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精明的人,


    隻是根據需要,設法解決罷了。


    ──傑圖亞中將


    若要用一個詞來評論敵將傑圖亞,就是詐欺師。


    深深偏愛著偽裝與欺瞞,


    會以將近賭博般的手段集中戰力於決定性局麵上。


    ──聯邦軍對敵分析班


    統一曆一九二七年七月二十九日 東方戰線


    這是在東部全域不斷發生的景象。


    「『移動命令』?雖然有料到……」


    一收到長官的命令文件,帝國軍的將校全都納悶起來。


    東方戰線很遼闊。移動本身並不稀奇。盡管如此,或是說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一麵發著牢騷,一麵依照命令向部隊下達指示。


    於是,帝國軍的軍靴就踏著東部的大地,向「西」邁進。


    「又是往西嗎?最近老是這樣呢。」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是有理由的。


    一麵警戒遊擊隊徘徊,一麵接受自治議會聯絡員的支援與引導西進。步兵的隊列逐漸往西。


    緩慢地後退,緩慢地遲滯。總歸來講,這難道不是對緩慢的失血置之不理的自殺行為嗎?


    要是這種情況不斷發生,將校全體也會稍微感到相同的疑問。在這種時候,如果在指定的移動地點,收到帶有既視感的移動命令的話,確實會讓人想抱怨幾句吧。


    在六月的大規模機動戰後,七月的傑圖亞中將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不斷下達後退命令。而且還是以彷佛遭到敵人的前進逼退似的形式。


    主導權是怎麽了?這也讓將兵的心中蒙上一層陰影。


    「……還來嗎?居然又要退後。」


    如此喃喃說道的軍官不隻一兩個人。


    話中充滿不安。眾人咬著牙,開始收拾隻睡一晚的野營地。即使是他們,也大都不是盲信不顧一切蠻幹的人。


    隻要符合軍事合理性,即使是他們也會將後退視為當然。


    如果是受過軍官教育,或是比黃金還珍貴的資深老兵的話,就會更加直率地認同吧。


    在大規模作戰前……頻繁地轉移陣地是無法避免的事。正因為如此,他們大半都在「最初」時,甚至還期待這會是戰線整理的一環。


    伴隨著移動與配置,屏息等待下一道命令的將兵卻是不斷地失望。


    應該是在赴任當初,斷然進行積極果斷的作戰指導,打響其作戰專家名聲的傑圖亞中將,下達的命令卻非常單純。


    所謂,一味地退後。


    讓前線的將校一麵納悶,一麵發著牢騷。同時安慰自己,後方一定有著自己等人所想像不到的深謀遠慮吧。


    然而,一旦身為關鍵的後方人員,也就是司令部的將校的話,就無法像這樣自己騙自己了。


    一旦成為連個說明都沒有,就一味下達保守後退命令的當事人,心中的狼狽與困惑就隻會愈來愈強。


    隻要一直盯著地圖,就算不想也會察覺到──「這個戰爭指導,有哪裏很奇怪」。難以形容的不對勁感,隨著時間經過浮現出來。


    要說這是以後退來整理戰線的話,聽起來是很好聽。在某種程度內,就連司令部的將校都會相信。但要不了多久,就麵臨到難以將彷佛毫無作為的後退合理化的困難。


    還以為是要重新設定防衛線,但構築的陣地甚至沒有假定要永久使用。傑圖亞中將不斷地發出假定再次移動的要求,最初還以為是要準備轉守為攻……但就隻是「一味地後退」。


    參謀將校偏愛機動戰與包圍殲滅。對他們來說,逃離敵人隻能說是詭異的行為。假如是為了抑製消耗的後退戰鬥倒也就算了,這也有作為正攻法記載在教範上。不過,這有個不可欠缺的大前提在。


    後退、集結,然後轉守為攻。


    隻要有依循步驟達成目的的話,就不會有質疑聲了吧。問題就在於沒有進行關鍵的集結。


    就戰線上看來,部隊就隻是緩慢地後退。


    麵對敵軍逼近,就隻是一味地後退嗎?會湧現出這種疑問,倒不如說是必然的。


    隻要能夠理解,他們也會默默執行吧。然而,隻是被逼近就後退已超乎了他們的想像範圍。


    有人感到憤激,有人自問自答高層是不是有著更高深的深謀遠慮,甚至受到猜疑心煎熬。就這點上,帝國軍的組織文化並不認為沉默是金。那是預先順從。


    適當地發表意見,是擁有意見之人的義務,也是權利。


    正因為如此,司令部的參謀將校不斷提出正式的抗議。


    所得到的答覆,每次都是「作戰考量」。


    一次還能接受。


    兩次也還能忍受。


    但第三次終究還是達到極限了。


    質疑的聲音伴隨著時間愈來愈大。如今別說是下級,就連近侍的高級軍官都不得不懷疑地表示不安。


    應該是鎮守著東部軍司令部的傑圖亞中將,卻誰也難以看出他的意圖,讓軍官每次打招呼就會如此竊竊私語。


    「閣下的意圖是?」


    「後退、引誘,包圍殲滅。跟往常一樣吧。」


    也是呢──那怕回答與認同的雙方都漸漸明白這隻是他們的願望也一樣。


    他們隻是依照命令,默默地做好後退的安排。


    當天 東方方麵軍「檢閱官」勤務室


    暴風的中心。


    這是傑圖亞中將在東部的客觀立場。


    所有人,不論敵我雙方都在摸索自己的決心與意圖。哎呀,這還真是……想到這,男人苦笑起來。


    「還真是愉快。這該說是壞毛病的喜悅嗎?」


    他抖著肩膀哧哧笑起,盡管輕微,但也久違地放鬆了肩膀上的力道。該承認吧。作為軍人的自己,如今甚至暗中感到了奇妙的樂趣。


    這或許該說是愉悅吧。


    「不幸的習慣……身體太過適應戰場的氣氛了。」


    在司令部的一隅,傑圖亞中將露出苦笑。一旦是組織性的後退戰,對應突發事態的司令部業務也會明顯減少。


    拜這所賜,讓他能一手拿著雪茄,慢慢思考著許多事情。凝視著遼闊的地圖,在室內稍微漫步一下刺激大腦。


    這是運用知性的最佳環境。


    ……就跟在參謀本部副戰務參謀長室盤算時一樣,一麵慢慢抽著珍藏的雪茄,「參謀將校」一麵遐想著戰場這個舞台。


    當然,他一次也沒忘記過所肩負的義務。身為軍人,必須要善盡職責。隻不過──苦笑一聲。傑圖亞中將也是人。要是自覺到罪業,也隻能看開接受了。


    「……無法抗拒身為作戰專家的血呢。」


    自己雖然也是作戰圈出身的,卻是喝著其他圈子的水成長。如今甚至還達到能掌管一切戰務的地位。所以與作戰至上主義斷絕關係已久……本以為是這樣。


    「結果怎麽啦。」


    彷佛是些許的自嘲、驚愕、懷舊的三重奏般的牢騷,跟著雪茄的煙霧一起自傑圖亞中將的口中吐出。


    「自己將作戰視為一切的君主嗎?」


    該如何在東方戰線奪取勝利?


    就在隻想著這件事的過程中,開始對「政治」,對「協調」,對「後勤狀況」感到不耐煩了。


    當然,這全是不當的感情。


    「還以為自己早就跟必要的祭司分手了。想不到還盤踞在內心深處,真叫人驚訝。無法抗拒出身嗎?」


    看在作為戰務的傑圖亞中將眼中,作戰至上主義是值得憎惡的。這會是多麽重的罪過,是顯而易見的。如有必要,能立刻伴隨著龐大的論據駁倒這種意見。


    然而


    ,隻要改變立場,觀點也會跟著改變。


    以作為作戰專家的傑圖亞中將的觀點來看,情況就完全逆轉了。在東部的所有行動都受到太多來自外部的限製了。不僅束縛了作戰展開的自由,也導致難以追求純軍事的合理性。


    首先第一點,是必須考慮譬如自治議會的「占領地區軍政問題」。在對後方地區的波及效果上,這會是攸關後勤的微妙案件。


    隻不過,要說到能否在戰場上兼顧「軍政」與「軍令」,就令人非常質疑。光是這件事情,就會在軍大學作為「極為困難的作戰指導」事例進行授課了吧。然而,就連這都還隻是個開端。


    第二點,是本國讓人頭痛的要求。雖說有稍微緩和下來的傾向,但帝國是「勝利依賴症」惡化的典型案例。聽到後退這兩個字,總之就是反射性的表示厭惡……即使不會阻礙基於軍事合理性的後退,也會對輿論帶來影響。這種情況,就連在軍大學的自由討論中都不曾假設過。


    唉,不過讓他意識到末期的是下一件事。


    第三點,兵員的資質問題。非常令人心痛的是,能承受運動戰的部隊驟減。東部的廣泛戰線所需要的士兵不足,補充來的全是算不上新兵的小孩子。這次大戰等等的玩笑話,有誰能預料到會成為現實?


    「隻有提古雷查夫嗎?感性與觀點相差太多了。那家夥簡直就像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吧,甚至會讓人如此困惑。」


    是小孩子的常識較少,所以觀點也相對地自由吧。盡管說譚雅?馮?提古雷查夫魔導中校是「小孩子」,會有種強烈的不對勁感。


    想到這裏,傑圖亞中將忽然再度苦笑,坐到椅子上。


    攤在桌麵上的是眼熟的地圖。判讀地形,一麵看著各部隊的配置,一麵「假定」各種情況是他的習慣。打從以前起,能一眼看懂地圖這點甚至讓他有點自豪。


    然而,跟過去相比……唉,如今還真是過分的現狀吧。隻要看各部隊的所屬就好。這些部隊並沒有編入「自己」的戰鬥序列。就連剛才在心中舉出的三個重大「限製」,在現狀致命性的製度缺陷麵前,也很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就連上帝……也無法預測到這種發展。」


    自己在東部是「檢閱官」的名譽職,不是基於職位下達命令,而是將對「整體作戰指導」的監督與個人的聲望發揮到最大極限,主導著作戰指導。


    換句話說,自己的「作戰命令」並不是什麽命令。


    全都隻是個人的建議與提議。雖說實際上有東方軍背書,但怎樣都無法說是有遵守正規的戰鬥序列。


    隻有一天的話,說不定是緊急情況的非常措施,說不定還能辯稱是緊急避難,或者也能用夏日祭典前的瞎起哄來圓場吧。


    不過事實相差太多了。自到任以來,這個體製已恒常化許久。帝國軍的軍人不是以職位,而是靠著權威與超法規的解釋與特例,進行實質上的專橫。


    產生了嚴重超出獨斷獨行領域的非正式統治係統。


    「……這幾乎是軍閥了。」


    盡管如此,自己卻很愉快。


    諷刺的是,盡管有著這種奇妙的扭曲,作為「作戰專家」的血卻很激昂。


    想發揮才幹的願望與感情。這是太過於強烈的衝動。竟然就連那三個限製,也變成適度的香辛料深深刺激著自己的大腦。


    「這還真是……真是罪孽深重的癖好啊。參謀教育一點也不適合教育紳士呢。」


    傑圖亞中將盡管搔抓起下巴,但心中清醒的部分也仍舊認為隻要贏了就好地竊笑著。將視線落在地圖上,距離煞費苦心想要達成的完成型態就隻差一步。


    依照所描繪的構圖完成了。完成的水準甚至讓他感到有點激昂。


    「比西洋棋還要誘人,比狩獵還要複雜的對決。很容易讓人上癮啊。」


    雪茄的滋味真好。運用腦袋讓敵人動搖,也欺瞞我方的一場大戲。將在軍大學的桌上演習中反覆嚐試過無數次的戰術、戰略予以實行……這對身為司令官,身為現場軍人的傑圖亞中將來說,甚至是他的夙願。


    「隻要打贏,想必會很爽快吧……勝利的滋味。渴望的慶祝酒肯定會是美酒吧。」


    那是美味的佳釀,可以說是上帝之酒。隻需喝下一杯,這酒就宛如蠱惑人心的魔物一般。


    這對在徵兵後被立即投入東部,精疲力盡的新兵來說就跟毒沒兩樣。


    足以給予希望,讓他們振奮起來吧。畢竟,這肯定會讓他們陶醉在勝利之中「至死方休」。


    也足以成為讓自治議會內部懷疑帝國勝利的一派平靜下來的美酒吧。


    總而言之,隻要能點燃他人心中的火焰,就還能繼續下去。


    「我還真是個過分的惡魔呢。」


    隻要這次贏了,就還有下次,還能希望下次。


    隻不過,要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將毒酒作為勝利的美酒的話……然而,也隻能這麽做了。沒辦法再奢望更多了。


    「所以才毅然決定這麽做嗎?」


    就連自己也覺得這是無藥可救的習慣。


    也打從心底理解到,這算是某種豁然了。這終究是處於不得不在現場善盡職責的立場上所做出的自暴自棄行為。除此之外,已束手無策了。將國家的命運賭在自己的才能上,甚至有著難以言喻的重擔。


    盡管學過要以平常心肩負重任……但假如要持續背負著國難,沒有開悟是幹不下去的。


    「躊躇嗎?要是能像盧提魯德夫那個笨蛋一樣,能單純到敲窗咆哮的話就好了。我怎樣也單純不起來啊。」


    這也是他在考核上被批評太過學究的由來。湧上一股懷念的心情,但如今這是派不上用場的優點。傑圖亞中將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的戰鬥計畫上。用手指叩叩敲著地圖上的地點,重複做著這種像在畫線般的動作。


    突出部、根本,還有後方的後勤路線。


    徹底伸長的敵方戰線,與煞費苦心整理的各部隊配置。徹底落實偽裝,甚至連各部隊都在抱怨「又要後退嗎?」的欺瞞。


    盡管如此……聯邦軍也仍在警戒吧。很遺憾的,他們是優秀的敵人。肯定早就摸透自己的習慣與手法。


    想當然耳,會徹底準備好對付我方機動戰的策略吧。畢竟,自己一直都是靠著機動力奮戰過來的。


    然而──傑圖亞中將抽了口雪茄,同時看著敵人的配置感到確信。


    「敵人看起來就跟我希望的一樣在警戒著……的樣子。」


    明瞭的意圖,非常單純的陷阱。「讓敵人警戒自己的習慣」,這是藝術的基本。在看似引誘成功的現狀下……幾乎可行。


    不過,也就是幾乎。


    所謂的「確實」是永遠的青鳥。在這個不確實的世界裏,就唯獨這點能斷言是確實的。


    種子已經播下;陷阱也很完美;之後就隻需要收割了。


    即使準備到這種程度,也無法保證到最後一刻。


    「……不曉得鐮刀夠不夠用。工具不足還真是辛苦呢。」


    拿著生鏽的農具,不論是怎樣的農夫都無法做好工作。就算想拿去磨亮,也沒有給自己能用來磨刀的時間與手段。


    不是說做不到。但還真是讓人焦急不已。


    一想到會漏掉多少,這龐大的機會損失甚至會讓人暈眩。將空閑的雙手盤起,就算抬頭望向天花板,也盡是些眼熟的汙漬。


    「……各個宮殿就連天花板也要擺設名畫的理由,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先人也在煩惱吧。是直到自己如此苦惱之後,才總算是理解的經驗知識。


    「那麽,該怎麽做好?」


    想給予「缺乏成功經驗的補充兵」夢與希望,讓他們成為士兵。然而本金卻怎樣都不夠用。要是采取安全策略……盡管能避免毫無收獲,但成果也會驟減吧。


    作戰的基本本來就是集中。分散追求複數的目標,是會有損衝擊力的最糟糕的愚策。


    因此隻能守著一個地點。


    「是賭博呢。」


    就算在地圖前繼續煩惱下去也無濟於事。就算有著各種理由,隻要結果失誤的話,就隻會淪為後世曆史學家的笑柄。


    如今,作出決斷的必要就擺在眼前。


    「讓人想起萊茵的時候。這恐怕難以說是作戰的正道……不對,或許作戰本來就不是能靠理智談論的事吧?」


    所謂的作戰計畫,不論擬定得再怎麽完美,也都隻是紙上談兵。一旦開始戰鬥,計畫就會接連破滅。盡管知道,但還是很難受。都接受風險集中戰力了,卻還是不夠嗎?想不到竟會有一天要麵對這種苦惱!


    傑圖亞中將摸著地圖,嘴邊揚起曖昧的笑容。


    「假如沒有必要的鞭子,會怎麽樣呢?」


    必要是創造之母。要是有本金的話,自己也肯定會偏好安全策略吧。這樣一來,就甚至可能會淪為平凡的作戰指導。


    唯獨這點,是自己的脾氣。


    在前線讓自己置身危險之中很簡單吧。這樣隻要失去一個自己就好;另一方麵,要是讓軍隊麵臨危險的話,失敗就有著完全不同層級的意思了。


    「發動作戰……不對,盡管很迷惘……嗯?」


    規律的敲門聲傳來。似乎是想得太專注,而沒有注意到走近的腳步聲。他甩甩頭,允許擔任傳令的年輕將校入內後,就看到一張緊張兮兮的臉。


    這樣子還真是讓人擔心起將來呢──在心中發起牢騷。


    「是麻煩事嗎?」


    會警戒起來是因為個性吧。就連詢問的語氣都變得很嚴厲。


    「那……那個……閣下,中央的公務使者求見。」


    是因為語氣很不高興的關係吧,看到膽怯的年輕人,傑圖亞中將苦笑起來。


    「啊,抱歉了。我的脾氣沒壞到會射殺傳令。放對方進來吧。」


    要是沒有擔任傳令的將校在,不用顧忌他人目光的話,真想咂一聲嘴……但欺負年輕人可不是自己的興趣。


    就在作戰層級上下定決心吧。在這種可說是關鍵時刻的時候,中央派來的公務使者盡管讓人不悅,但這也是將官無法避免的艱辛義務。


    就彷佛承受著難以避免的痛苦的受難者,下定決心等待對方入內。然而,真是出人意料。中央難得很貼心,從門後現身的……是個「必須要垂下視線」的對手。


    也是個就連方才的年輕人,看起來都會像個成熟大人般的……相當嬌小年幼的將校。雖說帝國軍眾多,但不會有比她還要矮的航空魔導中校吧。


    「原來是提古雷查夫中校啊。要是知道麻煩的公務使者是貴官的話,就會幫你準備一杯咖啡了呢。」


    讓人不自覺露出親切笑容。要是對狩獵有迷惘的話,獵犬的意見會是最棒的指標吧?


    「是的,下官奉盧提魯德夫中將之命,要將這些文件轉交給閣下。」


    「看來就連那個死腦筋,也具備著普通人的體貼能力,懂得派貴官過來。這是了不起的進步。讓這場憂鬱的戰爭也稍微有了一點意義了。」


    「能請閣下確認嗎?」


    特意無視玩笑話的小手,遞來兩封密封文件。是打算貫徹傳令角色吧,提古雷查夫中校以端正的姿勢保持緘默。


    「我就看看吧。」


    傑圖亞中將切開封口,在看過兩邊內容後再次苦笑起來。


    「兩封都是無聊的信件。無聊的通知和怎樣都好的喜事。居然讓貴官這樣優秀的魔導將校運送,未免也太過大材小用了。看來本國的天空似乎還是一樣陰鬱呢。」


    一封是人事的信;另一封是政治情勢的信。


    「大都跟我預想的一樣嗎?」


    傑圖亞中將拿起放在菸灰缸上的雪茄,用火柴重新點燃後稍微抽了一口,搔抓起下巴。


    盡管緩慢,但中央的政情有改善的跡象。


    這不是件壞事。隻要外交部的家夥回想起「外交」這個字眼的話,也能稍微研究一下結束戰爭的方法吧。就傑圖亞中將所見,這對帝國來說是唯一的正道。要是有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就還能支撐下去。


    隻要意味破局的預備不再必要,就能期待最好的結局了吧。盡管好友表示時間有限,但也不想犯下因為時間而做出自殺性判斷的愚昧。


    就隻能為了未來掙紮。正因為如此,是否要在東部賭一把,才也有著煩惱的價值。


    「盡管全是機密情報,但就某種意思上是好消息。感謝你,中校。話說回來……貴官知道內容嗎?」


    「不,下官隻是奉命運送密封文件。」


    「很好。那麽,希望能在痛苦之前,先跟你分享喜悅。是我指揮的戰役受到認同了吧。似乎要升遷了。」


    「那麽,就是上將閣下了?恭喜閣下。」


    要一麵對賀詞答謝,一麵忍住苦笑,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對傑圖亞中將來說,在「發動攻勢前」收到晉升上將的內部通知,也隻會讓他覺得諷刺。


    「這實際上算是盧提魯德夫的補償費。那個笨蛋,居然學會這種無聊的小手段。是打算去當官嗎?」


    那家夥想將東部交由我全權掌管的強人所難。是覺得中將的份量太輕吧。盡管有點遲,但還是在事後補給我立場嗎?以作戰圈的做法來講,這算是很周詳的顧慮,不過以戰務圈來說,不得不說這做得不夠周全。


    至少,要是在到任東部時就有這個階級的話;或是在晉升上將的同時,也給予我「明確的權限」的話。


    盡管對軍官來說,上將、元帥算是某種目標……但還真是感激不起來。


    「……另一封也跟晉升通知一樣無聊,是閑話家常。除了那家夥就快爆發之外,完全沒有特別值得一提的事。」


    「身為聽說是機密而運送過來之人,下官無話可說。」


    「相當官僚性的回答呢,中校。」


    或者,這就是參謀本部的作風吧。盡管在裏頭時一點也不在意,但在離開之後,不同的觀點也隨之增加。談論政情的文件對帝國這個國家來說是機密中的機密吧,但對在最前線擬定作戰的立場來說,就隻是該聽進耳裏的知識之一。


    對現場的高級將官來說,緊迫需要的是其他東西。


    是三周後,三個月後的長期戰局……而不是現在的政治。


    「幫我轉達一句話。我現在也是作戰專家。比起政治,更想討論作戰的事。」


    「下官不認為像閣下這樣的人會輕視政治。」


    「當然,要有政治才能談論大戰略;要有大戰略才能談論作戰。不過,也不該忘記在東部現場奮鬥之人的觀點呢。身在現場的我,底下有著許多比起大戰略,更該擔心明日生死的士兵。」


    話雖如此──傑圖亞中將輕輕搔著下巴,接著說下去。


    「由於我們似乎在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所以我也能放心進行作戰了。至於詳情,哎,該由那家夥親口告知吧。」


    考慮到信上記載的內容,基於機密性采用航空魔導將校擔任公務使者,以官僚來說也很有道理。姑且不論對傑圖亞中將的價值……也是直接寫明帝國內情的文件。絕對不能落到敵人手中。


    就這點來講,如果是以從白銀轉為鏽銀,威名遠播的提古雷查夫中校的話,總之就能讓全員安心吧。


    然後,也有個意外的副產品。


    「


    我看得很愉快喲。」


    伴隨著這句話,傑圖亞中將用火柴點燃文件。在將燒落的灰燼塞進菸灰缸後,就開始主題。


    「提古雷查夫中校,根據權限,我也能以戰務的立場命令貴官。怎樣,來幫我做件事吧。」


    「閣下?」


    「我非常期待貴官能體現航空魔導師的精髓與威名。本官就算這麽說也無妨吧?如何?」


    「下官無所謂。」


    中校點頭的臉上,有著對「做一件事」這四個字的困惑,同時也有著對命令的忠實義務感。還真是在臉上浮現了奇妙的複雜表情。哎,誰叫棋子不夠。就讓她勉強一下吧。


    畢竟隻要交給這位航空魔導中校,姑且是萬無一失了。


    「很好,非常好。很高興你還沒忘記東部的空氣要怎麽呼吸。事不宜遲,就讓我們來討論戰爭的事吧。」


    她正是現在極度渴望的答案碎片……可以信任且能幹的野戰航空魔導軍官,在東部遠比黃金還要珍貴。


    要是能用的話,就要徹底的運用。


    擺出親切的表情,隨口說出包含無理要求的案件的才能。總而言之,就是將麻煩事打包發送的手法。這雖是幹練管理職的必備技能,但傑圖亞閣下的手法洗練到讓人佩服。


    譚雅也有著作為企業人的回避心得,但要是受到如此近距離的攻擊,想要避開也很困難。總而言之,就是在不讓部下逃走的才能上,傑圖亞閣下就連在帝國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譚雅不容拒絕地體會到了這個事實。


    當意圖從這種上司底下轉職時,必須要細心留意吧。


    畢竟轉職本來就不受上司歡迎了。這要說起來也是當然的事。所謂的好聚好散,是離開時才要煩惱的事。目前來講……正因為是在轉職前,所以才應該誠實吧。順道一提,能在轉職時帶走的情報愈多愈好。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在帝國軍內部稍有名氣的譚雅,也沒有天真到自以為自己在各外國之中也很有名氣。考慮到資訊的不對稱性,戰時報導的偏頗,人際關係交流的斷絕,就算表示「自己在帝國軍中有這樣的實績!」,對方會不會「相信」也很令人懷疑。


    必須要打響名聲,或是說向轉職候補對象進行宣傳,有意圖地讓對方記住自己的名字。所以會增加外勤業務,也想建立實績。


    正因為如此,譚雅戴上格外認真的麵具麵對上司。


    「就照閣下的意思。」


    「很好。看吧,這就是現狀。」


    他隨手指著的,是攤在桌上的地圖。


    自然地看過去,地圖上詳細寫著東部的整體情勢。是令人垂涎的軍事機密。既然說可以看,就不自覺地作為職業軍人在意起來。


    乍看之下,帝國軍受到壓製﹔整體看來,是稍微後退的戰線﹔缺乏預備部隊,主抵抗線的火力也貧乏到讓人想哭。


    然而,盡管缺點堆積如山……卻看不到致命性的破綻是怎麽回事啊。


    「盡管很過分,但不可思議地沒有破局的跡象。」


    「這是被壓製到這種程度的戰線吧?」


    就跟彷佛很愉快的傑圖亞中將說的一樣,戰線比過去還要大幅後退是儼然的事實。敵方的壓力增強,無法徹底支撐戰線。就這層意思上,是暴露出了弱點。


    然而,相較於自己展開部署的時候,有一點不同。那就是認為有致命危險性的地點,全都堵住了。就算是接連後退的結果,也依舊完成了緊急修理。


    說好聽點,是大膽的戰線整理;說難聽點,就是將難以控製的地點全部丟棄的調整。


    呈現著不拘泥於空間,非常激進的戰略性重新部署的結構圖。


    「緩慢的連續後退……太漂亮了呢。」


    「姑且不論我方的那些將校,聯邦人也會同意貴官的意見吧。假設他們有著跟貴官同等的腦袋的話。」


    你覺得如何?──被用眼神詢問到的譚雅非常困惑。


    該不會是發現我想轉職了吧?怎麽可能。再怎麽說這也想太多了。這樣的話,這就會是有關敵人意圖的詢問吧。


    「……真想看看敵人的愁眉苦臉呢。會覺得是被擺了一道,氣得牙癢癢的吧?」


    「沒錯,就是這麽漂亮的戰線後退。隻要看地圖,就能看出我想在他們麵前做什麽了吧。想必敵人的臉也氣得紅通通了呢。」


    咧嘴一笑。傑圖亞中將一麵從嘴邊微微露出難以隱藏的猙獰尖牙,一麵自豪。


    「想來,他們也誤算了我方的意圖吧。」


    「認為帝國軍會拘泥於土地?」


    「沒錯。殲滅野戰軍才是我的夙願……看來他們是忘了。想要陣地的話就盡管拿去吧,但要用主導權來換。」


    這是唯有能微笑說道「萊茵戰線也是這樣勝利」的將軍,才有辦法說出的話語。尋常經曆的人沒辦法做出這麽極端的整理吧。能作出決斷,根據必要後退的上司。盡管這在理論上是妥協,但令人欽佩的是,他居然能毫無妥協地做到這點。


    一般來說都會遲疑,或是被反對論壓倒。戰術性後退這個模範的決斷,常人是做不出來的。


    ……可以的話,真不想離開有著這種上司的部門。就算要轉職,也想在這種能幹人物的推薦與斡旋下,圓滿地逃到他處。這樣唯一的問題就是,不僅「推薦對象」極為有限,而且還都是會因為帝國的解體連鎖破產的交易對象。


    這可是個大問題。


    不過,這全都不是現在該煩惱的事,譚雅甩甩頭,將這些當成雜念驅離腦海。


    就算轉職活動很重要,但要是顧此失彼,導致在本業上失敗的話,可就前功盡棄了。既然要轉職,就必須在那之前好好地持續證明自己的能力。會被挖角的,隻會是有能力與幹勁的人才;把工作搞砸的家夥,對方也肯定會拒收。


    全神貫注在作為軍人的思考上。


    判斷,回想曆史,徹底發揮自己的經驗。像這樣不斷來回看著地圖,將戰略與作戰的意圖結合起來的結論是……感歎。


    「下官坦誠稟告,這還真是大膽的決斷。」


    竟能做到這種程度──是足以讓人有這種感想的果斷。


    人在舍棄時會比獲得來得難受。太過害怕失去而導致喪失一切的愚者太多了。


    所以才需要停損。


    為了守住整體的健全,適當地割舍,適當地處理損失,然後邁向下一個階段。


    合理性所導出的算式的正確性,令譚雅打從心底信奉不已。就跟自己要轉職的決斷一樣,傑圖亞中將也很懂得停損。


    就算說上將職位是作為提前慶祝交給他的,也足以讓人信服的傑出本領。


    正因為如此,就像舔拭般的盯著地圖的譚雅視線,也發現到不自然的部分。某種異常的鼓起。


    視線就像被吸引過去似的探查周圍後,發現這太過於露骨。


    形成的是敵突出部。


    盡管看起來也像是太過輕易遭到突破的戰線,化作巨大的癌在逐漸侵蝕著帝國軍的戰線……但「看得到的腫瘤」就隻有一個?哎呀,未免也太過刻意了。


    「如何?」


    麵對長官的詢問,譚雅發自內心地說出讚賞。


    「隻能說是藝術了。」


    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做到如此的演出。這是工匠技藝的成果。帝國軍應該要替副戰務參謀長閣下準備一筆臨時獎金吧。


    能力與表現,絕對需要正當的報酬。


    「哦,很高興能博得好評。貴官也懂得美術啊。」


    「不……下官對美感沒有自信。畢竟是比較擅長活動身體的將校。不過,能打從心底確信這是個很好的形狀。」


    在看過地圖後,除了隻把腦袋當帽架使用的參謀將校之外,不論是誰都會跟自己有同感吧。看來,這個形狀是……傑圖亞中將的巨大詐欺嗎?


    不知該視為毒辣,還是該認為是可怕的才能。有權利高興我方的指導者比敵方能幹真是太好了。甚至讓人覺得就算要轉職,可以的話也想繼續跟他保持良好關係。


    「閣下打算從根部切除突出部嗎?」


    「中校,你為何會這麽看。」


    在被意外似的詢問後,譚雅立刻斷然回答。


    「敵軍的突破是被『適當』調整過的。」


    「……給我看地圖。這可是承受不住敵方壓力,讓戰線開出缺口的形狀喔。」


    「確實是在某種程度內,被偽裝成是自然的突破。不過,這不得不說是人為性的突破吧……恕下官冒昧,下官非常清楚閣下導的默劇。隻能說這是張設計得非常好的『布』。」


    「很敏銳呢。」


    譚雅就像十分得意似的點了點頭。這種時候,她仍會符合年齡地感到自豪。至於本人有沒有自覺到這一點,就先姑且不論了。


    「那麽,果然是?」


    「我引誘了敵軍。是我的苦心之作喲。」


    「在後退的同時,引誘敵軍?……這會記載在教科書上呢。」


    引誘殲滅敵人,嘴巴說起來是很簡單。實際上執行起來,甚至是極為困難的事。以空間為餌,引誘殲滅敵主力。倘若實現的話,將會是足以留名戰史的典範吧。


    竟能做到這種程度──譚雅甚至坦率地感動起來。


    「要稱讚還有點早喔,中校。計畫就算製定得再好,也終究隻是計畫。要是無法成功結束,就毫無意義。」


    「可是,閣下。就連在現實世界中,粗心的敵人也早已上鉤了。」


    「他們也繼承了盧斯帝國軍的血統。雖然很勉強就是了。要相信他們徹底喪失了芭蕾的素養還太早吧。如果是以我這把老骨頭為對手,說不定還能充當舞伴喔。」


    敵方看穿了我方意圖這種事……盡管不是完全不可能,但以現實來講是很罕見的事例。


    不過,可能性並不是零。


    「好了,接下來你怎麽看?」


    「能讓下官稍微想一下嗎?」


    對敵人將計就計,看穿背後的意圖,再進一步取得佐證,要是老在思考這些事情,也難怪參謀將校這個職業的特殊思考回路會刻畫在腦中了吧。


    想到這,譚雅稍微搖了搖頭。


    自己看不出來,這個事實才是問題。


    「中校,時間到了。這是戰爭呢。沒辦法一直延長考試的時間。」


    「……那麽,就采用積極方案。不理會敵人的意圖,摸索能強行通過我方意圖的最佳解答。盡管不是萊茵戰線的『旋轉門』,不過應該要視為截斷後勤路線,進行包圍的好機會,發動攻勢吧。」


    「要怎麽做?」


    麵對傑圖亞中將愉快似的詢問,譚雅立刻回答。


    「針對突出部的根部是通常的做法。就這麽踢飛那些蠢蛋的屁股,進行圍剿,創造局部性的優勢……」


    聽到她這麽說的瞬間掌握到的手感,還真是讓人受不了。硬要形容的話,就像在狩獵時用槍口對準了大獵物一樣。如果能在等待、瞄準之後,作為夙願解決掉獵物的話,就沒有比這還要高興的事吧。


    就連眼前的航空魔導中校都上當了……就連這個盡管隻有某種程度,但應該熟悉自己,熟悉傑圖亞這名軍人習性的參謀將校都上當了!


    「如果是軍大學時代的我,會讓貴官的答案合格吧。」


    「咦?」


    愣然的表情述說著她的意外。就連以身經百戰的航空魔導中校──提古雷查夫這名總體戰論者為對手,也成功做到了戰術性奇襲。這下就相當有把握了吧。


    「東部是非常時期。非常時期要有非常的做法。」


    傑圖亞中將帶著輕笑,收回要去拿雪茄的手,改抓起香菸。一手拿著火柴,點燃紙香菸。就算是便宜的軍菸,隻要是勝利的一根,也會非常美味。


    如果是提古雷查夫中校的話,說不定就會識破吧?這樣一來,敵人不也能識破自己的真正意圖嗎?……這樣就消除掉這個疑問了。


    「就連像貴官這樣卓越的野戰將校都會被這招騙到。這樣的話……我的機關也意外地能維持很久啊。」


    「閣下?下官不懂您的意思……」


    「中校,想拜托你進行武裝偵察。」


    「一有命令,下官立刻就去。」


    隻不過──在恭敬地說出開場白後,提古雷查夫中校提出異議。


    「這樣好嗎?要是進行武裝偵察……會有點冒險。很可能會讓敵方看穿我方的意圖。不過看來有必要加上一句但書,假如閣下的計畫是典型的包圍殲滅戰指向。」


    「意思是?」


    「要是可以的話,下官想請教閣下的意圖。」


    帶著困惑的意見,是不論怎樣的人都會「判斷錯誤」的實例。提古雷查夫中校也不出例外。回想起在軍大學時代,指導著有希望的學生的那段時期,傑圖亞中將懷念地揚起微笑。


    回想起來,當時還很單純。而現實是如此的複雜。盡管如此,也還是有一件事是不會改變的。就算不想,也會在戰場上得知的事。


    「中校,我就教你一件事吧。」


    聽好──在吸了口氣後,說出基於經驗的確信。


    「戰爭的原理原則是不會變的。」


    「是指數量劣勢的一方,不得不花費心思嗎?」


    讓人想點頭表示沒錯的機靈回答,讓傑圖亞中將綻開笑容。擁有理解力的將校一直都是這麽地出色。


    因此,回答也一樣簡明。


    「所以才需要機動力呢。包圍殲滅,真是太好了!」


    「可是,方才閣下……」


    「這是著眼點的不同。中校,我也有必要揚棄一點矛盾。」


    就像不懂似的,神情凝重起來的中校正在推敲我的想法吧。就大膽的策略來講,看來自己的創意還不會輸給年輕人。


    「我就公開創意巧思的秘密吧,中校。」


    帶著有點愉快的心情,傑圖亞中將補充說道。


    「後退就跟萊茵戰線一樣,『僅限於為了反攻的局部性後退』。這是本國的命令。既然如此,就不允許隻是後退的包圍殲滅。必須要有更大的成果。這很簡單對吧,中校。」


    要求反攻的政治請求。是在不知道戰場現實的帝都柏盧,某個待在安全房間裏用屁股磨亮椅子的某人所突發奇想的玩笑話。就算是這樣,隻要成為軍令,無數的將兵就得極為認真地赴死。隻要想到不負責任的發言所導致的破局,就令人幾乎要發出沙啞的嗤笑。


    不過,請勿擔憂。這裏有我,有參謀將校在。既然如此,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就算是不可能的過分要求,也會不顧一切地開出突破口。用戰爭藝術擊倒道理,強硬地拉住命運女神的頭發。


    「我們隻能遵從軍令。」


    「……前進?就算讓將兵去做自殺衝鋒,也跟壕溝戰一樣隻能前進幾公尺吧?」


    「正常進攻的話,就如你說的。不過,我沒有餘裕,也沒有理由選擇正攻法。所以,就唯有行詭道。這裏的話,怎樣?」


    看到我叩叩敲著的地點,提古雷查夫睜大了眼。看來隻要給予一個刺激,就足以讓她的腦袋掌握到答案了。


    「閣下,這是……」


    就像完全看出自己的巧思般,這個嬌小的參謀將校不掩驚訝地感歎起來。


    「下官還不知道,原來閣下有當上元帥的野心。」


    雖然說得很矯揉造作……但瞬間就理解到這種程度了嗎?在不得不苦笑的敏銳之前……傑圖亞中將抽了一口嘴上的菸,微微點頭。


    「是否能前進到足以奪取敵方要塞的距離,目前還不得而知。但要是能瓦解敵人到這種程度,我說不定也會在元帥府有個位置呢。」


    當然,這全都隻是玩笑話。即使部隊前進得再快,也無法靠脆弱的補給線走完這段距離。況且,相較於徹底鏟除法蘭索瓦主力軍的「旋轉門」,這就隻是個小旋轉。


    頂多就是在野戰軍的作戰層級上奪得一勝。


    話雖如此,看出這是個頗有野心的計畫的中校也非常正確。這個航空魔導中校,當下理解了傑圖亞自身的意圖。


    「下官是負責佯攻嗎?跟萊茵戰線時幾乎一模一樣呢。」


    「沒錯,給我盡全力引人注目吧。」


    已將敵人的補給據點引誘到這裏來了。


    再來,就是五五波了……但也得到了適合吸引敵人目光的誘餌。勝利的道具就掌握在手中。既然如此,那就一點也不用擔心。能毅然地發動作戰。


    「恕下官失禮,閣下會是名優秀的詐欺師。」


    「這是我的榮幸,中校。我的目標是詐欺師上將,將來的詐欺師元帥。也會讓貴官成為我愉快的夥伴喔。」


    咧嘴嗤笑後,拿出便宜的軍菸。


    正想勸她來一根,中將這才總算注意到自己判斷錯誤了。


    傑圖亞雖以戰爭的滋味作為愛菸,但很可悲的,眼前的航空魔導中校似乎不懂香菸的滋味。也回想起她就連聞到雪茄菸味,表情都會微微僵住的反應,她應該是禁菸主義者吧。


    哎,提古雷查夫中校的年齡要是抽菸的話,會惹上憲兵吧。那些家夥可不懂得通融呢。苦笑想著還真是沒意思,傑圖亞中將回到戰爭的話題上。


    「由貴官擔任佯攻,再以主力攻敵不備。雖然單純,但足以作為有效的一擊吧。」


    「可是,閣下。對於關鍵的主力,下官也有個疑問。」


    「什麽疑問?」


    被用眼神催促說下去的中校緩緩開口。


    「是配置圖。」


    在用嬌小的手指描著地圖上的幾個師團編號後,她困惑地歪著小巧的腦袋。


    「就下官所見……作為主攻的『幾乎全是下官沒怎麽聽過』的師團編號。為何不是以資深師團作為主力?」


    「是為了夢想與希望喲,中校。這是為了將來。」


    瞥看過去,資深魔導師臉上寫著完全無法理解的表情。率領著戰意旺盛的選拔精銳的將校果然會這樣吧。


    「不懂嗎?中校。是希望,這會帶給人活力。」


    希望雖然也是劇毒,但根據份量也能充分作為良藥。姑且不論年輕人,這是唯有老人才會知道的事。


    「閣下,下官不太懂您的意思……那個,假如是隱喻,或者是下官沒有權限知道的機密代碼的話……」


    她是優秀的軍官,也是優秀的戰士。但還很年輕。過於偏頗的經驗,也讓她難以察覺細微的人情。正因為如此,眼前的孩子才沒能理解到問題的本質也說不定。


    「提古雷查夫中校,盡管很突然……能說一下你領過那些勳章嗎?」


    「咦?下官的授勳經曆嗎?」


    受到表示沒錯的眼神注視,這名軍官困惑地開口。


    「以銀翼突擊章為首領過各種突擊章、戰功章、技能章,還有功勳章及戰役紀念章……」


    「第二〇三與雷魯根戰鬥群,應該也有以部隊單位領到勳章。」


    「是的,部下表現得很出色。」


    自豪地挺起胸膛的中校,唯有在這種時候才看起來符合年齡。哎,雖然是在誇示跟以朋友為傲的小女孩似是而非的危險內容就是了。


    哎呀,真是個誇張的時代。


    對傑圖亞中將來說,隻能認為這已經脫離常軌,讓他忍不住苦笑過頭地揚起嘴角。


    他啪啪啪地拍手,說出讚賞之詞。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中校貴官還有貴官的部下,全是不愧於天下的傑出精銳。」


    「這全歸功於日常的訓練、教育,以及在戰場上的奮戰。」


    因為能幹,所以她才會引以為傲吧。這可悲到可以說讓人有種奇妙的滑稽感。


    「就為了將來討論一下吧。你的核心是什麽?是如何讓部隊戰鬥力提升到這麽高水準的?」


    「總之是訓練。不惜流汗,避免流血正是我部隊的夙願。」


    努力與成功。這名中校果然是這樣。能立刻察覺到在她旗下的部隊也是如此。


    是貪婪啃食著名為成果的果實,化為自身血肉的一群人。


    「……啊,果不其然嗎?」


    「閣下?」


    對於狐疑地反問,傑圖亞中將語帶歎息地指摘。


    「把成功體驗的幻想收起來吧。」


    「……咦?」


    「都說到這裏了,你還是不懂嗎?盡管無可厚非……但也稍微理解一下失敗者的立場吧,中校。」


    中校一臉像聽不懂般,臉上露骨地浮現困惑的表情。


    有別於平時的駑鈍啊……因為她是有著優秀軍曆、優秀戰果,而且還持有傑出部隊的小鬼嗎?或是因為能幹,所以無法理解無能?


    要她不要挑選部下當天的事,如今也曆曆在目。不需要因為能幹,就變成要求水準過高的軍人啊。


    「給我記好,航空魔導中校。這年頭除了航空魔導部隊外,會對訓練抱持斯多噶主義態度的人,將近是少數派喔。」


    「訓練不足會害死士兵,但拚死的訓練能讓士兵活下來。」


    最重要的是──中校不掩憤慨地說道。


    「該考慮到目前的戰局吧。時間有限,而且極為珍貴。要是能品嚐到享有餘裕時間的幸運滋味,任何人都會為了生存勤奮訓練,這是當然的事吧?」


    「哈哈哈,這是『戰前』的觀念喔,中校。我向你保證,如今的新兵絲毫沒有這種想法。」


    「是因為技術不足嗎?還是比起訓練與時間,他們大多是經由火與鐵的考驗鍛煉成為士兵的問題嗎?……」


    「戰意不足,是因為缺乏成功體驗。」


    傑圖亞中將為了讓她理解,以毅然的語調斷言。


    「像你這樣戰無不勝的部隊指揮官是完全無法想像的。無法贏的戰爭,會讓士兵淪為敗家犬。」


    「下官難以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正視這件事吧。就連東方方麵軍司令部的參謀將校,也宛如瘟疫般的悄悄染上了失敗主義與悲觀主義嘍。」


    「頭腦不夠好的人,是會這樣吧。」


    「中校,你對總體戰的見解是一流的;洞察力也甚至能說是英明。不過,看來你太過於以自己為基準衡量『事物』了。斥責小孩子的貧乏想像力是很奇怪,但你的經驗太過偏頗。」


    她要是有軍人以外的經驗的話,也會出現深度吧。想到這,傑圖亞中將苦笑起來。自己也毫無軍人以外的經驗。這完全該說是歲月的功勞吧。


    不過,他在這時注意到一件事。盧提魯德夫那個笨蛋又是如何?要是這樣的話,這就……得看他辛苦的程度嗎?


    「唔──讓人苦惱呢。」


    「閣下,怎麽了嗎?」


    「不,沒事。稍微想了一下教育的重要性呢。言歸正傳吧。這是我方前線戰意的極機密報告書……拿去看吧,中校。」


    傑圖亞中將一麵把收在桌子抽屜裏的文件堆塞給她,一麵單手把玩著便宜的軍菸。


    「請等一下,戰意的調查是極機密文件?」


    「必須要了解實際的狀況。結果得到了將兵約有四成依然相信帝國會勝利的結果。在這種狀況下,四成算是好到讓人驚訝對吧?」


    她看完遞過來的紙張,隻能說太不像樣了。


    「閣下,這難以說是良好的數字吧?」


    譚雅伴隨著有點內疚的心情,對長官的評價提出異議。


    如果要問帝國是否能勝利,答案顯而易見。自己總之是不相信。如今能追求的頂多就是「平手」。即便如此,也仍要徹底強辯這是勝利的話……盡管不是不能勉強說是勝利……但要說「完全勝利」就隻是個幻想。


    然而,要是「前線將兵」不這樣相信的話,「誰要來戰鬥」?當然,說不定也會有像自己這樣,把這視為職務善盡義務的軍官在。


    但士兵會如何?就連在塞班島戰役那麽慘烈的狀況下,士兵也都還深信著本國會有救援啊!


    要是徵募來的士兵無法確信勝利的話……心理戰的狀況就隻會讓人恐懼了。


    「你說得沒錯。有六成抱持懷疑態度。而且,愈是新來的新兵,失敗主義與悲觀主義就蔓延得更是嚴重。」


    「……根據慣例,老兵才會因為接連的戰鬥磨耗身心吧?」


    「以前是這樣沒錯。盡管很驚人,但如今悲觀的老兵大都去英靈殿了。存活下來的老兵看得懂戰術的交鋒,也會緊咬著勝利與成功不放。是這些讓他們對失敗主義免疫的。」


    雖是有很多部分讓人認同的發言,不過就譚雅的常識來看,也有一些矛盾在。


    「製造出在東部的抗衡狀態──創設自治議會分離敵人──破解民族主義代碼。下官以為我方達成的『戰略性成功』,就十分足以作為勝利經驗了。」


    「新兵看不到這種程度。要是有經驗的話,也能看出我們是處於抗衡狀態吧。首先,需要些許的成功。足以振奮人心的,些許的成功。」


    「他們不是在本國吞下了大量幻想世界的政治宣傳嗎?下官還以為全是些腦袋天真的家夥,會這麽容易灰心喪氣?」


    「正好相反。是宣傳太有效了,讓新兵過度期待帝國的勝利,然後在幻滅的反作用力下深感不安吧。直截了當地說,大多都很有可能因東部的現實休克至死。」


    原來如此──譚雅理解了。要是聽信良心東部的宣傳口號來到東部的話,就會因為眼前黑心東部的可怕現實,讓心靈受到打擊嗎?


    企業的宣傳也是如此。太常把理念、理想、願景之類的話掛在嘴邊,卻沒有實際內涵的企業,離職率會非常難看。上一份工作很幸運地,是甚至還有餘裕依法令道理解雇「無能」的良心企業……但帝國軍還真是嚴酷啊。


    啊,該死。回想起擔任人事負責雇用的過去,變得更加地懷念和平。而譚雅想轉職到良心環境的念頭也變得更加強烈。


    「因此,就算有點亂來,也得讓那些家夥養成『勝利的習慣』。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勝利,上頭的玩笑話也就唯獨這點是對的。」


    盡管聽起來像是體貼的話,但聽出言外之意的譚雅,忍不住在心中長歎一聲。總歸來講,不就是黑心企業在教導員工「工作價值」嗎!


    譚雅因為自己擔任幫凶的邪惡,忍不住仰天。


    「……這種事情,就連在軍大學都沒有學過。」


    「就當作是實戰教育而感到高興吧,中校。而且,我說過了吧。就跟我一塊走上優秀詐欺師的道路吧。」


    真想打從心底的大喊「不要」。


    譚雅?馮?提古雷查夫這名中校一直正直地累積著作為軍人的資曆。怎樣也不想去做榨取工作價值這種無能的證明。要是能拒絕,就想毅然地拒絕。


    如果這裏是公司,甚至不惜遞出辭呈。然而可悲的是,戰時中的校官級軍人並沒有「轉職」、「辭職」的自由。想要轉職,就隻能流亡。讓人懷念起有職業選擇自由的日本國。


    譚雅終究是低微的職員。就算能認真考慮從體製中逃離的事,也沒有能耐在體製內進行改革。基本上也不具備這種利他主義的信條。


    因此,為了守住微薄的良心,譚雅確認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倘若能與閣下一塊成為詐欺師的話,這將會是充滿榮耀的第一步吧。然而,正因為是詐欺師,才必須要確實地理解自己的謊言。敢問閣下的謊言,是怎樣的謊言呢。」


    「你變得很會兜圈子說話了呢,中校。假如你想問我是否能確信帝國會勝利的話,答案就隻有一個。」


    優秀的上司,也很擅長正確理解部下的意圖。讓人不知道該覺得很好,還是該感慨沒辦法隨便開口。


    譚雅一麵苦惱,一麵也默默等候著傑圖亞中將的回答。


    「勝利早在很久之前就已是『不可能』了。我們除了你所指摘的『保持不輸』之外,沒有其他路可走。而就連這條路,也不知道能不能抵達。」


    「那麽,就為了不輸而將夢想與希望作為鴉片提供給將兵?是想量產成癮者嗎?」


    「雖是刺耳的說法,但我不否認。帶給他們成功經驗,讓他們擁有自信與希望。一想到這是我如今的工作,眼淚就幾乎要流下來了。」


    是啊,說得沒錯。是這樣啊──譚雅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淚腺變脆弱了。


    「閣下,這您早有覺悟了吧。」


    作為專業人士,是沒辦法選擇工作的,這點上司也是一樣。


    就連傑圖亞副戰務參謀長兼檢閱官的權限與經驗,都無法擺脫製度的糾纏。她絕對不想站在這種立場上。


    不能擔保選擇的自由,就是如此地可怕。自由要等到失去之後,才能理解到有多麽珍貴……但失去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多麽可悲的一件事啊。


    朝著體會到轉職重要性的譚雅,傑圖亞中將就像當她理解似的點了點頭。


    「很好,很好,很好。那麽,魔導中校,就去帶給大家一個夢想與希望吧。帶給聯邦軍惡夢,以及該讓友軍依靠的根據。我會期待你的好消息的。」


    「下官還不知道自己轉職成馬戲團的小醜了。」


    不過既然是工作,那就非做不可了。盡管很難受,但就盡量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地完成吧。


    「那麽,閣下。雖然會演得很笨拙,但下官會努力的。請期待我們的小醜劇吧。」


    「就讓我好好欣賞吧,中校。」


    統一曆一九二七年七月三十一日 聯邦領 多國籍義勇軍部隊基地


    一旦與聯邦合作,指揮起由各種背景的勇者編成的多國籍義勇軍部隊,就能體驗到許多不同於往常的經驗。每天發生的刺激事件,每天都充滿驚奇的交流,還有愉快的夥伴。


    一旦來到月底,就會不容拒絕地變得富含詩意。德瑞克中校如今就懷著發現到自己意外一麵的心情,向本國訂購了著名的喜劇詩集。


    也能說,假如不用美麗的詞藻修飾,就會讓人想逃避起現實。


    「……要考慮的事情堆積如山,也看不到辛苦的終點嗎?」


    總歸來講,這就是戰爭。就跟無法實現的戀情一樣吧。畢竟會因為無法得知著迷對象的意圖而痛苦,隻能追求著對方的身影仿徨,過著宛如苦行般的生活。


    就算在野戰用的簡易帳篷裏閱讀過期報紙,忍受著嗜好的果醬沒有送來的不滿,為頻頻故障的攜帶鍋爐傷腦筋的生活之中,腦海中想的始終是敵人的事。


    不論睡著,醒著,在意敵情都是將校本能性的衝動。


    「正因為如此,才不得不對聯邦人手腳不乾淨的程度……感到佩服呢。」


    就在方才,米克爾上校身邊的政治軍官送來了一整套的機密文件。親切地翻譯完畢的內文,將帝國軍的敵情赤


    裸裸地描寫到讓人驚訝的程度。


    聯邦名聞遐邇的內務人民委員部……這個部門盡管就各種意思上來講惡名昭彰,但能力毫無疑問是頂級的。


    畢竟他們徹底到甚至掌握了帝國軍指揮官對雪茄與茶的喜好。好比說,敵將傑圖亞中將比起紅茶,更偏好咖啡等等。盡管這樣就能理解他難怪會這麽黑心,但聯邦人就連餐桌喜好都掌握到的調查情況,也不得不說是偏執。


    而且是相關調查吧。甚至連傑圖亞中將派係的關係者之一,named「萊茵的惡魔」的喜好調查資料都有,這隻能讓人苦笑了。


    根據聯邦內務人民委員部的資料表示「萊茵的惡魔也是咖啡黨,要留意與傑圖亞中將興趣相同的關聯性」。再怎樣也不會因為飲料的興趣建立起人脈吧……雖然也不是不這麽覺得,但還是對他們意圖讓敵方的人際關係一覽無遺的熱情肅然起敬。


    同時也冒出了一點欲望。要是調查到這種地步的話,必然也會冒出「他們是怎麽辦到的」的好奇心。


    「好想知道,真是讓人好奇。」


    帳篷內響起自己的低語,不過德瑞克中校自己也非常清楚,這隻是無法實現的願望。


    情報來源是絕對的機密。


    別說是他國,就連自國內部都會嚴加管理。怎樣都不可能告訴他。如果意圖調查,毫無疑問會毀掉雙方危險的合作關係。


    「俗話說得好,唯有在戰爭與戀愛上,不論怎樣的手段都是公平的……這種時候,還是別做多餘的追究吧。」


    倒不如說,秘密主義的聯邦人會對自己公開情報到這種程度,才是讓人驚訝的事。「聯邦人」在「請求之前」,就「自發性」地以情報分享的名義,將這些資料丟給身為「聯合王國人」的自己。


    「這是主的奇跡嗎?哎呀,就隻有不可能的事才是不可能嗎?」


    看來是萌生了雙方好歹是同盟國,或是說共同交戰國的自覺了。


    這本身是件好事。可說是讓未來帶有希望的發展。


    作為發誓要對棘手的帝國軍還以顏色之人,就唯獨在這件事上,甚至會被聯邦人的工作表現感動。


    所以打從這一天起,德瑞克中校就決定不再抱怨。首先要做的是幹勁的總動員。


    就連平時不願意做的記者對應,也毫不客氣地盡情胡扯。在列強記者團麵前一個勁兒地宣傳多國籍義勇軍部隊的勇猛,還周到地表示與聯邦軍的合作獲得改善,努力在針對本國的報導上說出「他們所希望的訊息」。


    雖是要麵帶微笑與共產黨員握手,被刊登在報紙社會版麵上的不愉快經驗……他還是看開地認為這也是工作上的義務。


    握手了,笑了,努力了。


    就結果來說,本國也很高興。


    雖說也被蘇中尉挖苦,隻有在拍照時「穿得特別帥氣呢」之類的話,但這種連政治都不懂的小女孩說的壞話,就靠稍微戲弄一下記者安德魯紓解壓力撐過去。


    總而言之,是德瑞克中校的勤勞精神受到守護天使的認同了吧。在預期的帝國軍反擊之前,與聯邦軍共同西進的多國籍義勇軍部隊,戰備前所未有地完善。


    而米克爾上校與德瑞克中校之間的聯邦與聯合王國的指揮官合作關係,本來就很堅固。就連對煩人的政治軍官,聯合王國方也姑且盡可能地配合。


    然後,最重要的是情報戰的勝利。聯邦軍已幾乎分析完帝國軍的意圖。聯邦的情報部門「正確地」解讀出「帝國軍的目的,是傑圖亞中將擅長的引誘,截斷,包圍殲滅」。


    當得知掌握到敵將意圖時,所有人都大呼痛快。在當時……幾乎認定這猜得沒錯,認為這實際上是某種機關被破解的魔術。那段確信勝利,確信敵人的失敗,要讓敵人嚐到敗北悲痛滋味而滿懷幹勁的日子,還真是耀眼啊。


    所以,就在隔天的那一瞬間。


    在東方戰線,德瑞克中校一如預期的遇敵了。


    統一曆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 東部──多國籍義勇軍部隊警戒空域


    「對照結果……真是驚訝,跟預報的一樣。是萊茵的惡魔!」


    擔任觀測的部下脫口驚呼。


    聯邦軍分析官表示「傑圖亞中將有在關鍵時刻投入親手栽培的部下的習慣」,這個的分析居然說中了,真是教人佩服。


    看來是從容地派出他的部下──萊茵的惡魔了。


    目標是連結突出部的後勤路線。而這也是傑圖亞中將、帝國軍偏好的習慣,盡管當聯邦基於這點要求埋伏時,也還是半信半疑的……


    「真的來了嗎!數量?」


    「隻有兩人小組!是偵察飛行吧?」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乍看之下,就隻是帝國軍魔導師的偵察飛行。不過,隻要有這麽多資料就看得出來。這是武裝偵察,不然就是斬首任務吧。不論如何,都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的。」


    他有著看穿敵方意圖的實感。唯獨這次,勝利也是確實的吧。對德瑞克中校來說,這是個能夠確信的好預兆。


    「全都看穿了嗎?聯邦軍的分析官也挺行的呢。」


    敵人的行動確實是個優秀的幌子。任誰看來都是小組偵察,不會太過在意。正常情況下,要人警戒還比較困難。


    是打算偽裝成尋常的作戰行動吧──早就知道你們會來這一套。


    「我可是充分領教過你們的手法,不會再讓你們為所欲為嘍。」


    傑圖亞中將這名將軍所特意形成的突出部。


    太可疑了,這絕對是陷阱。隻要研究過他自萊茵戰線以來的經曆,就會十分清楚那位將軍是病態的包圍殲滅戰信徒。要德瑞克說的話,帝國軍的參謀將校這種人種,甚至是信仰著包圍。


    所以很清楚,敵人是襲擊脆弱後勤路線的慣犯。


    這就跟看穿了敵人的手牌與習慣一樣吧。隻要知道該怎麽做,采取對策就是件簡單的工作。隻不過,站在身旁的幹練軍人,並沒有對德瑞克的樂觀確信懷有同感。


    「……有點可疑呢。」


    「米克爾上校?哪裏可疑?」


    要是戰友脫口說出不穩的懷疑,情況可就非比尋常了。


    德瑞克中校也無法輕視,忍不住發出疑問。隻是,連這麽說的本人也像是感到不可思議似的歪著頭。


    「不,這雖是我的直覺……中校,敵人有什麽異常嗎?」


    就算問有沒有異常,當下也很難進行判斷。


    敵人有兩個。以小組的偵察飛行來說是標準的人數。假如敵人是以這種偽裝來調查行軍路線的話……並沒有可疑之處。


    老實說,盡管很驚訝預測說中了……但看起來非常普通。


    「恕我失禮,敵人並沒有可疑的動向。當然是不會太過小看敵人。對方可是named,我會盡全力解決他們的。」


    「就這麽做吧。隻不過,總覺得被某種很過分的詐術騙了……強烈有種怎樣都無法釋懷的感覺。」


    還來不及問這是什麽意思,部下的警報就將德瑞克中校的意識強製拉回到敵人身上。


    「敵方,往高度八千英尺上升!他們再度提升高度了!」


    放眼望去,敵小組確實是在急速上升。上升速度快到讓人討厭。要是對方賣弄起帝國軍魔導技術的高超之處,胃就會抽痛起來。


    這讓心情自然而然地變糟。那群家夥依舊擺出一副天空支配者的嘴臉嗎?


    「嘖,畢竟是以偵察為目的的輕裝。速度還真快。」


    最主要的還是他們不把八千英尺的障礙當作一回事這點讓人不爽。因為他們可是在上方悠哉俯瞰著我們在六千英尺氣喘籲籲的模樣。


    不過,不會再容許


    這種傲慢了。


    我們再怎麽說也早就設法克服了八千英尺的障礙……不僅讓肺部適應了,還重新審視了術式。不會再容許帝國軍魔導師獨占天空了。


    「我就先失陪了。敬請期待戰果吧。」


    「祝你武運昌隆。」


    德瑞克邊感謝他的祝福,邊率領著自己的義勇軍部隊,為了提升高度而加速。


    設法讓一個大隊發揮效用,即是大隊運用。萊茵的惡魔雖是棘手的敵人,也還是有可能擊退吧。


    然而,眼前的敵人卻開始輕盈避開我方想要追上的努力。應該是縮減了高度,但不知為何,距離並沒有縮減。


    「高……高度一萬英尺!」


    部下宛如慘叫般報告。不過,這不用他說。


    看就知道了──就算勉強忍住了這句話,也難免還是會脫口咒罵。


    「那個什麽九十七式,實用升限不是八千英尺嗎?嘖,該死……!」


    技術劣勢──實用升限差距的事實,還真是讓人厭惡。用比敵人低劣的武器,與經驗豐富的獵人對決……這可不公平啊。


    本國的無能就不能給我們與敵人對等的裝備嗎?


    一麵咂嘴,一麵開始調整,徹底落實各小組在空中的配合。就算個別的訓練水準不足,隻要團結起來,也能在某種程度內達成任務。


    技術上的劣勢,就靠組織的力量彌補的努力……她並沒有理解到。


    「……請掩護我!我去拉她們下來!」


    「蘇中尉!」


    當下猶豫起是否該製止她的德瑞克中校甩了甩頭。


    該死。


    隻能承認了。既然高度差距過大,隻要是能靠近敵人的手段,不論是什麽都想要。即使那會是……蘇中尉宛如擦槍走火般的衝鋒也一樣。


    懷著苦澀的心情,德瑞克中校改變想法。


    雖然想盡可能地進行組織性戰鬥,但拘泥於這點是本末倒置吧。


    既然如此,現在就隻能將這視為良機,加以活用了。


    「掩護蘇中尉!準備統一射擊!采用光學狙擊術式!注意高度差!敵人可是混帳!要當作實質上差了四千英尺來瞄準!」


    飛在上空的譚雅相當佩服。


    敵指揮官非常優秀呢。


    在以部隊單位追到高度八千英尺後,也依舊緊追不放。實用升限六千英尺,是開戰以來既存寶珠怎樣也難以跨越的實用升限門檻。當能無視這個門檻時,敵航空魔導部隊的訓練與合作水準就算再不願意也能想像得出來吧。


    更何況敵魔導師個別的動作還算不上卓越了。靠著單核裝備的部隊,竟像這樣緊追著將雙發規格的九十七式突擊演算寶珠的性能發揮到極限的我們。將部隊運用得很好吧。


    而且,偶爾還會迅速射來牽製用的術式。在穿插使用著光學係與引導係,特意進行適當壓製的部分考慮得非常周到。就算隻需要靠防禦殼或防禦膜一一防禦或是回避,也依舊是讓數量劣勢的我方被迫做出應對,稍微限製了機動的自由。


    作為同行,不得不感到敬意。隻不過,盡管對敵人很抱歉,但這世上是受到物理法則所支配的。


    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這是簡單明瞭的真理。反過來說,為了讓做不到的事情可能做到,就必須要勉強自己。就算靠運用掩飾,也有個限度在。


    上吧──譚雅向搭檔的謝列布裏亞科夫中尉輕輕揮手。


    「02,要上嘍。」


    「02收到。」


    隻需一句話就了解情況的副官輕輕揮舞著刺刀,讓譚雅看了竊笑起來。


    敵方那群家夥,光想著要提升高度而在勉強自己。要是這邊俯衝下降的話……可期待他們驚慌失措的反應吧。


    「當敵人沒辦法再提升高度時……」


    就去擊潰他們──這句話還沒說完。譚雅就在這時,注意到一個小點莫名地急速逼近。


    「嗯?有頭野豬衝上來嘍。」


    「真的耶……真是驚訝。用單發上升到這種高度?」


    相對於副官的感慨,譚雅則是帶著嘲笑咧嘴。


    「是用知性換取蠻勇呢。」


    「我覺得在那種高度還能呼吸,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副官的指摘也很有道理。實際上,跟平均來講訓練水準非常低下的航空魔導師相比,是有著天壤之別的能力吧。然而,那是魯莽的突出。如果是單機的話,這會是一種正確解答,但把大部隊留在後方可就讓人難以恭維了。


    所謂的戰爭是組織戰。跟石器時代仰賴個人力量的格鬥,情況可不一樣。還好那是敵人。假如是友方的話,會讓人難以忍受他的無能吧。


    「我記得這個波長。是那個硬得莫名的棘手貨。雖是得花時間處理的麻煩家夥……但現在反而來得正好也說不定喔。」


    聽到譚雅的提醒,副官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堅硬、麻煩的敵人……啊。」


    坦克角突出戰線,不在能保護脆弱的後續人員的位置上。盡管不是在說角色理論,但數量優勢的敵人願意放棄組織性戰鬥,還真是極為僥幸。


    「02,懂了吧?」


    「02呼叫01。中校的表情很可怕喔。」


    「要我帶著笑容朝敵中央衝鋒?我可是常識人喔。」


    譚雅一麵回避下方敵群瞄得很不準的光學狙擊術式,一麵與副官一塊放聲大笑。高空上響著兩道笑聲。開朗是件好事。要散發著悲壯感飛行,隻需戰敗時就夠了。


    從容不迫正是衣食足則知禮節的反證。


    由此產生的自信才是真正的偉大,將人性的尊嚴給予了人類。可說是麵對工作的勇氣與果斷的根源。


    「那麽,就看準時機上吧。配合我的動作。」


    「收到。」


    將高度差做最大限度的利用,為了製敵機先而監視著狀況。


    於是乎,當多國籍義勇軍部隊將蘇中尉的突出視為良機,為了掩護而停止移動的瞬間,帝國軍的兩人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統一射擊!三連發來了!」


    就對她在術式顯現之前就看出攻勢的本領喝采吧。然後為敵人的失態歡唱凱歌吧。聽聞副官的報告,譚雅歡喜地高喊突擊。


    「笨蛋!我就在等這一刻!」


    就算有經過訓練,隻要以統一的動作射擊……行動就會變得「單純」。要是訓練程度不夠,腳步也會相當淩亂。


    現在要向愚蠢課稅了。


    「那麽,要衝了。上吧。」


    微微一笑後開始俯衝。


    在敵我的相對速度達到最大的局麵,垂直落下。譚雅與維夏竭盡全力地將「高度」轉換為「速度」。帶著即使展開防禦膜也仍舊能感受到的風壓化為兩顆子彈的箭矢,所射向的目標是可悲的敵部隊。


    這對隻想著要提升高度的敵人來說,是一如字麵意思的晴天霹靂。


    想要擋下在帝國軍魔導部隊中,仍維持高水準的兩匹怪物的突擊,反應實在太慢了。


    德瑞克中校作為海陸魔導軍官,很罕見地習慣敵我的技術差距,外加上部隊水準之間的本領差距所導致的苦澀滋味。要是還徹底領教過海外任務、種種的特殊政治要求的話,就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吧。


    而正因為累積了特殊經驗,才會讓他以自身的血肉徹底理解到基礎的重要性。狩獵的基礎,即是活用數量優勢的相互配合。


    要是做不到這點,別說是狩獵,甚至會讓自己淪為獵物。


    很可悲的,這是多國籍的義勇軍。就連母語都不同的人,要在突發狀況下讓步調一致,是最為困難的。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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