續擔任警戒線巡邏。警戒線的指揮就由02負責。」


    「02收到。請交給我吧。」


    「很好。」


    那麽,就算將一部分的工作交給拜斯少校處理,指揮官要裁決的文件與要判斷的必要事項,也依舊太多了。


    光是部下戰死,就必須要寫節哀的信件送往後方。當然,信件內容照規定,還必須要體諒遺族的心情。既然照本宣科的信件會遭到抗議,經由人事局反映在考核上,就沒辦法敷衍了事。甚至連出現傷者,都建議要寫通知信。


    要是不僅會導致人力資本減少,最後還會增加自己的工作量的話,也難怪會發自內心討厭起部下的戰病死與負傷了。


    基於市場基本的觀點來看,像軍人這樣愛好和平的職業,應該也很少見吧。


    啊,該死,在心中抱怨。隻不過,不工作不行。因此,譚雅?馮?提古雷查夫中校就為了善盡自己的職責,以筆與墨水為對手,果敢挑戰起絕望性的業務量。


    該相信的,是自己的勤勞精神,與獲贈的咖啡豆。


    盡管如此,考慮到消費量正以指數函數增加,咖啡豆的供給卻無法穩定的狀況,對補給的不安,就也是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補給中斷,果然很讓人害怕。


    不對,譚雅就在這時停筆,確信著與後方的聯係。


    烏卡中校不是跟我保證了,「就算無法增量,也至少能維持補給」嗎?咖啡豆也能期待透過定期的補給送來吧。


    「咖啡因啊。曆史上從未有過在供給中斷後還能獲勝的案例……當還能穩定供給嗜好品給前線時,就表示帝國還有餘力吧。」


    隻要翻開咖啡的曆史,就能清楚知道咖啡是一種嗜好品。


    是基於人類的興趣嗜好,作為經濟作物受到人類栽培,透過物流從原產地運送到遙遠的地區。這當中的基礎,是能夠實現穩定流通,超乎想像的供應鏈的存在。


    正因為如此,或許該這麽說吧。


    能夠維持流通,即是偉大的證明。當還能連接起物流時,帝國就還有勝利的可能性。


    隻要思考著這些事情,勤奮工作著,太陽就也在不知不覺中下山了。


    「唉,管理職還真累人。盡管是裁量勞動(注:日本的一種工作製度,基本工時外的工作時間由勞工自行決定),實際上卻……」


    沒有裁量的餘地嘛──就在即將如此開口抱怨的瞬間,耳朵聽到相當熟悉的開炮聲,還有複數的爆炸聲。


    ……真是夠了,也讓人想這樣抱怨。


    相對於寂靜的夜幕,聯邦兵還真是粗暴。


    「收到第一報了!鄰近村落傳出數發槍聲與爆炸聲的回響!哨兵發現到聯邦的定期通訊,進入交戰!目前,各部隊正在擊退襲擊!」


    從值班中的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那裏聽取到報告,譚雅一臉厭煩地站起。這些家夥就連享受秋夜的情趣都沒有。


    「真是勤勞到讓人生厭的一群人,不懂什麽叫作勞基法嗎?」


    「就是說呀,中校。不免都要習以為常了。」


    「說得沒錯。隻能感慨讓自己染上這種壞習慣的不幸命運了。」


    隻要習慣了,對應本身就不算太難。就算難以坦率地對這件事感到高興也一樣,或許該這麽說吧。隻要來到指揮所,就會發現敵人的動向是一如往常。


    綜合突然傳來的槍聲與各部隊傳來的報告,要掌握狀況並不是一件難事。


    一旦習慣單調化的模式,就很容易導致輕忽大意,不論是好是壞。不過……隻要對應沒有出錯,就絕對不會隻有壞事。


    「是現場傳來的,中校。」


    隻要接過電文,聽取完報告,就會發現情況依舊是一如預期。


    「司令部,這裏是第三步兵中隊。已擊退小規模的襲擊。是少數武裝突擊部隊發動的夜襲。現在正在清掃戰場。」


    畢竟──或許該這麽說吧。


    判斷遭受到的攻擊,是典型的騷擾攻擊。雖是以妨礙睡眠為目的的陰險攻擊,不過要說這隻需要靠當場的狀況處理的話,對應起來就算是比較單純。


    隻需要防守、擊退,然後修複損害。


    「損害呢?」


    「哨兵們成功早期發現,除了房屋燒毀外,沒有其他重大損害。」


    這樣就好。節哀的信件能少寫一封是一封。


    「幹得很好。哨兵們的名字是?」


    「是克魯茲下士等人。」


    「我知道了。他們那邊,我之後會送點東西過去。等一下把有關那邊狀況的詳細報告送來,部隊也不要讓他們放鬆警戒。」


    一方麵高興損害輕微,一方麵也證明了狀況依舊是充滿麻煩。雖說損害輕微並成功擊退,但接連下來也會導致失誤。


    失誤到最後,就會引發重大慘劇。


    「我會注意的。」現場指揮官答話的聲音很可靠。看來是不需要我交代吧,譚雅一麵苦笑,一麵催促他繼續報告下去。


    「詳細情況各級指揮官正在統計當中,不過損耗極為輕微。這次發現得早,對應也很迅速,詳細報告也很快就能送去了。不過,剛剛不得不將小睡中的將兵們叫醒,我想必須要注意睡眠不足所導致的疲勞。」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呢。」譚雅語帶呻吟地表示同意。


    將我方逼迫到無法鬆懈的環境下,努力妨礙睡眠的聯邦遊擊部隊,實在是很為所欲為。


    考慮到敵兵下手毫不遲疑的表現,應該是也發出焦土作戰的許可了。說到他們一發現基礎建設與設備,就逐一破壞掉的本領之好,就讓人生氣。


    「姑且不論製造技術,在搞破壞方麵上,不得不承認共產主義者也很能幹啊。」


    「就是說啊。至少,我方還能用優秀的修理手段對抗。就讓那些破壞狂,見識見識我們的本領吧。」


    用算不上是玩笑的俏皮話,回覆俏皮話。這盡管看起來像是在嬉鬧,不過譚雅知道,當還有餘力開玩笑,能經常韜光養晦時,就還沒有問題。


    在戰壕、在前線,愈是笑不出來的家夥就愈為脆弱。


    即使認真是種美德,但會把人逼上絕路的認真,也讓人束手無策。還是槍斃掉,比較能多少對社會做出點貢獻吧。


    就這點來講,睡眠不足也極為有害心理與戰意。


    對於床鋪遭到燒毀的第三步兵中隊來說,他們直到修複作業與救火活動結束前,應該都沒有辦法好好休息吧。由於是秋天,所以勉強還有辦法野營……但是步兵,可以的話還是想讓他們睡在有屋頂的地方。


    「給我好好幹吧。我立刻就安排慰勞品送過去。」


    一放下話筒,就說到做到。譚雅很清楚,正是在這種時候,關心部下才顯得非常重要。


    慰勞並獎賞努力工作的部下,就算程度再低,也能對現場帶來重要的變化。讓部下們感受到,上頭有確實看到底下人的努力,正是人事管理的基本。


    要是對信賞必罰的大原則敷衍了事,就等著看組織分崩離析。必須要尊重原則之所以是原則的理由。


    「對了,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我要送點慰問品,給第三中隊勤勉的克魯茲下士等人。就從大隊公庫裏,拿一瓶你放進去的酒送過去。」


    「是……是的!」


    「我期待你的消息。」譚雅一邊回話,一邊在這裏重新整理思緒。將意識從人事管理者那邊,拉回到指揮官這裏。


    狀況很清楚。


    在遊擊突擊部隊的夜襲下,第三中隊駐紮的數棟房屋遭到縱火。這是每晚的例行公事,早就已經習慣了……但問題是,他們會不會在今晚發動下一次的襲擊。


    要是認為敵人會繼續發動夜襲,就有必要敦促展開中的各部隊,提高警戒等級。但假如敵人沒有來,這就會是在削減寶貴的睡眠時間吧。


    是要維持警戒等級讓部下休息,還是提高警戒等級防備敵襲,真是矛盾。不論要選哪一邊,都很難做出決定。


    「好啦……該怎麽做呢?」


    會覺得腦袋不夠清楚,是因為自己多少也有點睡眠不足吧。


    為了讓腦袋清醒,拿起不知何時準備好的咖啡,然後在聞到香氣的瞬間,哎呀,譚雅苦笑起來。因為是前幾天從烏卡中校那邊拿到的咖啡豆吧。


    徹底習慣公發假咖啡的鼻子,明明就會為了無視味道,盡可能不會去聞咖啡,現在卻為了追求闊別許久的芬香,聞起咖啡的香氣。


    就算是這種事情,也能帶給人補給情況正常的安心感。前所未有的濃鬱咖啡香氣,就彷佛沁入疲憊的身軀之中。


    烏卡中校的喜好還真不錯。


    喜好嗎?想到這,譚雅就回想起一件事。自己置身的狀況,完全不符合自己的喜好。讓我很不愉快。如果要根據教範指示,這是應該要將友軍遭受襲擊的事實,立刻通知全體部隊,進入快速反應體製的狀況。


    但問題是,教範指示的對應方式,並不適用於東部的現況,這種環境上的問題。


    嚴格來講,由於東部最前線與主戰線側麵是無人地帶,所以還能采用教範指示的對應方式。隻不過,零星散布著剛占領的村莊、剛廢棄的村莊,以及山林地帶的突出部,那可是遊擊活動的溫床,無法適用一般的理論。【遊擊活動:在這種情況下,指的是非正規的民兵,而不是正規兵。要把這稱為是抵抗運動、恐怖攻擊,抑或是自由鬥士,是非常敏感的問題,因此這邊就不提了。】


    「……作為安全對策,以長期性來看的話……」


    加強警戒是也很重要。


    不過,也應該要避免,將兵每晚睡眠不足的狀況持續下去。


    盡管很蠢,但難以避免要做出二選一的抉擇。拜這所賜,讓身為指揮官的譚雅,不得不麵對究竟該選擇哪一邊的困境。


    「拜斯少校。我有點迷惘,究竟該不該發出警報。就目前為止,前哨據點還沒有傳來警報,沒錯吧?」


    「是的,定時聯絡也沒有異狀。」


    「……既然如此,就讓戰鬥群……」


    下去睡吧──盡管話已說到一半,但譚雅還是改變主意,想說要有命活下來,才能有討厭「睡眠不足」的不滿。


    自己的喜好,是要生存下來。既然如此,就忠於自己的喜好行動吧。


    「把一部分的人叫醒,就第三種戰鬥位置。讓他們進入警戒態勢。」


    「可以嗎?」


    「不清楚敵人的夜襲是否一次就結束了。勉強去配合每晚的夜襲,等到習以為常之後,說不定會很危險。與其讓對方發現到我們的破綻再來後悔,讓平安回國的部下憎恨,還比較接近我的喜好。」


    要別人配合自己的喜好,老實說是很過意不去。


    不過,命令部下配合自己為了活下去的喜好……隻要身為軍人,應該就在容許範圍內吧。這就像是職務或業務的延長一樣。就算是勞基署(注:勞動基準監督署,日本的勞工保護機構),也肯定會原諒我的。


    「既然是喜好,那就沒辦法了。」


    「烏卡中校教導了我,要珍惜良好的喜好呢。」


    「啊,那個咖啡是烏卡中校送來的啊。」


    「那可是我的珍藏品喔。等等還必須要好好確認一下,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有沒有用得太揮霍呢。」


    「好啦。」語調高興的譚雅,繼續把話說下去。


    「要就第三種戰鬥位置了。去通知吧。」


    自己的指示伴隨著遵命的答覆傳達下去。肯定不論是誰都能理解事情的必要性,但依舊是會一副對床鋪依依不舍的模樣,不甘不願地起床吧。


    不過,會有人被叫醒,就也會有人能繼續睡下去。


    一旦就第三種戰鬥位置,就會安排交接人員,所以能空出一些人的休息時間。當然,就連司令部的軍官也沒有例外。


    「對了,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貴官也下去休息吧。」


    我希望自己的副官能有正常的判斷力。比起腦袋因為睡眠不足轉不過來的軍官,更想要一個有好好休息,冷靜的副官。


    會因為睡眠不足導致思考能力下降,是人類的一種生理反應吧。


    而作為


    所給予的前提,既然人類必須要睡眠,在運用之際遺忘這件事的人,就隻能說是無能之輩了。如果不是無能之輩,就該確實分配最低限度的休息時間。既然不想認為自己是個無能之輩,所以我會在狀況容許下,盡可能讓部下休息。


    「可是,隻留下中校與拜斯少校……」


    「這不是提議。給我下去休息,休息也是一種軍務。有聽到命令吧,中尉?」


    適當的睡眠與休息,可說是輔佐人員的義務。「畢竟要靠精神論維持百分之百的表現,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我知道了。」


    「那麽,就容我先告辭了。」低頭告辭的部下,真的很循規蹈矩。說她是我一手栽培的,或許很狂妄也說不定,不過看到相識已久的副官成長為一名出色的軍官,還真是讓人欣喜。


    能對增進整體團隊的人力資本做出貢獻,讓我感到無比自豪。


    不過,重要的人力資本也必須要適當運用,否則就太無所作為了吧。就這點來講,我也不是沒有在反省,半夜把部下叫醒,雖說隻是第三種,但仍然要他們就戰鬥位置的通知,或許是有點慎重過頭了。


    是有必要適當地擔心風險吧。另一方麵,太過擔心風險,也會導致其他的問題。因此,到頭來最重要的,還是常識與平衡。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依舊是件難事。


    最近還真多這種二選一的情況……譚雅也隻能苦笑了。


    「好啦,我會因為白白把將兵們吵醒,而遭到厭惡吧。」


    「……要不要解除戰鬥位置,隻留下警戒人員呢?這樣子就能夠讓部隊稍微確保一點睡眠時間了……」


    這樣一來,譚雅也衡量數字,考慮起狀況。就算隻有幾小時,應該也有辦法擠出讓將兵躺在床上休息的時間吧。


    這是個不錯的提案。


    不過……怎樣都會有種,會不會太操之過急的疑慮。


    「是不錯,但先看看情況吧。天就快亮了。有道是夜襲晨襲。目前正好是需要稍微提高警覺的時間。」


    「我知道了。要把格蘭茲中尉叫醒嗎?」


    「他是交接人員兼緊急起飛人員。就讓格蘭茲睡吧。睡眠不足的緊急起飛人員,隻會是事故的起因。」


    他的部隊也成為相當的戰力了,這還真是讓人喜不自禁。對一路看著部下成長的譚雅來說,格蘭茲中尉的成長也讓她感到無比自豪。


    培養人才在組織裏,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工作。


    雖然在人事這個職務上,我並沒有在現場培育人才的經驗……嗯,譚雅露出微笑,稍微思考起來。


    「說不定我意外地適合教育人才呢。」


    「真想聽看看,被中校狠狠栽培起來的兩位中尉,心裏是做何感想呢。」


    就算是嚴師,也是會出高徒的。他們就算要感謝我幾句,也不奇怪吧──這種傲慢的話,我可不打算說出口。


    姑且不論他是如何看待我滿是沉默的視線,不過待在司令部裏值班,也是會口渴的吧。等注意到時,拜斯少校就舉起空馬克杯,向我問道。


    「能再喝一杯咖啡嗎?」


    朝他瞥了一眼,那是對阿拉比卡咖啡充滿饑渴的軍官眼神。


    「唔,真該命令你去睡的。」


    「承蒙沾光呢。」


    「沒辦法,這也是伴隨命令而來的責任。」


    「就算是讓你配合我喜好的賠罪吧。」譚雅帶著苦笑,幫他倒了一杯咖啡。夜晚之友,加班的盟友,咖啡果然是個好東西。要分給別人喝是有那麽一點不舍得,而讓人必須不舍得的後勤狀況,也叫人煩惱。


    然後,在那之後過沒多久,譚雅就無意間抬頭看起時鍾的指針,發起牢騷。


    「嗯……結果看來,似乎也沒有拂曉攻擊。我的直覺也衰退了呢。」


    如果有拂曉攻擊,現在正是時候。敵人想要發動攻擊,就必須趕在日出之前移動到攻擊地點……現在應該是來不及了。


    沒出現徵兆,結果就是徒勞一場。讓副隊長盡情喝光了珍藏的咖啡,就這樣迎來了早晨。這種時候,就高興敵人沒有攻過來吧。


    不過這種半夢半醒的想法,隨即就伴隨著震撼消息,拋諸腦後。


    「中……中……中校!緊急狀況!」


    「報告狀況!」


    「是兩個大隊規模!有兩個大隊規模的聯邦軍部隊正在滲透當中!經哨兵發現,現在快速反應部隊正在應戰!」


    大隊規模的夜襲?


    才剛覺得他們還真是大膽,隨即就驚覺到,這豈止是零星攻勢,根本就是正規軍之間的正式衝突。


    「全員起床!打過來了!」


    是趁我方習慣騷擾攻擊的時機發動攻勢嗎?


    還是說,單純是增援剛好趕上這瞬間呢?不對,不論真相為何,此時此刻都不重要了。


    敵人的意圖,之後再調查就好。


    如今該做的事,是將逼近眼前的敵人擊潰。


    「不過,為什麽會選在這種時機發動拂曉攻擊……不對,等等。」


    兩個大隊的拂曉攻擊。


    這聽起來是很勇猛,但以戰鬥群部隊為對手……聯邦軍會毫無疑問地認為自己能大獲全勝,才叫人質疑。


    畢竟他們可是與由裝甲戰力、自走炮、步兵與魔導部隊所構成,具備有機性戰鬥能力的我等沙羅曼達戰鬥群,不斷爆發小規模衝突直到現在為止。


    「我去迎擊了!」


    「等等,拜斯少校!第二〇三是預備部隊。」


    「是的,可……可是……」


    這如果是意外遭遇戰,倒還可以理解。這樣就算敵指揮官做出「全軍衝鋒」的判斷,也應該能被諒解吧。


    然而,經由小規模衝突,應該有判斷出我方戰力多寡的敵人,有可能會發動這種拙劣的單次攻擊嗎?


    答案是──


    絕無可能。


    「隻有兩個大隊的滲透突襲,太不自然了。」


    比起洋洋得意自己識破了敵方作戰之後失敗,後悔自己太過慎重的失敗風險會比較低。在攻擊戰時,慎重的行動有可能會遭到討厭也說不定。


    不過,這是要抑製消耗的防禦任務。


    「有必要估算風險。拜斯少校,要假定敵人有後續部隊。」


    畢竟這項任務,可是要積極地抑製損耗。


    「通知裝甲部隊,要假設敵方存在著預備部隊。魔導大隊要擔任救火隊。不過,預備中隊要立刻緊急起飛。我不期待他們積極參與戰鬥。就通知下去,要他們擔任戰區的眼睛。」


    「遵命!」


    譚雅目送著在行標準軍禮後,朝部隊直奔而去的拜斯少校的背影離去,想說他應該能喝了多少咖啡就做多少事吧,苦笑起來。


    喝掉的咖啡量,是一種成本意識。


    這也就是說,當意識到成本時,就是我取回健全的市場基本感覺的佐證吧。看來,就算置身在這種會讓人輕易喪失人性的戰場上,自己也依舊保持著健全的精神與健康的樣子。


    作為一名現在的自由人,沒有比這還要讓人高興的事了。


    哎呀,能沉浸在喜悅之中的自由。不過在戰場上,似乎就連要享受這些許的喜悅,都不被容許的樣子。


    「司……司令部!是敵人!敵人的……」


    「是敵襲!快迎擊!」


    早就知道會有敵襲了。也有預期到這種狀況。但沒想到,居然會是司令部遭到襲擊!


    如果是壕溝戰的話,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態。大概是靠白天的遊擊活動,把握到這裏的所在位置吧。


    駐紮村莊的地理環境,也不可能隻靠


    幾天就掌握到。


    即使有設置哨兵,也依舊能預期到會有漏網之魚。然而,現實比想像中的還要殘酷。是因為守備範圍過於遼闊到超乎想像,應該防守的士兵太過稀少的關係吧。


    過低的兵力密度,導致了破綻百出的警戒線,而作為當然的結果,就是會放任敵方發動出乎意料的攻擊。


    「居然直擊司令部!該死,本事也太好了吧!」


    將兵們一麵口吐怨言,一麵取槍。然而,戰鬥群的後方人員們,就算拚命應戰,也終究隻是為數不多的司令部工作人員。既然身為士兵,當然是懂得開槍……不過能不能命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這種時候,該依靠的是司令部的警備衛兵們。隻不過,光是平時就很缺乏兵力了。既然已硬是將司令部護衛部隊的人手,調去填補前線的缺額,如今就難以避免極為嚴重的數量劣勢。


    「該死,盡管早就知道了……但東方戰線與壕溝戰的情況,未免也相差太多了!」


    有別於西方,東方沒有戰壕。理由極為簡單明瞭,就是因為戰鬥正麵太過遼闊了。沒有足夠的兵力能構築壕溝線,固守在全部的戰線上。


    因此,無法區分出第一線與第二線。


    後方士兵如有必要,也不得不上場戰鬥。一旦放鬆警戒,匕首、刺刀與鏟子,就會瞬間將愚蠢的士兵,加工成一具愚蠢的屍體吧。


    因此,要求後方人員也要進行最低限度的訓練,毫無疑問是正確解答。


    「中……中校!我們被完全包圍了!」


    「冷靜點!給我看仔細!跟當初預定的一樣,就隻是守在據點裏進行防衛罷了!敵人已經後繼無力了!」


    朝後方人員們發出怒吼的譚雅,就在這時竊笑起來。


    就算敵人很優秀,我方也沒道理要認真配合敵人的策略。既然想物理性的殲滅敵人……就隻要將他們連根炸碎掉就好。


    「是時候了!敵人應該已主力盡出。可以判斷敵人已經接近攻勢極限了。拜斯少校,給我殲滅他們!」


    「遵命!大隊,開始行動!快速反應迎擊!注意不要誤射友軍!」


    送出去的,是珍藏的預備戰力。盡管每當兵力不足,就會削減司令部的護衛兵力去填補,但依舊是將第二〇三航空魔導大隊完整保留在手邊。


    這批在達基亞、諾登、萊茵以及南方身經百戰的部隊,就算在東方大陸,也一樣能發揮出其作為完美暴力裝置的機能。該說是有求必應吧。


    朝著幾乎包圍我方,打算直取要害襲擊過來的聯邦軍步兵大隊,從正麵招待了一頓爆裂術式全餐,再占據陷入混亂的他們的上空位置,發出投降勸告。


    不久後,戰鬥就開始以帝國所希望的形式邁向終局。一個魔導大隊的預備部隊,就是有著如此威力的鬼牌。


    不論是要防禦還是反擊,要與自空中襲來的一個魔導大隊交戰,倘若沒有準備好如蜂巢一般密集的對空兵器,就難以與其進行對射。


    而滲透中的部隊,沒道理會帶著對空機關炮移動。等到重整態勢的帝國軍步兵部隊,像是要作為最後一擊的展開機動後,聯邦軍襲擊部隊,就開始乖乖棄槍投降了。


    說實話,正因為一度擔心敵人會持續抵抗到最後一刻,所以對譚雅來說,敵人的投降可是個好消息。


    「哎呀,還好他們沒說要戰到最後一人為止。」


    對了,就在這時候,我想起這次的敵人有好好穿著軍服這件事。盡管不中意他們就連拂曉攻擊都拿來作為佯攻的手段,但能有組織性地保持秩序投降,還真是感激不盡。


    這也就是說──譚雅發揮她嚴謹的個性,將腦海中浮現的話語,確實囑咐下去。


    「收容俘虜要確實按照軍令規定,以俘虜的待遇妥善處理。我可不希望在我的部下當中,會有犯下虐待俘虜罪刑的蠢蛋喔。」


    「遵命,中校。不用說,就交給我們吧。」


    點頭答覆的步兵部隊軍官們,也應該很清楚我的行事風格吧。再三強調,說不定會讓他們覺得我很囉唆。


    即使如此,高層不斷強調「方針」的意義也不小。所以,盡管知道他們明白這點,也依舊不得不開口提醒。


    「我不擔心各位。不過這件事情,也要確實交代給基層的人員知道。我希望就連二等兵都知道,上頭理解他們的想法,同時也在盯著他們的事實。」


    「呃!失禮了!」


    步兵軍官們一臉吃驚地繃緊姿勢。


    大概是直到現在才注意到,部下失控的可能性吧。已習慣掃蕩非正規兵的部下,要是一不小心虐待起具備正規交戰資格的俘虜,就很可能會導致重大問題。有必要警告他們,要確實管束好這方麵的行為。


    該說是果不其然還是什麽呢,沙羅曼達戰鬥群所屬的軍官們盡管資質優秀,但他們大半都還缺乏經驗。就算不會在戰場上闖禍,戰鬥後的善後處理也依舊不夠謹慎。


    不過,他們懂得思考。既然如此,今後就不會再犯下相同的錯誤吧。輕輕踢了一腳,譚雅說起別在意,我很期待各位的表現之類的話。


    「好啦,事情可多著呢。」


    駐紮的各個村落,被摧殘得相當厲害。


    大致上,應該很難避免遭到戰鬥破壞的影響。在這展開部署的十天內,盡管一直派遣部下去構築警戒線與防衛線,但或許該讓他們去整備供人睡覺的據點吧?


    隻不過,譚雅在想起人手不足的情況後,不得不苦起臉來。


    讓捕捉到的俘虜去做,也是一個方法。然而,在連個正式的收容設施都沒有的狀況下,要監督俘虜勞動是不可能的事。沙羅曼達戰鬥群的步兵部隊是「戰鬥部隊」,憲兵部隊隻有最低限度的人員。


    他們主要是負責維持戰鬥團內部的紀律,盡管說不定能暫時擔任俘虜的管理……但對憲兵隊來說,這卻會讓兵力麵臨危機。也不想讓人員被監督俘虜的業務綁住。


    「這……唉,真是困擾。想讓憲兵隊做的工作太多了。人手完全不夠啊。」


    「可以的話,要用步兵部隊的人員嗎?」


    「雖是讓人感激的提議,但我不想讓戰鬥部隊疲憊。步兵部隊就立刻派去清理戰場吧。」


    「遵命。」行禮後,離開房間遠去的步兵軍官們,背影看起來相當年輕。這是為什麽?思索到一半,譚雅就忽然注意到一件事。他們全都才二十多歲。


    ……盡管優秀,但就連自己的部隊裏,也存在著經驗不足的軍官。不對,要說到這點,姑且不論自己,維夏也才十幾歲。


    急速擴充的軍備,萊茵的損耗,基幹人員的不足,還有年輕階層的擴大運用。


    補給也有發揮機能,人員也有獲得補充。但是──會忽然這麽想,也是沒辦法的事。帝國的國力,究竟能維持到什麽時候呢?


    「……想再多也沒用呢。」


    人員、人力資源以及資本,正猛力地逐漸遭到削減。


    而且,還是經由原始到難以置信的鬥爭。就連萊茵的壕溝戰,都偶爾會爆發不得不進行近身戰的近距離戰鬥。


    不過在壕溝戰時,「雙方的近身戰」是以作戰行動時為主,並不是日常生活。雖說如果是巡邏隊與突擊部隊在無人地帶反覆展開的,讓人泄氣的淒慘小規模衝突,確實是另當別論。


    盡管如此,在萊茵戰線,近身戰是在戰鬥的最終局麵進行的。極端來講,是突擊戰壕時的戰鬥方式。在東部,則是普遍作為即使在屋內休息也會在熟睡時遭到襲擊的士兵,反覆展開的一種生存競爭。


    這倘若就是野蠻化的過程……還真是叫人感慨。暴力在更近的距離之下遭到施展。實在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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