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人的晨曦從窗戶灑落室內,鳥囀聲愜意地輕撩著耳膜。


    此時,一道劃破平靜氛圍的不祥音色回蕩於半空。


    陣陣的氣壓層層交疊,鮮明劇烈的火花四迸,最後伴隨著喊殺聲消失於天際。


    不祥的巨響取代了鬧鍾,比呂從黑暗中逐漸轉醒。


    「天亮了嗎……」


    比呂將雙腳從床上伸向地麵,接著站起身。


    期間,他揉了揉還帶有幾分睡意的眼角,一滴淚水正好落在他的指尖。


    「…………」


    比呂泛開一抹苦笑。看來自己又做了同一個夢。


    像是要甩開惡夢似地,比呂反覆搖了搖頭,之後走向可以眺望中庭的窗邊。


    『還沒結束呢——!』


    『盲目突擊,你是不是搞錯匹夫之勇和勇氣的差別了?』


    隔著玻璃的另一端,可以看見傷勢尚未痊愈的麗茲正和斯卡塔赫於中庭鍛煉。


    中庭的四方林立著貴族的宅邸,中央設有一座噴水池。圍繞在噴水池四周的花圃裏,種植著色彩鮮豔的花草。而更外圍的地方,則栽種了許多矮樹。


    在人工打造出的大自然中勤奮鍛煉的兩人——斯卡塔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槍術,將麗茲玩弄於股掌;另一方麵的麗茲或許是因為剝落的指甲仍在作痛,因此赤手空拳縱身躍到斯卡塔赫麵前,發動攻擊。雖然是赤手空拳,但畢竟麗茲擁有「炎帝」的「天惠(格拉爾)」——「怪力」,若是被打中,可不隻是皮肉傷而已。


    『唔!光是拳壓,就讓我差點失去意識了!』


    因此,斯卡塔赫也是拿出全力因應這場模擬戰。


    而奧拉則是坐在兩人附近的樹蔭下看著書。


    「一大清早的,你幹嘛像個垂暮的老頭子啊?」


    如此說著的羅莎,輕柔地倚靠在正眺望中庭風景的比呂背上。


    「因為麗茲的成長而感到落寞嗎?」


    「這是個好征兆呀。」


    「是嗎……我就有點落寞呢。該說是雛鳥離巢嗎?真是難以形容呢……」


    羅莎越過比呂的肩膀,用半是喜悅半是落寞的眼神望向麗茲。


    看著正一步步成長的麗茲——


    「我想將計劃提前。不久之後,我希望你將擁護對象,從我換成麗茲。」


    「這樣真的好嗎?」


    「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比呂說完後,隨即感覺背上的重量消失了。同時,柔軟的觸感也隨之退去。


    「即使如此,未來一旦民意轉向,我還是會再回頭纏著黑皇子喔。」


    聽見羅莎這番出乎意料的發言,比呂不由得回過頭——


    「而且,我想要你的孩子這道念頭也依舊沒有改變。」


    羅莎雙手抵著牆壁,像是要封住比呂的去路似地——接著,端正的臉龐慢慢靠近。然而,充滿魅惑的濕潤雙唇掠過比呂的臉頰後,移向他的耳畔。


    「你絕對逃不了的。」


    夾帶著妖冶氛圍的聲音、蘊含著挑逗的吐息,輕撓比呂的耳朵。


    麵對羅莎的舉動,比呂回以一抹苦笑,接著聳了聳肩。


    「在審罪之後,全力設法架空庫羅涅家,此外,剝奪休特貝爾皇位繼承權一事,也要同步進行。」


    「明白了。不過,其他五大貴族該怎麽辦?」


    「北方貴族的夏論家——瑟雷涅第二皇子的派閥相當團結,並不是三兩下就能擊垮,目前最好還是先置之不理。等到東方貴族取得力量後,再正麵突破也不遲。」


    「嗯,西方貴族則是無須擔心吧。他們注定終將自然淘汰的。因為在這場權力鬥爭中,他們將會率先出局。」


    「不,如果他們提早退場,我也很傷腦筋,還是稍微插手一下比較好。不過,我也和你一樣,並不擔心西方貴族。」


    剩下的南方貴族穆茲克家,如果可能的話,比呂希望能將他們拉進己方的陣營。


    古林達邊境伯爵領地就位於南方。萬一遭到攻打,雖然不至於不堪一擊,但終究難以抵抗的。更重要的是,麗茲和比呂的據點是在貝爾克要塞。


    羅莎聽完比呂的這番說明後,將頭倚向比呂的頸間輕蹭。


    「要是失去貝爾克要塞,你就來東方吧。我隨時都很歡迎你。」


    羅莎說得很輕鬆,萬一到時候,東方貴族被其他三方圍攻的話,隻會讓麗茲離王座愈來愈遠。因此,務必得避免這樣的發展,再說,如果所有焦點全都轉向東方,實在太過危險了。


    「因為還有聯邦六國這個可怕的存在啊。他們絕對會趁亂使出什麽詭計。」


    負責阻隔聯邦六國的防線正是西方貴族,隻是憑西方現在的戰力,根本抵擋不了六國的攻擊。若是西方貴族潰敗,中央恐怕會一舉淪陷。而且,另外還有許多國家企圖染指葛蘭茲大帝國。


    長達千年的歲月累積出難以數計的怨恨,如今各國正迫不及待地期盼一吐怨氣。其中地處葛蘭茲大帝國南方的裏菲泰因公國、其鄰國休太峴共和國以及聯邦六國,若是聯手進攻西方與南方的話,到時可就別談什麽王座了。


    葛蘭茲大帝國勢必將麵臨存亡危機。


    「與聯邦六國的戰爭果然是不可避免了嗎?」


    羅莎的神情中難掩憂忡,比呂則是淡然地點頭。


    正因為如此,比呂才會希望盡可能拉攏統領南方的穆茲克家加入己方陣營。


    之後,除了必須提升麗茲發言的影響力,同時也得增強國力,接著再慫恿皇帝向聯邦六國開戰,全力迎向勝利。而最終目的便是將一切責任推到皇帝身上,把他從王座上拉下來,讓麗茲坐上王位。


    由於得避免被認為是篡位者,因此,表麵上必須打點得像是民心所向一樣。


    「所以,羅莎現在應該做的就是使皇帝的信用掃地。等時機一到,務必一舉定出輸贏才行,所以希望你先操弄輿論。」


    「嗬嗬,這可是我的拿手戲。」


    盡管交給我吧——羅莎自信滿滿地點頭應允。


    此時——


    『比——呂——!』


    麗茲透過窗戶看到比呂已經起床,便出聲呼喚他。


    『早安——!比呂也快點下來吧!一起來鍛煉!』


    「喔,黑皇子,這可是我們皇女殿下的要求喔。」


    「那可得趕快過去才行呢,以免惹得她不高興。」


    比呂朝著向自己出聲道早的麗茲揮了揮手,同時轉身走向門口。


    「羅莎也要一起來嗎?」


    「我先睡個回籠覺,醒來再過去吧。」


    羅莎無聲地打了個哈欠,彎身坐到床上。


    「我知道了。那麽待會兒見了。」


    比呂將手舉在身後揮了揮,接著便加快腳步,準備去找麗茲她們。


    「賢兄,早安!」


    一來到走廊,馥金正等在外頭。她臉上掛著一如往常的開朗笑容,散發出的氛圍,有如太陽一般令人眩目。她應該是為了護衛羅莎,才會在走廊上待命吧。


    「你就進到房間裏護衛吧,這點小事,羅莎不會有怨言的。」


    「不、不了,反正一有什麽可疑狀況,我馬上就會發現……」


    馥金的態度莫名地見外……而且,眼神近乎反常地飄忽遊移。


    是不是有什麽理由呢……如此想的比呂開口詢問:


    「你和羅莎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


    「咦?什、什麽事也沒有!」


    怎麽看都知道絕對發生了什麽事。比呂雙手叉腰,歎了一口氣。


    「如果影響到工作,我也很傷腦筋。所以可以的話,希望你老實


    告訴我。」


    萬一羅莎遭遇什麽不測,一切就太遲了。必須趁著還能解決時及早處理,以免後悔莫及。


    好一會兒,馥金遲遲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最後像是認命似地垂落肩膀。


    「我實在不擅長與她相處。」


    「不擅長與她相處?」


    執行任務時,向來不會夾帶私情的馥金,很難得地居然會端出這種理由。


    「是的,昨天……我們一起去洗澡,那時候她一直揉我的胸部。」


    比呂聞言,深深歎了一口氣,伸手抵在額頭上,仰望著天花板。


    不必全部聽完,就能大概推知情況。畢竟凶手可是那個性騷擾魔女。她一定是不顧馥金的反感,不停強摸她的胸部吧。對方愈是反感,就愈能挑起她的嗜虐心。而更大的原因是,她最喜歡美麗、可愛的東西。即使對象換成人類也一樣。


    「算、算了,她那個人偶爾會有孩子氣的一麵……你別在意。」


    除此以外,比呂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腦袋完全浮現不出任何詞匯。


    「再說了,若來的是熟練的殺手,對方一定會隱藏氣息。考量到這一點的話,還是待在身邊顧守比較好吧。」


    「唔……」


    馥金糾結地思忖。她大概正把任務與自我犧牲放在天秤兩端估量著吧。


    「這、這一切都是為了賢兄!我會好好執行任務的!」


    馥金無力地垂下頭,踏著沮喪蹣跚的步伐,一臉不甘願地伸手握住門把。


    「打擾了!」


    馥金朝氣十足地打完招呼後,一鼓作氣走進房內。


    「喔,我剛好缺個抱枕呢。你就代替比呂殿下讓我抱著吧。」


    「咦?不要啊——!」


    比呂不禁在心底向馥金道歉,同時決定當作沒聽見,轉身背過房門離去。


    *****


    比呂來到中庭時,麗茲正仰躺在草皮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口呼吸。


    斯卡塔赫則是坐在一旁的花圃磚瓦上。


    她拿著毛巾,毫不矯作地擦拭著汗水,同時——


    「比呂大人,早安。今天也是好天氣呢。」


    開口向比呂道早。


    「啊,嗯,早安。那麽誰輸誰贏呢……」


    「不用問也知道。」


    比呂聞言轉過身,奧拉正站在他的身後。


    「……早安。」


    「奧拉,早安。」


    回應寒暄後,比呂再次望向倒在地上的麗茲。


    不久前的戰役中所留下的傷口正逐漸消失,如今已經不怎麽明顯。


    背部等身體各處的撕裂傷,也隻剩下淺淺的疤痕。即使尚未完全複原,麗茲痊愈的速度,也早已遠遠超乎一般人了。這都要歸功於「炎帝」的加持吧,隻是偏偏唯有指甲長得特別慢,所以當麗茲起身時,臉龐有一瞬間因為疼痛而皺起,但她隨即對著比呂綻開爽朗的笑容。


    「比呂!你終於來了!陪我過招吧!」


    「不了,你還是多休息一下吧。」


    看著全身活力十射的麗茲,比呂不禁流露一抹無奈。


    更重要的是——


    「雖然我剛才隻有站在樓上看,不過你的動作和過去比起來,有著天壤之別喔。」


    「可是我的傷勢才剛剛複原耶?」


    才沒這回事呢——麗茲搖搖手,苦笑地回應。


    「和之前在費爾瑟交手時相比,真的幾乎沒有破綻。簡直判若兩人呢。」


    斯卡塔赫也出聲同意比呂的話。


    (那麽,果然不是我的錯覺。)


    麗茲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變化呢?包括昨天晚上的事也是,比呂相信,她一定在曹爾瑟掌握了某項契機吧。


    「感覺意誌十分堅定、一心不亂。每一擊都強而有力。攻勢中夾帶著令人震懾的覺悟。要是你的手沒有受傷,並且今天是持劍對戰,輸的人或許會是我。」


    聽到斯卡塔赫如此稱讚自己,麗茲隻是羞紅了雙頰回應:


    「你多心了,多心啦!」


    麗茲像是要掩飾羞怯一般,胡亂揮舞著雙臂,並將視線移向奧拉,想要尋求她的附和。


    「對吧,奧拉也是這麽覺得吧?」


    「嗯……我不太清——唔!」


    微微偏過頭的奧拉,冷不防被麗茲握住手腕,並一把拉進懷裏。


    「你、你也是這麽認為吧?隻是斯卡塔赫多心對吧?」


    麗茲的舉止相當可疑,她伸手不停搓揉奧拉的頭。


    奧拉一臉不耐煩地抬頭看著麗茲。


    「……好痛。我要求你立刻放手。」


    聽見奧拉的不滿抗議——


    「怎麽可能!我明明隻是輕輕摸啊!」


    「唔咕!」


    麗茲卻完全忘了自己可是擁有一身怪力,她畫圓般地搓揉著奧拉的頭。


    再這麽下去,奧拉的脖子恐怕會被扭斷吧。


    「對、對了,去吃早餐吧,大家一定都餓了吧?」


    比呂臨時想出一道提議,斯卡塔赫一聽完,便立刻站了起來。


    「說得也是。經過剛才的激烈較量,我肚子正好餓了。」


    「那麽,鍛煉就到此為止,一起去吃飯吧!」


    麗茲也大表讚成,同時放開了奧拉。


    「……真搞不懂她。」


    奧拉一臉不滿地伸手按著疼痛的脖子站起來。


    四個人一起朝餐廳走去。


    *****


    一行人抵達餐廳時,羅莎早已經就坐。


    而坐在她身邊的馥金正眼泛淚光、緊抿著雙唇,整張臉紅通通的。


    「唔……我又被揉了……明明就連賢兄都還沒揉過耶……」


    比呂當下判斷,最好還是別去過問理由。


    可以確定的是,她很盡職地完成了護衛的工作。


    「………嗯?」


    就在不遠處,多出了一張昨天還沒有的圓桌。


    特裏斯、迦達和沐寧三名男性,正圍著桌子而坐。


    難怪剛才在中庭時沒有看到他們,比呂這下恍然大悟。


    話說回來,明明才隔了一天,比呂卻對他們三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懷念。


    「各位早安。」


    基於這個理由,比呂開口打招呼的同時,腳步也理所當然地走向他們。


    然而——


    「比呂是坐這桌喔。」


    麗茲從比呂身後捉住他的手臂,並以可怕的怪力,硬是將他拉到女生堆裏。


    「好了,那麽就開始用餐吧。」


    就和昨天晚上一樣,當羅莎一拍手,傭人們隨即陸續送上餐點。


    「今天的審議一定會非常熱鬧吧。」


    羅莎樂不可支地輕笑出聲,轉頭望向麗茲。


    「唔?怎麽了?」


    麗茲大概是真的餓壞了吧,她大口啃著雞翅,一臉不解地偏過頭。


    羅莎似乎是認定麗茲現在一定很緊張,所以當她看到麗茲那出乎預料的反應後,不由得瞪大雙眼。


    「……我們家的皇女殿下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呢。你真的成長了,變得更堅強囉。」


    羅莎以手背輕掩嘴角,噙著滿臉笑意,慈愛地凝望著妹妹。


    「話說回來,在審議結束前,我該做什麽嗎?」


    斯卡塔赫拿著一根竹串指向比呂,上頭插著切成丁的肉塊。


    「能不能請你跟迦達他們一起留在宅邸看守呢?」


    「這有什麽問題。我還以為你會叫我去取回一、兩個敵對派閥的首級呢。」


    的確,憑她的實力,一般人根


    本不是對手,隻能乖乖成為「冰帝」的餌食。不過,若是這麽做的話,鐵定會引發戰爭。


    「過不了多久,戰火便將點燃。在那之前,就靜靜地等待吧。」


    「我明白了。如果需要我的長槍,盡管隨時開口。無論敵人是什麽來曆,我都會將其貫穿的。」


    斯卡塔赫咬了一口肉後,滿臉幸福地說道。


    「這麽說來……羅莎,其他貴族們目前情況如何?」


    「似乎都已經前往皇宮了。我們應該是最後到的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與之前行蹤成謎的休特貝爾第一皇子好像也都到了。


    「那麽吃完早餐後,就立刻動身吧。」


    「這樣或許比較好。沒必要因為遲到而無謂地增加敵人嘛。」


    羅莎說完後,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事,她停下用餐的手。


    「另外,南方貴族似乎缺席了。根據部下回報,會場裏看不到任何南方貴族的人。」


    「無妨。這次的對手並不是他們,而是中央貴族啊。」


    沒錯,引頸期盼的時刻終於到來了。


    可以將庫羅涅家狠狠踹下馬的時機終於來臨了。


    (就是他們害葛蘭茲大帝國步上腐敗。沒必要手下留情。)


    *****


    正殿裏。支撐天花板的柱子底下,聚滿了有如過江之鯽的大批貴族。


    除了羅莎以外,休特貝爾第一皇子與瑟雷涅第二皇子同樣身列其中。而更受到矚目的是,被稱為五大貴族的五門大公家,當中的三家也現身會場。


    若是加上他們帶來的隨行部下、以及想趁機討好他們的中小貴族,人數不下兩百人。


    中央貴族的龍頭庫羅涅家。


    北方貴族的龍頭夏論家。


    東方貴族的龍頭凱爾海特家。


    以及無派閥貴族中,目前聲勢最大的馬爾克家。


    葛蘭茲大帝國最具代表性的大貴族們正齊聚一堂。


    正因為如此,正殿裏籠罩著難以言述的壓迫感。任何人都能感覺得出來,儀式絕對不會如同往常一般順利結束。


    在這片凝重空氣洶湧翻騰的緊張感之中,樂隊所演奏的優雅且優美的旋律,沉靜地流轉而過——明明是足以安撫人心的天籟,但在這種情況下,卻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反而隻是更加增添空氣中的壓迫感。


    所有人皆屏息靜待。


    隻為了一睹接下來即將寫下的一頁曆史。


    眾人目光,全聚集於昂首走在鋪設於正殿的紅色地毯上的三名男女。


    『布拿達拉家或許氣數已盡了。從西方貴族全數缺席的這一點來看,大概是打算將一切責任推給她吧。』


    『因為西方貴族被迫砸下許多冤枉錢啊。當然得趕快甩掉這顆燙手山芋了。不過啊,光是指責她一個人,其實也有些說不過去吧。』


    貴族們的無禮視線全集中在奧拉身上。


    盡管如此,奧拉並沒有絲毫畏縮沮喪,而是落落大方地走在紅毯上。


    『不隻布拿達拉準將,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的立場同樣很危險。』


    敵對的貴族們盡是等著看好戲,一心想著該怎麽逼她們兩人扛起責任。


    老實說,很不舒服。


    (……所以,我也是迫於無奈啊。)


    比呂從全身迸散出濃烈殺氣,絲毫無意掩飾。蘊含於其中的霸氣,讓空間開始出現扭曲。注意到這一點的貴族們紛紛閉上嘴,額頭上冒出大量冷汗,低下頭緊盯著腳邊。就好像是害怕被掠食者盯上似地,所有獵物全都噤聲不語。


    頓時,正殿籠罩在奇妙的氛圍之中。


    比呂則是繼續踏著泰然的步伐往前走,最後來到王座前方。坐在王座上的皇帝絲毫不為所動,全身散發著壯盛的霸氣。麗茲與奧拉行臣下之禮跪下,比呂則是間隔了一拍,接在她們之後行葛蘭茲式敬禮——舉手輕捶右胸後,單膝跪地。


    「一路風塵仆仆地長途跋涉,辛苦了。」


    皇帝開口慰勞三人。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看到你平安無事,朕真的很高興。」


    充滿威嚴的聲音響徹整座正殿。那道低沉的聲音,絕對稱不上宏亮,卻清楚傳入耳畔,每個人皆不由自主地傾神聆聽。


    「比呂·修瓦茲。你這次可是功不可沒。盡管好好期待朕的獎勵吧。」


    皇帝舉起右手。


    隨即,站在附近屏息緊盯局勢發展的季裏希宰相走向前來。


    「那麽,現在開始論功行賞儀式。」


    畢讚·季裏希·馮·夏論。


    季裏希宰相有著一張細長柔和的臉,總是一副任勞任怨的模樣,但若是被他的外表所蒙騙,可是會吃大虧的。


    他是葛蘭茲大帝國的宰相,也是五大貴族之一夏論家的前當家。


    他當初選擇出任宰相時,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紛爭,便舍棄了當家地位,不過,坊間繪聲繪影地傳聞,至今夏論家的實權仍然掌握在他的手上。


    比呂也認為傳聞屬實。而且,季裏希宰相還派出從小培養的密探查采比呂這方的情況,從這一點看來,可以肯定他絕對有所企圖吧。


    (這麽說來,一直沒看到德裏庫司的人呢。)


    由於打從一開始,比呂便對德裏庫司抱有疑心,所以並不會交待他重要的工作,隻有請他處理一些瑣碎雜事。因此,盡管他不在,對比呂而言也沒有任何影響。隻是,既然他一直沒有出現在比呂麵前,就表示他有可能是接到其他任務吧。雖然還是得小心為妙,但區區的德裏庫司,即使置之不理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吧。


    「首先是關於特雷兒·盧珊迪·奧拉·馮·布拿達拉。」


    「……是。」


    「即刻解除你葛蘭茲大帝國第三皇軍參謀長一職,並剝奪『皇黑騎士團』指揮權,禁足三個月。」


    「……謹遵聖旨。」


    換句話說,現在的奧拉失去了一切地位,而且也沒有隸屬的派閥。


    即使出聲抗議也隻是白費唇舌,在場的眾人當中,根本沒人會站在她這方,若是大吵大鬧,恐怕隻會給家族帶來困擾。


    不過,這樣倒也不全然是壞事。如此一來,奧拉就能毫無掛礙地加入麗茲陣營了。


    光是可以保住一條命,就算是輕罰了。畢竟她原本很可能會被處斬。


    貴族們也沒人表達不滿。由於「少女軍神(阿芙蘿黛蒂)」在大帝都有著居高不下的人氣,因此對於貴族們而言,奧拉失去後台反而是件好事,這樣他們就能招攬她加入己方陣營。


    「接著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伊麗莎白·馮·葛蘭茲。」


    「是。」


    「予以禁足半年的處分。」


    「……!?」


    麗茲驚訝地抬起頭。東方貴族們頓時發出有如悲鳴的鼓噪。


    對於這樣的結果,比呂內心同樣大為動搖。


    (……被擺了一道。)


    輿論並不希望麗茲受到嚴懲。


    依當今的情勢來看,為了避免暴發民怨,皇帝也不得不減輕麗茲的懲處。


    (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


    國民一聽到隻是「禁足處分」的話,所有的不滿情緒都會立刻平息吧。


    畢竟麗茲既未被解除第四皇軍司令官的職位,也沒有被剝奪「薔薇騎士團」的指揮權,甚至未遭到降級,如此一來,當然就不會引發人民不滿了。


    (不過……就政治麵來說,這樣將會遠遠落後一大截啊。)


    今後的皇位繼承之爭將會益發白熱化——如此的局勢下,長達半年的禁足處分,就等同於剝奪她的繼承權。


    (想得還真周到。處分乍看下顯得太輕,但既可以討國民歡心,又能堵住敵對派閥的怨言口。)


    隻是,也不必太過悲觀。比呂認為目前的情勢依舊是對我方有利。


    總是最好還是先乖乖接受禁足處分吧。


    (這不代表萬事休矣……還有其他可行之策,千萬別操之過急。)


    不能自暴自棄,此時絕對不要辯駁反抗——比呂帶著如此期盼望向麗茲。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否有順利傳達,不過隻見麗茲再度伏下頭。


    「謹遵聖旨。」


    太好了——鬆了一口氣的比呂輕撫胸口。


    之後,他注意到麗茲正懊惱不甘地緊抿雙唇。


    (麗茲……我接下來會製造出可以讓你一吐怨氣的局麵,事情還沒結束呢。)


    比呂靜靜吐出一口氣,用蘊藏黑暗的雙瞳注視著季裏希宰相。


    「那麽,接下來是比呂·修瓦茲·馮·葛蘭茲殿下。」


    「……是。」


    「您不僅戰勝德拉路大公國,更成功鎮壓費爾瑟屬州發生的叛亂。更重要的是,您救出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的表現甚是精采。與前次一樣,盡管有人呼籲應該分配領地給您,但礙於與巴歐姆小國之間的誓約,實難從善如流。因此,改而賞賜葛蘭茲金幣一千枚,並從一級武官晉升為中將。」


    連升兩級——比呂受封的新頭銜為中將,一般也稱為將軍。


    如遇戰事,可調用三萬兵力——亦即也可以分配到軍隊。


    這隻是理所當然的結果,沒人感到驚訝。因為比呂的確建立如此耀眼的功績。


    話雖如此,是否可以指揮軍隊,最後依舊得由皇帝定奪。沒有分配到領地的比呂,可以召集到的兵力終究有限。因此,就目前來看,情況與過去並沒有兩樣。


    「遵旨。」


    「那麽,論功儀式就到此——」


    就在季裏希宰相準備結尾時,比呂的雙眼發出銳利光芒。


    (我可不會讓儀式就這麽結束……)


    比呂忽然以拳頭猛然捶打地麵。


    靜謐無聲的空間。突兀的巨響形成陣陣回音,繚繞於正殿。


    所有人無不一陣瞠目,紛紛用無禮的視線望向比呂。


    (好了,該是時候升起反擊的狼煙了……)


    比呂環顧著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露出滿意的笑容。


    當中也包含了麗茲,她同樣驚訝地瞪大眼睛,比呂朝她便了個眼神。


    (你想說什麽,都盡管說出來吧。就讓在場的貴族們,牢牢記住你的存在。)


    麗茲的雙眼瞬間刷上領悟之色,隨即氣勢洶洶地原地站起身。


    「布魯斯·佩爾克斯·馮·庫羅涅!」


    從她口中喊出的那道名字,正是庫羅涅家的當家。


    「借著這次機會,也必須讓你接受懲處才行!」


    麗茲揮手用力一指,同時慨然而道的話語中夾帶著熱意。


    「你在費爾瑟所犯下的種種惡行,正是引發此次叛亂的原因之一,你也必須負責!」


    再加上眾人原本都以為第六皇女隻是隻小貓咪,現在卻突然露出獠牙。


    因此,剛剛還大放厥詞侮辱麗茲的諸侯貴族,當下各個心生動搖,根本沒有餘力插嘴。


    「布魯斯·佩爾克斯·馮·庫羅涅!你對葛蘭茲大帝國造成的損失簡直難以估算!」


    所有人全都陷入一片愕然,以詫異的眼神注視著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的麗茲。


    「皇帝陛下!請給他贖罪的機會吧。這也是國民的希望!」


    麗茲毅然說道的字字句句,想必確實傳進在場所有人耳裏了。


    (眾人的反應如何呢?)


    比呂望向中央貴族們聚集的地方,隻見聽懂麗茲話中含意的人們,無不恨得牙癢癢地怒瞪著麗茲。而希望庫羅涅家失勢的貴族們則是眼神一變,向麗茲投以期待的目光。


    『……那個小丫頭,竟在陛下麵前多嘴!』


    『可惡,沒想到……第六皇女居然會借機攻訐!』


    中央貴族們發出動搖的鼓噪。因為他們最擔心的情況發生了。


    似乎是為了及時阻止情勢繼續朝不利方向發展,一名中央貴族往前跨步出列。


    『請恕臣無禮,皇帝陛下,您根本不必理會第六皇女殿下的發言。費爾瑟屬州之所以會發生內亂,全是因為西方貴族統治無方,為何卻是庫羅涅家必須受到懲處?第六皇女殿下的這番話,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他一說完,其他中央貴族也跟著紛紛出聲擁護庫羅涅家。


    『再說,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殿下現在可是禁足之身,理當沒有資格在此發言。還請您自重。』


    『大概是遭到俘虜時,飽受淩虐的痛苦無處抒發吧。她剛才所說的那番話就當作沒聽見,命她好好休養吧……啊,不,抱歉。已經遭到禁足處分啦。』


    中央貴族的冷嘲熱諷一句又一句地射向麗茲。


    『你們還是閉上嘴,安靜聽著吧!居然一點也不了解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殿下的仁慈之心!究竟腐敗到什麽程度了!』


    『沒必要對那群滿腦子隻想著怎麽中飽私囊的中央貴族白費唇舌了。』


    大概是聽不下去吧,東方貴族也跟著加入戰局,怒斥中央貴族。


    『哼,東方貴族是不是搞錯了?距離費爾瑟屬州最遙遠的你們,有什麽立場插嘴我們的事?』


    『你們中央貴族永遠都是這樣。光出一張嘴,要出力就不見人。明明就隻會躲在庫羅涅家的庇護下,怎麽有臉那麽囂張地大放厥詞!』


    大廳內充斥著紛嚷喧嘩,比呂望向庫羅涅家的當家。


    他隻是靜靜地閉著眼,絲毫無意出麵阻止當下的混亂場麵。


    畢竟再怎麽說,庫羅涅家身為五大貴族、葛蘭茲大帝國的頂尖份子,長久以來傲視天下,或許正是這份自尊,讓他表麵上不得不展露出從容自若的神態。演技果然高明,也難怪至今不曾被人抓到把柄。明明內心應該早已怒火翻騰了吧……


    之後,比呂不經意地好奇起,休特貝爾會是什麽表情呢?


    比呂放眼尋找休特貝爾的身影,似乎是注意到視線,休特貝爾回給比呂一記深遠笑意。


    大概是在算計著什麽吧。然而,泰然處之的休特貝爾臉上的表情,卻讓人完全讀不透他的想法。


    他拍了拍自己的脖子,做出令人寒栗的暗示,隻是……


    (這種情況下,他打算怎麽出招呢……?)


    不,當前更重要的是——


    『內務局不就接到不少指控中央貴族的陳情嗎?還有很多流離失所的人民移居到東方。你們中央貴族究竟把百姓當成什麽了?外頭的抗議活動,正是你們無視民怨的結果所引起的吧!』


    『真是搞不清楚狀況。今天隻是因為大帝都位於中央,所以才會覺得中央貴族接到的投訴比較多,要是首都設在東方,你們東方貴族絕對有接不完的投訴吧!』


    由於雙方立場互不相讓,激憤與憎惡情緒,形成複雜混亂的局麵。


    周圍的設罵叫囂愈趨白熱化,幾乎就快演變成鬥毆了。


    如果繼續放任不理,最後恐怕會陷入無法收拾的事態。


    (不過對我來說,這樣的發展反而是正中下懷……你會怎麽做呢?)


    比呂將視線移向皇帝,隻見他一臉不耐煩地蹙起眉。


    之後——


    「安靜。」


    光隻是一句話,就讓原本吵得不可開交的貴族們,因為承受不住沉重壓力而紛紛噤聲。


    鴉雀無聲的正


    殿裏——一陣冷風呼嘯而過。一股仿佛被人以利刃抵住喉嚨的恐懼感,襲卷在場的每一個人。所有人應該都察覺到當中暗藏的殺氣,以及因焦躁而難以壓抑的情緒正開始蠢蠢欲動。


    比呂從之前便一直感到疑惑,當皇帝情緒勃然高漲時,手邊的光影便會隱約搖曳。


    他這下總算明白了,皇帝的手上正握有某個無形的東西。


    (精靈劍五帝——『風帝』嗎……真懷念呢……)


    皇帝的外表之所以可維持比實際年齡更加年輕,比呂相信其理由正是——「風帝」的「天惠」。若是皇帝有意動手,他絕對可以在一瞬之間,將正殿化作一片血海吧。


    (不過……終究也隻是這種程度的力量罷了——就隻是在對上一般人時,才能沾沾自喜的力量而已。)


    人一旦老去,力量也會跟著衰減。不管擁有再偉大的本事,也無法阻止時間的流逝。對於全盛時期的皇帝,比呂隻能憑想像推論,但應該是有著更勝現在的實力吧。


    「布魯斯·佩爾克斯·馮·庫羅涅,上前來吧。」


    皇帝語氣嚴肅地喊了一聲庫羅涅當家的名字。


    「是。」


    被叫到名字的庫羅涅當家離開同伴身邊,在比呂他們的附近單膝跪地,並低下頭。不愧是統領五大貴族其中一家的當家。他那自始至終冷靜沉著的態度散發著莫名的從容。


    「你對布哲·馮·庫羅涅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為了能讓新貴族抬頭,對皇帝而言,庫羅涅家是非常礙事的存在。


    盡管皇帝表麵上佯裝得再平靜,但此刻應該正為了演變成可以對庫羅涅家開罰的情勢而欣喜若狂吧。這一點,隻要從皇帝身上散發出的氛圍就能察覺到。


    「當然有。那是加入我庫羅涅家之人的名字。」


    相較之下,庫羅涅當家不愧是一直以來,在葛蘭茲大帝國台麵下呼風喚雨的男人,若是光看表情,他的神色始終維持一貫的淡然自在。不過,那雙眼睛則是渲染著對皇帝的憎恨之色。


    「我記得他好像是費爾瑟屬州的長官。他怎麽了嗎?」


    「我收到許多有關於布哲惡行的報告。當中最是罪大惡極的,莫過於核發給特定貴族略奪權——枉顧人道的許可證。因而使得費爾瑟王家所留下的王都變得殘破不堪,同時也導致人民對葛蘭茲心生怨恨。」


    「原來如此……隻要同為人類,的確都會感到悲憤。」


    「你的辯解就隻有如此嗎?」


    「這並不算是辯解,畢竟本人不在場,我也無法妄下判斷。」


    而且——庫羅涅當家接著說道:


    「我想皇帝陛下應該也很清楚,他在對費爾瑟餘黨軍之戰中下落不明,目前根本無從確認事實真偽。即使想讓他為自己的惡行贖罪,但本人不在的話——」


    皇帝舉起手,猶如輕撫空氣一般橫向一揮,打斷了庫羅涅當家的話。光隻是如此一個動作,就讓他頓時噤口。


    皇帝並沒有特別對他做什麽。他也不是畏於精靈劍五帝的力量。


    隻是為了承受住皇帝釋放出的威武重壓——為了保持清醒,他隻能逼自己集中全副精神。


    「布魯斯·佩爾克斯·馮·庫羅涅。」


    從皇帝的聲音當中迸散出的殺氣,有如傾盆大雨一般刺穿庫羅涅當家。


    「唔、是。」


    「費爾瑟的複興資金就由庫羅涅負擔全額。」


    皇帝的這番話,很明顯地使得中央貴族的不滿一口氣平息下來。隻要不會危及自己的家族,其他的事對他們來說,都猶如隔岸觀火。因此,當然沒人會跳出來表達反對。


    庫羅涅當家也沒有多說什麽。


    若是此時試圖強詞反駁,恐怕真的會無力阻止向心力一路下滑。


    他大概是認為現在最好先忍一時之氣吧。而且,光從他臉上掛著一抹淺笑的表情,就能看出他的從容,因為憑庫羅涅家至今積攢的財產,要支付複興資金完全綽綽有餘。


    「另外,原本分配給庫羅涅家的赫侖、米特萊德和固羅路三塊領地全數沒收,今後就作為朕的直轄領地管理。」


    「——咦!」


    縱使再沉著的庫羅涅當家,此時也不禁一臉鐵青。因為沒收的那三塊領地,全是支撐起庫羅涅家繁榮家業的地盤。皇帝此舉等同是斷了庫羅涅家重要收益來源——易言之,猶如挖掉了其心髒。


    「請、請等一下,那些土地都是祖先代代——」


    先不論手段為何,但庫羅涅家截至今日為止,為葛蘭茲大帝國帶來了钜大的利益。光是這項功績便難以數計。再加上庫羅涅家還特地召集了兵力,借此向皇帝施壓,於是便以為皇帝絕對不至於太過強勢吧。


    「此外,朕命令你們接下來的這一年,稅收當中的六成,都要上繳給葛蘭茲皇家。」


    皇帝無視庫羅涅當家的話,又再趁勢追擊。


    每個人都需要錢。


    何況庫羅涅家身為大貴族、還是五大貴族之一——麾下擁有大批士兵,事業的觸角更是伸及多方領域。一旦六成稅收被奪走,根本就像是要他們去死一樣。


    (哈哈,高招。真是強勁的攻勢。)


    比呂拚了命地強忍住笑意,其他的貴族們則是因為懲處過重而錯愕茫然,庫羅涅當家同樣啞然失語。不過,大概是思緒慢慢理解過來了吧,隻見庫羅涅當家的臉色逐漸轉為漲紅。


    「開、開什麽玩笑……」


    庫羅涅當家伏著頭,滿腔怒火脫口而出。


    雖然音量還不至於大到傳至皇帝耳邊,不過比呂卻聽得清清楚楚。


    (差不多該收手了吧……若是真的逼得他失控,可就平白浪費了如此難得的大好機會。)


    比呂判斷,應該是要出麵介入的時候了。


    (接下來則是輪到皇帝。)


    比呂揚起一抹肆無忌憚的冷笑,他打算趁現在昭告皇帝的罪狀,好讓場麵更加混亂。


    然而——


    「是否也能容我表達意見呢?」


    此時響起的並不是比呂的聲音。比呂聽到這句出自其他人之口的發言後,本能地望向聲音來源。


    接著目光停留在一個地方。


    在他視線前方佇立的是——休特貝爾第一皇子。


    「可以。上前來吧。」


    皇帝加深了臉上笑意。


    就好像事先早已知情似地,皇帝毫無遲疑地準許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發言。


    「這次在費爾瑟屬州發生的叛亂,其中一部分的原因,也要歸咎於我將費爾瑟王家趕盡殺絕。這都是因為我太過偏袒自己人所導致的結果,隻能怪我無法違抗一心盼望庫羅涅家能更加壯大的祖父請求。所以,即使知道祖父讓布哲投入門下,並在費爾瑟犯下連番惡行,我卻始終視若無睹。」


    (插圖)


    「休特貝爾,你在說什麽……?」


    庫羅涅當家一臉驚愕地看著休特貝爾。


    (怎麽回事……他究竟想做什麽?)


    比呂同樣一頭霧水,難以理解休特貝爾的舉動。


    「我也與布魯斯·佩爾克斯·馮·庫羅涅同罪。」


    絲毫沒有插嘴的餘地。


    不——在尚未掌握情況之下貿然介入的話,到時成為眾矢之的的反而會是比呂。


    「關於在費爾瑟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我為了以示負責,在此宣布主動放棄皇位繼承權。」


    舉例來說,朝著平穩無波的水麵投擲一顆石頭後,可以看到一道道漣漪隨著四濺的水花逐漸泛開。


    就如同那幅景象一般——


    正殿裏,休特貝爾投下的石頭,在貴族間激起一


    波又一波的驚詫聲。


    然而,眾人的驚呼僅有須臾之間,休特貝爾不以為意地繼續淡然說道:


    「我回顧自己至今所犯下的過錯,實在無顏與曆代皇帝並列其名。同時也是為了避免阻礙葛蘭茲大帝國的進步,所以,我決定全麵退出皇位之爭。」


    皇位繼承權第一順位的休特貝爾竟然早早退戰。不隻是周邊諸國,包括全世界都相當關注下一任皇帝人選。看來接下來的好一陣子,這將會是全世界熱烈討論的共同話題。


    (舍棄皇位繼承權究竟有何用意……休特貝爾可以從中獲得什麽好處嗎?)


    事態的演變太過急劇。比呂不禁感到暈眩,思考完全跟不上現況。


    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


    皇帝和休特貝爾絕對事先便已經串通好了。


    (……雖然是我求之不得的狀況,但事態的發展卻非我所願。)


    不管怎麽說,庫羅涅家已經失去休特貝爾這麵招牌。如此一來,他們恐怕是無力阻止向心力持續流失了。


    無庸置疑的是,庫羅涅家於名於實,都將因為這次的懲處而步上沒落一途。此時的庫羅涅當家,便由於這道晴天霹靂的衝擊而呆立於原地。


    接下來縱使他想力挽狂瀾,恐怕也很難了。


    因為當下貴族諸侯的所有關注焦點,全都集中於休特貝爾宣布放棄皇位繼承權的話題上。


    庫羅涅當家正從懸崖上直直墜落。


    連尋找攀附支點的一瞬空檔也沒有,整個人落入地獄深淵。


    (拜此所賜,我接下來的棋路也被封住了。這下就無法追究皇帝的罪狀。或許,他們的目的就在於此吧。)


    在這種情況下,若是太過多嘴,難保所有矛頭不會轉而指向自己。


    (不過,即使如此,也不全然都是壞事……沒問題的。)


    比呂試著靜下心來,思忖著有必要稍微重新檢視一下計劃才行。


    等一下再找麗茲與羅莎商討看看吧。


    比呂認為追究皇帝責任的事,最好改天再提出。


    話又說回來,沒想到休特貝爾會主動放棄皇位繼承權。


    (盡管遲早都打算逼休特貝爾退出戰局……但他主動退下舞台究竟有什麽意義?抑或他隻是想讓我陷入混亂?)


    皇帝無視於正反覆思索個中玄機的比呂,靜靜地開口,沉著冷靜的語聲回蕩於正殿。


    「好吧。你的請求,朕都聽到了。今後也期望你繼續作為一名良臣效忠於朕。」


    「是。」


    這麽一來,庫羅涅派閥將會掀起一波出走潮吧。


    而接下來,既無派閥、且至今持續蓄積力量的大貴族馬爾克家,將會取代長年以來統領中央貴族的庫羅涅家,迅速崛起吧。


    「那麽,論功儀式就到此為止。」


    貴族諸侯當中,一定不乏有難以認同的人,但既然是休特貝爾本人主動提出的,旁人也就沒有置喙的餘地。


    於是,舞台迎接了閉幕之刻——


    盡管解決問題的手段強硬蠻橫,縱使仍留下了巨大的疙瘩。


    「休特貝爾、還有皇帝……唯有你們,我絕對不會善罷幹休。」


    庫羅涅當家低聲咒罵的危險發言,清清楚楚地傳進比呂的耳膜。


    (結果並不壞。雖然有必要修正計劃……但事態正朝我所期望的方向發展……)


    比呂想像著今後可能會發生的問題,不由自主地在嘴角刻下一道深深的笑意。


    *****


    論功儀式結束後,舉行了一場簡單的慶宴。


    無論方才的儀式多麽波濤洶湧,依舊不改擊退費爾瑟餘黨軍、戰勝德拉路大公國的事實。今天的確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同時也是為了顧全葛蘭茲大帝國的體麵,不管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慶宴仍舊照常舉行。


    「那麽,希望有機會邀請您蒞臨寒舍一談。賤內也很希望能見到比呂大人。」


    「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前去拜訪的。」


    「那麽,容我失陪了。」


    「好的,再見。」


    比呂忙著與眾多貴族寒暄致意,好不容易能稍微喘口氣的空檔,他望向麗茲。


    隻見她意誌消沉地坐在牆邊的沙發上。


    「麗茲,怎麽了嗎?」


    有些擔心的比呂出聲詢問。


    「結果沒能和父皇大人訂下協定,要求他向費爾瑟的人民贖罪。」


    麗茲一臉不甘心地回應。


    「不必太沮喪了。之後還會有機會的。」


    此時,從背後傳來安慰麗茲的打氣聲——比呂回頭一看,羅莎正站在自己身後。


    她的手上拿著兩隻玻璃杯。應該是去拿飲料回來吧。


    「我也是這麽認為。而且,光是可以讓庫羅涅家負起應負的責任,你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嗯……或許是吧。」


    「總之喝點東西,冷靜一下吧。」


    說著的羅莎,遞給麗茲一杯水。


    麗茲道謝後,將水一飲而盡。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後伏下頭。


    「等一下得去向斯卡塔赫道歉才行。」


    「我認為她也不會責備麗茲的。你不必太過自責了。」


    羅莎說完後,比呂也點頭表示同意。不過,他同樣可以體會麗茲的心情。


    畢竟麗茲上場前還那麽誌氣昂揚。會因為自責而消沉也是無可厚非吧。


    但相信時間一定可以解決一切。總之還是先安撫她,免得她再繼續鑽牛角尖。於是比呂決定轉移話題,而這個時候,他才驀然發現奧拉不見人影。


    「話說回來,奧拉人呢?」


    「剛才明明還在的。」


    「布拿達拉女士去拿餐點了。」


    就算如此,也去太久了。該不會……閃過不好念頭的比呂連忙掃視周圍,果不其然地就看到奧拉正被眾多貴族團團圍住。


    從她那一臉不耐煩地緊蹙眉心的表情看來,大概是各個派閥全都來邀請她加入吧。憑她那聰明優秀的腦袋,也難怪會成為各路人馬求之不得的人才。


    然而,奧拉隻是隨便打發掉那些貴族後,便踩著十分可愛的小碎步來到比呂他們身邊。


    「辛苦了。」


    「……謝謝。」


    比呂遞上一杯水,奧拉接過後,也和麗茲一樣一口氣喝光。


    「看來即使布拿達拉女士再機靈,果然也很難從成群的貴族之中輕易脫身吧。」


    羅莎投給奧拉一記苦笑。


    「正因為他們沒有惡意,所以被搭話時,實在無法置之不理吧……」


    由於自己之前也曾經曆過相同的處境,麗茲用滿是同情的眼神望著奧拉。


    「………真想回家。」


    奧拉忍不住吐露出孩子氣的牢騷。


    「似乎還有許多貴族等著過來寒喧喔?」


    麗茲說著的同時,伸手指著那些正偷偷打探著這邊情況的貴族們。


    「……我受夠了。那些就交給麗茲吧。」


    奧拉露出不勝其煩的模樣。麵無表情的臉上,甚至隱約透露出疲憊。


    比呂泛開一抹苦笑。


    此時——


    「唔!」


    比呂的背脊忽然竄上一陣寒意。


    敵意畢露的視線與毫不掩飾的殺氣,正集中於自己的背上。


    比呂望向原因的所在,眼神對上的正是休特貝爾第一皇子。


    (…………他究竟有何企圖?)


    休特貝爾留下一抹意味深遠的笑容後,轉身走出門外。


    「我好像喝太多水了,去上個廁所。」


    比呂不等麗茲她們回答便離開,連忙追上休特貝爾。


    他穿梭在雜畓的人群之間,好不容易來到門邊,接著鑽過大門來到走廊上。


    就在這時候,一道顯而易察的殺氣迸飛而至,就好像是故意提醒他位置似地。


    比呂愉悅地加深了笑意,毫不猶豫縱身投入黑暗之中。


    噴水庭園所在的地點——休特貝爾正佇立於此,抬頭仰望夜空。


    比呂刻意不掩去腳步聲,當他來到噴水庭園時,休特貝爾緩緩將視線移向他。


    「有什麽事嗎,小鬼?」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才對。為什麽要朝我發出那般顯而易察的殺氣?」


    「哼,你未免也太自我抬舉了。明明是你擅自跟過來的吧?」


    之後,休特貝爾攤開雙臂,對著比呂繼續說道:


    「無妨,反正我剛好很閑。你就陪陪我吧。」


    「哼……很閑嗎?」


    比呂試著打探休特貝爾的意圖,不過——


    「戒心不必那麽重。我目前什麽事都還沒做。」


    休特貝爾從喉嚨間流泄出一串低沉輕笑,愉悅地說道。


    「自從我懂事以來,就一直覺得這個國家的存在很令人倒胃口。」


    「…………」


    「我很好奇,抱持這種想法的隻有我一個人嗎?或者說和我很像的你,內心也有著同樣的念頭?」


    「你的話沒頭沒腦的,我完全不懂你想問什麽?」


    「真的嗎?其實你明明懂我的意思吧?」


    沐浴在月光下的休特貝爾,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既然你不否定,就表示肯定囉?」


    比呂直視著休特貝爾,開口回應:


    「那又如何呢?縱使我們的目的相同,我也不會和你聯手的。」


    「我同樣不打算與你聯手。」


    休特貝爾不以為然地付之一笑。


    「不過,有件事我想先向你聲明。」


    驀然一道冷風從兩人中間輕掠而過,吹亂了比呂的瀏海,「黑椿姬」的衣擺也隨之翻揚。


    「無論你選擇了什麽樣的道路,終究還是無法阻止這個國家的腐敗。」


    「或許吧。」


    正因為如此,麗茲的存在對於這個國家而言,更加顯得不可或缺。


    休特貝爾似乎是看穿比呂的心思,他的表情浮現出愉悅之色。


    「盡情做最後的垂死掙紮吧,而這段期間,我會遠遠領先你。」


    「你能領先多遠就盡管超前吧,和我沒有關係。」


    「嗬嗬嗬,停滯隻會不斷腐敗喔。即使播下新的種子,也無法帶來改變,最終一切都將腐敗殆盡。」


    「真不希望從腐敗代名詞的你口中聽到這番話。」


    比呂聳了聳肩,半帶嘲諷地說道。


    「你也一樣吧?我想你應該和我是同類才對……」


    休特貝爾冷笑了一聲,唐突地轉頭環顧周遭。


    「風開始變強了呢……」


    比呂透過肌膚可以感覺到,兩人之間原本沸騰的殺氣正急速冷卻。


    「嗬,隻能怪垂垂老者實在太煩人了,看來愉快的對話隻能到此結束。」


    休特貝爾轉身背過比呂,朝著月光無法觸及的黑暗邁步走去。


    「還沒說完的話,就等『風』停了再繼續聊下去吧。」


    留下這句話後,休特貝爾的身影仿佛融進黑暗一般消失無蹤。


    蟲鳴聲、呼嘯的風聲——四周隻剩下不明所以的無形壓迫感。


    比呂輕聲歎了口氣,轉身回到麗茲她們所在的大廳裏。


    當他回到慶宴會場時,歡樂的氣氛伴隨著輕快樂聲流轉於室內。


    比呂環顧周圍,立刻便發現麗茲她們的身影,於是走了過去。


    然而,半路卻突然被人攔住。


    「嗨,比呂。好久不見了。」


    是瑟雷涅第二皇子。


    他開心地揚起大大的笑容,將手搭在比呂的肩膀上。


    「是啊,好久不見了。」


    比呂冷冷地回應。


    (插圖)


    「真是的,你的反應還真無情呢。」


    瑟雷涅不滿地深深歎了一口氣,雙手叉在腰間。


    「如果你隻是想來打招呼,那麽容我失陪了。」


    比呂說完後,便準備去找麗茲她們。


    不過——


    「先別急著走,至少也聽我說幾句話吧?」


    瑟雷涅繞到正邁開步伐的比呂前方擋住他。


    之後,他再度捉住比呂的肩膀,將臉靠近他的耳邊。


    「你最好小心一點。我久違地來到皇宮一趟,沒想到現在的皇宮竟陷入如此危險的狀況。」


    他那中性的聲音中,流露出濃濃的警告意味。比呂一臉狐疑地蹙起眉。


    「……什麽意思?」


    「絕對錯不了的,那些家夥們已經混進來了。你千萬要小心喔。」


    瑟雷涅說完後,便退開比呂身邊。


    「那麽,我想說的話也已經說完,就先告辭了。這種地方,我實在一刻都不想多留。」


    如此說道的瑟雷涅,臉上卻掛著與言談內容背道而馳的爽朗笑容,從比呂的身邊穿過。


    比呂急忙回過頭。


    「再見了。」


    瑟雷涅反手在身後揮別,帶著部下一起離開了大廳。


    (警告?那些家夥們?又要我小心什麽……?)


    正當比呂反覆思索著瑟雷涅的話時——


    「比呂!你也離開太久了!」


    還來不及找出答案之前,發現比呂的麗茲一行人,便朝他走了過來。


    「姊姊已經醉倒了。所以我正打算回去宅邸呢。」


    比呂望向麗茲的身旁,隻見羅莎滿臉通紅地任由麗茲攙扶著。


    「唔唔……我好想咬你的脖子喔。」


    「你在胡言亂語什麽,會被其他人看到的,還是住手吧。」


    看著正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的羅莎,比呂臉頰微微抽搐。


    空有酒膽卻沒酒量,實在讓人不予置評。


    「酒品真差。」


    奧拉毫不客氣地直言,隻是醉鬼當然聽不進去了。


    「哈哈……快回宅邸吧。」


    比呂準備轉身前,再次放眼打量了大廳一周。


    雖然還有大批的貴族留下來,卻不見有力貴族的身影。


    幾乎都是無派閥的貴族,當中也包括棄庫羅涅家而去的中央貴族。


    之後,比呂的視線落在最多人群聚集的地方。


    一名男子正興高采烈地與眾人談笑風生——那人正是無派閥貴族當中,聲勢最大的馬爾克家的當家。


    盡管這次的慶宴上,沒機會與馬爾克家的當家打招呼,但未來縱使比呂再不願意,也勢必得和他正麵對談。比呂在心中如此預感,並從他身上收回視線,此時——


    「真是的,姊姊自己走好啦!」


    「唔……你的肩膀借我靠吧。」


    「……是是是。」


    麵對一把抱上來的羅莎,比呂隻能回以苦笑,他決定還是趕快帶羅莎回去宅邸吧。


    *****


    「喔,你們回來啦,歡迎回來。」


    比呂一行人回到宅邸後,迎接他們的是斯卡塔赫。


    「慶宴還開心嗎——呃,從羅莎大人的模樣看來,應該是不必多問了吧。」


    斯卡塔赫微笑望著醉醺醺的羅莎,她的額頭上掛著有如朝露般的汗水。


    「你剛才在鍛煉嗎?」


    比呂一問完,斯卡塔赫


    便像是要掩去羞澀般地別開臉點頭。


    「如果稍有怠惰,實力就會大幅下滑。而且,唯有活動身體,腦袋才不會胡思亂想。」


    獨自一個人待在宅邸——雖然迦達等人也在,但斯卡塔赫和他們目前隻是點頭之交,還稱不上親近的程度。當麗茲她們外出後,隻剩下她一個人時,就有了多餘的時間讓她胡思亂想。而最讓她內心難以平靜的,或許是身處於敵人所在的這座皇宮內吧。


    所以,她才會借由活動身體,將那些無謂的庸擾拋諸腦後,比呂不由得這麽想——不,還有另一個人也是同樣的想法。


    「斯卡塔赫!」


    「嗚喔?」


    斯卡塔赫急忙伸手接住冷不防撲向自己的麗茲。


    「怎、怎麽了,麗茲大人,你突然這是在做什麽?」


    「……………對不起。」


    麗茲的聲音細如蚊鳴。不過,她那顫抖的語調,仍深深地滲透至耳膜。


    「……我沒能遵守約定。」


    單從這句話,斯卡塔赫便了然於心了吧,她原本錯愕的表情忽是一變,換上溫柔的笑容。


    「就像我那一天所說的……你有這份心意,我就已經很感動了。」


    那一天——是指麗茲遭到費爾瑟擒為俘虜時所發生的事。


    關於當時兩人之間發生的插曲,比呂也隻有片段地聽說,對細節並不了解。


    不過,正因為有過那段往事,才更加深了兩人之間的羈絆吧,這一點即使站在旁人立場,也能深刻體會到。


    「不,不可以。既然約定了,就要說到做到。」


    麗茲難以認同似地搖搖頭。


    「我應該也說過,希望你能永遠做你自己就好。」


    斯卡塔赫溫柔地輕撫麗茲的背,那道身影散發著慈愛。


    「你隻需要以自己的目的為優先。沒必要為了我這種人而煩惱。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的。」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一定會達成的,你等著吧!」


    「嗬嗬,是嗎?那麽我會拭目以待的。」


    麵對麗茲那絕不容扭曲的信念,斯卡塔赫一臉敗給她似地泛開淺淺苦笑。


    牽係著兩人的真切羈絆。從中綻放出令人為之眩目的光輝。


    旁人光是看著互恤互諒的兩人,內心便自然而然盈滿一股幸福感。


    「啊……麗茲被拐走了……」


    明明是如此美好的時刻,一句莫名其妙的抱怨卻擾動眾人的耳膜。


    那道聲音的主人就站在比呂的身旁——喝得醉醺醺的羅莎。


    「你在說什麽啊?」


    「哎呀,你想到哪去了,我隻是因為看到可愛的妹妹離巢高飛的身影,一時感到寂寞嘛。而且一想到我現在就隻剩下你了,不禁悲從中來呢……」


    「就算是這樣,也不用盡挑一些會讓人想歪的詞匯吧?」


    「這隻是醉鬼的玩笑話嘛,何必太在意。先別管這些了,我們也應該加深一下彼此的羈絆才對吧?」


    借酒裝瘋的羅莎整個人掛在比呂身上。


    「喂,好重——啊……」


    忍不住脫口而出後,比呂隨即閉上嘴。


    「你剛剛是不是說了『好重』?」


    羅莎全身瞬間竄起騰騰的鬥氣。


    「不,那個,我隻是一時口誤……該怎麽說呢……」


    羅莎絕對不算重。何況自己現在有精靈劍五帝的加持,她的重量甚至稱得上很輕。以習慣性的反應這層意義來說,就隻是很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罷了。


    「哈哈,你想試試看被我的胸部悶死的滋味嗎?」


    然而,一旦說出這句絕對不能說的「禁句」,就別妄想可以平安脫身。


    「酒品真差。」


    奧拉聽著比呂與羅莎一來一往的對話,有些嗤之以鼻地說道。


    「需要幫你扶她回房間嗎?」


    比呂對羅莎完全沒輒,隻能陷入苦戰,看不過去的斯卡塔赫主動開口。


    「不用你多事!」


    羅莎堅決地拒絕。搶走妹妹的仇恨看來是不共戴天吧。


    比呂深深歎了口氣,望向斯卡塔赫。


    「我送這個醉鬼回房就好。斯卡塔赫不是正要去洗澡嗎?」


    斯卡塔赫之所以會在大門附近,應該是剛才鍛煉完後,正準備去澡堂吧。


    結果恰巧和從慶宴回來的比呂他們過個正著。


    比呂如此猜測道,斯卡塔赫點頭回應,看來還真的被他說中了。


    「虧你猜得到呢。正如你所言。」


    「那麽你就快去吧。麗茲和奧拉也去吧。」


    比呂提議的同時,意有所指地向斯卡塔赫使了個眼神。


    僅是短短一瞬間的舉動,斯卡塔赫便領悟到其中的用意,重重地點頭。


    「我明白了。麗茲大人、奧拉大人,一起去洗澡吧。」


    斯卡塔赫舉起手臂環過麗茲與奧拉的肩膀,將兩人帶走。


    「咦、等一下?斯卡塔赫,你突然這是在做什麽?」


    「唔唔…………」


    被強行拉著走的兩人一臉詫異地瞪大眼睛。


    「我剛才已經請人幫忙燒好熱水,不過都過了好一段時間,如果再不快去洗,難得燒好的熱水就要冷掉了。再說了,三個人一起洗也比較不會浪費水呀。」


    比呂目送她們三人慌慌張張地穿過走廊離去後,便扶著羅莎邁開步伐。


    比呂被安排到的房間,位在二樓的正中央一帶。


    室內擺著床鋪與辦公桌,還有單人用的椅子等,牆上則掛著繪有凱爾海特家紋章的旗幟、以及比呂所舉的黑龍紋章旗。


    不過,與其說是被安排到的房間,其實是事先特地為比呂準備好的。


    比呂回到自己專屬的房間後——


    「已經可以了。」


    他對著身旁扮演醉鬼的女性——羅莎如此說道。


    「呼……要假裝喝醉酒,其實還挺累人的呢。」


    羅莎一臉疲憊地歎了口氣。


    之後,她行動自如、毫無顛簸地直挺挺站在比呂麵前。


    「有必要特別演戲嗎?」


    「我希望在麗茲麵前,永遠是個堅強的姊姊呀。」


    羅莎如此說完後,便在附近的椅子坐下,將身體倚靠在椅背上,仰望著天花板。


    「被皇帝搶走先機了……」


    她也和麗茲一樣,因為與一決勝負的大好時機失之交臂而明顯沮喪不已。盡管在麗茲麵前表現得很鎮定,但或許她才是最為自責的人吧。


    正因為如此,比呂中途發現時,才會向斯卡塔赫使眼色,請她把麗茲和奧拉帶離羅莎身邊。


    「要是能早點察覺到皇帝的企圖,一切的局勢發展明明應該是對我們有利才對。」


    懊悔低喃的羅莎握緊拳頭端靠在扶手上。


    像當下這種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毫無意義。


    因為一定隻會得到否定的回應。可是,如果試著感同身受,又會和對方背負著同樣的負麵情緒。那麽一來,隻會讓自己深陷泥沼,簡直本末倒置。


    那麽究竟該怎麽做呢?人類隻要將內心的不滿一吐為快,情緒就會平穩許多。把話說出來,可以讓精神麵輕鬆一點。因此,當下最好的辦法,還是應該出聲安慰才對。


    「那件事不能怪任何人。畢竟沒人可以預測到休特貝爾的行動。」


    「就算是這樣,我一定還是可以多替麗茲做點什麽才是。」


    「不過,如果隻贏不輸,那也太無趣了。偶爾還是應該相互較勁一下才對。若是凡事都如自己所願地進展,遲早會感


    到煩膩的。」


    「確實是如此……」


    「再說,我們也還沒輸呀。現在還隻是序盤戰,盡管局勢愈來愈複雜,但發展走向倒是不壞。」


    比呂加深了笑意,伸手輕撫眼罩開口:


    「無論結局是成功抑或失敗,都盡情地樂在其中吧。否則最後身體會撐不住的。」


    「……即使是攸關生死的事,你也能樂在其中嗎?」


    羅莎問道。


    比呂喜不自禁地點頭,之後——


    「沒錯——……?」


    ——忽然一陣愕然。


    比呂回想自己正打算說出口的話,下意識地以顫抖的指尖抵住嘴唇。


    (我究竟……)


    一想到卡在喉嚨間的那句話的意義,內心便湧上一股煽動好鬥之心的激昂情緒,同時竄起一陣寒意。


    (我究竟想說什麽……?)


    比呂揪緊衣襟,努力壓抑打從內心深處翻湧而上的——愉悅。


    「……怎麽了?」


    或許是看出比呂內心的糾葛吧,羅莎臉上露出擔憂之色。


    沒什麽——比呂搖搖頭,但鐵青的臉色怎麽看都不像是沒事。


    羅莎狐疑地挑高單邊形狀美好的柳眉,不過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很幹脆地轉了話題,這或許也算是她特有的體貼吧。


    「算了,一直灰心喪誌的話,是絕對無法往前邁進的。總之,現在隻要先專注於中央貴族的事就好。」


    盡管不可能輕易地說放下就放下——但身為凱爾海特家代理當家的矜持,可不容許自己繼續大發牢騷,麗莎雙眸中的神采倏然一變,已經不見原本的軟弱。


    「這次損失最慘重的莫過於中央貴族。由於休特貝爾放棄皇位繼承權,他們勢必將會流失眾多支持者,不僅如此,就連中央貴族們尊為領袖的庫羅涅家,也被剝奪領地。」


    羅莎大概是口渴了吧,她伸手拿起擺在一旁桌上、裝有開水的玻璃瓶。


    接著另一隻空著的手則端起一隻玻璃杯,往杯裏倒入開水。


    「庫羅涅家若是繼續袖手坐視的話,中央貴族終究將會瓦解吧。而到時候,無庸置疑的,馬爾克家將會崛起取代其地位。」


    像是用倒的一般,羅莎將玻璃杯中的水一口氣飲盡,接著以舌尖潤濕雙唇,泛著淫靡水光,口才也變得更為流利。


    「不過,這是指庫羅涅家一直悶不吭聲、無所作為的情況——惡名昭彰的他們很可能會采取激進的手段,隻可惜,任何詭計都絕對逃不過皇帝的眼界。」


    包括羅莎在內的諸侯貴族們正率領軍隊聚集於大帝都。在這種情況下揭旗造反的話,吃虧的反而會是庫羅涅家。話雖如此,若是悶不吭聲,不但會被貴族們輕蔑,還會招來民眾們的嘲笑吧。


    「無論選擇哪一條路,對庫羅涅家來說,都不會是太輕鬆的平坦之路。」


    比呂在床鋪坐下,故作平靜地回答羅莎。


    至今,「本能」依舊有如暴風一般肆虐襲卷比呂的內心。然而,他隻能勉強說服自己——這隻不過是因為對於前程茫然不安,而喚起的一股莫名情感吧。


    「最出乎意料的是,沒想到休特貝爾會主動放棄皇位繼承權。」


    羅莎說得沒錯,大概任誰都預料不到,休特貝爾會當場自判出局吧。在場的所有人當中,絕對沒人想得到——或許除了皇帝以外:


    「我也非常詫異,他往後的行動恐怕會綁手綁腳吧。畢竟他此舉等於是舍棄了自身的一切價值。」


    一旦失去地位,也將隨之喪失權力。


    一旦沒了權力,恐將難以在妖魔鬼怪橫生叢聚的貴族社會生存下去。


    「你認為休特貝爾第一皇子究竟有何企圖呢?」


    比呂詢問羅莎,她先是歎了口氣,接著聳聳肩回答:


    「天曉得……行事那麽難以捉摸的人也很少見呢。即使派出密探去調查,卻連一點小辮子也握不到,果然不容小覷。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絕對不能反過來被他捉住破綻。」


    之後,羅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


    「這麽說來,我收到一件讓我十分掛心的情報。」


    「嗯?」


    「平時都和休特貝爾一起行動的樓因前大將軍最近都不見人影。」


    「……樓因前大將軍?他已經不是大將軍了嗎?」


    「啊——」


    羅莎點點頭後,接著開始說明。


    事實上,當眾人關注的焦點全擺在麗茲遭到俘虜這件大事上時,葛蘭茲大帝國還發生了其他重大異動。就在麗茲被費爾瑟擒俘——這項情報傳回大帝都的同時,樓因寫了信向皇帝請辭大將軍一職。


    「雖然皇帝陛下批準了,但對於樓因前大將軍自作主張的行動大為震怒,於是將他降為一等兵。」


    樓因的生家因此大驚失措,為了避免遭到究責,樓因的兒子便將他逐出一族之門。


    「當時的大帝都因為麗茲的事,各種情報錯綜交雜,種種臆測更是漫天橫飛。以當時的狀況,根本無從判斷何者為真、何者為假。」


    再加上又有庫羅涅家的事,相較之下,樓因的動向自然也就不那麽受到重視了。


    「抱歉,一直到現在才向你報告。」


    羅莎低頭致歉。比呂則是搖搖頭回應,告訴她不必道歉。


    「這也沒辦法。你不必放在心上。」


    當時的比呂正因為麗茲的事而焦頭爛額,有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思考樓因的事也很難說……更重要的是,如果傳遞無法判斷真偽的情報,也隻會帶來無謂的混亂罷了。


    「你的判斷並沒有錯喔。」


    對於樓因,比呂也隻能說他愚昧了。


    有必要不惜失去歸所,也要辭去大將軍一職嗎?比呂對此深感疑問。


    (反正人各有誌,多說無益吧……)


    比起這一點,更讓比呂不安的是,無法摸清休特貝爾陣營的行動。


    「很高興聽到你這麽說。」


    羅莎露出有如卸下心中大石般的表情。比呂回以一抹微笑,接著偏過頭。


    「……那麽,樓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見人影的?」


    「自從休特貝爾離開大帝都之後,樓因前大將軍也跟著行蹤成謎,這部分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在我出發前往德拉路大公國之前,你部下送來的信上是有提到。」


    「休特貝爾是在前幾天回到大帝都的,但他的身邊卻不見樓因前大將軍的身影。現在甚至還傳出兩人撕破臉的流言。算起來,從大約一個月前就沒再看過樓因前大將軍了。」


    「這麽長的期間,想必足以做好許多準備吧。」


    「或許吧,總之他們一定有所企圖,這點絕對錯不了。隻是說來慚愧,我派出密探去偵察,卻一直捉不到他們的狐狸尾巴。」


    「……原來如此。」


    雖然也可以派出沐寧或馥金去調查,但羅莎的密探應該也很優秀,卻無法取得任何情報。有鑒於這一點,比呂更是不能讓馥金他們兩人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


    萬一他們失敗而喪命的話,自己一定會懊悔不已吧。


    「總之,先來確立往後的方針吧。我認為應該維持現在的作法,優先處理庫羅涅家的事。」


    「我的意見和你一樣。若是接下來的局勢被他們扭轉的話,至今的努力便全都白費了。」


    接下來是皇帝——如果想逼他向費爾瑟道歉,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街坊間散播傳言,讓民眾知道費爾瑟的現狀。隻要煽動輿論、將民心導向同情,相信皇帝也不可能繼續不為所動。再來就是休特貝爾他們,由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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