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線襯著落日,染上濃濃暮色。


    有如滲入棉花的清水一般,黑暗試圖占據天空、宣告主權。


    正當天空的主權逐漸轉移的時刻,地麵的戰況也邁入了佳境。


    怒吼、怨懟的聲音襲卷地麵。每個人心無旁騖地持續戰鬥,腦中隻想著打倒敵人,隻想著幸存下去。


    就在此時——黑發黑眼的少年一臉詫異地盯著自己的手。


    「果然……有種莫名的異樣感。」


    仍留有些許麻痹的手,的確傳來攻擊命中的手感。


    然而,當少年回過頭,站在眼前的樓因卻毫發無傷。


    「沒想到堂堂的大將軍,居然會步上『墮天』……」


    對於那股異樣感,比呂立刻便推論出答案,卻又百思不得其解,像樓因這般的強者,為何會不惜這麽做以取得力量?


    樓因聽見比呂的疑問後,揚起一抹與戰場十分不相襯的笑容。


    「比呂殿下,有什麽難以釋懷的地方嗎?」


    豐富的情感表現,無疑證明了樓因已經完全掌握住「墮天」的力量。


    不愧是五大將軍,的確並非泛泛之輩。


    『喝啊啊啊啊!』


    「疾!」


    比呂先是揮劍一掃,屠殺突襲而來的敵兵,接著重新轉身正對樓因。


    「可以告訴我,你步上『墮天』的理由嗎?」


    四周的戰鬥仍在持續。在隨時得應付攪局者突襲的情況下,實在沒時間讓兩人悠哉地閑聊。盡管如此,比呂還是抑製不住內心的疑問。


    像樓因這般的實力者——不但深受國家認同,其家門也跟著沾光,聲勢甚至不亞於五大貴族。而且又有妻小家庭。寧願舍棄幸福也要追求力量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比呂殿下真是善良。同時,卻又說出殘酷的話語。」


    「…………」


    比呂不作回應,隻是催促樓因繼續說下去。


    「我深愛家人。隻是,既然生為男人,就應該以戰場作為安息之地。這也可以說是爬上五大將軍之位後,伴隨而來的責任吧。」


    「就算是如此,為什麽會選擇那種手段……一旦『墮天』後,便無法再恢複成人類之身。永遠都得以怪物身分活下去。」


    「永遠嗎……如果能以武人之姿活著,也算是如願以償了吧。」


    樓因泛開一抹淺淺苦笑,之後他抽出插在腰間的精靈武器。


    「若是繼續聊下去,就怕有了感情後會不好動手。」


    說完,樓因將精靈武器高舉過頭,擺出備戰態勢。


    「真是遺憾。你的選擇錯得徹底。」


    比呂惋惜般地深深一歎後——態度驟然一變,嘴角揚起輕笑。


    接著,比呂端舉起「天帝」,但樓因的行動更快了一步。


    樓因僅在一瞬之間便屏除了兩人的距離。他用驚人氣勢,以劍尖削過比呂的瀏海。往後退開一步的比呂同樣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將「天帝」往前突刺。


    頓時火花迸散。


    被彈開的「天帝」劍尖順勢高指向天,樓因的劍尖則瞄準比呂的心髒襲來。


    隻見比呂將身體往旁邊移動半步,輕而易舉地躲開強烈的刺擊,接著一個旋身,手上「天帝」劍光一閃。不過,樓因即時擋開斬擊後,立刻使出拳擊回以顏色。


    頓時,耳際響起劃空呼嘯。比呂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掌揮中樓因的下顎。


    「唔咕嗚嗚嗚嗚!」


    盡管樓因意識有些蒙矓,仍舊全力發動反擊,比呂見狀不由得瞠目。


    (……看來會是場硬戰。)


    樓因的劍路十分銳利,每一擊皆瞄準要害。雖然比呂僅是稍微移動步伐便輕易躲開,但為了取回主導權,他決定開始反擊。


    「喝!」


    「墮天」後的樓因,如今的體力可以說是用之不竭。


    既然如此,若不想拱手讓出主導權,比呂還是有必要適時加以反擊。


    「疾!」


    比呂將手上的銳利刀刃,沿著正確軌跡精準地滑進鎧甲縫隙。然而,已經事先察覺到攻勢的樓因僅以護腕擋開後,抽出暗藏在護腕裏的匕首猛然一揮。


    比呂往後一個翻身躲開,接著將「天帝」一揮,逼退來襲的樓因。


    隨即,樓因先將腳埋進土裏,之後一口氣高高抬起,頓時狂沙漫天,奪走了比呂的視野。忽然一記夾帶驚濤之勢的斬擊劃開沙塵,在比呂的臉頰留下一道淺淺割痕。


    「喔……」


    「勸您最好別太大意了。再怎麽說,我也是長年於沙場上征戰至今啊。對於取勝之道,我自認頗有心得。」


    比呂並不認為自己有絲毫的大意,更不覺得有所保留。


    隻是在力量的調節上稍有不順罷了。


    如果現在使出「那股力量」,勢必會被麗茲與斯卡塔赫察覺。


    唯有這一點,比呂務必想要避免。


    (若是至少……可以解下眼罩的話……)


    比呂初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尚無法承受流進身體的龐大知識量。


    因此——為了抑製力量,才會佩戴內藏精靈卡牌的眼罩。隻是,肉體已經足以承受的現在,眼罩則帶來了反效果。由於過度抑製力量,反而變得難以調節。


    「沒辦法了。隻是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比呂像是要說服自己似地低喃後,便任由全身沉淪於瘋狂之中。


    他將半個身體籠罩在黑影之下,帶著一抹詭譎的笑容,一鼓作氣地揮落劍尖。


    「哈哈!」


    「什……麽?」


    接下強烈斬擊的樓因像是被彈開似地連退數步。


    他一臉驚愕地盯著自己麻痹的手,而後一臉欣喜地望向比呂。


    「真不錯。好久沒有遇到這麽強大的勁敵,我的心也跟著沸騰起來了!」


    「那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多陪你玩玩吧!」


    重整態勢後的兩人再度激烈交手。劍戟聲響徹周圍,空氣也隨之鳴動,承受不住震動的大地發出泣鳴。樓因身上出現多道傷口,鮮血濺染了四周。其中也不乏有幾道致命傷。


    然而,他已經完成「墮天」。因此,所有傷口都在一瞬間便愈合了。


    「一進一退的攻防戰嗎……您繼續把時間浪費在我這裏好嗎?」


    「的確……這樣根本沒完沒了。」


    比呂聳聳肩停下腳步,將視線從樓因身上移開,環視周圍。


    每個人都為了活命而全力奮戰。己方的士兵根本已經無暇去畏懼敵眾我寡的兵力差距,隻能有如野獸一般將眼前敵人一一斬殺。


    然而,這種情況撐不了太久。當敵軍分散開來的第一陣與第二陣回防後,己方士兵勢必會被瞬間殲滅。再說在那之前,眾人的體力撐不撐得住都還是未知數。


    「隻要打倒指揮官,縱使千軍萬馬也隻是一群烏合之眾。」


    「……嗯。你說得沒錯。」


    「那麽,就盡管打倒我吧。到時,反叛軍必定會就此瓦解。不過,我也不會平白受死的喔。」


    相對於臉上掛著從容笑容的樓因,比呂則是浮現出詫異之色。


    此時——或許是誰在哪裏落馬了吧,失去騎士的馬匹開始失控奔竄於戰場,最後無辜遭到流箭射中,伴著一陣悲痛嘶鳴,倒臥在兩人之間。


    戰場上,無論人類、動物、甚而是大自然,萬物皆為平等。


    無數的死亡滲入地麵,大量的鮮血染紅大地。盡管如此,戰爭卻仍未停歇。除非有一方投降,否則殺戮將永無終止之刻。


    「真是不智之舉。這場戰爭打從一開始便是如此


    。」


    領悟到比呂話中含意的樓因,一臉傷腦筋似地搔了搔後腦勺。


    「的確,恐怕再也不會有比這一戰更加不智的戰役了吧。即使先取下這一戰的勝利,之後也勢必將落入四麵楚歌的窘境。如果我現在還是五大將軍的話,早就解散軍隊,讓士兵們返鄉去了吧。」


    忽然打開話匣子的老將軍,有些發噱似地清了清喉嚨。


    「不過,正因為在這場不智之戰當中發現了希望,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裏。更重要的是,既然這麽多人因為深信此戰必勝而追隨我,那麽我就更不能輕言放棄。」


    關於這一點,比呂也不得不同意。


    一萬五千對上一千八百——如果再扣除特遺隊,此處的兵力隻剩下一千。


    比呂的視野一端瞥見馥金正手持弓箭奮戰,同時下達指示。


    她同樣也是深信著比呂一定會獲勝而留在這裏,替他擋下其他敵兵的幹擾。若是比呂也加入作戰之列,任憑敵軍再怎麽抵抗也隻是徒勞無功。


    不過,在比呂解決樓因之前,那個男人應該就會趕到吧。


    「時間差不多了。」


    「………您還有什麽計策嗎?」


    「後方正揚起沙塵。你豎耳傾聽的話,一定就會聽到吧?」


    聲音是來自為了馳援本陣,而導致防守趨於薄弱的反叛軍後陣。


    刀劍交擊聲不絕於耳。明明應該沒有敵人、不該發生戰鬥的後方,卻卷起了大量的沙塵。愈來愈清晰的那陣聲音,竟是反叛軍的死亡哀嚎。


    『敵襲!後方出現敵襲——嘎!』


    後陣派出的傳令兵疾奔於戰場,卻被馥金的箭矢射穿斃命。


    失去主人的馬匹立刻開始四處奔竄,一心隻想逃離戰場。


    「您是怎麽……調兵到後方的?該不會是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


    「那是不可能的。隻要從距離、時間方麵來考量的話,答案自然而然——」


    比呂的聲音至此中斷,最終被掩沒於敵軍的悲鳴聲之下。


    受到背襲的反叛軍,有一方麵也是因為注意力全集中在比呂這方,才會完全沒有留意到後方動靜吧。


    這是因為將獠牙嵌進敵軍後陣的迦達,剛才明明還出現在這裏。


    惡鬼羅刹——全身浴滿赤紅鮮血、散發著猙獰氛圍的那副姿勢,宛如是惡鬼現世。


    「總算是在全軍覆沒之前趕到了!」


    迦達揮動大劍斬殺心生動搖的敵兵,戰場上屍橫遍野。


    「目標隻要鎖定部隊長!務必徹底狙殺指揮官!」


    以怒濤之勢魚貫闖入的特遺隊八百名「鴉軍」,正好替已經瀕臨潰散的比呂手下千人軍隊重新點燃生氣。盡管隻是暫時,但比呂這方毫無疑問地,確實取回了足以脫離這片戰場的氣勢。


    「……您打從一開始便安排好了嗎?」


    「嗯,沒錯。」


    就在迦達卷起沙塵暴之後,特遺隊便就著沙塵的掩護脫離本隊。反叛軍由於突來的沙塵暴而分心,因此沒有發現這一點,此外,突破中央的比呂一行人更是成功吸引住反叛軍的注意力。原本因為炎壁撤除,反叛軍急急忙忙地試圖增援本陣,卻因而導致後防薄弱,無疑成為一處最佳的狩獵場。


    迦達所率領的特遺隊便是看準這道破綻,繞過戰場狠狠噬咬敵軍背後。


    隻是,雙方的人數差距,至今仍一目了然。但氣勢則是比呂這方占得上風。


    「不過,隻能說彼此彼此吧。」


    聽完比呂的話後,樓因故作佩服地歎了口氣。


    「看來您早就看穿我們的一舉一動了吧?」


    「倒也沒有,隻是雖然無法完全掌握,但大致上都不出我所料。」


    「您……果然是位很可怕的人啊。那一天——我們初次見麵的時候,休特貝爾第一皇子曾說過您很危險,當中的理由我現在終於領悟到了。」


    樓因將精靈武器舉在身前嚴陣以待,雙眼緊盯比呂。


    大概是在說著一決勝負吧。明明隻要繼續拖延戰局,就能確實取得勝利,由此也可以看出樓因果然是不折不扣的武人,衷心地熱愛著戰鬥。


    比呂同樣捉好了適當距離,以方便定出勝負。


    「開始吧!」


    比呂全身霸氣高漲。「黑椿姬」在肆虐而過的狂風之中愉悅舞動。


    白銀之劍——「天帝」開始發出黑色光芒,樓因見狀不由得眯細雙眼。


    「原來如此,休特貝爾殿下就是指這個吧……」


    樓因莫名散發出一股認同的氛圍,微微地點頭。


    比呂緊蹙眉頭,朝著正露出一臉慈祥老爺爺笑容的樓因跨前一步。


    一般人身上絕對感受不到的淩人霸氣,正從樓因那精壯結實的身體迸散而出。


    「好了,現在就揭開最後死戰的序幕吧!」


    身經百戰的戰士——或許正是戰士的五感使然吧,即使肉眼未能捕捉,樓因依舊擋下了比呂的斬擊。


    「你的反應速度真是了不起呢。」


    「嘎!」


    話聲方落,比呂忽然朝樓因的心窩猛烈一踢。


    樓因按住腹部往後退了數步。


    接著比呂輕輕縱身躍起,以萬鈞之勢拉近雙方距離後,揮落一記斬擊。


    隨著兩人之間一回合、兩回合的數度交鋒,尖銳的兵器交擊聲回蕩於戰場。


    然而,雙方的速度差距開始慢慢顯露出來。


    樓因身上陸續出現一道又一道的裂痕,臉上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


    「唔、嘎啊啊啊啊!」


    盡管樓因發出氣魄十足的雄吼,全身散發逼人英氣,但在比呂麵前卻有如是班門弄斧的稚兒,隻能任其在身上不停刻下劍痕。那是快到來不及發揮再生能力的高速斬擊。


    「喝啊!」


    比呂一劍刺向樓因的胸口。確實傳回擊中目標的手感。比呂抽回「天帝」,打算順勢斬斷他的四肢,並給予致命一擊。


    「咕噗……總算捉住您了!」


    盡管口中正吐出大量鮮血仍高高揚起嘴角的樓因,忽然捉住比呂的手腕。舍身攻擊嗎——當比呂察覺到自己正中樓因下懷時,為時已晚。


    「——唔!」


    樓因一劍斬向比呂的肩膀。


    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幕出乎預料之外的光景。


    「咕……是『黑椿姬』嗎!」


    樓因咬牙說道,滿是不甘心地緊皺著臉。


    要是沒有「黑椿姬」,他的劍刃一定就能對比呂造成致命傷了吧。


    比呂正麵朝著大失所望的樓因猛然一踢,將他逼離身邊。


    被踹飛的樓因卻正好有了空檔,發動「墮天」的高速再生。


    「縱使沒有借助『墮天『之力,你依然是個實力非凡的強者。」


    「……比呂殿下,備受上天厚愛的人,可不能說出這種話啊。」


    樓因的表情顯得寂寥,氣勢薄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您還年輕。一定不曾對於自己逐漸衰老的事實感到恐懼吧。」


    正因為葛蘭茲大帝國是個規模巨大的國家,優秀人才自然是不虞匱乏。


    不論是誰,一旦年華老去,總有一天勢必會被後浪覆沒。


    「到那時候,究竟該如何是好呢?一個隻能透過戰鬥來找出自我可能性的男人,是否隻要躺在床上,在家人的守望之下咽下最後一口氣就好呢?」


    「我認為這才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一千年前,為了取得這道和平,人們才會群起反抗魔族(瑣羅斯德)的暴政。


    比呂在當時明白了一件事—


    —平凡無奇的幸福才正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沒有庸擾煩憂,在家人的包圍下離開人世。我認為再也沒有比這更棒的事了。」


    「我的看法則是與您不同。」


    樓因一味地拒絕。看來這並不是身經百戰的戰士所期望的答案。


    既然如此,就無法奢求他會有同感了。比呂與樓因並不相同。


    「還請您奉陪到底了。我這個糟老頭最後大顯身手的舞台!」


    正因為兩人有著根本上的差異,意見當然無法相通。


    「唔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樓因突如其來地發出雄吼。身體有如膨脹一般開始逐漸巨大化。樓因是將意識遁入魔道了吧。隻見他雙眼充血,口水沿著嘴角不斷滴落,外表也慢慢轉變成令人幾乎難以直視的醜陋麵貌。


    「舍棄理性可是大錯特錯之舉……光是任由本能主宰自我,是無法得到力量的。」


    比呂低聲說完後,將「天帝」的劍柄在掌心間俐落翻轉一圈,改以反手握舉。


    啪嘰——傳來一道空間的碎裂聲響。無以數計的萬丈光芒,仿佛是要滋潤大地一般開始射落。


    接著出現的是精靈武器,而且不隻一把。


    兩把、五把、十把、二十把……幾乎快要填滿四周空間的大量精靈武器,忽然間出現於眼前。


    比呂腳下的地麵承受不住霸氣而塌陷,狂暴的氣息噴發至虛無空間,試圖將其覆沒。


    「該結束了。」


    少年輕輕地縱身躍起——


    ——將世界的所有聲音拋在身後。


    唯一剩下的就隻有宛如劃開強風般的懾人聲響。


    帶出百道光輝、千道熒煌、萬道閃光,同時在地麵上形成數萬星子。


    那是「天帝」持有者才得以獲賜的「天惠(格拉爾)」,亦是「特權」。


    ——神光雷火。


    借由光速所使出的必中斬擊。


    光之劍路莊嚴而神聖,縱橫交錯地馳騁於大地。


    每當餘光掠過,樓因的身體便會噴濺出大量鮮血。


    盡管如此,樓因仍不放棄追捕比呂這頭獵物。


    隻可惜,已然化身為一頭可悲野獸的男人,失去了雙臂、失去了雙腳、甚至喉嚨開了巨縫,心髒遭到挖出,終究來不及再生,隻能伴隨著長嘯倒臥於地。


    「…………」


    比呂將劍尖刺向樓因腦袋,給予最後一擊。此時,卻發生了不可思議的現象。


    隻見樓因的身體慢慢開始縮小,最後變回原本的麵貌。


    比呂瞪大雙眼注視著眼前這幕光景。


    樓因布滿皺紋的臉上,浮現出甚為滿足的笑容。


    「……比呂殿下。」


    紊亂的呼吸之間——樓因小聲地低喃。


    「……謝……謝您……這下我就能……死而無憾了。」


    樓因伴著鮮血吐出粗啞的喘息,比呂開口詢問他:


    「能否回答我一件事。休特貝爾在哪裏?」


    到了生命最後一刻,仍無法背叛誓死效忠的主人嗎?直至樓因的雙瞳完全失去光采為止,他始終不發一語。不過,沉默無疑也是一種回答。


    既然如此,自己現在該做的就隻有一件事。


    (再來就是……麗茲她們——)


    做好覺悟的比呂眼前,樓因的身體有如被風吹散一般逐漸消失而去。


    目送他最後一程的比呂,以不帶一絲情感的黑瞳仰望天空。


    染成鮮紅血色的天幕一角,黑暗正開始慢慢侵蝕。不同於平靜的天空,地上則是狂風大作。此起彼落的悲鳴與怒吼層層疊奏,形成詭異的氛圍。


    身為指揮官的樓因已經伏誅。然而,剩下的部下卻仍打算持續戰鬥。複仇心、俠義心、自尊心——或許正是因為各種因素錯綜交雜,他們的意誌才能如此不屈不撓吧。


    比呂再度投身戰場。為了盡可能拯救更多追隨自己的部下,他不停地揮舞「天帝」,從背後襲擊包圍己方同伴的敵軍。


    『——唔!』


    敵兵甚至連發出哀嚎的時間都沒有。比呂寶劍隻是一揮,便讓四周的敵兵同時喪命。


    就在此時,一支騎兵隊從比呂的視野一端突然竄出。原本包圍在比呂周圍的敵兵就像是被撂倒似地一一倒地,化作槍下亡魂。也有敵兵先是遭到馬蹄踐踏,還來不及發出悲鳴,便被一閃而過的槍尖格殺送命。


    「『獨眼龍』!樓因前大將軍怎麽樣了?」


    一匹駿馬突然來到比呂身前。騎在馬上的主人正是迦達。


    比呂從敵兵喉嚨抽回「天帝」,頓時一泓鮮血高高灑上半空。


    「已經被我討伐了。雖然沒能留下他的首級就是了……」


    「是嗎……那麽此處多留無益。早點脫離吧!」


    迦達一腳踹開朝他襲來的敵人後,再將其一劍斃命,接著將手上大劍指向旗手。


    「演奏凱歌吧!擊響太鼓、吹響號角!將樓因前大將軍的死訊昭告全戰場!」


    再來就是脫離此處了。


    等到已無戰鬥對手時,敵軍應該就會開始慢慢理解現況了吧。已成烏合之眾的他們,唯一的前路就隻有投降一途。


    「賢兄!隨時都可以脫離戰場喔!」


    馥金策馬靠近。她腰間的箭筒空空如也,手上緊握著一把血跡斑斑的劍。跟在她身邊的「疾龍」大概也一同加入戰局了吧,隻見它身上同樣布滿敵人反濺的鮮血。


    比呂拉過「疾龍」的韁繩,縱身躍上它背上的馬鞍。


    就在此時——


    同伴高昂的歡呼聲中,麗茲所在的西邊突然冒出一道直竄天際的爆焰。


    「什——那是……」


    炎龍。


    戰場上的某人如此低喃。


    氣勢萬鈞地飛上天際的炎龍倏然俯衝而落,仿佛是要消弭地麵的所有獵物一般。一陣幾乎掩蓋了比呂這方戰鬥喧囂聲的巨響,頓時在世界轟然迸開。


    壓倒性的霸氣透過空氣傳來,連比呂的身體也為之顫動。


    接著傳來的是臨死前的淒厲叫喊。但比呂知道悲鳴並不是來自同伴,而是敵軍所發出的。


    「真令人懷念的氣息。」


    那正是亞堤鄔司最拿手的本領。


    也就是透過「炎帝」所發揮出的力量,換句話說,麗茲已經邁入了新的領域。


    盡管比呂十分好奇是什麽事情促使麗茲成長,不過——


    「真是危險。一個不小心,很可能會無法離開戰場的。」


    由於威力太過強大,體力的消耗也就益發急遽。


    「迦達!集合好士兵後,就立刻脫離此處吧!」


    迦達正在討伐仍持續頑抗的敵兵,比呂對著他背影喊道。


    如今樓因已死,反叛軍隻剩投降一途,然而在指揮係統大亂的狀態下,當下情報錯綜複雜,實在容不得敵軍悠哉地思考。


    群龍無首的他們也隻能繼續戰鬥了吧。如此一來,不僅會讓更多士兵平白送死,就連比呂這方也恐有全滅之虞。


    那麽唯一辦法就是先脫離戰場,再勸降反叛軍了。


    「馥金,放出假消息,就說貴族們的援軍正朝此處而來。這麽一來,敵軍也會更早投降吧。」


    既然樓因已經陣亡,應該沒人有骨氣敢挺身反抗。


    「遵命!」


    就在馥金朝氣十足地回應完離去後,大口喘息的迦達隨即策馬靠近。


    「『獨眼龍』,你有什麽打算?」


    「這邊的事情都已經解決了。」


    那麽接下來的目的地就隻有一處——比呂將視線移


    向炎龍飛翔的天空,接著輕踢一下「疾龍」的腹部,在平原奔馳前進。


    *****


    那裏沒有任何活口。


    少女的周圍有的隻是無數屍骨。


    異臭汙染了空氣,燒焦的肉塊散落於四周。


    簡直有如遭到轟炸一般,地上的每具屍體皆是殘缺不全。


    然而,可以確認的是,唯有傲立於中央的少女還存在於人世。


    忽然一陣強風讓紅發少女不由得往前傾身。


    但她像是要與之對抗似地立刻往前跨出一步,不容自己倒下。


    「唔……咕……啊……」


    任誰都能一眼看出少女早已意識蒙矓。


    身體搖搖欲墜,有如一棵飽受狂風吹襲的枯樹,不管什麽時候傾倒都沒什麽好驚訝。她以虛無的雙眼環顧四周,蒼藍火焰正將「墮天者」慢慢燃燒殆盡。


    「……真是驚人。」


    有著一頭蒼綠發絲的斯卡塔赫一跛一跛地拖著受傷的腿前進,口中流泄出感想。


    「麗茲大人……你沒事吧?」


    斯卡塔赫擔心地問道,但少女卻沒有反應。


    她不禁咬緊牙根,伸手搭住麗茲的肩膀。


    「……為什麽這麽胡來,你究竟深入到哪個領域了?」


    現在的麗茲幾乎隻剩一息尚存。憑著有如遊絲的一口氣,她究竟潛入多深的境界?


    一個不小心,也很可能就此變成廢人。


    「『冰帝』,借我力量吧。一定要喚回她的意識!」


    「冰帝」像是回應斯卡塔赫一般,發出蒼色光芒。


    現在隻能借由外力,硬是將麗茲的意識拉回來了。


    「麗茲大人,雖然作法有些粗暴,隻能請你見諒了。」


    然而,斯卡塔赫搭在麗茲肩上的手忽然被人包覆住。


    「……我沒事。」


    麗茲轉頭望向斯卡塔赫。雖然她的呼吸顯得紊亂、臉色也十分蒼白,但表情中卻帶著一抹滿足的笑意。她的手上緊緊握著正閃爍燦爛紅光的「炎帝」。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我一心以為你回不來了……」


    斯卡塔赫聲音顫抖地說完,伸手擁住麗茲。


    麗茲綻開一抹微笑,輕撫著斯卡塔赫的背,並開口向她道謝。


    「斯卡塔赫平安無事才真的是太好了……」


    隻是,兩人臉上隨即露出警戒神色。


    這裏是戰場。衰弱的獵物勢必會被當成第一個狙擊的目標。


    現在可沒閑暇讓兩人分享幸存的喜悅。才一轉眼的時間,敵兵便將兩人團團包圍。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請您快點投降吧。』


    一名騎士誠惶誠恐地如此說道。


    麗茲將垂掛在肩上的頭發往後一撥,浮現一抹微笑。


    「我拒絕。」


    『那麽……也沒辦法了。或許手段有些粗暴,就請您乖乖就擒吧!』


    拔刀吧!騎士如此說完後,便拔出腰間的長劍,周遭的敵兵也跟著舉起刀與長槍嚴陣以待。然而,高舉在四周的槍尖正不停顫抖,由此可見,眾人想必十分畏懼麗茲她們兩人的力量吧。


    「看來是非戰不可了。」


    麗茲半帶威嚇似地將「炎帝」猛然一揮。


    「……快點殺出重圍離開此處,與後方的奧拉大人會合吧。」


    斯卡塔赫的雙瞳中寄宿著強烈光芒,握緊「冰帝」蓄勢待發。


    看出兩人決心的敵兵們,臉上明顯露出無措的神色。


    就在此時——


    「皇女殿下!我現在就去救您!」


    忽然,特裏斯的宏亮高呼響徹四周,轟然的馬蹄聲震裂空氣。


    從包圍兩人的敵兵後方傳來刀刃劃空的呼嘯,接著響起刀劍互擊的鏗鏘聲。


    就在驚慌失措的敵兵露出破綻的瞬間,隊列頓時瓦解。


    突破敵兵人牆出現的是為數不足二十的騎兵。


    其中一匹來到麗茲與斯卡塔赫的身邊。


    「………你們兩人都沒事吧?」


    坐在馬背上的是一名身形嬌小的少女,她一邊甩落沾附在精靈武器上的血漬,一邊淡淡地低聲問道。


    「啊、奧拉!你也平安無事吧!」


    麗茲喜出望外地綻開笑容,奧拉則是麵無表情地點頭回應。


    「……太好了,麗茲和斯卡塔赫也都沒事。」


    「奧拉大人,戰況如何了?」


    「被『無名氏』脫逃了。無須繼續戀戰。」


    不知道為什麽,反叛軍的副官「無名氏」在明明占有優勢的情況下,卻帶著少數手下逃離戰場。奧拉說明完後,命令一名護衛去牽來兩頭沒有主人的駿馬。


    「幾乎所有部隊都已經順利脫離。就隻剩下此處的士兵了。」


    就在剛才烈焰將世界覆沒殆盡的同時,奧拉向各部隊發出傳令——


    ——繼續戰鬥下去已經沒有意義,立刻脫離戰場。


    「是嗎……既然如此,我們最好也盡快離開這裏。」


    反叛軍擁有一萬以上的兵力。如今各個戰線已經棄戰,敵軍很可能會轉而大舉攻向仍留在戰場上的麗茲一行人。


    「那麽就一口氣衝出戰場吧!眾人跟我來!」


    躍上馬背的麗茲將馬匹調頭後,將「炎帝」揮向前方。奧拉大概是明白即使開口叫麗茲休息也隻是白費唇舌吧,於是她歎了口氣,揮動精靈武器向部隊下達指示。


    「……殺出重圍撤退吧。」


    斯卡塔赫坐在馬背上看著奧拉的反應,愉悅地開口:


    「奧拉大人,你就別擔心了。撤退戰可是我的專長。交給我吧!」


    並非如此。雖然也不是完全不擔心,但比起擔心,隻是更覺得無奈罷了——


    奧拉的銀灰色雙瞳望著兩人,眼神仿佛正如此說道,但終究未能有效傳達。


    「……兩人明明都受傷了。」


    「奧拉就跟在我身後吧!」


    「……?」


    一般來說,應該是反過來才對吧,不過奧拉大概是懶得反駁了吧,她無力地垂下肩頭。


    對於當下的氛圍絲毫不以為意的麗茲,將視線移向由比呂坐鎮的戰場。


    「那邊沒問題吧……?


    「這個嘛——唔……」


    斯卡塔赫話說到一半乍然打停。接著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


    「看來是沒事。」


    「嗯……那麽我們也快點過去吧。」


    奧拉似乎也注意到了。麗茲順著奧拉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雙瞳中立刻露出了然之色。


    東方正揚起沙塵。並且朝著她們接近而來。


    「跟我來!」


    麗茲一行人一同朝著喧囂沸騰的那處地點策馬奔去。


    僅僅二十多人的騎兵隊,其突擊力卻是不容小覷。


    步兵圍成的防壁瞬間便被粉碎。畢竟在前方帶頭的兩人可是精靈劍五帝的持有者。


    人人皆為之恐懼。


    來不及逃跑的敵兵背部被後續跟上的騎兵以長槍貫穿、當場氣絕身亡。


    就這麽全力突擊了一會兒後,麗茲一行人終於抵達哀鴻遍野、喊殺聲響徹四周的那處地方。而身處於中心的黑衣少年正騎在一頭奇妙生物背上,奮勇地斬殺敵兵。


    每當白銀之劍散落光之粒子,視野便會被一陣血霧所染紅,悲鳴的餘音最終融入大地,大量的屍體逐漸累積。


    劍擊遭人擋開的敵兵,隨即被斬碎喉嚨;長槍遭人打斷的敵兵,頭蓋骨當場被敲個粉碎。鎧甲穿了也等於沒穿。敵兵對上少年,隻能像張紙屑一般,任由他的劍尖貫


    穿身體。


    單槍匹馬便足以力抗千軍的那股強大武力,可怕得讓人不禁為之寒顫。


    「………麗茲?」


    說著的奧拉偏過頭。因為截至方才,還氣勢如虹地擊退敵兵的麗茲,此時卻停下了動作。這麽一來,好不容易才開辟出的通路又會闔上的。負責護衛的士兵們同樣滿是困惑地持續斬殺周遭的敵兵。


    奧拉並沒有詢問「怎麽了」。


    因為她已經察覺到理由。


    (那個人既是比呂,卻也不是比呂。)


    戰場上的比呂屏除了一切情感,滿不在乎地冷冷斬殺敵兵。


    若是寄予同情,隻會演變成致命的下場。後悔將會永遠揮之不去。


    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正因為投身於這樣的世界,才更要認清這一點。


    所以,可以利用的人就留下活口,不需要的人則當場斬殺。


    盡管如此,但絕對不該從中尋求樂趣。


    然而……奧拉不由得這麽想。


    現在的比呂卻不同——不斷斬殺著敵兵的他,嘴角高高揚起,仿佛正散發出詭譎的不祥氣息。


    早已失去戰意的敵兵仍然遭到割喉,轉身逃跑者則是被他從背後刺穿,就連有意投降的人,也被他的凶刃一劍斃命。大概是終於注意到麗茲等人的存在吧,比呂擊碎一名哭喊求饒的敵兵腦袋後,將視線移向她們。


    「……看來大家都沒事。」


    黑瞳中不見任何倒影。有的隻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然而,比呂身上散發出的氛圍卻十分悲傷。猶如是與母親走散的孩子一般彷徨無措,染滿的哀愁讓人胸口為之糾結。


    「大家平安無事,真的是太好了。」


    比呂的臉上掛著冷笑。鮮血從他沾滿血跡的手上滴答滴答地垂落,最後滲入地麵。麗茲看著比呂那副令人莫名心疼的模樣,似乎是想起了什麽,更加用力地握係韁繩。


    麗茲先是欲言又止地半啟雙唇,接著又搖搖頭,為了不讓比呂察覺到自己的不安,她帶著微笑來到他的身邊。


    「太好了,比呂也平安無事。」


    看著努力裝出開朗態度的麗茲,一旁的奧拉不禁心想——真是個堅強的女孩。


    她明明應該有許多想問的事情才對……


    而後,比呂換上一臉柔和表情,絲毫感覺不到剛才的那股氛圍。


    「啊,不過現在可沒有時間讓我們慶幸彼此的平安喔。」


    「嗯?什麽意思?」


    「休特貝爾似乎已經入侵皇宮,準備奪取皇帝的性命。」


    「什……那可是篡位啊!」


    麗茲頓時臉色一僵。站在她身旁的斯卡塔赫一聽到複仇對象的名字後,瞬間迸發出殺氣。至於奧拉則是微微偏過頭,一臉不可思議地以銀灰色眼瞳望著比呂。


    「不,這並不能算是篡位。即使在這種狀況下弑殺了皇帝,也不會有人追隨他的。就算空有皇帝頭銜,最後還是難逃被斬首的下場。」


    「唔,這倒也是……那麽休特貝爾究竟有何企圖呢……」


    「麗茲大人,這些事等一下再來思考吧。還是先想想該怎麽脫離此處才是。」


    奧拉隔了一段距離眺望著交談的三人。


    因為有些讓她難以釋懷的疑點。


    (為什麽……比呂要特地……)


    各式各樣的疑惑不停湧上心頭,偏偏現在的狀況下,又不容她提問。


    「總之,麗茲立刻前往皇宮。斯卡塔赫也可以一起跟去。」


    實現諾言的時刻到來了——比呂最後補上這句話。


    雖然奧拉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交換了什麽樣的承諾,但從斯卡塔赫用力點頭回應的這一點來看,她是勢在必行吧。


    「這裏就交給我,你們兩人前往皇宮吧。」


    「比呂有什麽打算?要一起來嗎?」


    「我也會馬上追過去的。等我先好好擾亂敵陣之後。」


    眾人的四周皆已被敵兵團團包圍。對方一步步地拉近距離,有如一堵厚實的圍牆不斷逼近。


    方才的氣勢如今已然退去,想要脫離恐怕沒如此容易。


    「那麽等一下再碰頭了!比呂一定要過來喔!」


    「比呂大人,抱歉了。雖然我很想幫你……」


    「你隻要以自己的心意為優先就好。麗茲就拜托你了。」


    「嗯,交給我吧!」


    麗茲與斯卡塔赫完全忘了自己的傷勢與疲勞,策馬直奔而去。前方盡管有敵兵圍成的人牆,憑著她們兩名精靈劍五帝的持有者,一定可以突圍的。


    「奧拉,你還在做什麽?你也快點帶著護衛順著麗茲她們開出的通路離開吧。」


    比呂所言甚是,的確沒有時間讓她繼續留在這裏磨蹭了。


    因此,奧拉決定開門見山地直問:


    「……休特貝爾的事,你是聽誰說的?」


    「樓因前大將軍,他在臨死之前告訴我的。休特貝爾之所以主動放棄皇位繼承權,就是為了避免讓人懷疑到自己頭上,並且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向戰場——但打從一開始,勝敗便根本無關緊要,休特貝爾唯一的目標就隻有皇帝的首級。」


    「……是嗎?」


    「奧拉,沒時間繼續聊下去了。快點走吧!」


    「嗯……待會兒見了。」


    奧拉將馬匹調頭後,奔馳離去。


    就在與比呂錯身而過的瞬間——


    「——!」


    當奧拉一回頭,隻見大批敵軍將後方完全覆滿。


    「………」


    「奧拉大人!敵軍逐漸逼近了!動作快啊!」


    護衛焦急地催促著奧拉。


    「……比呂。」


    她再度回望身後一眼,便策馬疾奔而去。


    *****


    太陽西沉之後,虧凸月從雲朵縫隙之間采出頭來。


    被黑暗所主宰的大地上,藏身在花草之間的小蟲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似地不斷低鳴。


    就在黑暗全完籠罩大地的時刻——麗茲與斯卡塔赫終於抵達了大帝都。


    認出第六皇女的士兵們立刻打開城門,讓兩人進入。


    周遭感覺不到有敵兵埋伏。更重要的是,他們不可能驅逐站在同一陣線的麗茲。她率領僅有的少數部下趕來解救大帝國的危機,這件事早在民眾之間流傳開來。若是真的將她趕出去,恐怕隻會引起暴動吧。


    「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


    金獅子騎士團的團長向麗茲敬禮。麗茲回禮後,坐在馬背上開口說道:


    「戰爭尚未落幕。敵軍殘黨人數仍十分龐大,千萬別鬆懈,務必嚴加防備。」


    「是!那麽薩利亞·艾斯特雷亞殿下前來大帝都有什麽要事嗎?」


    「我是來確認父皇大人的安危。」


    「這一點您無須擔心。設置於大帝都東南西北四方的城門皆牢牢緊閉,還有我們金獅子騎士團鎮守著。再說了,皇宮裏也有近衛兵貼身保護陛下……」


    「等一下。父皇大人的護衛就隻有近衛兵嗎?」


    麗茲一臉震驚地望著金獅子騎士團的團長,隻見他理所當然般地點頭肯定。


    「是的……另外還有其他高官,以及隸屬其下的騎士們加強防守。」


    「什……那簡直就好像赤裸裸地暴露在危險之中啊……」


    若是休特貝爾真的侵入皇宮,近衛兵根本不是其對手。更別提高官們的私兵,他們實力遠遠比不上近衛騎士吧。而且所有士兵加起來,人數應該連百人也不到。


    「立刻編列部隊,前去守衛皇宮!」


    聽見麗茲命令的團長露


    出一臉為難。在火把的照射之下,團長臉上的陰影不停躍動。


    「皇帝陛下已經下令我們固守城牆。若是擅自編列部隊前往皇宮,恐怕不是一頓斥責就能了事的。」


    「住口!萬一父皇大人的判斷有誤,更不是斥責就能了事啊!」


    麗茲的怒吼讓團長身體頓時一顫。


    「這麽一來,就連一手創立金獅子騎士團的第一代皇帝也不會瞑目的。如果你們真的是大帝國的士兵,就立刻組織特遣隊前往皇宮!」


    所有責任由我來扛——麗茲如此宣言。須臾間,團長隻是一臉茫然,不久便立刻斂起正色,向麗茲敬禮。


    「……遵命!」


    「那麽我先前往皇宮了!」


    麗茲滿意地點點頭後,隨即輕踢馬腹,朝皇宮奔去。


    「真安靜呢……」


    並跑在一旁的斯卡塔赫說道。


    如她所言,城裏太安靜了。家家戶戶皆是門窗緊閉,就好像不想知道外頭的狀況似地。彌漫著詭異寂靜的街道上,麗茲感覺到無數視線,這才發現躲在建築物裏頭的住戶們。每個人透過窗戶窺探外麵動靜的眼神中,皆是染滿了恐懼。


    麗茲綻開微笑,像是要大家無須擔心似地開口:


    「放心吧!反叛軍馬上就會被鎮壓了!」


    沿著街道奔馳而行的麗茲,刻意加大揮手的動作,好讓居民可以安心。


    平時總是熱鬧非凡的中央大道,如今隻剩麗茲她們的馬蹄聲回響著。


    甚至讓人陷入錯覺之中,以為自己不小心誤闖了早已化作廢墟的城鎮。


    但也因此,一路上得以未受任何阻礙,兩人用令人訝異的速度抵達皇宮。


    「……真是奇怪。」


    然而,當麗茲來到皇宮正門前時,立刻察覺到異狀。


    「唔……這裏有這麽安靜嗎?再說了,怎麽沒有守衛呢?」


    斯卡塔赫似乎也注意到了。


    兩人坐在馬背上觀察四周的情況,完全沒有發現其他人的氣息。


    果然不見門衛的蹤影。


    即使進到裏頭,就連近在前方一寸的距離,都籠罩在深沉的夜色中。通過散發出詭譎氣息的玫瑰園之後,麗茲在皇宮凡涅塞恩前方躍下馬。


    她快步奔至門邊,一名應該是負責守衛的近衛騎士倒在血泊之中。


    根本沒必要確認生死。因為他早已身首異處。


    「……真是殘酷。」


    「我們走吧。」


    麗茲向斯卡塔赫使了個眼神後,將「炎帝」舉在胸前備戰。


    斯卡塔赫同樣戒心畢露,舉起「冰帝」嚴陣以待。


    「一切小心為上。不知道攻擊的箭矢會從哪裏襲來。」


    麗茲點頭回應後,伸手推開門。


    原本密封於室內的空氣頓時流泄而出。


    混著異臭的風讓麗茲不由得皺起臉。斯卡塔赫也是忍不住搗住鼻子,蹙緊眉心。那陣充滿腐臭的風僅在一瞬之後,便融入漆黑夜色消失而去。


    「似乎沒有活口……」


    「這實在太殘酷了。四周彌漫著屍臭味。」


    兩人一踏入室內,無以數計的大量屍體橫倒一地。


    高官們被殘忍殺害,死狀淒慘。還有許多身穿華麗服飾、應該是高官家人的婦人們也無一幸免,氣絕倒地。當中也有近衛騎士的遺體,看得出生前曾試圖抵抗。每個人的鎧甲或是衣服都有燒焦痕跡,甚至有人至今仍是餘火纏身。


    喀噠噠——隻有腳步聲響徹走廊,形成的回音讓人莫名感到平靜。四周被寂靜所籠罩,靜得讓人無法想像這裏竟是平常時,不分晝夜都會有人往來走動的熱鬧皇宮。


    「看來是無人幸存吧。話說回來,難道就連出去求援的機會都沒有嗎?」


    麗茲倒也可以理解斯卡塔赫的疑惑。隻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精靈劍五帝的持有人——因此在場所有人才會來不及通知外界這場異常事件,便全數遭到殺害。兩人難掩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繼續沿著屍體遍布的走廊前進——


    「……正殿就在這裏。」


    麗茲停下腳步,將手扶在一扇巨大門扉上。


    他國訪客也會被召見來此的正殿大門,散發著威嚴氛圍。施以璀璨裝飾的門屝上刻有獅子紋章,另外也畫了黑龍攀天的圖案。


    「的確相當易於防守……不過,既然貴為堂堂的葛蘭茲大帝國皇帝,事態緊急時,一定會逃往某處避難吧?待在正殿未免太過招搖了?」


    斯卡塔赫站在門前,不解地偏過頭。


    「也是。如果父皇本身毫無力量的話,大概就會待在地道避難吧……」


    「難道他也是精靈劍五帝的持有者?」


    「答對了。知道這件事的隻有極少數的皇族,以及五大貴族的當家而已。」


    「原來如此。」


    斯卡塔赫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後,又再陷入沉思——


    「算了——沒時間思考多餘的事了。抱歉……快點走吧。」


    「嗯,那麽準備好了嗎?」


    看到斯卡塔赫重重地點頭後,麗茲帶著緊張的表情,伸手握住門把。


    「你們偷偷摸摸地在做什麽?」


    「——!」


    兩人間聲連忙跳離門邊、保持距離,並舉起各自的武器備戰。


    從門的另一端傳來熟悉的聲音。


    「嗬嗬,不必那麽警戒。我不會偷襲的,盡管進來吧。」


    那是休特貝爾低沉的聲音。


    「斯卡塔赫,走吧。千萬別掉以輕心!」


    麗茲下定決心後,一腳踹開大門,並踏入正殿內。


    下一瞬間——她愕然無言。


    盡管曆經了千年的漫長歲月,仍屹立不朽的莊嚴優雅空間——同時堪稱是權力象征的正殿,如今卻宛若地獄似地血流成河。


    有如鏽鐵一般的臭味撲鼻而來。燒焦的惱人異味更是令人作嘔。


    強忍著胃液不停湧上喉間的不適感,麗茲一步一步走向王座。


    擺在最內側的王座——唯有曆任皇帝才有資格坐下的神聖座椅。


    此時此刻,全身散發著傲慢氣息的休特貝爾正坐在上麵。


    盡管麗茲不動聲色,但內心早已怒火中燒。隻是,怒氣盡在一瞬間便煙消雲散——


    ——當她發現倒臥於休特貝爾麵前的那道身影時。


    「父……父皇大人?」


    「什、那就是皇帝嗎……?」


    斯卡塔赫的思緒完全跟不上眼前驚人的現況,她陷入一片茫然。


    麗茲同樣驚愕不已地僵立於原地。


    「騙人……」


    屍體上不見首級。盡管如此,麗茲還是一眼認出那就是父親,也就是皇帝。


    全身穿戴著璀璨裝飾,身穿一襲唯有皇帝才能披上的黃金外掛。


    「真慢。如果你再早一點趕來的話,或許就能夠看到這個老家夥人頭還在身上的模樣了。」


    休特貝爾的腳邊滾落著一顆人頭。那正是臉龐因為痛苦而扭曲的皇帝首級。


    「不過,其實你來得真是時候。就好像早就計算好了一樣。」


    休特貝爾一腳踩住皇帝的首級,臉上揚起大大笑容。


    「這可不能怪我。誰叫他要反抗,我隻好割下他的人頭了。」


    「休特貝爾,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麗茲聲音顫抖地說道,休特貝爾聞言後,一臉不耐煩地開口:


    「你才是什麽也不明白。為什麽就不能為了這個曆史的瞬間感到開心呢?」


    休特貝爾從王座站起來,全身上下開始散發出詭譎不詳的氛圍。


    「我的妹妹呀,盡管高興吧,因為新的神誕生了。」


    他的右手迸發出一陣電流。那隻手上正緊握著「雷帝」。


    而另一隻手——左手則卷繞著奇異的「風」。


    休特貝爾將卷繞著風的左手伸向麗茲與斯卡塔赫。


    「再也沒有比『原初(戴密鄔爾格)』之力更美妙的事物了。縱使是精靈劍五帝也不得不臣服。」


    「難道是『風帝』?咦,可是,祂怎麽可能選擇殺害父皇的你……」


    精靈劍五帝唯有認定持有者是主人時,才會現身。如果想以強迫手段逼出祂,就會受到詛咒——曾有文獻如此記載。既然如此,休特貝爾殺害了過去受到「風帝」厚愛的皇帝——是不可能被「風帝」選中的。


    「祂確實曾不識時務地發動反擊,不過對上取得『原初(戴密鄔爾格)』之力的我,祂最後也不得不屈服。換句話說,祂現在是被迫受我驅使的狀態,這種說法或許比較恰當。」


    「你、你實在是……精靈也是有自我意誌的啊!」


    「那又如何?盡管擁有意誌,但終究也隻是殺人道具罷了。」


    休特貝爾顯得不以為然地吐出一口氣,接著換上銳利眼神,仿佛透露著多說無益。


    「好了,你們打算怎麽做呢?是要追隨我,還是要與我為敵?」


    「………………還用問嗎!」


    「你說什麽?」


    麗茲怒不可遏地脫口而出的話語,並沒有傳進休特貝爾的耳裏。


    「我死也不會投入你的麾下,這還用問嗎!」


    麗茲的雙瞳有如熊熊盛燃的斑斕紅炎,散發出的殺氣直直貫穿休特貝爾。


    然而,休特貝爾態度冷峻,絲毫不予理會,以鼻子噴笑了一聲。


    「哼,真是愚蠢的妹妹。之前你撿了那隻毛色怪異的野狗回來時也是一樣,你的作風實在很不像皇族啊。不過,也可以說你的身上確實流著這個老家夥的血液吧!」


    休特貝爾一腳踢飛皇帝的首級,臉上的表情帶有一抹嘲諷。


    「老家夥撿回你的母親時,也是一樣的情況。唯一優點就隻有外貌還算可取的貧窮貴族女兒,與稱霸中央大陸的皇帝陷入熱戀,如果是歌劇的話,或許就能有個感動的結局吧,但現實可就不同了。一時的動情,隻會為當事人帶來悲劇。因為她並不知道,偽善足以毀滅一個人。」


    「………」


    「怎麽了,為什麽不發一語?你的母親可是有如一塊破布般地死去吧?」


    沉默盤踞在兩人之間。然而,潛伏於其中的卻是怒意。


    發現這一點的休特貝爾,加深了臉上笑意。


    「啊……也是,抱歉了。是我沒記清楚。」


    休特貝爾揚起殘虐的笑容,接著挑釁說道:


    「隻是一堆肉片——甚至無法辨識是否為自己的母親吧?」


    而後,一道猖狂笑聲響徹四周。


    令人感到刺耳的惱人笑聲回響在正殿裏。


    「唔……」


    氣顫肩頭的麗茲抬起滿是淚痕的臉龐。


    「啊啊啊啊啊!」


    憤怒的一道咆哮。麗茲的紅色雙瞳中寄宿著劇烈的怒火,她縱身一躍。


    眼角流下的淚水反射著紅光,她跳向休特貝爾的身後。


    猛然揮落的「炎帝」紅刃擊碎了大理石,震動襲卷整間正殿。


    「呼……呼……呼……不準汙辱母親大人!」


    轟——周圍出現叢叢灼熱烈焰。散發出的熱度,光是觸碰就會被燒個焦黑。然而,躲開麗茲攻擊的休特貝爾卻愉悅地聳聳肩。


    「嗬,你好像變得比之前更強了。」


    「篡位者休特貝爾!我會在這裏處決你!」


    麗茲盡管泛著淚光,仍堅毅地宣言,休特貝爾見狀後,以鼻子噴笑了一聲。


    「我對王位才沒興趣。我可愛的妹妹想要王位的話,我很樂意讓給你。」


    忽然一道雷擊迸散開來。雷擊刨起地麵,同時伴隨著令人背脊發寒的破壞聲響,一直線地朝麗茲竄去。


    然而,「炎帝」噴發出的火焰瞬間便將雷擊吞噬。


    休特貝爾臉上沒有一絲驚訝。反而泛開一抹嘲笑。


    「如果不介意整個國家隻有你一個人,就送給你吧。」


    他話一說完,隨即放出無形的利刃。麗茲周圍的物品一一被利刃斬斷。


    「白費力氣。憑那種東西是無法打倒我的!」


    麗茲全身寄宿著無與倫比的霸氣,她的腳下轟然一震。蒼藍火焰纏附在她的身上,像是要保護她似地——瞬間,無形的利刃全被蒼藍火焰所擊落。


    休特貝爾眯細雙眼,一臉興致盎然的模樣。


    「喔……你已經到達更深的領域啦?」


    休特貝爾口氣故作佩服地說道。


    「那麽接下來輪到我出招了。『原初(戴密鄔爾格)』之力究竟有多麽美妙,你就親身體驗一下吧!」


    正當休特貝爾準備往前跨出一步時——卻未能如願。因為他的腳竟不可思議地遭到冰封。寒意四散的冰塊透露著霸氣。


    「真傷腦筋,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存在了。」


    斯卡塔赫就佇立在休特貝爾的視野角落。


    她的手中緊握著發出藍白光芒的「冰帝」。


    休特貝爾難得露出驚奇的表情,瞪大了雙眼。


    「你是誰?那把槍難道是……」


    「哈蘭·斯卡塔赫·杜·費爾瑟。對你恨之入骨的人。」


    「什麽?你是費爾瑟的——」


    「沒錯,這是即將誅殺你之人的名字——」


    斯卡塔赫打斷休特貝爾的話,縱身躍上半空,同時射出冰槍。


    「什——!」


    隨著強烈的轟然巨響,白煙覆蓋了四周,巨大冰塊從煙霧後方逐漸顯露出來。


    這時候——


    「斯卡塔赫,你的腳沒事吧?」


    麗茲語帶擔憂地詢問。


    「當然了,我沒事。總算有機會替妹妹報仇了。疼痛早就被我拋到九霄雲外了。」


    斯卡塔赫以舌尖舔了一圈美麗的唇瓣,接著調整呼吸,瞪視著白煙。


    「麗茲大人,千萬別大意。因為他還活著。」


    「嗯,放心吧。」


    就在兩人重新擺好陣勢時——倏然一陣強風吹散了白煙。


    從中出現的是毫發無傷的休特貝爾。


    「盡管放馬過來吧,小丫頭們。讓我好好看看你們垂死掙紮的模樣吧!」


    休特貝爾說完後,麵不改色地擺出恣肆不羈的陣勢。


    「麗茲大人,牽製的工作就交給我吧,你隻要專心設法取他性命就好。我會從旁掩護你的。」


    盡管斯卡塔赫剛才逞強地表示疼痛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但實際與麗茲並肩而戰時,腿部受傷的她隻會成為累贅罷了。或許正是明白這一點,斯卡塔赫隻能懊悔不甘地緊抿雙唇,瞪視著休特貝爾。


    因此,麗茲也沒有多說什麽,她舉起「炎帝」疾奔而出。


    「我明白了。我一定會打倒休特貝爾!」


    麗茲進一步地加快速度,有如鑿穿空氣一般。


    麗茲僅在一瞬之間便屏除了與休特貝爾之間的距離,甫一來到他的麵前,便將腳伸向他的雙腿之間。


    並就著這個姿勢,一鼓作氣地以「炎帝」猛力頂向休特貝爾的下顎。


    「咕!」


    休特貝爾勉強躲開攻擊後,麗茲接著使出一記掃腿,休特貝爾失去平衡,魁梧身軀重重摔倒在地。


    「喝啊啊啊啊!」


    麗茲猛然揮落拳頭。


    休特貝爾企圖閃避,無奈下半身遭到冰封,與地板合為一體。


    「啐!」


    他咂了一下舌。


    「第一步算我讓你吧。你也隻能打中我這一拳了。」


    仿佛說著不痛不癢似地,休特貝爾沒有采取任何回避行動,隻是高高揚起嘴角。


    「你還記得『炎帝』的『天惠(格拉爾)』嗎?」


    麗茲的臉上綻開一抹充滿魅力的笑容,將伴隨著強大威力的拳頭,狠狠打向大意輕敵的體特貝爾強韌身軀。衝擊力道貫通休特貝爾的身體,使地板塌陷形成一處大窟窿。


    頓時塵埃漫天飛揚,休特貝爾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噢咕!」


    「還沒完呢——!」


    麗茲又再趁勢追擊。毆打的動作沒有片刻的停歇。即使鮮血濺灑四周,凶暴的拳頭依舊沒有停止。緊接著,麗茲的腳踝重重劈向休特貝爾的臉孔。頓時傳來一道有如骨頭碎裂般的破碎聲,同時響起像是肉塊撞擊後反彈的詭譎聲響。


    「我會把你燃燒殆盡,就連一點渣滓都不剩!」


    麗茲的攻擊完全沒有收手的跡象。「炎帝」也回應著她那股非比尋常的憤怒。


    休特貝爾的頭頂上忽然出現數個巨大炎塊,並朝他飛竄而落。


    隨之引發一陣幾乎震垮正殿的劇烈搖晃。


    此時,麗茲退開一段距離後,遠遠眺望前方熊熊燃燒的火海。


    漫天塵埃不停從天花板灑落——此時突如其來吹起一陣風。


    「麗茲大人!」


    就在斯卡塔赫發出驚叫時——


    「咦——?」


    麗茲有一瞬間失去了意識。


    「啊、咳哈——!」


    當她回過神時,整個人已經被埋在瓦礫之下。


    麗茲感覺到充斥 口腔裏的鐵腥味,她吐出一口鮮血,地麵隨之染上斑駁血跡。


    「麗茲大人,你沒事吧?振作一點!」


    斯卡塔赫用力搖晃麗茲的肩膀。


    「我、我沒事……不過,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麗茲蹣跚地站起身——她定睛凝望前方,似乎有什麽東西正站在那裏。


    一名全身遭火紋身的魁梧男子,正怒目橫眉地瞪視著麗茲。


    「小丫頭……別太得意了!」


    麗茲花了數秒的時間,才總算分辨出那名男子的身分。


    他的肌膚呈現與魔族(瑣羅斯德)一樣的深紫色,發絲銀白如雪,眼瞳綻放出斑斕的赤紅光芒。精壯結實的身體開始膨脹。


    不祥的霸氣交雜著魔力醞釀出驚人的魄力。那名男子正是姿態與剛才迥然而異——甚至連外貌都大幅改變的休特貝爾。麗茲的背脊倏然竄起一陣寒意。


    「休特貝爾……你究竟做了什麽?」


    「這正是『原初(戴密鄔爾格)』之力!是千年之前,讓世界陷入混沌的王者之力!」


    「唔咕……」


    休特貝爾光是說出這一句話,飛射而至的霸氣便讓麗茲她們的意識幾乎快要渙散。


    「哈哈,這對才剛學會力量操控方法的小丫頭們而言,相當難受吧?」


    休特貝爾緩緩跨出一步。光是如此,他周遭的空氣便隨之扭曲。


    他接著前進一步,傳來一道空間裂開的聲響。


    他又再前進一步,地板頓時碎裂,瓦礫化作沙土。


    「除了『原初(戴密鄔爾格)』之力以外,我同時也擁有『雷帝』和『風帝』的力量。」


    完全可以感覺到休特貝爾的愉悅。他的臉上正染滿了喜悅之色。


    「隻要有了這些力量,單槍匹馬便足以滅掉一個國家。」


    詭譎不祥的狂風襲卷而起,將雷擊全數卷入,並吞噬了霸氣,同時規模也益發膨脹。


    「首先就從你們兩人殺起,接著我要一個活口也不留地,大肆蹂躪居住於大帝都的國民。」


    麗茲咬緊牙根,強忍著休特貝爾所放出的殺氣。


    「真是井底之蛙。像你這種程度的男人,根本隨處可見。」


    她極度輕蔑地露出一抹充滿挑釁的笑容。


    「說得好。這樣才是麗茲大人。那種男人,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


    斯卡塔赫也跟著半帶嘲諷地以斜眼掃視了休特貝爾一眼。


    「哼……愛吠就盡管吠吧,兩頭母狗。」


    休特貝爾用慢條斯理的動作,朝著兩人走來。


    「小心點,麗茲大人。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了。」


    「沒錯……而且腕力似乎也在我之上。」


    麗茲以手背拭去嘴角流下的鮮血,出聲附和斯卡塔赫。


    「麗茲大人,此時就先別管體不體麵了,總之全力以赴吧!」


    經曆過數場戰鬥的兩人,身體正發出悲鳴。更重要的是,體力也所剩無幾。然而,如果此時不全力以赴,絕對會死在休特貝爾手中。


    「即使是再狼狽的戰鬥也無所謂。正所謂勝者為王對吧?」


    「………我明白了。」


    「那麽——動手吧!」


    兩人同時邁步疾奔。


    火焰遮蔽了視野。被風吹散後,緊接著飛射而至的是無數冰槍。根本無暇確認休特貝爾的生死。兩人很清楚自己可沒有多餘心力顧及雜事,隻能全力持續發動攻擊。


    麗茲拉近距離後,眼前出現的是遭冰槍貫穿的休特貝爾,她毫不遲疑地立刻將「炎帝」刺進他的腹部,從內部引爆。


    「咕噗!」


    由於內髒遭到灼燒,大量鮮血伴隨著灰煙從休特貝爾的口中猛然噴出。張開大口仰望天花板的休特貝爾臉上,忽然落下一道黑影。


    「一定很熱吧?我這就替你降溫。」


    以萬鈞之勢劃空而落的斯卡塔赫,將手上的「冰帝」貫穿休特貝爾的喉嚨。


    同一時間,麗茲繞到休特貝爾背後,全力斬斷他的手臂,接著順勢一個轉身,借由產生的離心力,將紅刃嵌進他的腿骨。


    休特貝爾的巨大身軀頓時傾圮——


    「麗茲大人!快點退開!」


    高高躍起的斯卡塔赫將「冰帝」架在他的背上,全身霸氣畢露。


    ——神穿(馬赫)。


    一道震懾人心的風切聲響起的同時,「冰帝」重重擊向休特貝爾。


    開出一道大洞的魁梧身軀,轉瞬之間便被完全冰封。從零度的冰塊上冉冉升起的白霧,有如滑行般流過地板。然而,啪嘰——一聲,冰塊出現裂痕。被封進冰之世界的休特貝爾,眼珠骨碌碌地詭異轉動著。


    之後——


    「小丫頭們……」


    休特貝爾全身迸發出雷擊。無形的利刃射向四麵八方。


    就在麗茲與斯卡塔赫忙著閃避攻擊的期間,休特貝爾的傷口已經修複完成。


    「還不明白再怎麽掙紮也隻是徒勞無功嗎?」


    休特貝爾揮落「雷帝」。光是一揮,地麵便應聲裂開,牆壁也爬滿無數裂痕。


    「風帝」刮起狂風,無形的利刃隨即橫掃肆虐。在地板、天花板、梁柱上刻下銳利傷痕,同時於半空縱橫交錯地亂舞。不過,麗茲她們絲毫不以為懼,躲開休特貝爾的攻擊風暴後,再次轉守為攻。


    「抱歉,我玩膩了。」


    休特貝爾犧牲手掌接下「炎帝」,犧牲手臂擋住「冰帝」。


    縱使鮮血四濺,他的臉上也沒有露出絲毫感慨,似乎是感覺不到痛楚吧。


    「唔咕!」


    休特貝爾握住一臉震驚的麗茲下顎,將她舉起騰空,同時一腳踩住掉落地麵的「炎帝」。


    接著又再捉住躍在半空的斯卡塔赫的腳


    ,將她重重扔向地麵。


    「嘎!」


    休特貝爾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痛苦不堪蜷縮起身體的斯卡塔赫,而後抬起腳踹向試圖起身的斯卡塔赫背部——那一腳蘊藏的威力幾乎足以將她踩碎。


    「嘎啊!」


    斯卡塔赫纖細的身體彎成く字型,口中吐出大量鮮血。


    「你說你叫斯卡塔赫是吧……是費爾瑟王家的幸存者嗎?」


    「是……是又如何……?」


    「沒什麽,隻是有點好奇,你和妹妹們是否順利重逢了呢?」


    我應該寄了她們的頭顱給你吧?休特貝爾愉悅地說道。


    「混、混帳!」


    「閉嘴,母狗!」


    「………咕噗!」


    怒火攻心的斯卡塔赫,隨即因為休特貝爾再度落下的攻擊而沉默。縱使如此,休特貝爾似乎仍不滿足,他捉住已經昏厥的斯卡塔赫的腳。


    「麗茲,你在乎這隻母狗的死活嗎?」


    四肢癱軟垂落的斯卡塔赫被高高拎起,沿著嘴角溢出的晶瑩液體在地麵形成一灘血窪。


    「唔咕!」


    麗茲由於下顎被握住,完全發不出聲。她的眼角噙著淚水,拚了命地捶打休特貝爾的手臂,以示抵抗。根本像是蚊子叮皎——休特貝爾以鼻子噴笑了一聲。


    「你希望我別殺她嗎?」


    「唔、呣咕!」


    這是當然了——麗茲以眼神如此訴說著。她一而再地試圖張動下顎。


    「我明白了。」


    休特貝爾綻開一抹溫柔卻又殘酷的笑容。


    「那麽,我就兩個人一起殺吧!」


    「!」


    休特貝爾將斯卡塔赫猛然扔向柱子,同時把麗茲的臉直直撞向地麵。


    伴隨著一陣轟然巨響,斯卡塔赫連續撞穿了兩根柱子,最後消失在瓦礫堆中,漫天的塵埃隨即將其包覆。被捉著用力撞擊地板的麗茲一動也不動。隻有緩緩流出的鮮血不斷地擴散開來。


    ——寂靜。


    正殿再度籠罩於寂靜之中。


    休特貝爾收回踩在「炎帝」上的腳,伸手緊握住劍柄,高舉向天空。


    「你也成為我的劍吧。第一代皇帝愛用的劍,如今終於落到我手中了……」


    「炎帝」流泄出紅色光芒,似乎是在表達反抗之意,不以為意的休特貝爾一臉為之神往地張開口。他正打算咬碎「炎帝」,將其吞納進自己的體內,並吞噬其力量。


    然而,就在他動手前一刻,身體忽然傾倒在地。


    (插圖)


    手中的「炎帝」也順勢滑了出去,他連忙伸出手。


    「!」


    隻是,卻未能如願。


    因為從一旁突然竄出的一隻手,冷不防地捉住他的手臂。


    有如樹枝折斷的顫栗聲響——手臂骨頭粉碎的聲音回蕩在正殿裏。


    「……你想對我的『炎帝』做什麽?」


    麗茲全身噴發出蒼藍火焰,眼神淩厲地瞪視著休特貝爾。


    「受到那樣的攻擊,居然還能活著——?」


    就在休特貝爾打算站起身時,才終於發現腳已經斷了。當他領悟到自己就是因此而倒地時——忽然感覺到一陣劇痛襲卷全身。


    「什、咕!」


    被麗茲捏碎的手腳骨頭並沒有再生。


    仔細一看,皮膚上頭還布滿了青綠瘀傷。


    「這、這是怎麽回事……?」


    之後,瘀傷慢慢轉淡,傷口正開始修複。


    疼痛緩和之後,休特貝爾的腦袋也總算有了思考的餘力。


    「麗茲……你這家夥究竟對我——」


    休特貝爾一皺緊眉心——臉部頓時爆炸。


    緊接而來的蒼藍火焰包覆住他的臉。


    「啊嘎啊啊啊啊啊!」


    「………」


    劇痛逼得休特貝爾在地上來回打滾,站在他身邊的麗茲,隻是靜靜地撿起「炎帝」。


    麗茲瞄準痛苦呻吟的休特貝爾背部,手臂高高舉起。


    然而,察覺到危險的「雷帝」及時發出劇烈雷擊,轟飛麗茲。


    背脊重重撞上柱子的麗茲似乎是當場暈了過去,整個人滑落後倒臥地麵。


    「可惡、可惡!痛楚絲毫未減,傷口也無法修複!究竟怎麽回事?」


    休特貝爾嘶吼咆哮,接著視線不經意地落在腳下。他察覺到——


    自己在大理石上倒映出的臉龐,布滿了灼傷。


    難以理解的休特貝爾不由得瞪大眼睛。


    此時——一陣腳步聲回響於正殿每處角落。


    「………簡直沒完沒了,一群自不量力的家夥,還不明白再怎麽掙紮都是白費力氣嗎?」


    休特貝爾強忍著痛楚,忿忿然地望向腳步聲的來源。


    一名有著柔和麵貌、黑發黑眼的少年,泰然自若地站在他的視線前方。


    那名少年——


    「受死吧。」


    ——說完後,露出一抹猙獰笑容。


    *****


    出乎預料之外。


    麵對遠遠超乎自己預期的結果,比呂內心的動搖表露無遺。


    一開始都還很順利。將麗茲推上王位的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休特貝爾放棄皇位繼承權,庫羅涅家揭旗反叛,大帝都深陷危機。


    大致上的發展都合乎預想。最後就隻等皇帝死去,所有的計劃便完成了。


    將休特貝爾塑造成篡位者,麗茲便能借由討伐休特貝爾來取得貴族的支持。


    如果是全新力量覺醒後的麗茲一定辦得到。為了保險起見,讓斯卡塔赫同行也是正確的決定。然而——到了最後一步,卻功虧一簣。


    「……早知道,我真應該也一起跟來的。」


    「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什麽?」


    休特貝爾以布滿血絲的雙眼望向少年。


    比呂對著那張完全變了個樣的臉孔深深歎了口氣。


    「如果我在的話……她們就不會受傷了。就不會被你這種愚蠢之徒所傷。」


    若是自己無懼於被她們知道黑暗的一麵,與其並肩而戰的話,結果或許就會不一樣吧。


    這都是內心的脆弱所招致的下場,應該更冷血地處理事物才對。


    「從那一天起,我便懊悔不已……」


    比呂手上的「天帝」褪去了白銀光輝,開始混沌成一片漆黑。


    明明沒有開窗,正殿裏卻狂風大作。


    寄宿著怒氣的「黑椿姬」衣擺,隨著風颯然翻飛。


    「你……究竟是誰?」


    說著的休特貝爾以手搗住臉龐,借此安撫傷勢。


    比呂看見他的動作後,愉悅地在嘴角揚起一抹顫栗的笑意。


    「很遺憾,那些傷勢是無法治愈的。」


    「……怎麽回事?」


    「那是『炎帝』的『天惠(格拉爾)』——『淨化(米凱爾)』。」


    沉默。停頓了一拍後,休特貝爾開口反駁:


    「……少胡說了,『炎帝』的『天惠(格拉爾)』應該是『怪力』才對。」


    「你好好想想一千年前,第一代皇帝亞堤鄔司都是和什麽樣的對手戰鬥吧。


    「……那種事誰會知——!」


    休特貝爾驚愕得全身發抖。眼瞳閃過一抹了然之色。


    比呂對於休特貝爾的無知感到無奈,聳了聳肩開口:


    「這下你應該知道,為什麽亞堤鄔司會對『炎帝』如此愛不釋手了吧?」


    那麽——


    「吞納了魔毒的你將永遠承受痛苦,絕無治愈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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