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osiris0210、桜の舞う青空@輕之國度


    若舉辦最佳泳裝款式的票選活動,究竟怎麽樣的泳裝最適合登上第一名的寶座呢?


    關於這種永遠存在人類心中的課題,你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曾經想過呢?順帶一提,我每天都在想,而且超煩惱的。


    當然是充滿解放意味、胸部也超解放的比基尼泳裝最棒了啊,有些下流胚子會這麽說。不不不,先給我等一下,連身泳裝給人的清純夢幻印象才是最棒的啦,應該也有人是這一派的吧。


    可是,存在於我心中的煩惱還要再複雜一點啊。


    第三股勢力——千萬別忘了競賽用泳裝。


    那種很土耶,用不屑的態度講出這種話的家夥,現在就立刻到女子遊泳社去給我參觀一下她們的教學活動。如此一來,一定能理解競泳泳裝是被施了魔法的衣裳。不過呢,要是以「我要研究魔法啦,放開我,讓我過去!」這樣的說法闖進遊泳池,可能會對將來的人生留下無可抹滅的汙點,為了謹慎起見,先說好我可不負責喔。


    話說回來,那到底要怎麽去遊泳池見習呢?


    很簡單。


    我所就讀的高中,操場和室外遊泳池是相連的,雖然被無情的鋼筋水泥所砌成的高牆隔離起來,但進入這間高中就讀的第三天,我就在操場一隅發現了這麵水泥牆有一條小小縫隙。這道縫隙正好是遊泳池那頭的視野死角,正所謂是可以仰望天堂的綠洲啊。


    偷窺當然是犯罪行為,而且還是絕對無法被原諒的卑劣罪行。


    可是呢,世界上就是有些不可抗力嘛,


    我參加了田徑社,活動範圍就在操場的角落,這是最能接近綠洲的社團。練習累的話可以靠在矮牆旁休息,或是若無其事地在矮牆前談笑,然後偶然發現了那道裂痕看見遊泳池畔的旖旎美景也是沒辦法的事嘛。真的是沒辦法的事啊。


    我敬愛的愛爾蘭變態作家——奧斯卡·王爾德在被關進監獄時曾經說過:


    「想要快樂的活在世上,就不能留下半點遺憾。」


    這話真是說得太中肯了。若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夏日樂園,我絕對不會錯過任何可以一窺遊泳池的機會啦。


    若說有什麽計算錯誤的地方,那就是關於田徑社的活動內容了。


    在回不了頭之前,我真該仔細調查清楚的。因為是男女共同活動,應該可以被一群穿著體操服流了滿身大汗的女生們圍繞著,這麽一來遊泳社和田徑社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嘛。現在回過頭想想,那樣的幻想真是太空虛寂寞了。打從一開始,田徑社就是跟戀愛完全絕緣的社團啊。


    還記得一年級的夏天,別說什麽泳不泳裝了,這個世界根本就是地獄。


    日複一日,我都像條破抹布般被蹂躪得體無完膚,回到家時隻能化作一灘爛泥睡到天昏地暗。預錄的深夜節目「偶像泳裝大會(隻有露一點點而已喔!)」也累得沒時間看,隻能一集又一集不斷累積。


    但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


    「鋼鐵之王」統治了整個田徑社。


    說到這裏,應該有不少人會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吧。鋼鐵王?那家夥是歪曲王(注1)的親戚嗎?還是安德魯·卡內基(注2)的同夥呢?完全不是這麽回事。請想像一下戰爭電影中經常會出現的魔鬼司令官,「鋼鐵之王」的恐怖程度大概就是會讓那些家夥光著腳逃跑的等級吧。


    「幹麽啊?看什麽看?想要我在你那張臉上燙幾塊煙疤嗎,啊啊嗯?」


    在鬧區的電玩遊樂場裏鬧事的不良少年不幸遇到了鋼鐵之王,被狠狠教訓過一頓後——


    「是的,小人已經有所覺悟,自願將這條賤命獻給您了,就等您一聲令下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的王啊。」


    很戲劇性的發展吧。類似這樣的功勳傳說多到根本數都數不完。


    ……不,鋼鐵之王怎樣都無所謂啦。我想聊的是跟泳裝有關的話題,我想和全世界的人大聊特聊泳裝啊。隻要有泳裝跟水,我就能活下去了。


    注1 上遠野浩平所著的不吉波普係列「超速的不吉波普歪曲王(電擊文庫)」。


    注2 andrew egie.一八三五至一九一九。是一個蘇格蘭裔實業家、商人、企業家和相當出名的慈善家。他是和福特、摩根、洛克菲勒齊名的鋼鐵巨人,故有「鋼鐵王」的稱號。


    話說回來,競泳泳裝真的被施了魔法呢。四季輪替,直到升上二年級的那個夏天,我才終於得出這個結論。當時我也好不容易終於漸漸習慣了田徑社的操練。


    可惜的是,在得到這個結論的同時,我也正麵臨了人生的莫大危機。


    那一天,在準備跑五千公尺之前,為了謹慎起見,我先做了暖身操軟化小腿肌肉。隻是視線正好對著了水泥牆上的那道縫隙,又正好那道縫隙恰巧能窺見另一頭遊泳池的春色,這一切都出於偶然,是沒辦法的事嘛。


    在時序即將進入七月的豔陽底下,迎麵吹來的微風太不夠力,太陽大剌剌地占據了南方的天空。整座操場都被烤得熱氣橫生,頭頂和腳趾彷佛快要被烤熟——宛如地獄般的超級大晴天。


    愈是這種日子,愈是讓人想在綠洲待得更久一點。


    水泥牆那頭,是地勢比操場高一階的遊泳池畔。在水沬飛濺的遊泳池中,穿著深藍色競泳泳裝的女孩子們正對著這片灼熱的大地大方分享她們年輕的肉體。每當進行暖身操時,經過鍛鏈的天使曲線總會與服貼在身上的布料不斷摩擦,任深藍色的布料在身上勾勒出痕跡。


    沒錯,就是這樣!——我的腦袋也在這一瞬間蹦出了這一套泳裝理論。


    說到競泳泳裝的魅力,也包含了強製變裝的成分吧。就是所謂的青春肉體的束縛性癖。不管是肉感的或是骨感的體型,怎麽看都是最棒的——


    「喂,橫寺,你在做什麽?」


    我以為心髒會就此停擺。瞬間過後,隨著急遽的心跳鼓動,全身上下的血液也一股腦地往頭頂直衝。


    加入田徑社已經一年又四個月。我小小的綠洲聖地該不會就在今天被看穿了吧。


    膽顫心驚地怯怯轉過身,果然還是心髒就此停止跳動會好一點。出現在視野中的,是紮成一束的漆黑長發。


    「鋼、鋼鋼……鋼鐵之……!」


    「鋼鐵?我聽不懂,把話說清楚。」


    「鋼、鋼……俗話說打、打鐵要趁熱……所以女孩子也得從小開始教養,突然想到這種事的我還真是有夠詭異的……」


    「……你在說什麽?我沒有閑功夫聽你說蠢話。橫寺,我最討厭軟弱的家夥了。除了軟弱的家夥之外,你知道我第二討厭的是什麽嗎?」


    實行絕對的君主製度,田徑社社長——鋼鐵之王正露出一臉險峻的表情睨向我。


    端正精致的五官,可說是個人標記的馬尾,幹淨俐落的氣質中又帶了股運動少女的魅力。不管是超群的胸前分量也好、貼身的體操褲下展露出的修長雙腿也好,就算哪天登上了田徑雜誌的封麵也完全不足為奇。


    ……如果能把那雙形同惡鬼般的嚴厲目光給修掉的話,那就一點都不足為奇了。


    社長的表情仍與平時沒兩樣。冷然的狹長雙眼、緊緊抿起的薄涼嘴唇,不管再怎麽努力尋找,那張臉上絲毫探察不出半點笑意或一絲絲的哀傷。從最基本的喜怒哀樂到憤怒全都被塀除了,如同戴上一副鋼鐵麵具。


    桀騖不馴的銅像,也就是人們口中所稱的鋼鐵之王。這外號不曉得是誰取的,但我認為取名的那家夥還挺有品味的。


    「橫寺?要是不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吧。」


    見我沉默不語,


    社長用低沉的嗓音接著說,用那彷佛是從漆黑冰冷的大地底層傳出的嘶啞聲音對著我說。


    「那就是——背叛我的信任。」


    「呃——那個,這……這是……有一點誤會啦……」


    「沒有什麽誤會還舞會的。如果背叛我,就隻能一路死到地獄去了。」


    腦海中突然冒出不知打哪兒聽來的「我們家的社長擁有空手道、柔道、劍道、合氣道、少林寺、書法、珠算等林林總總加起來大概有二十段二十級」的那個傳言。而真正恐怖的就是那個二十級。因為她拒絕學習書法和珠算這種軟弱的玩意兒,甚至活用毛筆和算盤當成人體破壞暗器,才會分別隻停留在十級的程度。


    而這種軟弱又背叛信任的偷窺行為……不,這一切隻是出自偶然啦,我隻是不小心偷看到遊泳社的練習,但被發現之後,我到底會有怎麽樣的下場呢?高尚凜然又有潔癖的帝王最討厭聽到這種狗屁倒灶的事了。偏偏我今天又忘了打開體內的自動危機警報器,看來我的生命值這次真的遭遇到莫大危機了。


    既然都已經進展到這種局麵了——


    「啊——社長,你快看那個,」


    「什麽東西?」


    「天空居然變成粉紅色的,而且還出現了宇宙哥吉拉耶——哇啊——這下世界真的要滅亡了——我還是請假回家好了!」


    「說什麽蠢話,我們還沒談完呢。哥吉拉……唔?在哪裏?東邊嗎?還是南邊?嗯嗯?……我沒看到,那種事交給地球防衛隊去負責就行了。」


    正當我立刻準備往後門衝去的那一刹那,領口已經被毫不留情地拽住。逃跑失敗了。真不愧是鋼鐵之王,連背後都有長眼睛嗎?看來這一次我真的死定了。


    「我也是個男人,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也不會替自己找藉口。我隻是一時衝動。不對,是偶然啦。不對不對,不是這樣的,這是秘密諜報組織的陰謀啦,我是被陷害的!」


    「你從剛才開始到底在說些什麽啊?什麽地球防衛隊、諜報組織,這種莫名其妙的……不,這種夢囈似的傻話先放到一邊吧。你就要成為社長了,可別背叛我對你的期待喔。」


    「我是說真的啦,偷窺這種行為可是打我出生到現在連一秒鍾都沒想……我要成為社長了?」


    「……偷窺?你在說什麽?」


    我們兩個人都不解地對對方歪了歪頭。就像過於老舊的剪刀,對話怎麽也合不起來。


    「那個,成為社長到底是……」


    「看來你根本沒在聽我說話嘛。那你說偷窺又是怎麽回事?」


    「隻是關於人類不過是被裝在小箱子裏受到多次元生命體窺視的生物罷了的思考實驗啦。我們每個人都是受到窺探的!」


    「多次元生命……?我聽不太懂,用跟田徑有關的事來比喻看看。」


    「就像新幹線的車掌先生笑著看卡爾·劉易士(注3)在新幹線的車廂中和新幹線賽跑——那種感覺吧?」


    「我完全聽不懂。」


    「我也不懂。那我們就是搞不懂同誌囉,真是太光榮了,對了,社長就是社長嘛,這還真是複雜啊。換句話說,社長就是社長……」


    社長緊抿的嘴唇微微開啟了,發出不悅的歎息。她決定不再廢話,直接靠武力拉起我的脖子,而我則像甘地(注4)采取不抵抗策略乖乖地任她拖著走。


    注3 caril lewis,世界上最偉大運動員之一,拿過最多奧運金牌田徑選手。


    注4 gandhi,一八六○至一九四八。印度獨立運動的領導者。


    等我回過神時,才發現田徑社的社員全都聚集在操場的一角。看來大家都已經聽過社長方才的演講了,隻是當時我正忙著與水泥牆嬉戲,社長說的那些話我全都馬耳東風沒聽進去。


    「真拿你沒辦法,我就再說一次吧。」


    把我帶到並排站著的社員麵前後,社長終於鬆手還給我自由。雖然給了我自由,相對的卻又以視線將我死死地釘在原地不得動彈。這裏已經成為田徑社的小小舞台了。若沒有得到社長的允許,沒有任何人能離開這座舞台。


    「橫寺,事到如今也用不著我再多做贅述了,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這是在諷刺我嗎?還是什麽陷阱?該不會打從一開始這件事就曝光了吧?話說回來,也沒什麽曝不曝光的,我才沒做什麽虧心事咧,」


    「你在慌什麽啊?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期嗎?」


    「咦?什麽時期?不就是女生的衣服越穿越輕薄的季節嗎?」


    「沒錯,不對,是嗎?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從下個星期開始就是七月了,也是三年級最後的夏天了。這種事雖然應該等高中聯賽結束後再說,不過我想早點整頓好接下來的社團體製。」


    「嘿——那還真是辛苦耶——」


    「你怎麽還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啊,下任社長。」


    連手指都因長期接受陽光的洗禮而被曬成了小麥色,而她的手指直直指向的是——我嗎?


    「……奇怪?」


    「幹麽轉頭,我對你可是有很高的評價的。」


    看起來仍是平常那副好像快要生氣的表情,但如果我沒聽錯的話,她應該是在稱讚我吧。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鋼鐵之王稱讚別人耶,說不定還是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次。


    沒看到攝影機突然蹦出來,社員們也沒有拿出「成功騙倒你了!」的標語牌。每個人都以相當微妙的表情緊盯著我。


    在我們田徑社,帝王的命令可是淩駕所有律法之上的。隻要她說是白的,就連烏鴉也會變成白的;她要是說跑,連雨絲也會跟著飄動前進。她說的話永遠都是正確的。就算不正確也會被扳成正確的。


    可是現在,她到底對誰指定了什麽事啊?


    「呃,這是什麽計謀之類的嗎……?」


    「我從以前就一直在想,下一任社長最好是能成為所有田徑社員的榜樣。橫寺自從加入我們田徑社後,從來沒有請假休息過半次,也不會故意跳過訓練前的暖身操,再加上你的成長有目共睹,怎麽看都是我們田徑社的一大珍寶啊。」


    「這……這太言過其實了啦!」


    「不過像剛才那樣動不動就會出神忘我的壞習慣之類的,你當然還是有需要改進的地方,盡管如此,你還是能抬頭挺胸接下這份榮耀。我想大概沒有其他男人能像橫寺這麽深愛田徑社了吧,你們所有人也得以這個男人當作標竿,認真地貫徹身為田徑社員該有的自覺與風範。」


    社長用威風凜凜的態度下達命令,長長的馬尾隨風飄揚,她的理念也同時傳達到更多人心中。


    看來水泥牆的秘密應該沒有曝光才對。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變得更棘手了。


    在場所有社員全都用恨之入骨似的目光瞪著我,大家的心情我都確實接收到了。居然敢對鋼鐵之王諂媚獻殷勤,你真以為能成為二代帝王嗎?拜托饒了我吧。不過是被誇了幾句,可別太自以為是了——


    雖然沒什麽好拿來說嘴的,但我的確是個很積極的田徑社員。我沒有敗給跟身陷地獄沒兩樣的斯巴達訓練,還比任何人都快開始自主練習,跑五千公尺的成績也有顯著的成長。


    若問我為何如此積極參與田徑社的練習,那還用說嗎,當然是為了泳裝啊。痛苦的地獄與極樂天堂隻有一線之隔,勤做伸展操是因為可以把手撐在水泥牆上,和大家一起跑時隻要早一點抵達終點,就能有更多時間坐在水泥牆旁好好休息的關係。


    現在居然要我擔任下任社長?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想自找麻煩呢,而且這對認真參與田徑社練習的那些人實在太說不


    過去了。這跟我預期的情況完全不一樣啊。


    「社長,我、我很感謝你這麽看得起我!」


    「嗯?」


    「這跟我喜不喜歡田徑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我——」


    「唔嗯?」


    「我一開始加入田徑社,其實……該怎麽說呢,其實是因為有其他的目的……」


    「不用顧慮那麽多,你就直接說出來吧,我會保障你的言論自由。」


    鋼鐵之王頗不耐煩地以腳尖在地麵上觸點了幾下,隱藏在其中的是寬容與完全相反的恐怖壓力。


    『我雖然保障你的言論自由,但可不保證你說完後還能保有自由喔。』


    剛才那句話直接被切成副聲道了,言語的魔力真是恐怖啊。


    「好了,你想說什麽?我就在這裏聽你說。」


    『隻是聽你說而已喔。』(副聲道)


    從那險峻的目光,我根本無法探測究竟其中醞釀了多強烈的殺氣。鋼鐵般的巨大壓力如同漩渦緊緊纏覆住我的身體。在帝王跟前,誰有種反抗造次?她要是認真起來,可沒有人製止得了啊。


    ……盡管如此,我還是必須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我必須說出來才行,要不我肯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該怎麽說才好呢,這件事真的非常難以啟齒,也就是說,就是那個……」


    「說個話也磨磨蹭蹭的煩死人了,給我說清楚,清清楚楚地說明白講仔細!」


    「我就是為了成為社長的繼承者才會出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能夠成為下一任社長,我真的感到太光榮、太感激了,就讓我抱著誠惶誠恐的心情接下這個神聖的任務吧,」


    「嗯,我早就知道橫寺一定會這麽說!可別讓我的期待落空囉。」


    「……啊!」


    我急急忙忙遮住自己的嘴,但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社長滿意地微微頷首。等她引退後一定會垂簾聽政,操縱乖巧溫馴的新社長,給予比現在更加嚴厲無情的指導吧。我感覺得出其他社員都在這一刻發出了沉默的無奈歎息。


    我也很想仰天長歎啊。


    眼前出現了心境寫照的幻影,那是一條一望無際的灰色單行道。四周都被銅牆鐵壁包圍了,映在地麵上那抹深灰色的小小身影似乎就要被無限擴張的世界吞沒了。


    這家夥還能有多沒用啊,我打從心底這麽想。


    我是個很容易被誤會的人。從以前開始就是如此。


    心想如果把走廊擦得亮晶晶,也許就可以從光亮的地板反射窺探女孩子裙底的秘密,於是我拚了命地拿抹布由上往下把小學的走廊擦得光可監人。


    『五年一班的橫寺陽人同學。平日就不忘貢獻一己之力維護公共設施的整潔巴啦巴啦巴啦……』


    於是我在全校師生麵前受到了校長的表揚。其實我比較希望能努力貢獻在女孩子身上。


    如果上學的路上出現什麽路障讓女孩子隻能跳著躲過,說不定就能窺見她們裙底的秘密了,為了讓路旁的雜草成長茁壯,於是我努力的澆水灌溉。


    『這位同學深愛大自然,由於有他三年來的努力,原本毫無風景可言的校園周邊環境也搖身一變成了優美的花草小徑,這位國中生的巴啦巴啦巴啦……』


    於是我受到當地的電視台采訪。同樣是花,我還比較想看女生裙底花朵圖案的小褲褲。


    如果把腳踏車騎得飛快刮起一陣風,說不定就能窺見女孩子裙底的秘密,於是我不顧旁人投射來的異樣目光,從早到晚不停踩著腳踏車。


    『這位了不起的高中生騎著腳踏車追上搶匪,讓我們能順利逮捕犯人!警察特別頒給他感謝狀巴啦巴啦巴啦……』


    我一躍登上了流通全國的報紙版麵。與其這樣,我還比較想捕獲女孩子的芳心咧。


    我這個人也很會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每次遇到這種狀況,我也會適當地應付個幾句。


    從國小到高中,我根本沒有半點成長。再加上最近腦子裏想的都是「好想看女生穿泳衣、好想看女生穿泳衣」,搞到煩惱也與日俱增。如果說看到穿泳裝的女生就能估算出對方的三圍,而且這樣的家夥在社會大眾的印象中還是個好人的話,那實在非我所願,而且也很丟臉。我也想讓大家看看真正的我啊~!


    不,這樣似乎有點太刻意了。


    說老實話,我隻是想要過得自由自在而已。我想要花更多時間用來思索關於女生的一切。我想看到女孩子各種不同的樣貌。不管是裙子的外側或內側,我都想要一親芳澤,我就是想跟女生變成好朋友嘛。


    不過田徑社的社長當然是個例外。別扯什麽戀愛了,要是受到有潔癖的鋼鐵之王支配,整個社團的未來也未免太黯淡無光了。


    退出田徑社之後,「這裏就是學姐的教室吧,明明同樣都是教室,學姐的教室感覺就是比較特別呢,話說回來現在教室裏隻有我們兩個人耶,要不要把門關起來呢,欸嘿~~」我真想體驗一下放學後的幽會啊。甚至做出更教人無法原諒的「你忘了帶外套啊,真拿你沒辦法耶,那我的外套借你好了,可是我也隻有一件,所以我們一起穿吧,嗬嗬~~」我也想改良一下桃色發展俱樂部(注5)的歌詞內容啊。要是這樣也不行的話,至少至少……至少該找個更認真的人來當社長吧。


    ……如果你真的這麽想,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嗎?


    注5 及川光博主唱的「今夜,在桃色俱樂部」。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從來沒有改變過。明明隻要說出心裏真正的想法就行了,但我總是會為了保護自己而說些言不由衷的反話。


    為什麽愈是重要的時刻、遇到愈是重要的事情,我愈是沒辦法開口說出真心話呢?好聽的表麵話我倒是能劈哩啪啦說個沒完,但真正重要的那些心底話卻苦苦無法化成言語傳遞出去。


    放學後的歸途。夏季太陽西落的速度相當緩慢,可悲的影子搖搖晃晃地在柏油路麵上徘徊不知該何去何從。因為不想直接回家,於是我晃到了附近的兒童公園。


    停下腳踏車時,早已占據公園長椅的家夥豪氣地用力拍了拍手。


    「哎唷唷,我聽說了唷,你這個色鬼,居然接下了那種重責大任,真是讓人嫉妒死了,你這個死混蛋!」


    「你在說什麽啦。」


    「少跟我裝傻。真不錯耶,居然能引起鋼鐵之王的注意,還提攜你當下一任社長啊!」


    這個唯恐天下不亂吵死人的家夥是跟我從小學時代就結下不解之緣的戳太。色胚→色胚戳戳→戳戳→戳太,以上就是這位天兵遊走在色胚界的外號演進史。有一陣子他還會在每句話的句尾加上「色色」兩個字,總之就是個隻要一開口馬上就會被當成白癡的家夥。


    上了高中之後,由於我參加社團的關係,放學的時間也就湊不在一起了,不過這座公園正巧就座落在我們兩人的住家之間,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成為我與戳太的聚會場所了。


    「那又不是什麽好事,光是回想起來我就開始頭痛了。」


    「你可是受到美女學姐的提拔耶,少說那種不知足的話啦。你不怕天打雷劈喔?」


    「可是你想想看嘛,那個人可是鋼鐵之王耶。雖然是個大美女,但這不是更奇怪嗎,」


    「你是指什麽?」


    「就算是鋼鐵,一般也該用鋼鐵美人或鋼鐵公主這樣的稱號吧。」


    我邊說邊坐到立體方格鐵架的一角。


    稍微想了想,戳太臉上勾起一絲苦笑。


    「……原來如此,光是『王』這個字眼,就可以感覺得出前途一片黑暗,『我已經舍棄女人的身分你們別想活過今晚!』之類的可以


    盡情發揮耍帥呢。」


    「那是讓人無比困擾的帥氣吧……」


    我一開始當然也曾對鋼鐵之王懷抱著一絲小小的期待啊。她的容貌在高年級的女學生之中也是足以爭一、二名寶座的大美人,隻要是男人都會躲在棉被裏偷偷幻想跟她發生些什麽事的啦。


    但那樣的幻想就像縹緲虛幻的夜露,一眨眼就消散得無影無蹤。那些搞不清楚自己有幾兩重還敢跟帝王求愛的唐吉訶德們,全都被她一拳打趴在地。鋼鐵之王完全沒把戀愛或玩樂之類的事放在心上,她的人生目標隻有一個,就是拚命地鍛煉自己。而且她還強迫所有社員也得變得跟她一樣,所以我們田徑社絕不會有那些花花草草的花邊新聞。


    她明明是個好看到令人屏息的大美人,卻也是個不允許他人隨便親近的銅牆鐵壁。用電玩術語來說,就是那種無法攻略的角色。


    「算了啦,有什麽關係嘛。不如你就趁這個機會好好把你的青春賭在田徑上吧?」


    「這種話你早十年就該說了。事到如今,我哪還可能辦得到啊。」


    「你在說什麽啊,小兔子。人生才沒有什麽事會嫌晚咧,現在開始也不算遲啊,你就努力成為田徑界的明星吧,」


    「戳太你是在胡謅什麽啊,說這種話一點都不像你,我跟戳太都是一樣的啦。」


    這家夥在說什麽熱血的蠢話啊。他最近該不會迷上那種種類的片子了吧?那種成為熱血教練和漂亮的女選手這樣那樣亂搞未滿十八歲不得觀賞的片子。


    「嘿嘿嘿,你這家夥還太甜(注6)了啦,差不多就跟虎屋的羊羹差不多甜吧。」


    「咦?」


    「我已經擺脫好色這回事了唷。」


    「是嗎是嗎,那我也來擺脫輪回轉生看看吧。」


    「看來你連一公厘都不相信我嘛,自己看清楚啦,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才特地在這裏等你啊!」


    注6 日文中的太甜也有太輕澀、天真、不成熟的意思。


    戳太拉開放在身旁的背包拉鏈,從裏頭拿出一堆東西來。我剛剛還在猜那個背包塞得鼓鼓的到底是裝了什麽東西啊,原來裏頭全是書跟錄影帶……嗯嗯?


    「這、這個東西!這東西不是價值好幾萬元的迎春姬始(注7》大全嗎,還有那個是因為有瑕疵而被出版社回收傳說中的大腿探險隊!連被禁止在市麵上流通的街角泳裝選拔賽也有!這些可都是稀世珍寶耶,你到底是怎麽了?」


    「這些我全都不要了,想說就拿出來全部賣給你啊。」


    「什麽?」


    我不由得深深凝視起戳太。他一臉再認真不過的表情,實在不像是開玩笑的。怎麽可能有這種蠢事。之前我到戳太家玩時,隻是開玩笑地做勢要把可爾必思倒在寫真集上就被他揍了一頓耶。當時他氣到兩眼布滿血絲,貨真價實賞了我好幾個拳頭耶。


    所以說,現在就流口水說不定還嫌太早了點。他不曉得會哄抬價格到什麽程度?我該怎麽籌錢呢?話說回來,就算隻剩一顆腎髒應該還是可以過生活吧?


    「喂,色胚,你知道非洲的小孩為了過生活,必須出賣自己的內髒這個殘酷的現實嗎?」


    「……大、大概吧?」


    「身為同住在地球上的人類,我實在無法接受這麽過分的事情發生,可是我的存錢筒裏已經一毛不剩了。隻好拜托我的好朋友,你可以捐一百塊給那些孩子嗎?隻要一百塊,就能讓那些孩子暍到四十公升幹淨的水了。」


    注7 姬始為日本曆法,標注為可以開始吃較軟的米飯的日子。


    「一百?咦?你是說一百塊嗎?」


    戳太用菩薩般溢滿慈悲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正好我也想到要去賣內髒啦,不過跟我想像中的價格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吧。這種事是很了不起,是很了不起沒錯啦。但這個一想到非洲巨乳女就會感到興奮的色胚,說出口的台詞竟跟好色扯不上半點關係。


    話說回來了,他打算放棄這些珍藏的寶貝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腋下的三角地帶。」


    「啊啊嗯?」


    「從t恤領口若隱若現的鎖骨凹槽。」


    「沒有。」


    「光滑柔軟的肌膚上微微凹下去的小肚臍。」


    「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居然連可以拿來徹夜長談的人體三大凹槽都激不起你的反應,戳太,你生病了對不對!」


    「我隻是覺醒了,關於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綿延的浮雲、低囀歌唱的鳥兒、綻放的花朵,比起女人的肉體,這個世界還存在著更多重要的寶石等待我們去采擷啊。」


    「你、你到底是怎麽了……?」


    「應該是福音吧。」


    帶有透明感的雙眼像在遙望著遠方的犍陀羅(注8)般,抬頭看向西方的天空。


    現在應該還趕得及下午的門診掛號吧……注意到我悲傷地陷入沉默中,戳太突然笑了。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啦。說福音可能有點語病吧——對了,你知道一本杉的山丘上那隻被祭祀的貓嗎?」


    「你是說不笑貓嗎?」


    努力讓因混亂而停滯不動的腦袋重新啟動,我也朝西方的天空悄悄瞥了一眼。若是爬上立體方格鐵架的最高點,就能越過家家戶戶的屋頂,遠遠望見市郊外那座隻有一株杉木佇立的山丘。綠意繁盛的草原形成一座高台,最頂端聳立著一棵樹齡老大的杉樹。不曉得是不是哪個人的惡作劇,總之在那棵大杉樹的根部就放著一尊貓咪的木雕像。


    大家都叫它「不笑貓」。


    因為有著類似招財貓卻又不盡相同的模樣,不知不覺間也成了人們會去參拜的地點。


    「那你有聽說過那隻不笑貓會接受供品和具有神力的傳言嗎?」


    「你說供品……和什麽?」


    「哎呀呀,你不知道的話,就讓我來告訴你吧!有個年方十六、長得相當好看的年輕人,總是忍受著壞心眼的大人不斷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暴行.然而這個世界的風波從沒有停止的一天,古文老師說什麽期末測驗的考卷無法給分,硬是發生逼人重考的鳥事,這件事就發生在今年三月!」


    注8 梵文gandhara,古代印度西北部的地名。


    「……戳太,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吧?把這種事拿出來講,你難道不覺得丟臉嗎?況且你根本沒有為了考試而念書,要補考也是自作自受吧?」


    「討厭,人家在說話不要隨便插嘴啦,考試時我可是照著你的答案抄的耶,明明我都有好好準備考試啊,但老師偏偏說我的答案卷不知去向,真是嚇死人了。總而言之,等待著我的就是一個禮拜後的補考啦。就算我能解讀光源氏的行為,戀母情結和蘿莉控也救不了我啊,隻看了這一點也沒什麽意義嘛。不管把課本打開幾次,我還是隻看得懂病嬌、傲嬌、人妻、大小姐和鄉下女孩,就算能做出一張屬性列表,也完全搞不懂其中的文法。那篇文章實在太色了啦。這一切全都是煩惱、都怪這無法切割的煩惱啊啊啊啊……」


    戳太從長椅上站起身,莫名其妙地朝空無一物的天空做出誇張的舉動。


    這下我總算放心了。戳太的內在還是沒有改變嘛,既然沒事就好。我拿出一百塊的銅板放到他麵前,動手把眼前的珍藏秘寶全塞進自己的書包裏。


    「就在這時候,我聽說了關於那尊貓咪木雕的傳言。隻要獻上供品,就能拿自己不需要的東西換給需要的人,跟普通的招財貓正好相反。有些貓是會招來好運、有些貓是會把你的東西拿走。說到不需要的東西,當然就是煩惱囉。就在這時,年輕人突然有個想法。說到煩惱,當然就是他一直小心珍藏的那個囉。你還


    記得吧,就是那個抱枕啊。一把那玩意兒獻給不笑貓之後,哎呀呀真是太不可思議了。不僅煩惱完全消失,連古文也念得嚇嚇叫咧,在、在此、在這裏、就在這裏、動詞的五種變化,平安無事地度過補考到了現在,別提煩惱了,我每天都過得超輕鬆的,這個世界實在是太美好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我就趁你還沒改變心意前回家吧。真是太感謝你了!」


    「嗚喔喔喔喔!居然被那麽慎重其事地道謝了,這種感覺真棒,太感恩了啦……!」


    我用力踩著腳踏車的踏板離開了公園,身後的戳太不曉得在鬼吼鬼叫什麽,不過我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塞得滿滿的書包在車籃裏顛簸的上上下下彈跳。太棒了太棒了,戳太那家夥為了逞一時之快,想當賢者卻鑄下大錯了。


    這些寶貝已經是屬於我的了。不管誰說了什麽,都是屬於我的啦。


    *


    「……他沒打電話來。」


    吃過晚餐、看了電視、洗完澡、又花了一個小時監賞那些寶貝。夜都已經深了,我的手機卻連一次震動也沒有。


    還以為等戳太冷靜下來後,一定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著求我把這些東西還他咧。


    我怎麽想都不覺得他的精神狀態是正常的。居然用區區一百圓賤價賣出人類的睿智作品,實在太高尚了,戳太才不是那種有著高尚品德的男人呢。難道說戳太其實是女人嗎?沒有人希望看到敘述性詭計,而且我是絕對不會承認這種詭異的事態發展啦。


    ——如果是這樣,那戳太的煩惱又消失到哪裏去了?


    古文補考已經是四個月前的事。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讓他的腦袋冷靜下來了。難道說這段時間他都沒有再看過這些寶物嗎?是那個曾經和我熱烈討論在高速公路上要飆多快的速度感受到的風壓才會比較接近胸脯觸感的戳太耶。還是說……那是什麽超越人腦知識的未知領域嗎?


    窗外,隔著夏季的夜幕可以窺見隻有一棵杉樹矗立的小山丘。


    在家家戶戶點燃的人工燈火映照下,隻有那裏仍渲染著一片漆黑沉靜無語。


    我又想起戳太熱切訴說的——關於不笑貓的傳說。


    「隻要獻上供品,就能把自己不要的東西硬塞給別人了。」


    咕嚕,喉頭上下滑動著發出吞咽聲。


    說到我不要的東西——當然就是我的表麵功夫啊。什麽「能當上下一任社長是我莫大的榮幸」,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說出並非真心的表麵話。今天換成戳太,他一定會說「開什麽玩笑啊,蠢到我都不想說話了」吧。戳太的優點就是他很誠實。討厭的事就說討厭、喜歡的東西就說喜歡,跟我有著天壤之別。


    都怪我這張愛說表麵話引來災厄的嘴,才讓我沒辦法自由自在地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如果我能不輸給鋼鐵之王施加的壓力,一五一十地講出真心話,就能更接近夢想中的泳裝世界了呀。


    「反正祈求又不用花錢……」


    溺水的人都會想找根救命稻草。而我現在正身陷言不由衷的泥淖之中。自作自受還讓自己那麽痛苦,這根本連笑話都稱不上啊。


    所以說,笑不出來的我是不是也該向不笑貓祈求看看呢?


    目標是一本杉的山丘,那個看起來有點怪怪的貓咪木雕像。


    把腳踏車停在山腳下,我小心翼翼地從柵欄的縫隙間穿過。


    這座山丘似乎是塊私有地,四周也有用鐵絲網圍住,但應該沒有人管理吧。雜草任其叢生,地麵幹涸荒蕪,連防止外人進入的鐵絲網都破了好幾個洞。不過倒是沒聽說小孩子跑進來玩被責罵之類的事。


    靠著手電筒微弱的光線,背著硬是被我對摺綁起來的抱枕,氣喘籲籲地攀上未經開發的獸道,大概走了十分鍾左右就到達山頂了。這座山丘並不高大,隻有一棵年老的杉樹,彷佛支撐著整片黑夜般朝四麵八方伸展著枝椏。


    而杉樹的根部,不笑貓今晚仍舊佇候在此。


    它的臉差不多在我的膝蓋高度。三頭身外加用兩隻腳站立,看起來冷硬極了。明明它的臉上也雕出眼睛、胡須和鼻子,不知為何就是感覺不出半點表情。一般的招財貓都是舉起一隻手,但這隻貓卻是高舉兩隻,爪子還正對來人。創造出這隻不笑貓的家夥說不定是個有點天然呆的家夥吧。


    說得好聽一點是嚴肅,難聽的話就是思心了。雖然不曉得它是什麽時候被放置在這裏的,但總覺得這尊不會笑的木雕貓像好像會放在這裏直到地老天荒啊。如果是這家夥,確實很可能會成為那種背負了奇怪流言的主角。


    因為手電筒的亮光會引來蚊蟲,電源一切掉,周圍馬上就被深濃的黑暗色彩籠罩。我把抱枕放到貓咪麵前,準備立刻來參拜祈願……雖然這麽想,但在許願前又忍不住猶豫起來。


    「唔唔嗯,用這種東西真的可以嗎……」


    解開用來捆綁的皮帶,拍了拍抱枕讓它恢複原狀。這是小時候不懂事,和戳太一起郵購買的東西。


    我還有幫它取名字喔,這顆抱枕的名字叫「芭芭拉小姐」。


    布料上頭印的應該要是我當時很喜歡的偶像圖像才對,收到芭芭拉小姐的時候真是嚇死我了,抱枕套上印的居然是像從外太空跑來襲擊地球的外星生物般嚇死人的異次元圖案。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可以退貨,又沒有勇氣把這顆枕頭當作垃圾扔掉,我和戳太隻好把抱枕互推給對方負責。像是一場持續好幾個月的拆解炸彈遊戲。說到最近,為了慶祝上了高中,我還偷偷地把抱枕塞進戳太新買的置物櫃裏。但今年三月抱枕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被送回我房裏的衣櫃中。


    說到三月,就是戳太跟不笑貓像許願的時候嘛。雖然他說已經把這顆抱枕當作供品獻出去了,但與其讓它在外頭承受風吹日曬,還不如放在我的衣櫃裏呢。這次我又把它拿出來向不笑貓許願,我想這也是芭芭拉小姐的希望吧。


    「會因為供品是抱枕而感到開心的神真的沒問題嗎……」


    可是它都達成戳太的心願了啊,而且我又想不到其他適合的供品。還好現在是大半夜,要是被人看到我抱著芭芭拉小姐走在路上,真不曉得又會傳出什麽不堪入耳的流言——


    喀啦……忽然傳來小石塊被踢動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在黑暗中屏住呼吸。會是誰啊?警察嗎?有個用皮帶綁著類似人型的物體走來走去的詭異高中生,把他依擾亂社會的罪刑逮捕吧,搜索住宅、珍藏的寶物全部遭到沒收,毫不留情的丟棄,不如讓我死了幹脆。


    如果不是警察……雖然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出現在眼前的人若是鋼鐵之王,她一定會氣得要命,「抱枕是軟弱之人的證明,你實在是可惡至極。」說不定還會把我狠狠打到斷氣為止。可是我真的沒有這種極端的變態興趣啊。


    我就跟住附近的鄰居還有上同一間學校的那些人一樣。才不想被取什麽「芭芭拉小姐的情人」這種不名譽的綽號,度過晦暗的青春呢。


    不管是精神上的死亡或物理上的死亡我都不願意啊。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做才好?


    就在我還想不出辦法時,踩在草地上的腳步聲也離我愈來愈近了。對方似乎並沒有立刻離開或停住腳步的打算,不用懷疑,那個腳步聲的確是以一本杉為目的而逐步接近的。


    手電筒的亮光在不遠處晃動著,彼此之間的距離已經所剩無幾了。還剩下幾公尺?可惡啊,這下不管是警察也好、鋼鐵之王也好、還是什麽其他毫無關係的人都好啦,與其在這邊不知所措的煩惱,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我站起身的這一瞬間,立刻就跟來人撞


    成一堆了。看來那個人比我以為的還要更靠近我所在的方位,也或許是一片漆黑讓我目測錯誤。欵嘿嘿,真是失策耶。現在可不是學小呆瓜耍笨的時候。


    「噫唔,咦……討厭,是變、變、變……!」


    「怎、怎麽回事啊!」


    有誰發出了尖叫,我也忍不住叫了出來。手電筒掉在地上,正好照到我準備獻給木雕貓的供品。在枝葉繁茂的一本杉樹蔭下,手電筒的電池因為遭到撞擊使得光線時明時滅,讓芭芭拉小姐看起來簡直詭異透了。就像那種什麽絕對不能看見的髒東西。


    咦,像是什麽呢?


    答案就是——一具遭到狠狠玩弄還被殘忍遺棄的赤裸身體。


    「啊嗚啊嗚啊嗚,有變態啊,現在要找警察比較好還是救護車比較好,果然還是要找警察吧!」


    「這、這跟警察一點關係也沒有啦,芭芭拉小姐本來就沒有生命,所以不用擔心啦!」


    「我、我跟警察先生有很密切的關係喔,對了,我忽然想起我找電話亭有點事,那我就先走了!」


    是個從沒聽過的女生聲音,但我也很清楚這是在遇到變態時會有的害怕語氣。


    「等等等等,在那之前我們先好好談談啦,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什麽了!」


    「沒有什麽誤會還汙穢啦,我什麽都沒看到!原本的設定就是我什麽都沒看到啦,」


    「你剛才說設定?這種設定等會兒一定會改變的對吧?」


    「當然啊,全日本的警察先生都站在我這一邊喔,警察先生可是很厲害的喔,對你這種變態來說,根本就是無敵的喔!」


    女孩子的悲鳴聲正以倍數不斷擴大音量,而手銬與監獄也以加速度朝我接近當中。如果就這樣回到鎮上,我的生命值一定會遭遇到莫大危機的啦!


    在女孩子準備轉身離開時,我也同一時間抓住了她的手臂。沉默,接著是膠著。危險的平衡。


    就像貓咪與老鼠鼻子貼著鼻子,窺探著彼此的下一步動作。


    但這樣的平衡轉眼便崩塌了——


    「討厭啦討厭啦討厭啦,這種事跟不愛的人是沒辦法的啦!」


    「現在又扯到哪裏去了啊?你隻要乖乖地安靜下來,我一定會很溫柔的,這樣大家都能得到幸福了嘛!」


    「不管是溫柔的還是激烈的我都不要啦!我實在是太不幸了!」


    「你先冷靜一點,總之先冷靜下來再說!」


    女孩子開始扭動身體拚命掙紮,我也隻能再次使出交叉鎖喉功困住她。


    她拚命想逃,我則是拚命地製伏她。當拚命與拚命互相碰撞激蕩,腳下一個踉嗆,我們一起趺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圈,兩人貼在一起。我的膝蓋不曉得碰到了她的哪塊肌膚,女孩子全身上下的肌膚果然都很柔軟啊,我不由自主地想著這些不該想的事、又置身事外地覺得想著這種事的自己實在有夠變態的,在犯罪者的界線邊緣蛇行來回。


    「我一點都不好吃啊!我長得這麽衰又沒胸沒屁股的,就算吃了也隻會覺得很難吃而已啦,我是跟你說真的,要我賭上這條命也可以喔!」


    「別用那麽悲傷的方式賭上自己的性命啦,你應該要更愛惜自己的生命才對啊!」


    「如果是為了身體,就算要我賭上心或是生命都無所謂啦,在身體檢測時,我是班上最飛機場的女生喔,隻要再等兩年,我一定會變得比現在好吃的,所以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我、我真的很想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完美啊……!」


    女孩子掙紮的力道突然變弱了。黑暗的夜幕遮蔽了視線,讓聽覺變得比往常更加靈敏。


    這個女孩子正在哭泣。


    眼淚撲簌簌地滴下來,鼻水也隨著一抽一吸的動作管不住地流了出來,眼前這個女孩正繃緊了稚幼的身體號啕大哭。


    托她的福,我原本陷入混亂狀態根本派不上半點用場的空白腦袋,此時就像被鐵槌用力狠敲了一記般頓時覺醒了。就算即將要變成罪犯鑄下不可挽回的大錯,我還是有自己的原則啦。讓女孩子哭泣的男人最差勁了。不管打破了怎樣的原則或原理,隻有讓女孩子哭泣這件事是絕對不行的。


    我抓著倒在地麵上的女生肩頭,慢慢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聽我說,芭芭拉小姐隻是顆抱枕而已!」


    在我的臂彎間,感覺得出她纖瘦的肩膀都僵直了。就像纖細的玻璃製品般,那麽脆弱易碎,好像輕輕一碰就會捏碎她了。


    「那個不是人,是我帶來的收集品啦!我是冤枉的,而且我一點也不危險!我從來沒有把女生推倒過,我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大男生啊!」


    怒吼聲回蕩了整座山丘。我已經把表麵功夫或體麵什麽的完全拋諸腦後,隻是一股腦地吼出自己最大的音量。


    拿起掉在一旁的手電筒,我把光源照向被對摺起來的抱枕。並不強烈的光線在周圍暈出一層光圈,那隻是一團布而已。是青少年的煩惱象征。模糊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明朗。


    在漫長的、非常漫長的沉默過後——


    「……那這就是……你第一次推倒女生囉?如果你真的是安全又清白的人,可以請你立刻從我身上離開嗎?」


    回應我的依舊是充滿猜忌的答覆。不過光是她已經不再大吵大鬧哭給我看這一點,就已經足夠讓我鬆一大口氣了。


    說到這個,對於那些帶有強迫意圖的影片,我是連根食指都不為所動的。女孩子哭泣的瞼孔完全沒辦法讓我興奮起來。這就是我的原則。在選擇要下載的影片時,這種絕對的堅持也幫了我不少忙。


    這是個悶熱的夜晚。青草氣味濃鬱得快令人喘不過氣,月亮躲在雲層裏,僅能靠著手上的手電筒看清周圍的景象。光線四下逡巡遊移,我們決定坐到杉樹的根部去。彼此之間相隔了兩公尺。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想跟這隻木雕貓像許願,希望它能把我的表麵功夫給變不見啦。」


    為了解釋為什麽我會大半夜抱著枕頭在這附近閑晃,隻得一五一十地把實情告訴這個女孩子。


    女孩把她帶來的紙袋捧在胸前,一個勁地盯著地麵。她的身形看起來好小。光以身高來說,就算說她是個小學生也不足為奇吧。雖然看不清楚她的長相,但應該很可愛才對。總覺得我似乎曾在哪裏見過她。


    「啊,供品的事可不是我胡謅的喔,我朋友已經親身體驗過了。」


    「不用擔心,我也曾聽過這個傳一百,看來這個傳言似乎已經流傳開來了,不過我還是不相信就是了。」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孩這時忽然轉過頭來麵向我。


    「你說的那個社長,真的那麽恐怖嗎?」


    「就算是注射了興奮劑的推土機都還沒那麽恐怖啊。」


    「你是說推土機嗎?」


    不曉得是哪裏不對勁,女孩出聲回應的同時也笑開了。雖然還有些沙啞,但那是宛如鈴聲的美麗女高音。


    她似乎用手臂用力抹了抹雙眼,然後發出喀沙喀沙的響聲打開懷中的紙袋。她朝我伸出手,可是構不到,於是維持坐在地上的姿勢往我的方向移了幾步,然後把什麽東西遞到我的手上來。


    「這個是……肉包嗎?」


    「是的,雖然已經冷掉了,不過那個請你吃。」


    「謝謝。」


    我和女孩又陷入沉默一會兒,在縮短成一公尺的距離下,手裏各拿了一顆肉包。肉包已經失去溫度,但用來填飽尖叫得很累的肚子剛剛好。她真是個善體人意的好孩子。


    我很想問她一個女孩子為什麽會在這種時間拿著肉包子在外頭散步,但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要是太煩人的話,感覺就跟變態沒兩樣。不管是誰都


    有想獨自在夜晚散散步的時候嘛,我有時也會想一個人散步啊——比如郵購買了爛東西的時候。


    她比我還要快吃完手中的肉包,又轉過頭來看著我。


    「我家的家訓是隻要是曾汙辱過自己一次的男人,就得讓他負責任一輩子才行。所以,你可要做好覺悟喔。」


    「咦!」


    「……開玩笑的啦,你也用不著發出那麽不情願的聲音吧……」


    寂寞的歎息聲悄悄融解在黑暗中。


    才不是呢,這也是表麵功夫啦,都是表麵功夫跟好麵子才讓我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反應啦,我心裏其實是很高興的啊,表麵功夫真是爛透了差勁斃了,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災害啦!


    聽完我的解釋,女孩也不曉得到底懂了沒,隻見她又再次歎了一大口氣。


    「……表麵功夫真的是那麽糟糕的東西嗎?」


    「對我來說是啦。像剛才也是啊,如果我能一開始就坦白說出『這個抱枕的事是個秘密,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喔』的話,根本就不會演變成這麽麻煩的狀況嘛。」


    「麻煩……」


    「啊,不是啦,我所謂的麻煩是指——這樣我就用不著對你做出那些過分的事了——的意思啦!」


    「沒關係啦,反正我本來就是個愛哭鬼。」


    用微弱的聲音輕喃了幾句,說著說著她似乎又快哭出來了。


    「愛哭鬼也有分好的愛哭鬼跟不好的愛哭鬼嘛!」


    「那我是哪種愛哭鬼?」


    「咦?唔,這個嘛……其實也用不著每件事都一定要分得一清二楚嘛……」


    「如果你想安慰我,應該要負起責任安慰到最後嘛!」女孩鬧別扭似的出聲。就算看不見她的表情,我也能猜得到。現在她一定氣到臉頰都鼓起來了吧。說到底,她根本就是個情緒起伏很激烈的小孩子嘛。


    我不由得笑了,女孩也無可奈何似地跟著笑了。我沒有妹妹,如果是像她這樣的,我還真希望能有個一打呢。


    「我想變得更成熟一點,不要老是動不動就哭泣或生氣,希望能把真正的情緒隱藏起來。」


    「女孩子把喜怒哀樂清楚地表現出來應該比較可愛吧?」


    「才沒有這種事呢,我討厭自己老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對了,參拜,我們要不要一起向木雕貓像許願看看?」


    「對喔,我差點忘記了。」


    把剩下的肉包一口塞進嘴裏,我重新麵向貓像。


    不做多想地雙膝點地,低垂下頭。身旁的女孩也擺出跟我一樣的姿勢。


    我有點遲疑不曉得該怎麽向貓像許願,而且來這裏之前也沒有認真想過,隻好用最簡單的那種方式。就以新年到神社參拜的時候,「希望能和女孩子的泳裝或短裙變成好朋友」這句年年都在默禱的台詞當雛型吧。


    「那個……希望表麵話、謊話跟顧左右麵百他的那些話都能從我的個性中消失。」


    「那我希望我的真心可以不要動不動就表現出來。」


    我們沒做多想地各自把心裏的願望說了出來。


    有點像是七夕的短簽,單純隻是孩子氣的儀式延伸出的許願,這樣的參拜應該也沒多大意義吧。


    這時突然刮起一陣強風。在濃密的夜色裏,不笑貓竟讓我有種突如其來變得無比巨大的錯覺。受到壓迫的頭腦感到一股灼熱,接著熱度緩緩移到喉嚨,然後就這麽不知所蹤地消逝了。


    我也不懂這是怎麽回事,隻知道回過神時,我全身上下都布滿了濕黏的熱汗。


    「……奇怪,你吃了我幾顆肉包子啊?」


    相對於我的手足無措,女孩的態度卻顯得泰然自若。我這樣根本就像初次約會在鬼屋被嚇破膽的沒用男友嘛。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隻有吃你給我的那顆啊。」


    「可是我的肉包少了一顆耶。」


    「應該是你自己吃掉了吧?在我吃的時候,你也無意識地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覺就吃了兩顆之類的,你這樣亂吃可是會變胖的喔!先別說這個了,時間已經很晚了,還是趕快回家吧,要我送你嗎?」


    「人家才沒那麽餓呢,你真是沒禮貌耶,而且我也不會變胖啦。我家就在這附近,自己回家也沒問題的。唔……」


    女孩還是不死心,在附近來回走動想找回她遺失的肉包。


    那我也差不多該準備回家了。


    「……奇怪?」


    我站在芭芭拉小姐麵前睜大了眼睛。枕套上還是那幅教人深感遺憾的圖樣,但用來把抱枕摺疊捆綁的皮繩卻不見了。是因為夜色太暗的關係嗎,不管我怎麽找就是找不到。


    「該不會是叫我大剌剌地帶著這種東西回去吧,我就算對自己做出羞恥y也不會有人因此受惠啊……」


    一想到得載著芭芭拉小姐回家的悲劇,我不由得歎了一大口氣。


    ——事後回過頭來仔細想想,當時我實在太粗心大意了。


    雖然是我們自己主動許願請求的,但事情發展到這種局麵,隻能說我們實在太小看不笑貓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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