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方升起的太陽,照亮了海麵。


    勁風拂過海麵,吹上陸地。假如季節對了,甚至可說是種風雅。


    隻可惜,現在是隆冬。夏天的涼風到了冬季,就會變成寒風。


    沿海地帶更是如此。


    寒冷的風會奪走體溫,強烈的潮水氣味會麻痹嗅覺,風中的鹽分會腐蝕身上的貴金屬。


    盡管如此,聯邦六國之一的斯寇爾皮伍仕沿岸,仍然有幾座漁村。


    也許是天還沒亮就去捕魚之故,停在港口內的船隻數量並不多。


    把視線移到海麵上,可以見到許多白帆點點。漁夫們很有精神地在船上走來走去。以悠然的漁村風光為背景,安古伊絲大軍一路南下。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一日。


    露希亞打著總統的名號,率領安古伊絲軍,討伐聯邦六國中對「人族」施行暴政的「長耳族<阿爾芙>」。雖然總算來到這一天,但是在這之前,露希亞可說是備嚐辛酸。


    第一步,是弱化聯邦六國內的「長耳族」。


    為此,她甚至不惜賭上國家的存續,引出巴歐姆小國的「黑辰王<史爾特爾>」和葛蘭茲大帝國的第六皇女。計劃順利成功,露希亞在不折損任何安古伊絲士兵的情況下,利用葛蘭茲軍削弱了「長耳族」的戰力。除此之外,還利用總統的死,將許多「長耳族」以叛亂罪處死。露希亞乘勝追擊,為了徹底掌控聯邦六國,率軍南下掃蕩「長耳族」的殘存勢力,如今已經穿過斯寇爾皮伍仕國界,來到此處。


    如露希亞的預料,一路掃蕩下來,「長耳族」的抵抗並不激烈。


    「長耳族」的國王們已經被露希亞借著葛蘭茲軍處決了。而且她事先就放出要南下掃蕩餘孽的風聲,絕大多數的「長耳族」因此紛紛逃出聯邦六國。失去指導者的國家屈服得很快,安古伊絲軍沒碰上什麽像樣的抵抗。如此一來,就隻剩泰古利司國還沒收服了。


    「露希亞大人,差不多要脫離斯寇爾皮伍仕的領土了。」


    馬車裏,一名看起來頗為輕佻的男人——露希亞的心腹塞琉古看著窗外說道。


    露希亞坐在他對麵,正雙手抱胸,閉目養神。塞琉古苦笑起來。為了達成夙願,露希亞可說是不眠不休,費盡心機地策畫各種計謀,會累到睡著也是當然的。


    就在這時,露希亞雙眼微睜,如蛇般看向塞琉古。


    「別誤會了。妾身可沒有睡著。」


    「是嗎?我看您淌著口水,鼾聲如雷,還以為您睡死了呢。」


    「你還是一樣貧嘴,難怪老是被女人拋棄。」


    「……您也和清醒時一樣,總愛多說一句不必要的話呢。見您沒有睡呆,我就放心了。」


    「哼,大清早就得麵對擺著一張臭臉的男人,誰有辦法睡呆啊?」


    兩人不停鬥著嘴。塞琉古忽然發現,再瞎扯下去會沒完沒了。他的主子露希亞是嘴硬到底的類型,要是繼續酸她,項上人頭說不定會掉在地上。塞琉古歎了一聲,投降道:


    「…………所以,您是以看似睡著的模樣,在深思些什麽呢?」


    就算改變話題,還是要偷酸兩句。露希亞抽搐著臉頰,但是也不生氣,開門見山地道:


    「……妾身隻是在感慨,總算來到這天了。」


    「一路走來,確實萬分艱辛呢。」


    塞琉古侍奉露西亞這麽多年,露希亞的目標從來沒有改變過。


    雖然不知道那是不是露希亞的真正心願,但是塞琉古仍然道:


    「對我這種凡人來說,露希亞大人的計劃實在太壯大了,我沒辦法全盤理解。」


    塞琉古無法了解露希亞的深層想法。


    因為她太擅長隱瞞了。她總是以重重謊言掩飾真心,不讓他人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


    所以其他國家的王侯貴族才會唾罵她狡猾如蛇。而且她是在「長耳族」的勢力正強時嶄露頭角的,因此甚至有人私下說,她是「人族」的叛徒。但露西亞並不反駁,而是默默吞下這一切,以淡然的態度進行計劃。她一麵把毒素存留在體內,一麵等著獵物衰弱,慢慢地、慢慢地將其勒緊。為了不讓對手發現,以漫長時間編織而成的計劃——如今,總算有所回報。


    「有露希亞大人的智謀,若舍棄六國在他國高就,能過得比較輕鬆吧。」


    早在露西亞出生之前,「長耳族」的魔手就已經伸入聯邦六國之中。她繼承王位時,聯邦六國完全被「長耳族」支配。對露希亞來說,是步履維艱的狀態。


    盡管如此,她還是不躲不逃,選擇了忍辱負重之路。雖然總算達成夙願,但是以她的聰明才智,就算不特地做這些麻煩事,前往其他國家發展的話,也一定會受到重用才是。


    為什麽非留在聯邦六國不可呢?因為生為王族,有責任和義務——應該不是基於這種理由。畢竟「長耳族」的勢力早就滲透到各王家了,王族的身份可說是有名無實。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特地走上荊棘之路呢?塞琉古一直很想問原因。


    「為什麽嗎……塞琉古,你知道聯邦六國誕生的原因嗎?」


    「由於葛蘭茲第三代皇帝實施排斥其他種族的政策,反對這政策的皇弟因此舉兵叛變,但是落敗,最後逃到西方建國,對吧?」


    「沒錯。皇弟和黑天五將的後代一起建立了聯邦六國,生聚教訓,勵精圖治,等待著顛覆葛蘭茲的那天到來。」


    「但是就算過了千年……還是輸了呢……」


    聯邦六國以解放費爾瑟王國之名進攻葛蘭茲,但是卻失敗了。不隻如此,還因葛蘭茲的報複,差點失去六國中的厄瑟路。雖然說露希亞成功與葛蘭茲訂立休戰協定,並利用這個機會一舉消滅蟠踞盤據在各國中央的「長耳族」勢力,但是這麽做同時也降低了聯邦六國的戰力,再加上攻打葛蘭茲時的損失,就算說打了敗仗也不為過。


    「無妨。就算輸了,吃了不少虧,隻要聯邦六國繼續存在,就是我們的勝利。」


    「這是什麽意思?」


    「你有想過,為什麽皇弟建立的是聯邦『六國』嗎?」


    「不是單純因為……皇弟和黑天五將的後裔各統治一個國家,所以總共六個國家嗎?」


    「錯。由黑天五將的後裔治理的國家隻有三個。沒有必要建立六個國家。」


    「那麽,是為什麽?」


    「看看旗子吧。我們的旗子,還有格萊夫的旗子。接著想想其他國家的旗子。」


    格萊夫的旗幟是獅鷲,安古伊絲的旗幟是蛇,厄瑟路是驢子,巫璐佩司是狐狸,泰古利司是老虎,斯寇爾皮伍仕是山羊。據說,這些動物分別代表了六國國民的民族性。


    塞琉古扳著手指回想著,但是仍然想不出答案。接到塞琉古不明就裏的視線,露希亞半是傻眼,半是得意地探出身子,把臉湊到他身旁。


    「獅鷲代表傲慢,蛇代表嫉妒。這樣一來,就算你腦子再差,也應該懂是什麽意思了吧?來,說答案吧。」


    「驢子是怠惰,狐狸是貪婪……哦……是七原罪嗎?」


    「正確。」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而且隻有六種哦?」


    被你唬弄了。塞琉古恨恨地看著露希亞,但是露希亞反而以手扶額,露出「你怎麽這麽笨」的頭痛表情,指著東方道:


    「東方不是還有一個嗎?無人不知的國家。」


    「但葛蘭茲是獅子哦?這樣不就和格萊夫重疊了嗎?」


    「更東方——有『精靈王』坐鎮的國家。」


    「巴歐姆小國……原來如此。黑龍的紋章旗,代表憤怒對吧?」


    說到這裏,塞琉古注意到什麽似地看向露希亞。


    「但是巴歐姆小國也有天秤的紋章旗……那又是什麽意思呢?」


    「天堂或地獄——最後的審判。把葛蘭茲的罪孽——七原罪放在天秤上審判。」


    「………………由誰來裁決呢?」


    塞琉古吞了吞口水,等著露希亞回答。但是露希亞隻是聳肩。


    「那種事,妾身也不知道。」


    「欸?哪有故事隻說一半的?」


    「哼,總之,聯邦六國之所以誕生,是為了不讓葛蘭茲忘了自己的罪孽。假如葛蘭茲忘了那些罪孽,就要做出製裁。所以聯邦六國不能消滅。不論如何都要存留下來,讓後世記得葛蘭茲的罪孽——至於葛蘭茲滅亡之時,就是聯邦六國迎接終結的時刻。」


    「就像詛咒似地。就算過了千年,還是非堅守這種事不可嗎?」


    「是已經過了千年。就是這麽強烈的『


    詛咒』。因為皇弟就是為此建立聯邦六國。隻要葛蘭茲還存在於世界上的一天——他應該恨透了第三代葛蘭茲皇帝吧。」


    「因為實施了排斥其他種族的政策嘛,會被痛恨也是當然的。不過把後代的子孫一起卷進來,也很不對啊。」


    塞琉古感到疲憊似地歎了口氣,靠在車廂牆上,看著露希亞。


    「這就是使您這等人物,堅守祖先留傳下來的老舊傳承的原因嗎?」


    「安古伊絲王家是蛇,所以多妒。這是刻在妾身的血液中,無法逃離的宿命。而且年紀比妾身小的薩利亞·艾斯特雷亞第六皇女就快要登上皇位了。妾身怎麽能默不作聲地看著那種事發生呢?最重要的是,妾身不想把為葛蘭茲送終的差事讓給妾身的孩子或孫子、曾孫完成。這樣好像在說妾身是無能之人似地。」


    「所以您才想成為總統嗎?」


    「沒錯。因為妾身想親手毀滅葛蘭茲。」


    露希亞打開鐵扇,掩著臉笑了起來。


    「咯咯,在最後一刻,笑的人一定是妾身。」


    露希亞顫動著肩膀,笑了一陣子後,收斂情緒似地闔上扇子,以與平時無異的女王神情看向窗外。


    「接下來就要和時間比賽了。華納三國、『精靈壁<弗裏特荷夫>』、北方的叛亂。妾身將趁著葛蘭茲忙於應付各地的問題時——」


    露希亞以鐵扇指著東方,揚起嘴角。


    「到達最高點。」


    *****


    葛蘭茲大帝國,卡普特要塞。


    無視各種現象的話,這是相對清爽的早晨。


    比呂把手放在陽台邊緣,做著深呼吸,把新鮮的空氣吸入體內。


    雖然朝霧濃厚,但是隻要太陽升到正上方,視野就能良好到看清地平線。但是,就算現實中的霧氣消散了,看著眼前的光景,也隻會令人心中充滿愁雲慘霧。


    全黑的地平線。不時傳來的獸鳴。


    比呂注意到刺耳的聲音,朝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遠方的青空被揚起的塵土覆蓋。連綿的煙塵看起來就像山脈似地,可說是相當異樣的風景。


    比呂眯眼看著遠方半晌,最後把視線投向下方。


    許多人正穿過大門,進入卡普特要塞。


    一看就知道,那些人不是普通人。因為每個人都穿著鎧甲,手上提著槍,背著大劍。利器的鋒刃反射著陽光,熠熠生輝。鎧甲的中央與胸口部位分別雕著所屬貴族家的紋章,旗手舉著的紋章旗也分別屬於不同的貴族家。


    這些人,是當初沒有響應麗茲而出兵的中央貴族。


    自從庫羅涅家衰敗後,中央貴族在葛蘭茲政壇裏就變得極為弱勢。雖然說這是因為庫羅涅家圖謀不軌之故,但是平白被卷入其中的貴族當然很不甘心。可是,就算想報複泄恨,庫羅涅家已經式微到比小貴族還不如了,害庫羅涅家衰敗的罪魁禍首——第四皇子也已經死了。


    所以中央貴族把恨意投射在處罰自己的第六皇女與凱爾海特家身上,就算葛蘭茲麵臨危機,也不肯回應麗茲的呼籲出兵。


    盡管國難當前,還是耍著小孩子脾氣。雖然想對這些貴族翻白眼,不過這次,反而要感謝他們的任性。


    比呂的「鴉軍」不到五千人,瑟雷涅的部隊則因為先前的激戰,人數從兩千減少到隻剩五百。光靠這點兵力,無法與「怪物」正麵對決。有如以卵擊石,下場隻是自取滅亡。


    「人數比想象中多呢。」


    前來卡普特要塞的中央貴族,比預期中的多。


    比呂和瑟雷涅寄信給各中央貴族,鼓勵他們挺身而出,共同對抗強敵。


    話是這麽說,但是基於保護國家前來的貴族,應該隻有極少數吧。幾乎所有貴族都是害怕大舉入侵中央的「怪物」集團,所以才派士兵來此的。還有另一點,就是打算借此賣人情給巴歐姆小國的「王」比呂及第二皇子瑟雷涅吧。


    比呂轉身離開陽台,走入房間。


    房間裏有張長桌,十五名中央貴族圍繞著長桌而坐。除此之外,在場的還有瑟雷涅,以及比呂的心腹迦達、沐寧和馥金。


    至於她,總是如影隨行地跟著比呂的露卡,正坐在房間角落,抱著膝蓋,仰著頭,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個不停。和平常沒兩樣,所以沒問題。


    比呂把目光放回房間中的十五名中央貴族身上,掛起溫和的微笑以免他們緊張。見他那副樣子,露卡露出厭惡的表情。


    「感謝大家專程來到這裏。」


    比呂張開雙手,做出歡迎的姿勢,接著在上座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堂而皇之的態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見眾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比呂拿出一疊羊皮紙,放在桌上。


    「這裏有十四張契約書,希望大家能在上麵簽名。」


    比呂以手指敲著桌麵,一一看向眾貴族的臉。被他目光掃過的貴族,全都縮起肩膀發抖,模樣頗為滑稽。


    其中,一名貴族下定決心,要求發言。比呂微微點頭,讓他起身。


    「我是達柏得家的當家達尼拉穆。感謝『黑辰王』閣下允許我發言。」


    盡管達尼拉穆說話時中氣十足,但是完全不敢看比呂一眼。


    從頭上的涔涔冷汗,可以看出他現在的心情。


    「我們是基於國難當前,才會帶兵來到此處。為什麽非簽下契約書不可呢?『黑辰王』閣下,這麽說雖然很失禮,但您是巴歐姆小國的國王。為什麽我們非和其他國家的王簽下契約書不可呢?您該不會是想趁著葛蘭茲出現危機,抓住我們的弱點吧?」


    達尼拉穆說得又快又急,也許是想借此掌握會議的趨勢吧。


    在場的貴族們似乎也因達尼拉穆的話而感到不安,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比呂反手敲著桌子,讓眾人安靜,隔了一拍後,以不帶感情的視線看著達尼拉穆。


    「讓我訂正一個錯誤。」


    比呂一揚手,馥金走了過來。她默默地拿起比呂麵前的契約書,一一分配給各貴族。


    但是,隻有達尼拉穆的桌前沒有羊皮紙。


    「喂……喂,我的……沒有我的份嗎?」


    達尼拉穆忍不住向比呂發問。從表情可以看出他的動搖。也許是因此吧,才會有這麽失態的舉動。比呂看著他,無言地搖頭。不明就裏的達尼拉穆朝比呂逼近,伸手——


    「為什……喂、喂——!?」


    但是,他的手還沒碰到比呂的肩膀——


    ——就已經掉落在地上了。


    血水濡濕了地板,屋內的氣氛驟變。


    「啊、啊——……」


    達尼拉穆痛得想要大叫,可是卻無法如願。因為他的腦漿噴在牆上——整個腦袋已經爆碎了。失去頭顱的身體跪在地上,倒了下來。紅色的水珠落在看起來相當昂貴、沒有刮痕的鎧甲上。


    中央貴族們震撼地看著從頸部狂噴的鮮血,嚇到連慘叫都忘了。奇妙的沉默之中,殺死達尼拉穆的女性——露卡,把達尼拉穆的屍體放倒在地板,一屁股在屍體上坐下。


    「反正你本來就打算殺他了不是嗎?拖拖拉拉的很討厭,所以我就先幫你下手了。」


    盡管比呂對她投以責備的眼神,但露卡卻臉不紅氣不喘地如此答道。


    見她毫無反省之色,比呂頭痛地歎了一口氣。


    「做事要有先後順序。你看看,大家都嚇到動不了了。」


    眾人滿懷恐懼地看著坐在達尼拉穆屍體上的露卡,沒有人抗議,也沒有人生氣或叱罵露卡。這也是當然的。要是多嘴任何一句話,自己搞不好也會落得和達尼拉穆同樣的下場。


    「呼。雖然省略了很多說明,不過這樣一來,大家明白了嗎?」


    比呂拍手說道。中央貴族們肩膀一顫,總算回過神。人人麵帶怯色,把視線放在麵前的羊皮紙上,不敢多看比呂一眼。


    「趁著中央沒有人注意時,和達尼拉穆私下勾結,圖謀不軌——這是做出這種事的你們最後的機會。」


    比呂起身,朝掛在身後牆上的獅子紋章旗走近。


    葛蘭茲的象征——義兄,在完成這麵旗子時的笑容,比呂記得很清楚。他開心得像孩子一樣,一會兒把旗子披在身上,一會兒掛在馬上,在城裏奔馳。最後還因為沒綁好,掉在地上弄髒了,被雷痛罵一番而意氣消沉。


    一直被輕賤為劣等種族的「人族」,居然以獅子作為紋章旗,其他種族紛紛失笑,就連「人族」裏,也有不少人皺眉。無視那些譏嘲,亞堤鄔司以勝利顛覆了劣等種族的評價,證明「人族」就像獅子般勇敢。榮譽


    、希望、勇氣……這麵旗子中,凝聚了各式各樣的心念。


    反抗「魔族」的「人族」的驕傲。追求自由的人們,聚集在這麵旗子之下。


    比呂不容許任何人弄髒這麵旗。


    「達柏得家的當家達尼拉穆——不,該說是前當家才對。處死他的事,我已經事先取得他兒子的同意了。雖然他對於是否該大義滅親很苦惱,最後還是為了保護『家族』,在契約書上簽名了。」


    比呂回頭,燦然笑道。但是與表情不同,從他口中吐出的話語極為冷酷。


    「至於你們——想保護什麽呢?」


    比呂張開雙手手掌說道。


    「這是最後的審判。選吧。你們是想對葛蘭茲宣誓忠誠呢?還是死在這裏呢?」


    比呂看了看馥金,馥金把羽毛筆和墨水一一放在眾人麵前。


    中央貴族們毫不猶豫地拿起筆,專心地在羊皮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簽完名的人可以走了。」


    比呂說完,一名貴族起身,把羊皮紙交給比呂。


    「不是要開軍事會議嗎?」


    「不,離開會還有一段時間。」


    比呂檢查完簽名後,看向發問的貴族。


    「被我召集來這裏的,全都是和達尼拉穆暗中勾結,打算向華納三國輸誠的中央貴族。達尼拉穆似乎很謹慎,還沒讓你們照過麵。不過現在正是個好機會,你們這些誌同道合的中央貴族就在這裏認認親吧。」


    「…………原來如此,那麽我告辭了。」


    貴族快步離開了。也許是難以承受身為賣國賊的恥辱吧,其他貴族也在簽完名後迅速離去了。


    留在房間裏的,隻剩瑟雷涅、比呂的心腹以及——達尼拉穆的屍體而已。


    「就這樣放他們走,真的好嗎?」


    迦達問道,命令部下把屍體搬走。


    「怎麽可能呢?這種紙片一點可信度都沒有。動過賣國念頭的人,不可能多安分。就算現在乖乖聽話,今後還是很難說。」


    「既然如此,該怎麽辦?」


    「這部分就交給我處理吧。比起這個,還有一件事要討論。就是該怎麽跟那些埋沒了地平線的『怪物』大軍戰鬥。」


    「軍事會議不是還沒開始嗎?」


    「那些人全是被『黑辰王』和『第二皇子』的頭銜吸引過來的牆頭草,怎麽可能認真思考要如何戰勝『怪物』?」


    中央貴族原本都依附在庫羅涅家之下,是五大地區的貴族中最精於處世之道的一群。雖然他們對情勢的變化極為敏感,卻不應用在正途上。假如沒有「怪物」的侵略,他們八成早就倒向華納三國了。


    就算讓這種人參加軍事會議,也隻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這群隻知道趨炎附勢的人,正是葛蘭茲政治中樞腐敗的原因。


    「而且,聚集在這裏的中央貴族,超過一半以上都打過出賣葛蘭茲的主意。」


    比呂聳肩笑道。瑟雷涅開口:


    「處分中央貴族的事就交給我吧。反正他們是罪有應得。而且考慮到將來的事,他們八成也隻會成為麗茲的絆腳石。」


    說到這裏,瑟雷涅轉換話題:


    「至於『怪物』——絕對不能對它們掉以輕心。原本單獨行動的『怪物』如今知道要成群結夥了,我認為這比華納三國更具有威脅性。」


    「怪物」的力氣遠大於人類。對「怪物」而言,殺死人類就像捏死小蟲子一樣簡單。貿然與它們正麵衝突,隻會死傷慘重。更何況葛蘭茲這邊,即使加上中央貴族的士兵,數量還是遠少於「怪物」大軍。


    「自古以來,人類都是靠著互相合作來彌補與『怪物』之間的力量差距。利用陷阱捕捉、殺死智能低落的它們。但是這次有『無貌王<戴密鄔爾格>』擔任頭腦,使它們產生了協調性。不但消除了自己的短處,也消滅了我們的優勢。所以從數量來說,與它們正麵交手是非常危險的做法。」


    瑟雷涅說完,比呂正要開口,迦達已經發話了。他背靠牆壁,發問似地舉手看向瑟雷涅。


    「那可不一定。它們終究隻是一群沒有智慧的野獸。指揮係統不可能像人類這麽精密。一旦開戰,雖然人類這邊的個體能力較弱,但是隻要冷靜以對,還是可以彌補數量的差距。畢竟它們的秩序,也不過是畫虎類犬罷了。」


    「但半調子的計策對付不了它們。畢竟它們攻陷了『精靈壁<弗裏特荷夫>』來到這裏。隻想打退它們沒有意義。不小心謹慎一點,說不定會被暴力吞沒。」


    瑟雷涅興致索然地瞪著迦達,反駁道。


    「當然不能大意。但是『怪物』隻有野獸的本能。如果它們硬是逼來,我們隻要邊閃躲邊戰鬥就行了。最重要的是,不能忽視『怪物』的直覺。把對人使用的計策運用在它們身上,很有可能徒勞無功。而且話說回來,我們這邊能不能使出複雜的計謀,也很令人懷疑。因為聚集在這裏的各部隊之間根本沒有默契。所以,簡單明了的計策不但有利我方合作,也能攻其不備。隻要讓分隊繞到『怪物』後方夾擊,就能簡單瓦解它們的陣式。」


    「魔族先生是血氣方剛的類型呢。一股腦兒地戰鬥,反而很危險。要是計謀不夠流暢,就是我們輸了。如果是普通的夾擊,隻會被它們簡單地反擊,最後導致我軍全滅。」


    瑟雷涅反駁了回去,但是迦達卻沒有再次提出反駁。瑟雷涅不禁心生疑惑。半晌後,迦達再次開口:


    「…………叫我迦達就好。魔族先生什麽的,會讓我全身發癢。」


    「咦…………哦哦,那還真是抱歉了……」


    也許是因為這些話太出乎意料吧,瑟雷涅的態度軟了下來,略帶迷惘地點頭道:


    「呃……那麽,你也叫我瑟雷涅就好。」


    「了解。」


    迦達點頭表示理會,接著無視尷尬的氣氛,再次開口:


    「總之,我親眼見過一部分『怪物』的戰鬥和『精靈壁』的情況。它們確實知道成群結夥,但終究是以數量來彌補不足之處。假如當時不固守在城內,而在外頭決勝負的話,『精靈壁』之戰的結果應該會不一樣。也就是說,是戰術上的問題。由於過度戒備『刻印族』,因而以消極的態度作戰,才會使『精靈壁』被攻陷。」


    「我同意不該消極地戰鬥,迦達,可是如果我們也以本能戰鬥,就說不過去了。單純比力氣的話是我們輸,沒有計謀的話贏不了『怪物』。」


    「但是也有可能弄巧成拙。這次的戰鬥不適合弄得過於複雜。」


    兩人互不相讓。走慎重路線的瑟雷涅認為必須對「怪物」使用計謀,走大膽路線的迦達則說,應該趁其不備。


    聽完兩人的看法,比呂拍手,吸引眾人的目光。


    「既然如此,就同時采用兩者吧。柔與剛,兩者並用才能發揮人類的真正實力。」


    比呂看向窗外。


    煙塵飛升得比剛才更高,有如沙塵暴般,把青空染成茶色。就連比呂都覺得詭異,看在室外士兵的眼中,心中應該充滿不安吧。


    因為這是「怪物」們越過「精靈壁」,聚集到「無貌王」身邊的證據。


    「沒多少時間做準備了。對方不可能給我們那種機會。」


    「既然如此,該怎麽辦?也隻能以現有的條件作戰了吧。」


    「我有一個計劃。現在立刻開始進行吧。」


    比呂起身。


    「迦達,我希望你幫我準備一些東西。」


    「什麽東西?」


    「我想要的都寫在這張紙上了,你幫我準備好。」


    比呂把羊皮紙交給迦達,接著將一封信交給瑟雷涅。


    「北方的情況……你的部下有傳來什麽消息嗎?」


    瑟雷涅看著比呂交給自己的信,訝異地道:


    「沒有。不過應該沒問題吧,我的部下們都很優秀。順便問一下,這封信要轉交給誰?」


    「我希望交給你的部下。」


    「原來如此……不過,這信應該是白寫了吧。因為我剛才已經把信寄出去了。」


    真是聰明的人。比呂心想。瑟雷涅已經思考過今後的發展,並且寫好信寄給部下了。而信上寫了什麽,比呂當然猜得到,因為他們想的事應該是一樣的。


    她是叫部下停戰吧。現在不是起內哄的時候。除此之外,大概還詳細地做出今後該如何行動的指示。真是可怕啊……比呂笑了起來。猜得到比呂的想法,並在比呂出聲前采取行動,這樣也不壞呢。不,正確來說,是瑟雷涅如比呂期待地行動,使他感到很安心。


    所以,比呂


    並不因這些話感到驚訝。


    如果是瑟雷涅,當然做得到。應該說,假如她沒寄信,反而又多一件事要做,比呂會覺得很失望。


    「嗯。你想的事和我一樣吧。所以我的信裏寫的,是其他的事哦。是更單純的內容。」


    「…………哦,不一樣的內容嗎……既然如此,我必定把信送到。」


    瑟雷涅饒富興味地端詳著信封,把信封高舉過頭,透過陽光觀察起來。


    不過,當然看不到裏麵的內容。


    比呂對她的舉動苦笑著,對馥金和沐寧說道:


    「你們也有事要做。讓我們把『怪物』一網打盡吧。」


    不知道未來會變得如何。


    就算擁有世界三大秘眼之一的「千裏眼」,也無法看透未來。


    但是,隻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一切全如比呂的計劃進行著。


    假如不知道答案,就做出通往答案的路。


    未來也一樣。一步,一步,隻要讓所有經曆過的事都具有意義,就行了。


    這樣一來,在前方等著的,就會是自己希望的未來。


    (還差一點……再一點,我就……)


    從窗外射入的陽光,使比呂眯細眼睛。


    (你們——會原諒我嗎?)


    *****


    葛蘭茲大帝國西方,桀特賽特要塞。


    被自由民族夜襲後,艾思大將軍把駐紮地點從韓德特要塞,轉移到偏南二塞爾(六公裏)的桀特賽特要塞。


    建造在德拉路大公國邊境上的桀特賽特要塞是防禦重地,不但堅固,而且規模也很大。由於特地選在視野良好的場所建造要塞,因此便於確認周圍狀況。除了這幾項優勢,桀特賽特要塞距離與華納三國交戰的預定地點也很近,因此被艾思大將軍挑選為迎擊的最佳場所。


    帝國曆一千零二十六年十二月三日。


    麗茲率領兩萬葛蘭茲士兵,抵達桀特賽特要塞。


    雖然當初帶著超過十萬的兵力前往聯邦六國,但無法在短時間內全部移動過來,絕大部分的部隊都還留在費爾瑟屬州做出發的準備,不確定能否在與華納三國戰鬥完畢前趕到這裏。


    「羅莎姐姐還好嗎……」


    麗茲跨坐在馬上,眺望著桀特賽特要塞,喃喃地道。


    自從離開大帝都後,麗茲就沒見過羅莎了。雖然一直有書信聯絡,但是在開始進行費爾瑟奪還作戰後,就沒空提到個人近況了,篇幅都在說國家大事。


    光看文字無法確定對方身體狀況。雖然說能透過筆跡看出一些端倪,可惜麗茲並沒有這方麵的本事,她隻看得出筆跡的強弱而已。但是這種事,隻要讓人代寫就能瞞過去了。


    當然,為了防止造假,軍隊會帶著能鑒定筆跡的人隨行,不過基於個人原因,而且是為了知道姐姐身體好不好,而叫鑒定師研讀筆跡,這種事麗茲做不出來。所以,除非見到本人,否則麗茲無法安心。


    「營地裏的士兵表情都很開朗。假如宰相身體有恙,士兵們不會那麽開心地談天說笑。」


    旁邊有人說道。是總參謀長奧拉。


    自己的想法似乎被她看透了。還是說,自己的心情那麽輕易就顯露在臉上?麗茲有點擔心地收斂表情,點頭道:


    「是啊,應該就像你說的……話說回來,雖然聽說部隊被突襲過,但是營地裏的氣氛並不凝重呢。」


    「一部分是因為受害狀況並不嚴重。還有就是羅莎宰相把總指揮權讓給艾思大將軍了,所以這應該是她的本事吧。雖然還沒看過細節,無法斷言,但是士兵的士氣不但維持得很好,而且也看不出陣地有什麽明顯的缺點。」


    「真的嗎?這麽大的營地總會有死角吧?」


    無法住進桀特賽特要塞的士兵們,在周圍建設營地露營。


    營帳旁立著所屬部隊的紋章旗,幾乎都是西方與東方的貴族之旗。


    「艾思大將軍應該沒有率領過數量這麽龐大的部隊。但是卻能巧妙地劃分區塊,使來自各地區的貴族分開居住,但同時又容易聯手禦敵。不隻如此,還每隔一定距離設置空地。這些空地不但讓我軍在敵襲時能相對簡單地進行防禦;就算對方使用火攻,也可以防止火勢延燒到其他地方。」


    「也就是說?」


    「隻能說太棒了。」


    「有那麽誇張嗎?」


    「如果這樣的說明還不夠清楚,那我就再多說一些吧。例如說,你看看每個區塊之間的柵欄。那些柵欄內側都挖有壕溝,為了不被看出來,在柵欄兩側堆疊沙包。那一定是為了防止騎兵突襲才設置的。沙包能加強柵欄的強度,就算馬成功跳過柵欄,也會摔進壕溝裏,躲在沙包後方的士兵就能趁機攻擊敵兵。而且沙包還能擋下敵人的飛箭。還有,這是《黑之書》中寫的,初代皇帝亞堤鄔司大大稱讚『軍神<瑪爾斯>』建築的野戰營地易守難攻。艾思大將軍建設的這個營地應該也是一樣的構造。既然如此,表示她和『軍神』做了一樣的事。真是太完美了,我們不能小看這個著眼點。也就是說,這個營地的真正恐怖之處在於雙重、三重的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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