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魔族〈瑣羅斯德〉」仍握有強大且絕對之主宰權的時期。


    那是個無數國家滅亡、興起、而後又再滅亡的黑暗時代。


    當時,被稱為十二魔主的「魔族」首領們,受到人稱五大天王的五尊神祇之一「無貌王〈戴密鄔爾格〉」之托,挺身著手統一中央大陸。


    非魔族者不配為人——打著魔族至上主義的他們簡直殺人不眨眼。


    光隻是因為身為其他種族的這道理由,就連那些向他們舉旗投降的國家,最終仍舊慘遭滅國。


    接二連三掀起的戰火、荒蕪大地上蔓延傳播的疾病、堆積如山的屍體所衍生出的另一波傳染病,使得世界屍橫遍野。


    除了「無貌王」以外的「五大天王」眾神皆十分重視此一事態,紛紛向魔族以外的其他種族伸出援手。


    然而,終究未能阻止強大「魔族」的高壓政權,反而讓「無貌王」的力量不斷增幅。


    最後,那個時代成為了「魔族」的天下。


    「魔族」不但剝奪「人族」的自由,更淩虐「長耳族〈阿爾芙〉」、使「獸族〈安斯洛〉」飽受饑餒之苦,甚至長期奴役「小人族〈德瓦夫〉」。


    不過就在某一天,他們不慎做出唯一的一道失策。


    由於強者內心深踞的傲慢心態,促使他們不斷追求刺激,最終便在一時興起的玩心引導之下,一步步邁向毀滅。


    投胎為「人族」的「獅子心王」,與為了拯救「人族」而誕生的「英雄王」。


    這兩人的出現,在至今為止橫行無敵的強者「魔族」心中,種下了根深蒂固的恐懼。


    就連十二魔主也不例外。其中的一名魔主海德拉當然也是一樣。


    尤其是雙黑少年的恐怖——海德拉親身體會到這一點,是在「魔族」對「人族」之戰漸入佳境的時候。


    海德拉在大戰中落敗後,便遭到雙黑少年囚禁。


    「看來總算……可以開始了。」


    少年開口說道。少年有著一張仿佛連一隻蟲子都不忍殺害的柔和麵貌。然而,他如癡如醉地眺望刑求道具的那副模樣,卻散發出一股幾乎令人感到惡寒的顯著異樣感。


    「…………你想做什麽?」


    海德拉問完,少年隻是偏過頭,好一會兒後,才接著露出一抹理所當然般的笑容。


    「我想要力量。」


    少年將身上的黑衣往後一撩,轉身來到被綁住的海德拉身旁,並且舉起手伸向他。


    「我想要足以弒殺神祇的力量。」


    「你還在索求『力量』嗎?你做到這種地步——!?」


    當海德拉的嘴巴被少年捂住時,一道難以言喻的「恐懼」隨即朝他襲卷而來。


    當他的眼被挖出時,他聽見了少年天真無邪的夢想。


    當他的手被斬斷時,他聽見了少年的願望。


    當他的腿被砍去時,他聽見了少年的理念。


    當他承受著額頭被鑿開的劇痛時,他知道了少年的想法。


    促使少年性情大變的理由為何,逼得少年人格缺損的又是何人?


    不——或許從一開始便已經崩毀了吧。


    少年為了從絕望中逃離,不斷在心底自問自答著,然而,苦難折磨卻未能換來安息,不知不覺間,漸漸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旦人格遭到破壞後,接下來的記憶將隻剩無邊無際的一片漆黑。


    海德拉隻能將一切賭在少年的良心上,淚流滿麵地向他討饒,盡管被折磨得痛苦不堪,還是拚命地求他垂憐。


    他承受著少年永無止盡的刑求,不停對著猖狂大笑的少年開口道歉。


    日複一日地聽著偶爾從附近傳來的同胞尖叫聲,獨自承受身為敗者的折磨。


    一而再、再而三,一次又一次地不停祈求。


    在失去光明的世界——他反複詛咒自己能夠被黑暗殺死。


    不久後——


    「………………哈……哈……哈……」


    海德拉明白了一切都隻是夢。


    他為了滋潤幹渴的喉嚨,伸手在附近探找水壺,卻一無所獲,於是隻好有如在地麵上爬行般拚命伸長手,總算碰觸到一個堅硬物體。


    隨著一道巨大聲音響起,海德拉將手伸向聲音的來源方向,緊握住前方的物體。


    他顫抖的手始終無法順利打開蓋子。


    盡管如此,他還是努力抑製顫抖,好不容易成功喝到水,就在此時——


    「做惡夢了嗎?」


    是同胞的聲音。在那場大戰中幸存下來——不,應該說是被留下一命的,十二魔主其中一人·拉頓。隻是海德拉已經想不起他的模樣。長達千年的漫長歲月,將拉頓的麵貌從海德拉的記憶中徹底屏除。


    而這一點拉頓也是一樣,那一天,被少年奪走「光明〈眼睛〉」的並不隻有海德拉。被留下一命的十二魔主可以說皆是如此。


    「我夢到那一天的事。」


    海德拉撫摸著自己的額頭如此回答,隨即注意到眼前熊熊燃燒的炭火。


    隻是,雖然能察覺到炭火的存在,卻無法辨別其顏色。


    但或許是多虧了這盆可以拂去夜氣的炭火吧,原本因為惡夢而曖昧不明的記憶正慢慢回籠。


    「我居然忘了任務,成天昏睡不醒……差不多該動身了……」


    如此說道的海德拉,抱著「無貌王」親手交給他的一項物品,試圖站起身。


    「放心吧,不必那麽心急。需要『那個』的時機尚未來臨啊。」


    「必須事前消弭不安才行……在取下那家夥的首級之前,都無法真正安心吧?」


    「即使如此,還是隻能壓下不安,保持沉著。」


    海德拉注意到拉頓朝自己遞來的物品後,不耐地作勢揮開。


    「不需要!終於……終於啊!一千年……長達一千年的忍耐!日複一日,隻能無所作為地眺望著那家夥留下的國家日益興隆,這種日子總算可以結束了!」


    海德拉說完後,猛然站起身。


    他身上的兜帽隨著動作滑落,露出傷痕累累的臉龐。


    海德拉徒剩兩個窟窿的眼睛狠瞪著拉頓,全身顫抖地吐露出紊亂的喘息。


    「拉頓,你怎能那麽冷靜?」


    一陣風揚,化作冰凍的利刃刺激著肌膚,使得海德拉的舊傷隱隱泛疼。


    「咕……啊、啊啊,拉頓,我已經……再也克製不了自己。一想到向他複仇之日已不遠,便無法保持冷靜!每次傷口疼痛時,總會逼我一再回想起——被那家夥奪走榮耀的這些日子!想要取回榮耀,我的眼睛……就非得要有『魔石』不可!」


    海德拉雙手捂住臉龐蹲下身,一旁見狀的拉頓不由得流泄出一聲細微輕歎。


    「千年的歲月實在太漫長了。但也正因為如此,我才能一直沉著以對啊,海德拉。」


    「……什麽?」


    「因為我原以為不會有報仇雪恨的一天。甚至閃過放棄的念頭。畢竟在我的認知裏,他早應消失在悠久歲月洪流的彼端了。然而,他卻再次出現在這個世界——而且他將親眼見證葛蘭茲的滅亡。這教人怎麽能不欣躍?教人怎麽能不期待呢?」


    拉頓話說到這裏,先是停頓了一下,以空洞虛無的眼窩凝視著海德拉。


    「別讓憤怒蒙蔽了雙眼。」


    忽然間,熊熊燃燒的火堆發出一陣霹啪聲響,火花隨之迸散開來。


    「將那家夥——『軍神〈瑪爾斯〉』碎屍萬段之前,得先滅掉葛蘭茲啊。」


    或許是被拉頓點醒後,取回了冷靜吧,海德拉抬起頭,加深臉上的笑意。


    「沒錯…


    …你說得對。葛蘭茲絕對逃不出滅亡的命運。」


    「一切皆在吾等之『王』的掌握之中。事到如今,那家夥再怎麽掙紮也是徒勞無功。」


    「吾等之父啊。請降予葛蘭茲死亡——並賜予『魔族』榮耀光芒吧!」


    海德拉朝著夜空高舉雙手說道,拉頓也同樣獻上祈禱。


    「吾等之父啊。請賜予『愚者』永劫不複的痛苦吧!吾等之父啊。請賜予『聖者』和平安詳吧!」


    *****


    葛蘭茲大帝國是中央大陸的霸者——是立於「人族」頂點者,想必任誰都會如此說道。


    而膽敢反抗長達千年以來,始終君臨中央大陸之巔的葛蘭茲大帝國的國家,如今可說是寥寥無幾。


    正因如此,舉目可見隸屬於各領域的貴族們專橫拔扈的蠻行。


    就是因為太過安於和平,才會蠻橫而不自知,進而導致向心力低落,最終悶燒的火種便發展成無法收拾的熊熊大火。見獵心喜的周邊諸國也開始在台麵下動作頻頻,躍躍欲試地伺機殲滅葛蘭茲。


    而因此所引發的無數小規模紛爭及大規模戰爭——連番戰事使葛蘭茲的國力明顯衰退。


    至於周邊諸國,過去畏於葛蘭茲身為泱泱強國的勢力,無法回避戰爭,更容不得棄戰而逃,隻能持續被迫應戰,結果在長達千年的悠久歲月中,一直被葛蘭茲當成獵物無情榨取。如今,各國開始挺身反抗,包圍這頭衰弱的獅子,企圖大啖其身上蓄積的肥美脂肪。


    然而,生活在葛蘭茲治世之下的國民們,能做的事終究有限。


    隻能虔誠祈禱打贏戰爭,終日等待投身戰場的兒子、丈夫平安歸來,對國民而言,與其去擔心明天的事,要怎麽活過今天才更是應該優先思考的難題。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月十日。


    葛蘭茲大帝國首都克勞狄司——俗稱大帝都,可謂是「人族」的理想鄉。


    說到其繁榮的象征,當然莫過於眾多曆史悠久的建築物——其實並不然,而是作為葛蘭茲正門玄關的中央大道。


    來自世界各國的珍奇特產品都會匯集至此,擺在道路兩旁櫛比鱗次的商店販售。


    而人潮往來熱絡的中央大道上所聳立的葛蘭茲十二大神銅像,更加誇示著葛蘭茲的偉大。


    葛蘭茲十二大神靜靜守望國民,讓來自他國的訪客心生敬畏,同時也在各國統治者的心中,烙印下揮之不去的恐懼。


    就在來者內心的震懾尚未撫平之際,抬頭仰望正前方,映入眼簾的是坐鎮於大帝都中央的皇宮凡涅塞恩。


    盡管刻劃了千年曆史的風霜,其宏偉氣勢卻絲毫不見衰減,更感覺不出歲月洗禮下的朽舊。


    反而在千載時光的曆練之下,更加強調其神秘色彩,並自然散發出莊嚴感,進而誕生出全新的魅力,同時使世人拜倒在葛蘭茲的強大勢力之下。


    如此悠久而神聖的皇宮凡涅塞恩東側,設有大帝都守護者·第一皇軍精銳「金獅子騎士團」的宿舍兼訓練場,平時總會傳出不絕於耳的喧囂聲,這天卻是一片寂靜。


    這也是當然,因為目前「金獅子騎士團」正奉第六皇女之命,一同參與費爾瑟收複計劃。因此,現在駐守在皇宮凡涅塞恩的,是以五大貴族之一的凱爾海特家為首的東方貴族軍力。


    而他們的主腦、凱爾海特家代理當家的葛蘭茲大帝國宰相,目前正來回穿梭在座落於貴族宅邸林立的——皇宮凡涅塞恩西側的自家宅邸中。


    「賽伯拉斯!」


    一名女子正走在走廊上。她臉上的表情隱約透露出焦躁。


    縱使如此,仍無損女子的魅力。甚至該說,那些總是用「女狐狸」來揶揄她手段狡猾、搬權弄勢的人們,要是見到她現在的模樣,肯定會大感衝擊,態度或許會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吧。


    走廊上每隔一段距離,就布有負責守衛的士兵站崗,當女子經過麵前時,士兵們隻能凝望著女子離去的背影。盡管隻隔著伸手可及的距離,但別說是貿然碰觸了,甚至連出聲搭話都不被容許。


    因為那名女子——蜜斯緹·嘉麗愛拉·羅莎·馮·凱爾海特,不僅是五大貴族凱爾海特家的代理當家,更是葛蘭茲大帝國的宰相。


    「賽伯拉斯會在哪裏呢?」


    羅莎的神色有如尋找走失孩子的母親,腳步匆忙地打開一扇房門,確認過房內情況後,便又接著移向隔壁房間。


    「究竟跑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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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臉大傷腦筋似地單手扠腰,出聲叫住正在巡邏的士兵。


    「你有看到賽伯拉斯嗎?」


    羅莎才一說出這道名字——不,應該是在她說出這道名字之前,那名士兵便因為被她叫住,而一臉緊張地搖頭回應:


    『沒有,今天都沒見到賽伯拉斯大人。』


    「是嗎……抱歉,妨礙你執勤了。」


    羅莎態度威嚴地說完後,那名士兵對著她一連行了好幾次禮,接著才轉身離去。


    確認士兵離開後,羅莎伸手撥了一下側發,轉頭望向窗外。


    「現在可是晚餐時間耶……」


    她說著,腦海浮現出可愛妹妹的寵物——有著一身美麗白毛的賽伯拉斯。


    相傳棲息在中央大陸以東——東諸島的神聖動物。


    唯有王族才能飼養的高傲白狼——在麗茲還小的時候,因為種種機緣而來到她的身邊。


    年幼的麗茲跟著前任皇帝葛萊亥特,一同造訪位於葛蘭茲大帝國東方的巴歐姆小國時,碰巧撿到漂流至海岸邊的賽伯拉斯,這段奇遇也為一人一狼的緣分揭開序幕。


    賽伯拉斯的出現,仿佛是要拯救當時因喪母的衝擊,而失去一切喜怒哀樂的麗茲一般。


    麗茲無微不至地照顧受傷的賽伯拉斯,直到看見它健康奔馳的身影後,才終於再次取回了笑容。之後一直到今天,麗茲與賽伯拉斯便情同姐妹地建立起堅定的友情。


    原本過去總是形影不離的一人一狼,當麗茲意識到費爾瑟收複之戰將會是場嚴苛的苦戰時,便決定將賽伯拉斯托給羅莎照顧,獨自踏上旅程。


    羅莎至今仍清楚記得,那頭感情豐富的白狼一臉不服氣地,目送麗茲背影離去的身影。


    「它該不會……追過去了吧?」


    雖然羅莎忍不住做出最壞的打算,但隨即搖頭否定。


    因為麗茲再三開導過賽伯拉斯,它應該不會輕易打破約定才對。


    賽伯拉斯是一頭相當聰穎的白狼。


    不但能夠理解人類的話語,還能洞察人類的情感,並依照自己的意誌行動。


    但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讓人不免擔心,它是否真的追去找麗茲了……


    「就算要循著味道追過去,但畢竟時間經過了這麽久,縱使賽伯拉斯鼻子再靈敏,也是一籌莫展吧。」


    麗茲離開葛蘭茲大帝國已經三個多月了。


    無論賽伯拉斯再怎麽聰明,也不可能追上麗茲。


    再說以它的智商,應該還不足以辨別地理方位吧。


    不,或許賽伯拉斯真的擁有近乎人類的頭腦,隻是羅莎不知道罷了……


    說到底,由於中央大陸並沒有其他白狼棲息,缺乏比較的對象,因此有關於賽伯拉斯的生態,目前所知十分有限。


    「那麽……它究竟會去哪裏呢?」


    羅莎左思右想,仍然沒有頭緒,隻能漫無目的地邁步走著。


    她原本也想過在中庭烤肉,利用香氣引誘賽伯拉斯現身,但既然就連叫名字都沒反應,就表示賽伯拉斯根本不在這棟宅邸內吧。


    「是不是派出搜索隊比較好呢……」


    雖然找


    到的可能性很低,但凡事都得試過才知道。


    更重要的是,要是妹妹回來發現賽伯拉斯不見了,到時情況會如何,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


    「……雖然她還要好一段時間才會回來就是了。」


    葛蘭茲大帝國的計劃——光從最終目標來看,就知道想要實現絕非易事。


    下次想再見麵,要等到明年或後年呢?未來有如被烏雲遮蔽的夜空,什麽也看不見。


    也因此才更讓人恐懼,無法不胡思亂想。


    而為了避免最壞的結果——麗茲陣營目前正在摸索最圓滿的因應之道。


    「要是一切順利,麗茲凱旋歸來的話……勢必會由她繼承葛蘭茲的王座。」


    為此該做的準備都已經就緒。


    至今仍不見安定曙光的葛蘭茲大帝國,到時也會迎來至高無上的和平。


    無民則無以為國。但少了皇帝,同樣無法立國。


    前代皇帝葛萊亥特的死訊,是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的。


    「為此才必須收複費爾瑟——隻要掌握住成功收複後的某項事物,到時絕對不會有人敢提出異議。」


    再來就隻剩時間的問題。


    蓄積千年的惡膿噴發之時——世界勢必將會麵臨劇烈變革吧。


    任何人都無法置身度外。


    人類終究無能對抗命運,會被強製卷入洪流之中。


    不管是要哭泣或咆哮,發怒或大笑,最後迎向的終點都隻有一個。


    「結果究竟會如何,隻有神知道了……」


    即使機關算盡,仍無法保證一切都能如願進行。


    數十、數千、數萬人的欲望錯綜交疊。


    無從得知勝利女神究竟會對誰微笑。


    「不……微笑的或許是惡魔啊。」


    *****


    位在葛蘭茲大帝國北方領域的「精靈壁〈弗裏特荷夫〉」,第一次登上曆史舞台是在距今五百年前。


    根據當時的文獻記載,由於「怪物〈蒙斯特〉」的出沒愈來愈頻繁,使得北方領域的治安日益惡化,因此領主特別編組討伐隊,並派駐至各地。


    然而,就在出發討伐的數個月後,陸續有好幾支部隊從此斷了音訊。


    會是遭到盜賊夜襲呢?還是反被「怪物」殲滅了?盡管領主不禁感到疑惑,但是倒也沒有多作他想,隻是重新編組以高手為主的部隊,再次出發討伐「怪物」。


    隻是,派出的部隊同樣又失聯了。


    就在此時,坊間開始流傳奇妙的傳聞。


    許多都市、村落裏,每晚都有人憑空消失。


    領地內的各個都市、村落紛紛向領主遞交相關陳情書,隻是礙於當下亟需人手討伐「怪物」,因此,領主隻是打官腔地回應後,便暫時擱置未理。


    領主為了斬草除根、徹底解決「怪物」的危害,於是編組大軍,展開大規模的討伐作戰。


    雖然在討伐作戰方麵,確實取得一定的成果,但治安卻未因此而恢複,反而日益惡化。


    正當領主大傷腦筋,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他又再接到更加不樂觀的報告。


    一些小村落及城市發生了居民忽然間大量消失的離奇事件。


    麵對如此前所未聞的事態,領主判斷光憑自己的力量無法解決,於是做好了會受到斥責的覺悟後,低頭向中央請求協助。


    葛蘭茲大帝國第二十二代皇帝在接到領主的求助信後,深感事態嚴重,便立刻親自率領兩萬大軍前往北方領域。


    然而當軍隊抵達後,眼前所見到的隻有遭到摧毀的城市與空無一人的村落,北方領域完全陷入掠奪、破壞、毫無秩序可言的淒慘狀況之中。


    第二十二代皇帝接著前往奉命統治北方領域的領主所在城市,卻在那裏目睹到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街道上四處可見堆積如山的屍體、啃食屍骨的人形「怪物〈蒙斯特〉」,以及雙眼混沌無神、有如亡者一般徘徊遊蕩的人們,即使試著上前搭話,卻沒有人可以正常應答。


    那些人們反而還企圖向皇帝軍隊發動攻擊,根本找不到仍保有理智的活口。有鑒於此,第二十二代皇帝擔心疾病會蔓延開,在莫可奈何之下,不得已下令燒毀城市。之後他致力於揭開原因,卻在過程中發現一項驚人事實。


    那些啃食屍骨的人形「怪物」,原本都是普通的「人族」——亦即之前從城市、村落消失的居民們。


    隻是他們為何墮入邪道、性情大變,理由則不得而知,而失去身為「人族」矜持的這群人,第二十二代皇帝將其稱為「嗜肉族〈阿耳寇恩〉」。


    在知道「嗜肉族」原本皆是葛蘭茲大帝國的國民,而非「怪物〈蒙斯特〉」之後,國內也開始出現批判的聲浪。


    有力貴族們更是將此一混亂情況視為大好機會,把北方領域用來作為權力鬥爭的籌碼,蠢蠢欲動起來,這也迫使第二十二代皇帝不得不借助外部的力量。


    他求助的對象,正是當時治理巴歐姆小國的第三代媛巫女。


    第二十二代皇帝透過第三代媛巫女取得「精靈王」的神旨,順利封住貴族們的嘴之後,便召集二十萬以上的大軍,展開北方的淨化作戰。


    過程中,第二十二代皇帝成功找出指揮「嗜肉族」的幕後黑手——


    一群身上刻有奇妙印記的人們,而他們在日後則被稱為「刻印族〈雅爾達拜歐特〉」。


    這兩支種族與第二十二代皇帝展開一場壯烈無比的激戰。


    「刻印族」擁有遠超乎常人想象的身體能力,而「嗜肉族」則是有如死屍一般,即使身體局部受創也感覺不到疼痛。兩者相輔相乘之下,盡管人數不滿兩萬,仍展現出驚人的戰鬥力。


    葛蘭茲方麵雖然動員了二十萬以上的大軍,卻陷入一進一退的攻防苦戰之中,就在陣亡人數上看三萬人時,第二十二代皇帝連忙商請第三代媛巫女移駕北方坐鎮。


    在那之後,葛蘭茲軍展開猛烈快攻。


    在第三代媛巫女的指示下,葛蘭茲軍借助「精靈王」之力,並利用精靈們的能力,成功將「嗜肉族」與「刻印族」驅趕至北方領域的西側。


    然而,據說第二十二代皇帝眼見遲遲無法殲滅這兩支種族,於是便聯合「精靈王」之力,將精靈們作為祭品獻給北方領域的西側,借此打造出一座巨大高牆。


    之後便以此座「精靈壁」為界線,以西為人類居住的領域,以東則是魔物蔓延的「未開拓領域〈聖克突亞律姆〉」——一旦踏入便無法回頭,絕對休想活著回來的魔境。


    也有不少人將終年籠罩著風雪的「未開拓領域」比喻成地獄。


    「戒備還真是森嚴……光要入侵便是一門苦差事。」


    天空白茫茫一片,在這處陽光無法照達的地方,出現一名可疑的男子。


    男子穿著厚重的禦寒衣物,遮去一身與北方十分不搭的褐色肌膚,布滿傷疤的臉龐則藏在兜帽底下。或許是說話時的口氣使然吧,男子給人一種粗人的印象,他環顧四周,尋找遮蔽物藏身。


    男子名叫沐寧,隸屬於巴歐姆小國,是「黑辰王〈史爾特爾〉」的直屬部下。


    沐寧吐出的氣息中,蘊涵著滿滿的緊張感,照亮他的就隻有一盞微弱的小火光。


    「老伯……你就不能待會兒再抽煙嗎?」


    沐寧出聲抱怨,而在他身旁的一名年長男子,則是露出一臉心滿意足的笑容。


    「沒人會知道啦。根本不可能會有人發現,畢竟今天刮著暴風雪,以人類的視力,分辨不出香煙的白煙啦。」


    「就算如此,還是會有煙味吧……要是不巧遇到嗅覺好的人,絕對會露餡的。」


    沐寧從遮蔽物後方探出頭,確認了一下周遭的動靜後,便又立刻返回原本的位置坐下。


    雖然他當下有股衝動,想要一掌拍掉眼前這名年長男子手上的香煙,卻又不能這麽做,隻好強迫自己忍耐,硬生生壓下不滿情緒。


    「真受不了……我該不會是選錯人了吧。」


    當沐寧成功潛入北方領域之後,準備入侵「精靈壁」時,他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可以協助他的幫手。


    而答應助他的,是一名從事貨物搬運的年長男子——也就是眼前的這名人物。


    當然免不了被索取一筆相當可觀的酬勞,不過為了大局著想,還是隻能乖乖支付,但也多虧於此,沐寧才能躲在男子搬運的貨物之中,成功入侵「精靈壁」。


    來到這裏後,沐寧首先就被「精靈壁」的高聳與綿長所震懾。高達一百二十五轆(三百七十五公尺)、長達兩百五十塞爾(七百五十公裏)的巨大規模,放眼望去,完全看不到盡頭。


    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產物。隻是,有如冰塊一般的厚實高牆,要靠人工修建簡直是天方夜譚。就算是現代的技術都很難辦到了,沐寧非常懷疑當時的「人族」應該更不可能有如此技術。


    盡管如此,在親眼看到實物後,沐寧不由得大大改觀。因為眼前壯觀宏偉的「精靈壁」正巍峨君臨於北方領域,讓人不得不相信文獻當中的記載,的確句句屬實。


    正因為有「精靈壁」的存在,提醒著葛蘭茲的人民,永遠莫忘對於「精靈王」的敬畏與崇拜之心,同時也讓周邊諸國從中體認到葛蘭茲十二大神的偉大。


    如此深具意義的「精靈壁」中央區域,有一處地方被打通,而葛蘭茲大帝國的要塞便建造於此。盡管聽過不少傳聞,但正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躲在貨物後方打量「精靈壁」的沐寧,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然而,由於眼前的這名年長男子實在太沒緊張感了,使得沐寧難能可貴的滿腔感動,頓時全拋到九霄雲外。


    「雖然我很感謝你,但若不是看在你替我帶路的份上,我早就揍你了。」


    沐寧咬牙切齒地說完後,年長男子一臉好笑似地開口回應:


    「就算我沒有替你帶路,你也動不了手吧?因為小哥看起來就是個溫柔的好人呀。」


    「總之不管怎麽說,你幫了我很大的忙。這裏是尾款。你盡管拿去買煙、買酒吧,想買多少都隨便你。」


    沐寧將裝滿金幣的袋子扔給年長男子後,綻開一抹大大的笑容。


    年長男子直盯著笑容滿麵的沐寧,同時瞥了一眼袋子裏的金幣,頓時眼神中流露出些許的驚訝之色。


    「這比當初說好的金額更多吧?」


    「此行一個不小心,就可能丟了性命,明知如此,我卻還是強人所難地拜托你。也多虧有你,我才能入侵『精靈壁』。所以才會提高報酬,聊表謝意。」


    「原來如此……那麽我就心懷感激地收下了。」


    年長男子喜上眉梢地將袋子收進懷裏,接著一臉疑惑地蹙起眉。


    「雖然把你帶到這裏後才問這些有點晚,不過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沐寧被他這麽一問,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


    他當然不可能把重要的任務內容,告訴一個來路不明的老人。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說了,到時老人也就脫不了關係。


    此地不宜久留。隨時都可能被巡邏的士兵發現。雖然沐寧很想立刻離開,但對老人的問話莫名地耿耿於懷。


    煩惱了一會兒後,沐寧伸手搔搔後腦勺,同時雙眼緊盯地麵。


    「我有我的顧慮,所以不能跟你說得太詳細……隻要等我完成調查後,就會立刻離開。我不想給老伯添麻煩,所以請你忘了我的事,趕快回去吧。」


    沐寧說完後站起身,卻隨即被老人叫住。


    「小哥是個好人,所以我好心給你一句忠告,要是被負責守護此地的五大將軍抓到,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奉命守護「精靈壁」的,是被頌揚為北方三大家族的海姆達爾家當家,同時也是葛蘭茲大帝國當中,僅有五人存在的「大將軍」其中一人——愛馬仕·馮·海姆達爾。


    他可是葛蘭茲大帝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紅人。


    盡管沐寧從未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長相,仍可想象到對方絕對實力非凡。因為沐寧非常清楚,這份工作非同小可,絕非弱者可以勝任。萬一不幸與他正麵交鋒,沐寧恐怕連他一根手指都碰不到吧。


    不過,可別搞錯此行的目的。


    沐寧此次的任務並非戰鬥,隻是調查兼偵察罷了。因此,萬一真的對上五大將軍,要脫身逃走,倒也不是不可能。


    再說——正當沐寧陷入思忖時,老人出聲打斷他的思考。


    「雖說如此,就算是堂堂的五大將軍,還是無法抵擋衰老。十年前……不,二十年前的他們或許還沒話說,但如今的實力,恐怕遠遠不如坊間相傳那麽厲害了吧。」


    老人輕冉下巴蓄長的胡子,惋惜般地歎了口氣。


    「他們實在應該早一點交棒給年輕人的。最佳的證據就是前幾天,聽說五大將軍之一的大力士蓋殷在費爾瑟戰死了。」


    奉命守護西方、南方與中央領域的,分別是巴奇修、樓因和蓋殷。五大將軍的存在,有如是葛蘭茲對外的威嚇象征一般,如今卻接二連三地殞落,所帶來的衝擊當然是難以數計。


    「……你是說那名以力大無窮著稱的蓋殷死了嗎?」


    沐寧驚訝地出聲反問,老人卻一臉不以為然地輕笑一聲。


    「哈,縱使他的活躍表現為他贏得大力士的美稱,但那終究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就連本國的國民,都不禁懷疑起他的實力。」


    事實上,他國人民甚至開始半帶侮辱地暗喻他們隻是空有頭銜,認為根本沒有必要畏懼。而在本國內也是同樣的趨勢,國民們大力抨擊他們丟光曆代五大將軍的顏麵。


    「現在就隻剩北方的老犬和東方的女狐狸了。」


    老人絲毫不為所懼地叫著五大將軍的蔑稱,沐寧聽完後,滿是不解地偏過頭。


    「老伯很怨恨五大將軍嗎?」


    從老人的口氣聽來,至少可以確定絕對沒有好感。或許就是因為如此,老人才會答應協助自己吧,正當沐寧這麽想時——


    「沒有啊,我對他們並沒有特別的感想。就隻是陳述事實罷了。」


    老人吐了一口煙,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沐寧頓時有種期待落空的失望感,但還是被老人的這番話激起了興趣,於是他又再坐了下來。


    「老伯有見過那兩個人——北方狂犬與東方女狼嗎?」


    沐寧改用不算是蔑稱的叫法來稱呼兩名大將軍,老人冉了冉下巴的山羊胡說道:


    「北方老犬我是很清楚啦,畢竟是我們北方領域的大將軍嘛。但對於東方女狐狸的認識,則就僅止於傳聞而已。」


    「是嗎……」


    沐寧的失望全寫在臉上。


    東方領域的五大將軍充滿太多謎團——所以沐寧才會希望多少打探到一些有關於其特征本性的情報,以便對比呂帶來一點幫助。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忍不住停下腳步與老人交談,結果卻是白費功夫。


    「不過,東方女狐狸與上一代五大將軍展開決鬥,最後成功取得勝利的事跡,在北方領域同樣廣為人知。」


    東方女狐狸——或者稱為女狼,是在數年前突然出現的一名女豪傑,她以實力撂倒了當時的五大將軍其中一人,因而得到葛萊亥特皇帝的認同,封她為新任的五大將軍。


    然而在那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公開露麵,徹底潛入台麵下,即使葛萊亥特皇帝召見,她也從未理會。


    即使如此,她卻依然未被剝奪五大將軍的頭銜,至今仍站穩堂堂大將軍的地位。


    究竟為什麽她始終未被摘掉頭銜呢?有一說是因為她的身邊,有前任五大將軍擔任輔佐。但縱使有前任五大將軍擔任她的分身,僅因為這個理由,就能夠無視皇帝的召見嗎?沐寧對此抱持懷疑的態度。


    想到這裏,沐寧突然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


    現在可不是為了其他瑣事分心的時候。總而言之,當前之務就是先確認「精靈壁」的狀況。


    「雖然和老伯聊得很開心,但若是在這裏待太久,可是會凍死的。我差不多該走了。你請保重。」


    沐寧才一舉起手,打在身上的寒風,讓他有一瞬間躊躇不前,但他立刻暗暗喝斥自己不肯動作的身體,接著一鼓作氣站起身。見狀的老人吐了一口煙後,一臉遺憾地深深歎了口氣。


    「嗯,這也沒辦法。如果就這麽放你離開,我自己也很難釋懷。」


    「什麽?」


    原本坐在箱子上的老人,在說完這番費人疑猜的話後,站起了身。


    耳聞這番話而回頭看見這一幕的沐寧,全身不由得閃過一陣戰栗。他察覺到從老人身上散發出一股壓倒性的威武氣勢。


    「開口閉口喊老伯、老伯的……雖然是事實啦,但拜托別真的把我當成老人家看待了。」


    老人身上的氛圍驟然一變,原本的那名慈祥老爺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沐寧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


    他的視線始終注視著老人——因為一旦移開,瞬間就會沒命。


    老人身上所散發出的魄力,正如此提醒著沐寧。


    「老夫的名字是愛馬仕·馮·海姆達爾。」


    站在沐寧身前的武人——全身纏繞著唯有身經百戰者,才能散發出的獨特氛圍,熾熱而沸騰,仿佛要將周圍的白雪溶化一般。


    原本以為瘦如枯枝的身軀,如今看起來則儼然有如大樹一般,洋溢著蓬勃的生氣。


    「剛好現在收到一筆大進帳。就讓老夫請小哥喝一杯!稍微陪老夫這個老頭子多聊一會兒吧!」


    愛馬仕將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同時加深臉上的笑意。


    「你應該不會狠心拒絕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所提出的小小心願吧?」


    一股不容拒絕的壓力朝沐寧襲來,他伸手拭去額頭上冒出的冷汗,苦笑開口:


    「果然不應該閑聊的……」


    *****


    《白銀城〈理森黎拉〉》以東一百塞爾(三百公裏)處,正是北方三大家族之一的布羅梅爾家的根據地——羅古。


    羅古是北方的大都市之一,直到數年前,其繁榮景象曾經羨煞各國。


    然而近年來,由於雷貝林古王國大放異彩,再加上北方之首夏論家的支持勢力逐漸分裂,以及葛蘭茲第二皇子頓失民心等各種接踵而來的連連惡運,使得葛蘭茲第六皇女因此受惠,身價持續看漲,但另一方麵,卻導致北方的經濟開始趨於停滯。


    經濟停滯造成的影響遍及北方領域,羅古當然也不例外,商人們漸漸不再踏足此地,整座城市彌漫著宛如沉於水底般的陰暗氣氛。


    而在死氣沉沉的羅古正中央,悠然矗立著一座《希明表爾格城》。


    在這片萬年覆滿白雪的土地上,世界就好像禁錮在漫天紛飛的風雪之中。


    這裏雖然不太適合人們居住,卻是周圍一帶數一數二的大都市之一。其中的一項理由,就是因為羅古是十分重要的關防要塞之一,負責牽製位於東方的雷貝林古王國。


    擔任領主的是堤福俄斯·馮·布羅梅爾,而他也是北方三大家族之一的布羅梅爾家現任當家。


    此時的他並未待在領主的房間內,而是端著銀杯,悠然站在風雪吹襲的陽台上。他究竟在這裏待了多久?隻見銀杯裏盛滿的蜂蜜酒都已經結冰,上頭還積了一層雪。


    不過,堤福俄斯卻絲毫不以為意,神色自若地凝視著某一點。


    「吾等之主啊……」


    忽然,一道語聲伴隨著踏過雪地、跪落地麵的聲響,從堤福俄斯的身後傳來。


    堤福俄斯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隻像是要趕走睡意般地甩甩頭,將因結冰而黏附在手上的銀杯——連同手掌皮膚一起剝下後,從陽台上扔至地麵。


    「拉頓嗎?有什麽事?」


    「是有關於北大陸『鋼鐵王』的消息,再過不久,他的首級就會送到您手上了。」


    「喔……還真快呢。」


    「在曆經了千年的歲月後,早已氣衰力竭了吧。更何況長年以來,都得抑製火山的噴發,力量的消耗想必甚是劇烈吧。」


    「畢竟敗者無法選擇棲身之所啊。」


    「小人族〈德瓦夫〉」用來作為永久棲身處的北大陸,存在著多座活火山,火山噴發就像日常便飯一般,而覆滿火山碎屑流的這塊大地,雖然不到毫無生機,但也實在算不上是適合人們居住的環境。


    不過,位在北大陸中央的維亞斯山有著得天獨厚的環境,是唯一適合人們居住的區域。一千年前,被「人族」驅趕至此的「小人族」,便在維亞斯山的山腳下,建造了一座大都市。


    與其他種族斷絕往來、建立起獨特文化的這座都市,對「小人族」而言,不僅是處人間樂園,也是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


    隻是這道和平有項附加條件——就是必須仰賴「鋼鐵王」的力量,抑製維亞斯山的噴發。


    「我可愛的『孩子』們遲遲無法離開南列島〈安比席昂〉,如今甚至早已忘卻吾等的悲願,落得終日互相爭戰的下場。」


    一千年前,「人族」在與「魔族〈瑣羅斯德〉」的大戰中取得勝利,並拿下中央大陸的主宰權。


    勢力因此增長的「人族」開始迫害其他種族。


    其中又以葛蘭茲第三代皇帝的時代,情況可說是最為悲慘。


    第三代皇帝不隻是對其他種族如此,其至就連對待同胞,下手同樣毫不留情。


    「他盡是遺傳了父親的缺點。同時,內心卻又更加脆弱。」


    葛蘭茲第三代皇帝登基的同時,便開始對周邊諸國展開侵略。


    而諸國根本無力阻擋這頭突如其來發動侵略的瘋狂獅子,陸續遭到滅國。當然,也不乏有「人族」勢力挺身反抗。


    那便是曾與「軍神〈瑪爾斯〉」一同為葛蘭茲打下基礎的「黑天五將」的子孫們。


    然而,麵對第三代皇帝的強大軍勢,他們終究也是束手無策,最後難逃慘遭處斬的命運。


    落敗的「黑天五將」子孫與幸存者們,為了尋找新的棲身之所而移居西方。


    但第三代皇帝的追擊卻未因此而停止,一而再地迫使他們一逃再逃。


    攻勢之猛烈,完全不顧同胞情誼。


    其他種族為了避免與「人族」開戰,也紛紛離開了中央大陸。


    如果他們當時選擇留在中央大陸的話,大概也會像雷貝林古王國一樣,走上慘遭迫害的曆史吧。


    「當時的情況完全正中我們下懷。隻是,聽到他最後因為受不了良心譴責而自殺時,實在太令我失望了。畢竟父親是個麵對任何事態,都能泰然處之的男人啊。」


    「人類的心靈非常脆弱。很容易受到甜言蜜語搧動,同時又不堪一擊。」


    「隻是,脆弱歸脆弱,卻絕不軟弱。不管在什麽時代,『人族』都是無比強大——所以他們才能度過無數次的危機,幸存至今。」


    不斷增強的風雪,使得城牆完全冰封,營火也


    冷不防地被風吹熄。


    盡管也有暖爐,但人類之軀終究還是很難承受酷寒之地的生活。


    縱使如此,「人族」卻無意離開此地,並且持續努力適應各種難以理解的事態。


    今天也是一樣,在黑夜退去、太陽升起後,昨晚的風雪便會宛如一場夢似地,人們的臉上又會掛滿笑容,彼此問候寒喧。


    「正因為如此,才更加令人害怕。就怕至今建立起的一切將會化為烏有。」


    一千年前,少年所展現出的風靡萬眾的亮眼成長——「人類」所引發的奇跡之一,都令人不禁為之畏懼。


    「過去隻差一步就能掌握天際,卻在最後一刻出現誤差——再也沒有比當時更讓人懊悔的事了。萬萬沒想到,那名嬌小的『少年』居然會遠超乎我們的預料之外。」


    區區的一顆果實所帶來的變化,竟然整個改寫了眾神所創造出的悠久曆史。


    普通變得珍奇、平凡變得非凡、凡人成為偉人、人類成為活神祇。


    「我在那一天——明白了『人類』的欲望無可衡量。」


    「正因為如此……正因為如此……主人才會選擇了忍辱負重之路啊。」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事前已經做好了周全的準備。一直以來,隱身在台麵下,專心一意地設法削弱葛蘭茲的力量。


    堤福俄斯靠近陽台邊緣,伸手舉向空無一物的空間。


    視野被風雪所遮蔽,什麽也看不見。不過,他知道目標一定就在前方。


    以勝者之姿君臨天下的千年之都——「人族」的理想鄉,大帝都克勞狄司。


    「千年大計——即將實現了。」


    見證過鼎盛一時之榮華曆史的活證人·皇宮凡涅塞恩,即將陷入熊熊燃燒的烈火之中,而在漫長歲月的曆練之下,造就出的完美都市·大帝都克勞狄司,也將在一瞬之間崩塌傾圮。


    一直以來,傍若無人地昂首闊步於中央大陸的「人族」,屆時臉上必定會染滿了絕望。


    即將迎來的最後高潮掀起無限快感,興奮之情久久無法冷卻——混沌襲卷而來,世界將再次屍橫遍野。


    「絕對不能夠掉以輕心。魔皇劍五殺的其中一把——『創魔〈悖班史雷夫〉』也已經轉交給新的持有者了。」


    「海德拉的情況如何?」


    「看起來似乎有點虛張聲勢,但大致上應該沒什麽問題吧。隻是,他的力量源自於複仇之心……若是真的見到那個人,到時是否能夠保持冷靜,這點實在令人擔心。」


    「拉頓,不好意思,你才剛回來又要麻煩你,能否請你前去協助海德拉呢?」


    「我明白了。」


    堤福俄斯展開雙臂,任由強風打在身上,而後閉上雙眼,好能專注地豎耳聆聽。


    「葛蘭茲正開始往西挺進。南方差不多也要掀起騷動了吧。被囚禁於『精靈壁』之中的吾兒們,升起狼煙吧!」


    「是,一切都為了將世界推入混亂之淵,揭開新時代的序幕!」


    「將各國君王的首級帶到我的眼前吧——如此一來,葛蘭茲勢必將在轉瞬之間徹底滅亡。」


    堤福俄斯再度睜開眼,天空依舊一如往常,肆虐的風雪漫天大作。


    然而,堤福俄斯深信視線的前方絕非空無一物,於是他伸長手。


    「當太陽懸浮於黑暗之際——世界將迎接終焉。」


    *****


    費爾瑟屬州——珊迪那路近郊。


    夜深人靜的時分,月亮從雲層縫隙間探出頭來,為大地帶來些許的亮光。


    荒蕪的大地上,有的隻是一小片規模聊勝於無的平原。


    野鳥棲身在高度約莫到達人類腰部的樹叢間沉沉入睡,而躲藏在茂密草叢裏的蟲子則大聲鳴噪著,還有野獸雙目炯炯發亮地尋找獵物。


    時間一刻、一刻地緩緩流逝而去,大自然因應著時間的流轉,接迎每一道微忽其微的渺小變化。


    如此愜意閑適的靜謐夜晚,原本應該是這一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日常風景。


    然而,今晚的空氣當中,卻彌漫著不尋常的危險氛圍。


    混在日常之間的非日常光景——而其中的一項原因,便是駐紮於平原上的營地。


    柵欄繞著營地圍成一圈。裏頭則有好幾頂帳篷以等距離間隔而立。


    高高舉向天際的「獅子」紋章旗隨著夜風翻飛飄揚,大量點燃的營火迎風搖曳,將周圍一帶映照得有如白天一般明亮。負責戒備的士兵在地麵上灑落漆黑的影子,踏響令人毛骨悚然的軍靴聲,同時以蘊涵警戒之色的銳利目光掃視四周。


    這裏是葛蘭茲大帝國的營地。


    當中有一處散發著異樣氛圍——宛如融入黑暗一般、靜得離奇的地方。


    那裏隻有少數幾名身穿清一色漆黑鎧甲的士兵進行戒備,並沒有部隊巡邏。


    其中唯有一頂營帳的戒備格外森嚴,在那頂營帳的頂端,掛著一麵繪有黑龍手握白銀之劍的黑底紋章旗。


    巴歐姆小國的國王「黑辰王」——比呂正在營帳內休息。


    另一名有著褐色肌膚的女子,則是再三地向比呂低頭致歉。


    「真的非常抱歉!」


    女子大聲地表達出歉意,額頭緊緊貼在地麵。


    「都是因為我被擄作人質……才害賢兄必須和安古伊絲合作!」


    那名女子名為馥金,是比呂的近侍。大約一個月前,不幸被聯邦六國之一的安古伊絲國女王露希亞擒住。


    在曆經幾番迂回波折之後,最後總算成功將馥金救了回來,隻是,不知道她是因為太過疲憊,或被露希亞動了什麽手腳,真相不得而知,總之馥金一直沉睡到不久前才終於醒來。


    然而,從她清醒至今,就隻是淚眼婆娑地一味道歉著。


    比呂定睛凝望著不斷拚命道歉的馥金的腦袋。


    「這並不是馥金的錯。」


    比呂不由得苦笑,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擺在附近桌上的銀杯。


    「再說,我剛好也打算找個內應。」


    正當他掃視周遭,想要尋找水瓶時,一名女子手上正握有他想要的目標物。女子往比呂的銀杯裏倒滿水,當她一動作,單邊袖管便會隨之虛無擺動。比呂舉起單手向女子表達謝意,卻換來女子的一記冷眼。


    露卡·馬蒙·德·巫璐佩司——聯邦六國之一的巫璐佩司國的前將軍。


    她無時無刻都在伺機向比呂一報殺弟之仇,不時就會企圖狙殺。不過,如此殺氣騰騰的露卡和一開始時相比,原本尖銳帶刺的個性,如今可以說是圓滑了幾分。即使如此,一旦比呂露出破綻,還是會立刻被她狠咬一口,因此幾乎沒有一刻可以真正放鬆。


    換句話說,如果為了一記冷眼而搭理露卡,隻是浪費時間罷了,於是比呂喝了一口水後,便再度對著馥金開口:


    「隻是萬萬沒想到,聯邦六國的其中一名國王,居然會答應做內應。」


    或許這番話聽在馥金耳裏就像是在挖苦吧,隻見她整個人愈縮愈小,比呂一臉苦笑地聳聳肩。


    「可以說是因禍得福吧。所以你沒必要過度引咎自責。因為你的牽線,我才能與她接洽,這可是大功一件,得大大稱讚你才對。」


    如果——之類的假設並不存在。


    要是沒有馥金、就是因為有馥金等等,諸如此類的虛構空談,根本無助於帶來任何有利情報。比呂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思考如何獎勵馥金立下的功績。


    「你想要什麽獎賞?」


    「不、不用了,隻要能幫上賢兄的忙,我就心滿意足了,至於獎賞……」


    就不用了——馥金原本應該是打算這麽說吧,


    不過話還沒說出口,便又吞了回去。


    大概是回想起之前比呂曾對她說過的一番話吧。


    就是因為可以得到獎賞,人們才有努力的動力。而像馥金這樣誓死效忠比呂一個人,毫無出人頭地的野心、安於現狀的人,在爭取獎賞這方麵則顯得興趣缺缺。


    隻是,這樣實在無法對其他士兵們樹立良好示範。如果賭上性命也無法獲得獎賞的話,恐怕會嚴重打擊士氣吧。


    再者,獎賞的多寡也測試著身為王者的器量,因此出手絕對不能手軟,借此讓士兵們明白,隻要能像馥金一樣建立功績,就能領到相對的報酬。


    「那麽……我想要新任務。」


    「不行。」


    比呂毫不留情地開口拒絕,原本低著頭的馥金,聞言後抬起頭來。


    隻見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哀求之色,比呂望著她深深歎了口氣。


    「我先消除你的一道不安吧,我並不是因為這次的事,而不派給你任務。總之,你就先充分休養身體吧。畢竟長時間遭到囚禁,此時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如果光從字麵意義來看,或許馥金並不需要休息吧,因為她已經沉睡了一個月以上。


    不過,她的身體確實顯得衰弱。


    即使此時賦予她新的任務,她也未必能像過去一樣處理得宜。


    「可、可是……」


    「我明白你的不安。但以你目前的精神狀態,我不認為你可以順利履行任務。一定會不自覺地逞強。哪怕隻是一點小失敗,都極有可能送命。」


    比呂眼神堅定地凝視著馥金說道,試著溫柔地開導她。


    「眼光放遠一點吧,未來還需要馥金的力量。等時機到了,我自然會主動交待你任務。在那之前,你就先和我一起行動吧。」


    難以接受——盡管明知馥金的表情正如此說著,但還是必須強迫她接受才行。


    因為馥金的人身安全會直接影響到露卡的精神狀態。為了避免「鴉軍」的戰力下滑,如果沒有把馥金帶在身邊,反而才更傷腦筋。


    「明白了嗎?」


    比呂最後又再加強語氣囑咐了一聲,聞言的馥金明顯流露出一臉失望,沮喪地垂落肩頭。


    「知道了……」


    「至於獎賞,等我決定好之後,再交給你吧。」


    比呂說完後,馥金隻是輕輕點頭回應。原本一直站在一旁默默看著事態發展的露卡,此時走到馥金的身邊,溫柔地拍拍她的肩膀,並且綻開一抹微笑。


    「馥金,那個男人說的話確實有道理。你現在就先好好調養身體吧。」


    「露卡大姐頭……」


    「你暫時就跟在我身邊吧。明白了嗎?絕對不能離開我喔!之前你失聯的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好像被撕裂了。」


    「那、那個……露、露卡大姐頭?」


    「啊啊——……尹格爾,姐姐真的好擔心你啊。你知不知道姐姐度過了幾個輾轉難眠的夜晚?要是你不在了,我該怎麽活下去才好?」


    「那個…………我很早之前就想對你說了,我並不是尹、尹格爾……」


    被露卡緊緊抱住的馥金顯得有些困惑,但露卡卻完全不理會她的解釋,兀自磨蹭著她的臉頰。


    「不,你就是尹格爾。你那好勝的眼神,囂張又沒大沒小的說話口氣,纖瘦的身體,還有最重要的小麥色肌膚!總會激起他人嗜虐心理的這些地方,絕對就是尹格爾沒錯。你既是馥金,同時也是尹格爾。尹格爾投胎轉世成為你,再次出生來到我的身邊。一定是這樣。明白嗎?明白了吧?」


    「唔、咦?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呀……」


    「明白了吧?你就是尹格爾,尹格爾,尹格爾,尹格爾……」


    「可、可是……雖然我不是很想承認,不過我姑且有個叫沐寧的哥哥耶……」


    「你才沒有!」


    露卡一臉凶神惡煞地逼近馥金麵前,近到鼻尖幾乎就快貼上了。


    「你所說的那個男人並不存在!」


    「是、是的……」


    麵對露卡那道近乎異常的壓迫感,馥金嚇得忍不住想逃跑。


    盡管兩人之間醞釀出一股危險的氛圍,卻也相處得挺親昵的。而一旁默默注視著兩人的比呂,不禁回想起親手斬下尹格爾首級時的事,因此他更敢斷言,即使天地顛倒,馥金都不可能是尹格爾。


    若是尹格爾還活著的話,那麽當露卡在戰場上遇見馥金時,早就毫不猶豫地動手殺掉她了。絕對不可能像現在一樣,那麽親昵地對待她。


    隻是馥金與尹格爾究竟有什麽共通點呢——比呂疑惑地打量著馥金,視線卻忽然被露卡擋住。


    「對了,你和那個惹人厭的女人說了些什麽?」


    「露卡你不是也在場嗎……」


    「我當時專心照顧馥金,所以什麽也沒聽見。」


    「是嗎……」


    這確實是很像露卡的作風……但她畢竟擔任自己的近侍,比呂實在很希望她好歹聽一下談話的內容。比呂有些頭痛地歎了口氣,馥金見狀後,像是意會到什麽似地開口:


    「啊,需要我先回避一下嗎?」


    馥金那略顯不自然的顧慮態度,讓比呂不由得浮現出一抹苦笑,正當他準備回應馥金「無妨」時——露卡卻搶先他一步開口:


    「沒關係的,馥金盡管留下來。要是有哪個不知好歹的家夥敢嫌你礙事,我一定會親手把他剁成肉片,等著瞧吧!」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就如同露卡所說的,馥金留下來一起聽吧。」


    比呂決定向露卡與馥金兩人,說明他與露希亞訂定的密約內容。


    比呂將手抵在額頭上,閉上眼試著喚出腦海中的記憶,接著娓娓道來:


    「那一天——」


    對戰結束後,露希亞與比呂一改對立立場,轉而協議並肩作戰。


    『妾身可以讓出費爾瑟的新王都——珊迪那路,但相對的,希望你能協助妾身篡奪聯邦六國的總統之位。』


    露希亞拂去身上沾附的塵埃,同時像是閑話家常般地開門見山說道。


    隻是,若要接受她的提議,比呂勢必得麵臨各種阻礙。


    這實在不是一項可以輕易答應的條件。


    在此次的費爾瑟收複作戰之中,比呂並沒有立場開口幹預葛蘭茲方麵。


    不,如果利用自己的身份,或許倒也不是不可行,但若是這麽做,隻怕會導致葛蘭茲方麵產生齟齬。


    考量到各方麵的情況,要向葛蘭茲方麵請求協助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來,要協助露希亞篡奪總統之位——就隻能單憑「鴉軍」之力了,但想也知道,戰力明顯不足。


    麵對聯邦六國,區區的兩千軍力想要取勝,恐怕是難如登天吧。


    『我實在難以開口向葛蘭茲方麵請求協助。畢竟我是其他國家的國王。再說,你的角色可是內應——換句話說,就算葛蘭茲方麵願意提供協助,但在表麵上,你依舊是屬於聯邦六國陣營吧?』


    『沒錯。無論如何,你們終究是妾身的敵人,我們的關係絕對不能公諸於世。在成功篡奪總統之位後倒還無妨,但若是在那之前便東窗事發,可就功虧一簣了。』


    雖然不知道露希亞是在顧慮「無名氏」,還是擔心無法取得國民的諒解——


    『沒想到你會以這樣的形式與我接觸。想必你正打算度過一座危險大橋吧。』


    盡管正在費爾瑟屬州迎戰葛蘭茲,同時還利用其他各國的叵測居心,並且以馥金作為誘餌,引比呂前來,促成此場詭譎的會談。


    有鑒於以上種種,在比呂的眼中看來,露希亞是位


    比想象中更加強悍的人物,同時還散發出一股梟雄的味道。


    有背叛的可能性——如果輕易信任她,實在太危險了。


    露希亞就有如一條蛇。先是沉著冷靜地絞死獵物,最後再一口囫圇吞噬。


    不過,若是想象她今後將采取的行動,與其說她是蛇,用蜘蛛來形容或許更加貼切吧。


    先擾亂獵物,使其筋疲力竭之後,再聽著獵物的痛苦呻吟,一口一口咀嚼品嚐。


    無論露希亞是蛇也好,是蜘蛛也罷——雖然她的性格實在讓人難以信任,但實力或許倒是可信吧。拒之可惜,要接受又難免有些顧慮。


    左右為難的比呂,決定先姑且聽聽她的說法。


    『縱使能夠誘導葛蘭茲軍出兵,但一旦攻進格萊夫國後,恐怕還是難逃「無名氏」的「眼」,屆時你的計劃終將付之一炬。』


    『沒錯,所以,妾身才需要你的協助啊。』


    麵對露希亞充滿挑釁意味的眼神,比呂的腦海裏浮現出一串問號,好一會兒後,他才恍然大悟般點點頭。


    『你是打算誘使葛蘭茲陣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協助你篡奪總統之位嗎?』


    『正是如此。』


    還真會給人出難題。既要隱瞞己方的企圖,又要誘使葛蘭茲軍順著己方的意思行動,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真要說的話,辦法倒是有一個。


    若是使用義兄所留下的「獅王眼〈凱路斯〉」,應該就能讓葛蘭茲軍按照自己的計劃行動。隻是,「獅王眼」的力量目前尚需調整,還不到使用的時候。更重要的是,使用的條件相當嚴苛。尤其還得顧慮到麗茲的「眼」,現在使用太過危險了。


    正當比呂試著思索是否還有其他可行辦法時——


    『何需煩惱?反正葛蘭茲的戰略一定不會隻到珊迪那路就止步吧?』


    聽見露希亞的話後,比呂流泄出一聲沉吟——原來如此。


    『也就是要攻陷厄瑟路國嗎……不,若依照你的意思來考量,即使沒有攻陷厄瑟路,隻要能引起混亂就沒問題了吧?』


    『腦筋轉得真快呢,這樣妾身也省事多了。葛蘭茲軍根本沒必要特地攻進格萊夫國。』


    露希亞扯開一抹美豔的嫣笑,以扇子指著比呂。


    『妾身願意以讓出珊迪那路作為條件,務必要求葛蘭茲進攻厄瑟路國,而妾身則趁著混亂之際,率兵前往格萊夫國。目的是討伐「謀反者」——「無名氏」。』


    露希亞展開扇子,朝著自己輕搧,接著有如蛇一般眯起美目。


    『到時候,希望你能與妾身一起行動。』


    看來露希亞打的如意算盤,是想利用厄瑟路作為誘餌,率安古伊絲軍拿下格萊夫吧。就算其他國家視破她的居心,想要出兵馳援格萊夫,也勢必得經過厄瑟路或安古伊絲。


    屆時,厄瑟路有葛蘭茲軍鎮守,想通過可說是難如登天。至於安古伊絲的話,隻要他們封路死守,其他國家也休想送出援軍。


    『理由大致上我都了解了。隻是,我有什麽必須與你同行的理由?』


    『妾身希望由你來對付「無名氏」。因為想也知道,她到時候一定會出麵阻擋妾身。而妾身則趁你牽製她時,確保總統的人身安全。』


    『不過,這項條件對我而言,根本是百害而無一利。』


    『什麽意思?』


    『即使取下珊迪那路,統治權也是落入葛蘭茲之手。就算厄瑟路陷入混亂,我也無法從中獲利。這一切都隻是有利你朝總統之位邁進罷了。與你同行一事也是相同。最後能得到好處的,就隻有你和葛蘭茲吧?很抱歉,我可沒有濫好人到單憑行善的精神行動。』


    比呂挑釁一笑,隨即隻見露希亞以舌頭濡濕雙唇,傾身靠向他。


    『隻要你願意協助,妾身可以提供你幾道有用的情報。』


    她伸手搭在比呂的肩膀上,將臉靠近他的耳畔。


    『首先是——』


    當露希亞話一說完,比呂的臉上頓時揚起一抹愉悅笑容。


    『好吧,我就答應幫你。不過,若是你敢違背約定,後果你應該清楚吧?』


    『當然。任憑你處置。』


    露希亞絲毫無懼於比呂暗藏殺氣的話語,一臉心滿意足地以鐵扇對著自己搧風。


    『那麽妾身就佯裝身受重傷,立刻撤退吧。』


    而後,露希亞便如同她所言,毅然離開了戰場,戰事也由葛蘭茲摘下勝利。


    在那之後,更是一直困守在珊迪那路之中,毫無任何動靜。


    另一方麵的葛蘭茲則是為了包圍珊迪那路,而如火如荼地重新編組陣形,並且做好萬全準備,即將在近日發動總攻擊。


    「事情就是這樣,據我判斷,出手協助露希亞,對我方也有好處。」


    比呂話說到這裏,先是停頓了一下。


    他掃視了馥金與露卡一眼,確認兩人都理解他所說的話之後,才又再開口接著說道:


    「我明白露卡一定有許多不滿,不過當前希望你能先忍耐一下。」


    露卡與露希亞之間有些過節。三年前進攻葛蘭茲時,雙方因故而撕破臉。


    而兩人的交情並未隨著時間而修複。


    這一點在之前馥金生死不明的時候,便能獲得證明。當時露卡一聽完露希亞的話後,完全無法保持冷靜。不僅如此,將馥金擄為人質一事,肯定又讓露卡在新仇舊恨上加計了一筆。


    「如果露卡想要巫璐佩司的王位,我也可以幫你喔?」


    「現在的我不需要王位。再說,要我向露希亞女王稱臣,光想就全身發毛。」


    露卡以混沌的雙瞳望向比呂,蹙緊的眉間流露出厭惡感。


    「更重要的是,巫璐佩司已經沒有我想要的東西。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巫璐佩司的徹底垮台——步上滅國一途了吧。」


    「是嗎……那麽我就不必在意了。」


    她的仇恨往後究竟將會指向何方,支撐她繼續對著持有亡弟「遺物〈手臂〉」的比呂緊追不舍,在馥金身上尋找亡弟的影子,並持續憎恨祖國。


    隻要露卡開口要求,比呂可以立刻將巫璐佩司陣營的首級,一一排在她的麵前。


    若是真的這麽做,安古伊絲的女王露希亞想必也不會有所怨言吧。


    畢竟巫璐佩司陣營裏,幾乎都是她所厭惡的「長耳族〈阿爾芙〉」,她高興都來不及了,又怎麽會生氣呢?


    此外,雖然尹格爾的「遺物〈手臂〉」目前是在比呂的手上,但不久之後,他便會交給露卡了。


    而在一切實現之後,屆時她又將剩下什麽呢?


    ——唯有虛無。


    自從露卡懂事時起,便被摘掉翱翔天際的羽翼,所幸借由與弟弟之間的羈絆,才讓她找到生存的希望。然而,比呂卻奪走她這份扭曲的幸福,現在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就隻剩複仇而已。


    如此生無可戀的她,一旦獲得自由後,又會有什麽結果呢?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的小鳥,無法在野外生存下去。因為它唯一知道的生存方式,就是待在狹小的籠子裏,等待著飼主喂食。


    那麽,當小鳥失去飼主,展翅飛向外界時——


    (到時候,我將會……)


    比呂流露出一抹半帶自嘲的笑意,此時,他注意到馥金正一臉不安地凝望著自己。


    不等馥金開口,比呂便率先投給她一記溫柔的微笑。


    「對了。馥金,有件事想麻煩你。」


    「咦?我嗎?」


    「希望你去看看斯卡塔赫的情況。如果由你前去,應該不會被她拒於門外才對。」


    雖然比呂已經透過被「黑


    椿姬」吸收的「冰帝」,得知斯卡塔赫在戰鬥結束後的模樣。


    然而,卻無法知道她的現況。


    若是平安無事,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了,但根據她的記憶來推測,她現在的狀態恐怕十分危險。


    「賢兄不去嗎?」


    「我當然很想去。但葛蘭茲陣營對外隱瞞斯卡塔赫負傷一事,若此時我親自前去探望,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揣測。」


    「由我去沒問題嗎?」


    「你是以傳令兵的身份前往,外界不會多作聯想的。」


    雖然葛蘭茲與「鴉軍」是盟軍關係,但除非取得高層的允許,否則他國人員無法輕易進出營區。


    不過,由於才剛擊退了聯邦六國的主力軍,葛蘭茲軍士氣大振,因此整座營區上下,正彌漫著一股有如勝利底定般的氛圍。


    正因為如此,目前營區的戒備明顯鬆懈許多。雖說如此,如果比呂親自前去,勢必還是會引起騷動,然而若是「黑辰王〈史爾特爾〉」的傳令兵——馥金的話,應該就不會遭到質疑了吧。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我現在就動身去探望斯卡塔赫大姐頭。」


    「那麽我也去吧。」


    馥金才一站起身,原本一直不發一語的露卡也跟著站起來,整個人幾乎都快黏到馥金的背上。下一秒隻見馥金捂住耳朵,一臉驚慌地回過頭,大概是露卡故意朝著她的耳朵吹氣吧。


    原本明明應該是令人莞爾的光景,但不知為什麽,主角換成露卡後,反而讓人內心閃過一絲不安。


    「露、露卡大姐頭跟來的話,一定會引起騷動的。」


    「我有這個。」


    如此說道的露卡,拿出一張有強烈存在感的麵具。馥金見狀後,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像是在說:「這樣反而更招搖啦!」


    那張麵具是當初離開巴歐姆小國前往葛蘭茲時,比呂擔心露卡的身份會曝光,因而交給她的。


    雖然比呂很希望露卡現在也能隨時配戴,畢竟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誰也無法預料,不過在避開葛蘭茲耳目的地方,露卡於日常生活上並不會配戴麵具。


    「露卡,要是你去的話,引起的騷動絕對會比我更大。這次就由馥金單獨——」


    「不然這樣吧,我打扮成士兵,隨行護送馥金。」


    「這樣反而隻會……」


    「啥?」


    比呂被露卡狠狠一瞪後,立刻放棄繼續阻止。


    雙方就這樣你一言我一句地爭執了一會兒,以露卡的個性,當然不可能讓步。


    雖然也可以下令強迫她屈服,但考量到接下來可能引發的災情,此時還是乖乖答應讓她去,才是聰明之策。


    「我知道了……雖然尺寸不知道合不合身,總之就請你打扮成男性士兵吧,可以嗎?」


    縱使變裝,還是很可能被某人一眼識破。


    不過如果是她的話,畢竟早已知道內情,應該不會多生枝節才對。所以隻要能夠瞞過大多數人的耳目,別讓露卡的身份曝光就好。


    「無妨。至少比這張麵具好一點。」


    露卡說完後,將手上的麵具扔給比呂,接著走出營帳,過沒多久,她便扛著一套鎧甲回來。之後,她將鎧甲丟到地上,隨著一陣震耳的巨響,從鎧甲裏發出一串痛苦呻吟。


    「噢、咕噢……露、露卡大人……您究竟想做什麽——?」


    身上鎧甲被脫掉的一名士兵,似乎還沒搞清楚眼前的狀況,一臉困惑地環顧起四周。


    當士兵發現比呂也在場時,瞬間臉色發白,立刻將額頭貼在地麵上,磕頭行禮。


    「『黑辰王』陛下……」


    起了頭後,卻遲遲擠不出下一句話。大概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吧。


    畢竟那名士兵既不是受到召見,當然也沒有什麽緊急要件。


    就隻是被露卡強拉過來,最後倒在比呂的營帳裏頭,陷入當下這種難以理解的窘況之中,會說不出話來也是無可厚非的。


    而比呂同樣無法理解露卡這種無厘頭的舉動,他一臉頭痛地伸手抵在太陽穴上,代替士兵開口詢問露卡:


    「露卡,我實在猜不出你想做什麽?」


    然而,露卡卻絲毫不理會比呂的提問,自顧自地從頭到腳打量起那名士兵。


    「快脫!」


    「啥……啥?」


    「你並不需要鎧甲。」


    「呃,請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無視於嚇得冷汗直流的士兵,露卡散發出的壓力愈來愈駭人。


    事情演變至此,比呂總算明白了露卡的想法,卻依舊難以理解她為何采取如此野蠻之舉,因此顯得錯愕而茫然。不過,他察覺到氣氛愈來愈凝重,於是決定向那名士兵伸出援手。


    「露卡……另外有備用的鎧甲,沒必要特地用搶的。」


    比呂看到士兵淚眼汪汪地望向自己,於是無奈地回給他一記聳肩,接著將手臂端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蹺起腿。


    「請你去拿一套鎧甲給露卡。馥金,你也去幫忙露卡換裝吧。」


    「…………遵、遵命!」


    士兵立刻站起身,再三對著比呂躬身行禮後,飛也似地奔出營帳。


    露卡看著士兵的背影,不悅地咂了一下舌,隨即感覺有人捉住她的手臂。


    「那、那麽賢兄,我們這就去找斯卡塔赫大姐頭。」


    由於對象是馥金,即使被拉住手臂,露卡倒也沒有多做反抗,順從地跟著她走出營帳。


    比呂目送兩人離開後,深深歎了一口氣,接著以不帶感情的眼瞳仰望天花板。


    「精靈劍五帝當中的四把都已經到手了。就和過去的你一樣吧。」


    比呂像是訴說懺悔般,對著絕對不可能回應的那人接著說道:


    「『獅王眼』、『精靈劍五帝』、『軍神〈瑪爾斯〉』、『轉換期』……條件正陸續備齊。再來就隻剩下『混沌』了。」


    比呂舉起右手,掩去從營帳入口灑入的月光。


    在他的手心裏,有一小塊不停蠢動的肉片。


    「休特貝爾,你不惜變成這副模樣也要實現的目的,究竟為何?」


    那一天,正當麗茲準備給休特貝爾最後一擊時,比呂現身介入兩人之間。


    他的目的正是為了取得三把精靈劍五帝——「冰帝」、「雷帝」與「風帝」。


    然而,該說是休特貝爾的執念嗎?他的肉片黏附在精靈劍五帝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塊肉片至今仍持續在比呂的手心間掙紮蠢動,企圖再生。


    「明明隻是個『失敗作品』,想不到卻有如此驚人的生命力。是因為當中灌注了無與倫比的『詛咒』嗎?」


    比呂可以感覺得出來,當中混雜了各式各樣的力量。如果是一般人,光是碰到肉片的瞬間,精神便會立刻失常了吧。一個不心小,甚至還可能喪命。


    休特貝爾的怨念正是如此驚人而強烈。


    究竟是什麽事,促使休特貝爾產生如此劇烈的轉變呢——可以確定的是,絕非因為強迫「風帝」屈服於自己,而遭到精靈「詛咒」。而是有人對他進行改造,刻意強化「詛咒」,借此打造出「怪物〈蒙斯特〉」。就連沐浴在比呂視線之中的當下,那塊肉片仍然企圖再生,逐漸膨脹成一個拳頭大小。


    「很遺憾,你的故事已經落幕了。或許你一時還無法接受吧。」


    比呂從另一隻手裏取出一顆結晶。那是原本鑲嵌在被吞納進「黑椿姬」之中的,尹格爾手臂上的「法石」。比呂毫不猶豫地將「法石」埋進肉片裏。隨即就傳來一陣血肉撕裂的悚然聲響,鮮血不停從肉片上刻劃的傷口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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