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星期六,學校放假。


    一大早睡不著睜開眼睛,發現月子妹妹趴在我的棉被上,張開雙手睡著。她究竟在警戒什麽呢。


    不過該說可悲嗎?她睡得好沉好沉,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即使我呼喚搖晃,她依然像小鳥合唱般發出酣睡聲。因此我在她圓嘟嘟的臉頰上畫了個吞雲吐霧的喇叭圖案,然後悄悄從被窩裏溜出來。


    洗把臉,吃麵包,刷個牙,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衝出筒隱家。天上隻有幾片零星雲朵,今天也是大好天氣!


    搭公車與電車,朝目標一路邁進,就是小梓的家。


    「早安呀!我是橫寺陽人!橫寺陽人!幼咪咪活跳跳的橫寺陽人!」


    「哎呀呀,早安呀,一大早就這麽有精神呢。」


    有如連續呼喊名字的選舉造勢活動,我蹦蹦跳跳向對講機打招呼,穿著睡衣的小豆姐姐隨即出來應門。


    「和小梓約好玩耍嗎?謝謝你們經常陪她玩喔。那孩子早上爬不起來,還在呼呼大睡呢。我馬上叫她起床喔。」


    「不是啦!抱歉喔,其實今天不是來找小梓,是來找大姐姐們的喔。」


    「哦……?大姐姐『們』?」


    在歪頭疑惑的小豆姐姐背後,大塊頭熊先生探出頭來。


    「呶!呶!」


    他仿佛在說了解一般用力拍拍胸脯,然後拿出全新的棒球手套與棒球。他興衝衝地準備前往附近的公園,不過抱歉,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是關於采咲女士……關於筒隱家的事情,想拜托你們。」


    我低頭鞠躬致意。


    戰鬥首先從拉攏這些人成為自己的夥伴開始。


    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不過還得考慮一句俗話『棒打老虎雞吃蟲』。


    試著套用國中數學的解法,會得到『早起的鳥兒=雞』的結果。雞可是經濟價值很高的動物,伊索寓言裏甚至有隻會下金蛋的雞呢。要是有雞幫我下金蛋,肯定能美味地大快朵頤任何美少女,所以早起還是有好事的。


    在小豆家的交涉,遠比原本意料中更加順利。


    我們的早晨還沒結束。就在我哼著鼻歌,意氣風發地回到筒隱家時——


    「請問變態剛才到哪裏去爽了呢。」


    玄關的門一打開,像是遊累的魚一樣,抱腿坐在地上的月子妹妹板著一張臉等待我。


    「我到小梓那裏去……等等,剛才的發音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完全沒有。請問到小豆同學那裏去,有何貴『幹』?」


    「……難不成該不會,你在生氣嗎?」


    「為什麽學長認為我不會生氣呢。竟然對小孩子做這種惡作劇,真是的。」


    月子妹妹氣鼓鼓的臉頰上,有毛巾反覆使勁擦拭的痕跡。果然不應該用簽字筆,下次用色鉛筆畫好了。


    「對不起喔。其實我的性癖是在可愛的女生身上塗鴉……別管那些了,我告訴你去小梓家的原因,等一下準備迎擊代理人大姐姐吧?」


    「可愛,性癖,咦。咦咦。變態剛才說了什麽變態話嗎?」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了!不知道那個大姐姐今天什麽時候會來耶!時間就是金錢,金錢就是曼尼(money),曼尼就是帕奎奧(注:emmanuel dapidran pacquiao,昵稱曼尼,菲律賓職業拳擊手。)在世紀之戰中因分數落敗之前,要想辦法盡一切努力!」


    「噢,是的,是這樣嗎,說得也是……」


    雖然月子妹妹慌慌張張,但還是讓我壓了下去。


    格外頑固又意誌堅定的女孩,噘嘴的生氣表情竟然這麽輕易退縮,真是難得。感覺這裏隱藏著完美溝通成敗與否的重大提示,可惜現在沒時間停下來仔細思考。


    「欸,月子妹妹。我們今天該做的事情,是扮演采咲女士對談的輔助,將咪咪大姐姐永遠趕回去。讓你和鋼鐵小姐不需要回義大利,這樣可以吧?」


    「……咪咪大姐姐。」


    「啊,是昨天的代理人大姐姐。因為不知道名字,才會不小心。呃,沒有奇怪的意思啦!」


    「原來如此。」


    筒隱低喃著,低頭看向自己的五歲幼童身體。


    然後她扳著雙手的指頭計算。十六減五是十一,她在胸前增加十一個虛擬豆沙包般的物體。


    「……月子妹妹?你在做什麽?」


    足足十一個豆沙包,最後化為足以貫穿月亮的火箭,設置在筒隱身體的前方。然後五加十一的未來圖設計者小姐滿足地不停點頭,嗯,嗯嗯。


    「被稱為咪咪大姐姐的話,果然我也會有些困擾呢……學長最好不要這樣稱呼。」


    「噢,好。」


    我完全不知道月子妹妹為何會對咪咪大姐姐投入感情,但可以繼續討論了嗎?


    「所以,雖然我有密技對付大姐姐,但問題在於遠在義大利的祖父母。如果他們無法接受,結果還是會發生同樣的事情。」


    「……也對。」


    「所以隻要設法告訴對方,你們住在這裏最幸福就行了。雖然一開始我以為,直接打越洋電話就夠了……」


    月子妹妹名義上才五歲。口齒不清的她,不論搬出多麽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別人都會認為是受到外在的脅迫。


    「唔嗯……」


    筒隱和我一起坐在走廊上思考。


    「如果這年頭影像電話能更普及一點就好了。就算要傳送影像,但這個家中應該還沒有牽網路線。」


    「相信對方而送到日本的寶貝孫女,竟然會沈溺於日本的腥膻,傳送愛情動作影像信過來……」


    「嗯?」


    「沒事沒事!隻是忽然聯想到而已!」


    「雖然聽不太懂,但學長是變態吧?」


    「不要再將聽不懂的事情全部歸咎於我的變態個性啦!」


    「難道不對嗎?」


    「當然對是對啦!但請你道歉!快為聽到正確答案前就猜到正確答案道歉!」


    「學長是最差勁的變態呢。」


    就在我向毫無破綻的筒隱邏輯學提出抗議時,走廊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緩慢腳步聲。


    「……」


    我們一瞬間立刻沉默,裝出雙胞胎q比娃娃的表情轉過頭來。


    「你們兩個,躲在這裏究竟在做什麽?」


    路過的是打扮完畢,準備出門的鋼鐵小姐。


    「沒什麽啊」


    「怎麽可能沒什麽,剛才我明明有聽到聲音。」


    「啊,那是睡昏頭的月子妹妹在說夢話啦。誰叫她在這裏睡著嘛,嚇我一跳呢。那來檢查一下早上有沒有尿褲好痛」


    我迅速試圖撩起月子妹妹的裙子……結果月子妹妹假裝躲開,回頭一腳往我的手背踩下去。要躲避鋼鐵小姐的追問隻有這招啦!錯的不是我!隻是我的腦袋!


    鋼鐵小姐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月子怎麽對你這麽親啊。她明明很少對我撒嬌呢。」


    我猜是因為未來的鋼鐵小姐對月子妹妹的撒嬌太過離譜,她才會下意識提高警覺吧。


    我不敢這麽說,隻是哈哈笑了笑。


    我的視線往下一瞧,然後停留在鋼鐵小姐手中的東西。


    小型,很古老又懷舊的透鏡式——


    「……那是什麽?」


    「前幾天被阿貓阿狗拍成怪模怪樣,還被笑了好久。因此拿出之前存的零用錢在糖果店買了這個玩具。今天換我好好拍她了看我的超級拍立得!」


    「就.是.這.個」


    看到我手一指,鋼鐵小姐露出疑惑的表情歪


    頭。


    *


    我們細心地幫窸窸窣窣起床的采咲女士脫掉刺蝟裝,然後將她拉到中庭來。


    「喂喂喂,這是在吵什麽啊……照片?為什麽要拍照?」


    「哎呀,別這麽說嘛!就當作是紀念囉!」


    「紀念什麽啊。」


    「慶祝平凡無奇,紀念平凡無奇的日子!平凡無奇的幸福紀念日!」


    我露出牙齒一笑,采咲女士見狀歎了口氣。


    「認為平凡無奇是一種幸福,我覺得這句話不是很吉利……」


    「為什麽?」


    「所謂的幸福,就像登上山頂一樣。當你感到幸福的時候,代表無法繼續往上爬啦。」


    「嗯?」


    采咲女士這番話真哲學。看她大大打了個嗬欠,可能隻是還很想睡也說不定。


    「是也!」


    高傲的鋼鐵小姐大大點了點頭。


    「我也不喜歡這種孩子氣的舉動!可是在月子她們百般邀請下!雖然我一點都不想加入,不過沒辦法!」


    她的手卻與這番話相反,使勁拉著母親的手。緊緊握在自己的胸口,片刻也不放開。


    附帶一提,她本來要去找麻衣衣,但現在已經換了套衣服,還花了很多時間洗頭發,而且連綁頭發的道具都從絨毛球發圈換成了緞帶。


    白色緞帶。


    那是以前,在我親眼見證下,我送給她的回憶象征。在她心目中,這條緞帶似乎占有特別的分量。我還是覺得很可愛喔!隻不過我這麽說的話,橫綱女孩會對我大發脾氣吧。


    「如果媽媽不想拍照的話,就清楚說出不想拍照吧!我也隻是無可奈何才會站在這裏的!無可奈何!」


    「……算了,沒差……」


    多虧妖怪無可奈何魔人,采咲女士也不再多做抵抗。我成功將她引導至預定的位置,以高雅的庭院池塘為背景。


    「呶呼……」


    對麵的石燈籠上方,放著仿製拍立得相機的玩具相機。


    野獸月子妹妹目不轉睛盯著,乍看之下是隨意按著相機上的按鈕。但其實是在設定倒數計時器。照理說是這樣,但從剛才就不斷亮起閃光燈,還發出啪嚓啪嚓的拍照 聲,該不會是我多心了吧?


    「哎~弄得像玩具一樣……原來是玩具啊,那就算了。」


    采咲女士不耐煩地走近,連同相機將女兒抱起來。糟糕了,重要道具啊!這麽快就作戰失敗!


    月子妹妹就這樣被拎著洋裝背後的緞帶,搖搖晃晃回到我身邊。


    ——難道你不會設定嗎?


    我以手勢問她。


    ——沒見過那種類型的相機。


    結果她露出沮喪消沉的表情。


    這樣啊,她這個世代已經不知道什麽是拍立得了……這是代溝啊,爸爸好難過!爸爸直到最近還很愛用這一型的相機喔。因為比數位相機更容易湮滅證據嘛!感到難過的是我,變態必須死。


    ——感到難過的是我,變態必須死。


    剛被放回地麵,毫無慈悲的野獸妹妹隨即張牙舞爪,用力壓扁我的鼻子。


    「怎麽回事啊,別亂動好不好……」


    采咲女士一邊安撫她,同時向鋼鐵小姐招手。


    「嗯?嗯?」


    「這樣比較好,應該吧。」


    「嗯……」


    以手梳理女兒秀發的動作真的很有母親的模樣,而且縮著脖子,一臉害羞的鋼鐵小姐當然是有史以來最像女孩子的一刻。


    「那就隨便拍一張吧。」


    「好!」


    采咲女士以熟練的動作設定計時器,然後將相機放在石燈籠上。


    配合快步跑回來的她,我們四人緊緊擠在一起,臉上露出笑容說『cheese』!


    任何人都會認為這是最棒的一張相片吧。我猜啦。


    *


    鋼鐵小姐跑出去欺負麻衣衣之後,我開始打掃大廳。


    從玄關到房間的推測步行路徑,相關的走廊範圍從頭到尾全用抹布擦過。連中途的柱子都從上到下擦幹淨,還拿掃帚與畚箕钜細靡遺清掃放置茶幾桌的大廳,然後清光累積的垃圾。


    「……你在做什麽?」


    在走廊上擦身而過時,采咲女士露出既訝異又佩服的表情看著我。


    「今天是難得的假日,你也出去玩吧。」


    「沒關係!今天是平凡無奇的紀念日,所以想將家裏打掃幹淨!不行嗎?」


    「是可以啦。你還真了不起啊。」


    采咲女士看似憂鬱地晃著叼在嘴裏的香煙……不對,是棒棒糖,並聳了聳肩。


    「但可別像昨天一樣跑來妨礙啊。」


    小小的聲音,確實在我耳邊響起。


    回過頭一看,她的視線已經不在我身上。


    安裝在走廊上的舊式黑電話響起,采咲女士迅速接起電話。


    「啊哈哈哈……」


    我幹笑了幾聲,頭上冒出冷汗。


    難道她發現我是刻意搗亂的嗎?她究竟知道多少內情?


    「學長。」


    在房間內滾來滾去發出呼聲,一如往常假裝小孩子的筒隱,以纖細的聲音呼喊我。


    沒關係,放心啦。反正再怎麽叮囑都無濟於事,頭已經洗下去了。


    趁著采咲女士講電話,我進入房間內,與筒隱小聲商量接下來的作戰。


    援軍應該也快來了。


    我拜托小豆姐姐的,是請他們夫妻兩人一同來到筒隱家。


    『很壞的人跑到筒隱家來了喔!為了趕走壞人,需要小豆姐姐你們的力量!』『哎呀……這是怎麽回事呢。』


    早上,進入小豆家的客廳後,我在可告知的範圍內說明原委。


    說明有人要求筒隱姐妹回到義大利,以及對方擔心采咲女士是否能好好養育小孩。


    所以在代理人前來之前,希望小豆姐姐他們先來到筒隱家。


    進出筒隱家的成年人,不隻采咲女士一個人而已。當地的大人也會幫忙照顧我們隻要讓對方這麽想,應該就不會對采咲女士單親母親的身分囉哩八嗦了。


    『我不希望朋友從此不見。希望小梓和我,小舞和小鋼,大家可以一直玩在一起!』


    小豆姐姐他們雖然聽得不停眨眼睛。


    『也是呢!小梓也不希望朋友就這樣離去吧。』


    但似乎比想像中更輕易接受這番說詞。


    握手後,我不停向兩人道謝。


    『謝謝!一定要來喔!一言為定!』


    『好,一言為定。』


    『呶……呶!』


    小豆姐姐對我笑咪咪,小豆家的熊先生也將手套與棒球緊抱在胸前,用力點了點頭。


    「——所以我們已經做好迎擊的準備了,月子妹妹!」


    伴隨壓低的聲音,我豎起大拇指。


    「……就算小豆同學的父母前來,但他們和媽媽幾乎不熟,這樣不會馬上穿幫嗎?」


    筒隱一邊偷瞄走廊的動靜,同時不安地歪頭疑惑。


    這就是我大顯神通的時候了。不知道我以前解決過多少問題嗎?


    雖然是小孩,但正因為是小孩,演技要多少有多少。讓對方見識筒隱家與小豆家和樂融融的計劃,就像澡堂內不斷冒出的嫋嫋蒸氣一樣。


    讓小豆姐姐嗬護,請熊先生陪我們玩,和小梓打成一片……簡單來說,和平常做的事情沒什麽兩樣嘛!


    隻要大家同心協力,一定能打倒邪惡的壞家夥!


    我緊握拳頭高舉,為不安的心情縈繞心頭的筒隱加油打氣。


    走廊亮晶晶,大廳幹幹淨淨


    ,眼前沒有任何障礙。


    最後以擰過的毛巾擦拭柱子。我注入希望,仔仔細細擦拭。筒隱家的大梁柱,上頭還留著幾道測量身高的痕跡。怎麽能讓這個充滿回憶的家分崩離析呢!


    不久,期盼多時的門鈴聲響起。等待的人到齊了,任務開始!


    我連跑帶跳衝出走廊,追過采咲女士,一溜煙衝到玄關。


    「你好!謝謝你們前,來?」


    大門旁,出入口的門一打開


    「……你好,小弟弟。家裏有人在嗎?」


    卻是溫和地微笑,瞳眸細長的代理人小姐。


    *


    「咦……?」


    我探頭看了看咪咪大姐姐的身旁與後方,卻沒看見其他人。隻有冬季冰冷的陽光,照射在閑散的柏油路上。


    可能是我連招呼都沒好好打,不停東張西望的關係。


    「……你是築紫她們的朋友吧。昨天也見過麵,還記得嗎?」


    咪咪大姐姐習慣性皺起眉頭。雖然困擾的表情真的很適合她,但現在可不是請大姐姐陪我玩的時候。


    「啊,喂……不要隨便跑出去。」


    采咲女士從我身後出現,讓她進入玄關。


    這下糟了,計劃完全亂了套。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麽早來,簡直不給我們任何準備時間嘛。當然這是我的被害妄想。


    既然如此。


    在小豆姐姐他們抵達之前,隻能靠我想想辦法了!


    我急忙衝回門口,穿過外庭抄捷徑,鞋子一踢跳上外廊,溜進放置茶幾桌的大廳內。


    房間內已經沒見到月子妹妹,似乎被采咲女士隔離到其他房間去了。


    當我在榻榻米上到處亂爬時,紙門一下子就拉開。


    「……你在幹什麽啊。居然還搶先一步跑來。」


    帶領咪咪大姐姐進來的采咲女士,以訝異的聲音說道。


    「這個啊,為什麽呢。就是鑰匙啊!剛才打掃的時候,似乎不小心弄丟了家裏的鑰匙!我可以尋找嗎?」


    「拜托喔……」


    我抬頭仰望采咲女士,卻正好對上可怕的犀利視線。


    隻見她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是瞄了身旁的人一眼,像是在選詞用字般歎了一口氣。


    「……那種東西等一下再找啦。」


    「我不介意喔……弟弟你很擔心吧?」


    我對露出迷人笑容的咪咪大姐姐客套地笑,然後自行在房間內展開毛蟲大行進。


    「哎呀呀,好奇怪耶~到~底~在~哪~裏……」


    我反覆穿梭在壁龕與壁櫥之間,一邊心急如焚盯著時鍾看。同時緩慢移動步伐,虛弱無力地扭動身體,就像在領先一分的傷停時間內,盡可能拖延時間一樣。但是時鍾的指針依然自顧自地走著,門鈴聲始終沒響。


    「怎麽回事啊……」


    難道電車停駛了嗎?還是迷路了呢,或是小梓發生了什麽事嗎?啊,或許他們在邀請附近鄰居吧!對了,肯定這樣沒錯!接下來隻要再爭取一點時間,讓月子妹妹趁機打電話聯絡——


    「……已經夠了吧。」


    采咲女士低聲說。


    「等一下,感覺好像很快就要找到鑰匙了——」


    「過來就對了。」


    我就像被丟到岸上的魚一樣,被采咲女士強行拖起,拉到走廊上去。關上大廳的拉門後,采咲女士用力搔了搔頭發。


    她瞪著我看,冷淡地咂嘴。犀利的視線從剛才就絲毫沒變。像是在生氣,又像感到麻煩的樣子。


    我縮著脖子,像笨小孩一樣傻笑著。


    「對不起!可是沒有鑰匙很傷腦筋耶!再給我一點時間,真的隻要再一點點時間找找看就好」「我說啊……」


    采咲女士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在等小豆家的父母,他們不會來的。」


    淡淡地宣布。


    「咦?」


    是我耳朵有問題嗎?不來了?為什麽?更何況采咲女士怎麽會知道小梓她們家的事?不可能是月子妹妹說的,難道是咪咪大姐姐告密嗎!


    「剛才他們打電話來,我拒絕了。」


    銳利的眼神筆直俯瞰我。


    眼神既像在生氣,又像是覺得麻煩或者該說,像是憐憫一樣。


    「拒、拒絕了……為什麽要拒絕啊!」


    「怎麽可以擅自將別人家扯進來。這是我們家自己的問題,必須由我們家自力解決才行。難道不對嗎?」


    「或許是那樣啦!可是,他們明明說會幫忙!對了,該不會是采咲女士說了很過分的話吧!?例如惹對方生氣之類!」


    「想太多,怎麽可能那麽做。彼此都是成熟的大人了。」


    采咲女士像是想起剛才電話的談話內容般,臉上微微浮現苦笑。


    我永遠也不會知道,她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比起直接趕來,對方似乎也更想仔細了解事情的原委。我向他們說明後,他們也能了解,這才是大人。不會有人對厚臉皮的小屁孩生氣啦,放心吧。」


    「這不是真的」


    我確信采咲女士在某處撒了謊。但不曉得是什麽謊言。身為小孩子的我並不曉得。


    而且不管怎麽說i唯有小豆姐姐他們不會造訪筒隱家這點是真的。


    有一種每個人都相信的天空屋頂破裂,某些重要的事物穿越裂縫墜落,一口氣壓在肩頭上般的沉重衝擊。


    明明說了一定要來。明明那樣再三確認過。


    他們明明麵露笑容,點頭答應。


    難道我被背叛了嗎?還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締結什麽約定。那麽當時的握手又代表什麽?


    腦海中響起某個人的低喃。


    你真的以為光靠那種小孩子的道理,大人就願意采取行動嗎?


    「吵死了……」


    我大概—早就已經錯失了機會。


    月子妹妹的巴掌沒有發揮作用。事到如今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我的智商也變得和身體尺寸一樣幼小了。


    即使理性上,依稀能了解小豆姐姐他們不來的原因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


    「不公平,這樣不公平!哪有這樣的啦!」


    就像夢想著正義英雄秀的少年一樣,當場耍賴,大吵大鬧,不停跺腳。


    「真的很煩耶,小屁孩。冷靜一點啦……」


    與這番斥責相反,采咲女士溫柔的手掌撫摸著我的頭,卻讓我愈來愈想大鬧。


    不過再怎麽大鬧,我依然無法撥開她的手。


    從六歲的身體見到的大人相當大,視野內甚至無法容納采咲女士的一切。


    不論如何抬頭,有些事小孩子就是辦不到。


    「知道嗎,給我聽好。你似乎為我著想過不少——但我們需要的不是互相欺騙,而是對話,必須徹底溝通。對方也隻是擔心孫女而已,不是壞人。不要隨便將別人當成敵人,也不要以為打倒對方就能解決一切問題。」


    采咲女士露出有些悲傷的視線,望向房間內。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真正的壞人。」


    她這番話肯定是對的。壓倒性的正確,正確到不能再正確。


    關上的拉門另一側,代理人正在等待吧。對我露出許多次微笑,表情困擾的咪咪大姐姐。可以輕易想像到她沒有半句怨言,默默等待的坐姿。


    可是。


    「……我聽不懂啦!」


    我沒有正麵回答,隻是一個勁地搖頭。


    我不想聽這種大人的理由。


    我不想知道這種無法和任何人戰鬥,無法打倒任何人,無法拯救人的故事。


    我


    想在小孩子的世界裏,憑著小孩子的理論,創造小孩子的理想。


    「真是的……再說,我們早就談妥啦。」


    采咲女士的聲調忽然改變。


    「騙人……」


    「沒騙你啦。昨晚透過電話談好了大略的條件。」


    她蹲下來與我的視線齊平,對我露出笑容。然後手一使勁,粗魯地摸著我的頭。


    「……別擔心,大人有大人的做法。」


    最後彈了一下我的額頭,示意話題到此結束。


    隨手關上紙門後,她回到了大廳內。


    可是我早就知道了。


    大人都是騙子。其實根本沒有談妥。


    『求求您,拜托,讓我照顧女兒吧。』


    『您這樣我也很傷腦筋……』


    『拜托您,再考慮一下,好不好!』


    從紙門縫隙窺見的采咲女士,額頭幾乎磕在榻榻米上,不斷低頭哀求。


    那裏已經不是可以隨便偷瞄的領域。


    那是大人將羞恥心與自尊都徹底粉碎,但依然為了某些事物奮戰的模樣。


    我在走廊上抱著膝蓋,頭埋進手臂裏,一直閉著眼睛。


    感覺世界仿佛凍結了。


    在腦海裏度過好幾次冰河時期後,感覺有人輕輕坐在我的身邊。


    「……我們實在太孩子氣了。」


    某人輕聲說著。


    「其實我之前,就覺得會變成這樣。因為我們太過依賴世界的好意,所以我一直認為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


    沒錯,其實你一直都知道。隻有我不知道而已。


    是我的錯。


    因為我沒有好好努力。


    「不是的。」


    身邊落下輕輕歎氣的聲音。


    她緊緊摟著我的肩頭,柔和的溫暖抱緊了我。和我一樣是小孩子的體溫包覆著我。


    「是我的錯,我也有責任。因為我們絲毫沒有盡到自己該做的事情,所以——對現實視而不見,或是一肩挑起所有責任,全部都是錯的。」


    我搖搖頭。其實我不是否定這番話。


    隻是不想承認而已。


    試圖承認的話,隻會讓胸口痛得難以忍受。


    「小孩子的世界,已經足夠了。我已經足夠了。我們必須變成大人才行。我們要變成大人,完成隻有我們才辦得到的事,以及我們該做的事情。」


    她以比任何人都年幼的模樣,比任何人都年幼的聲音對我說。


    「學長說過,要借助大家的力量吧。那麽應該有個最需要拜托的人,不是嗎?」


    「……嗯。」


    「雖然繞了不少冤枉路。可是,知道貓神的事情,知道姐姐疾病的事情,知道筒隱家的事情應當知道這一切的人。」


    「……嗯。」


    我對以相同姿勢悄悄湊近我身旁的她點了點頭。


    然後,我的視線緩緩往上揚。


    透過走廊窗戶望見的天空,是一望無垠的蔚藍。


    即使灘開手掌,我的纖細手臂也抓不住任何一片雲彩。


    *


    接著過了幾個小時後。


    目送大姐姐離去後,我緩緩進入大廳內。


    房間中央,脫下上衣的采咲女士,精疲力竭地手撐著臉頰,靠在茶幾桌上。


    我默默坐在她身邊,采咲女士也默不作聲,稍微挪出一點空間給我。


    她的視線前方是中庭。


    剛才拍攝照片的角度,與從此處見到的景色十分相似。


    以紙門區隔出來的那個空間,看起來就像一個封閉的箱庭。


    「剛才那張照片拍得不錯啊。」


    過了一會兒,采咲女士吐露出一句話。


    「……嗯,我也這麽想。」


    「將剛才那張照片寄過去,對方一定會為我們感到高興吧。代理人也這麽說。」


    采咲女士若無其事地說謊。


    「是嗎,太好了。」


    所以我也要固執最後的己見,假裝什麽都沒看見。我絕對不會道歉。


    可是——


    「……笨?蛋。」


    采咲女士有些傻眼似地笑了笑,然後來回撫摸我的頭。


    「別露出那種表情啦。那是我的工作。之前不是說過嗎?為了孩子而付出,是大人的喜悅之一。」


    我是個無能為力的小孩。


    既不會說謊,讓她這樣安慰反而更加心煩氣躁卻又感到高興,而且沒由來地想哭。


    「明天是星期天。你明天也要玩耍吧。在這個家裏,感到開心嗎?」


    「……嗯,真的,很開心。」


    這次我沒說謊。


    這個溫柔的世界。快樂得不得了,除了快樂什麽也得不到。不用背負任何重擔。大家都在笑,和大家一起笑,能和大家一起生活的理想國。


    我真的很喜歡這個世界。


    我真的,真的,好幸福。


    可是,月子妹妹說得沒錯i已經到了變成大人的時間。


    夢總有一天會醒。


    在不斷壓迫而來的現實中,我們必須再次背負命中注定的負擔。


    縱使必須走在坎坷不已的路途上,不論前方有多麽悲哀的命運等待我們。


    我們必須離開幸福的箱庭才行。就像無法永遠和彼得潘為伍一樣,孩子總有一天會長大。


    我揉了好幾次眼睛。一邊揉,一邊開口。


    「……采咲女士,之前你說過,『你應該有什麽事情非說不可吧』,對吧。」


    「對。」


    「你說得沒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你可能難以置信,可能會生氣……但卻是很重要的事情。」


    「嗯。」


    有如催促我繼續講下去。


    采咲女士露出溫柔的表情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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