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薩姆?普利凱特在暖爐前往返好幾次,同時更進一步地主張自己的見解。


    「這個瑪那……沒錯,是男性的瑪那!接近成人……不,應該是十幾歲……!」


    「那是不可能的!」


    梅莉達隨即這麽大喊,大廳裏的視線都轉向她身上。


    布洛薩姆侯爵也轉過頭來,彷佛佯裝不知的喜劇演員一般挑起眉毛。


    「不可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小鳥妹妹?」


    「因為,那樣簡直就像在說我的老師是凶手一樣……」


    「我什麽也沒說。我隻是把從現場解讀到的情報原封不動地傳達出來而已。至於從中浮現的凶手肖像與誰一致,比起我來,反倒應該是這間學院的女性比較清楚吧?」


    「……!」


    梅莉達咬了咬嘴唇,陷入沉默。看到顯現出來的蒼藍火焰,首先聯想到庫法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同班同學也一樣吧。不快的緊迫感密布在女學生之間。


    「就是那男人喲!」


    毫不猶豫地這麽斷言的,是女兒為被害者的斯塔齊女士。因淚水而花掉的濃妝讓她看起來十分淒慘,但那股沸騰的敵意更加可怕。


    蒼藍火焰此刻也在她背後彷佛誇耀罪狀一般地持續燃燒著。


    「緹契卡屢次說她想跟『無能才女』的家庭教師道歉喲!她溜出集會,去找那男人了喲!好啦,快從實招來!你對緹契卡做了什麽?還給我!把活潑的這孩子還給我!」


    「…………」


    庫法就連這種時候也是不慌不忙,讓梅莉達感到十分焦躁。因為庫法現在快要被迫背黑鍋,如果他能慌張地主張「不是我做的」,還比較能讓人放心。明明如此,他為何不積極地試著獲得發言權呢?


    簡直就像打算接受別人推給自己的十字架一樣——


    「……我能清楚斷言的——」


    過了一會兒,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開口說道:


    「就是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這件事。畢竟我在集會時離開了座位,直到跟小姐她們會合之前,一直都是一個人。」


    「果然是你!」


    彷佛想說自己引出了自白一樣,斯塔齊女士變本加厲。身為監護人的婦女議論紛紛起來,就連理應很清楚庫法為人的同班同學也產生動搖。


    庫法的腦筋之靈活,或者在負麵意義上的通情達理,讓梅莉達用力握緊拳頭。雖然梅莉達也不是沒遇過坎坷的環境,但庫法實在太過習慣遭人懷疑、受人欺淩的立場了。梅莉達想聽的並不是這些話。


    不知是否感受到同樣的焦慮,布拉曼傑學院長走到集團前麵。


    「請等一下,各位監護人。我並沒有懷疑他。」


    「學院長!就是因為你這樣……!」


    斯塔齊女士尖聲抗議,學院長用不動如山的視線注視著她。


    「在去年秋天的畢布利亞哥德圖書館員檢定考試時,我和學生都被他救了一命。現在才做出背叛我們信賴的行為,有什麽意義嗎?」


    斯塔齊女士用力抱緊持續沉睡的女兒,力道強得像要抓傷她。


    「沒有家人的你絕對無法理解我的心情吧!」


    「…………」


    梅莉達可以感受到鋒利無比的銳利刀刃狠狠刺傷了布拉曼傑學院長的內心。在年邁的魔女表情平靜地沉默下來的同時,下一個辯護人走上前來。


    「我也同意學院長的意見。這場犯罪並不是庫法小弟做出來的。」


    是目前立於弗蘭德爾頂點的王者,塞爾裘?席克薩爾。大廳裏原本驚慌失措的所有人都覺得不能輕視他的意見,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席克薩爾公首先靠近斯塔齊母女,讓手掌遊移在被害者的額頭上。稚嫩的一年級生絲毫沒有恢複意識的跡象,但她的胸口規律地起伏著。


    「沒有外傷……雖然不曉得對方是怎麽做的,但似乎隻是被抽掉精氣而已。隻要讓她暫時安靜地沉睡,應該可以毫無問題地恢複吧。」


    「席克薩爾公!王爵大人!我家的孩子究竟被那男人做了什麽?」


    「我想應該不是他喔,手法太粗糙了。」


    塞爾裘將手從被害者身上移開,彷佛在歌唱一般闡述自己的主張。


    「倘若他是凶手,照理說不可能將被害者放置在這麽顯眼的地方,而且假如他的目的是要取被害者性命,不可能會失手。更重要的是——」


    王爵這時看向後方。蒼藍火焰至今也執拗地在暖爐持續燃燒著。


    「從火焰出現的瞬間,我就一直在想。要襲擊養成學校的新生,這瑪那實在過剩了……假如他有那個意思,甚至連一丁點痕跡都不會留下吧。」


    塞爾裘犀利且隨意地揮了揮手臂,從指尖發射出壓力。一直緊黏在暖爐裏的火焰就一口氣被撲滅了。


    他用習以為常的態度對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的觀眾聳了聳肩。


    「正因為我相信庫法小弟是名優秀的戰士,才判斷這場犯罪並非出自他手。」


    「……唔!」


    是認為形勢變得不利嗎?斯塔齊理事沉默下來。多虧了擅長演講的公爵,眾人也逐漸恢複冷靜。一名監護人用慎重的聲音詢問:


    「那……那麽,學院長……先不提這次事件的『追查凶手』,學生的研修依然會按照預定舉行是嗎……?」


    「嗯,是那樣沒錯。如果學院校區內潛藏著危險人物,對學生而言,出發去研修反倒比較安全吧。留在學院的我們將一邊進行調查——」


    「既然這樣!我有一個請求!」


    打斷學院長台詞的女士,理所當然似的將指尖比向庫法。


    「請一定要讓那個男人退出研修!我可不能讓我家可愛的女兒跟那種禽獸一起旅行!」


    「恕我冒昧,女士。」


    比學院長先開口的是當事者庫法。一直宛如雕像在旁靜觀的他的發言,讓所有人都疑惑地蹙起眉頭。


    「這次的研修我無論如何都想參加。」


    「什……!」


    才想說庫法總算清楚地陳述了意見,卻是這樣的內容。直接被回絕的女士不用說,原本在大廳裏的眾人間快平息下來的疑惑又重新燃起。


    布拉曼傑學院長露出像是已經放棄的表情,用摻雜著歎息的聲音說道:


    「沒想到你會這麽熱心參與學院活動,梵皮爾先生。」


    「因為這也是我的職責。」


    不知是否覺得這樣下去沒完沒了,現場發言最有力的塞爾裘高聲說道:


    「那麽,我有一個提議!不當地排除主張清白的他並非好事。話雖如此,也不能無視各位母親的不安。因此!安排一位女士最信賴的學院方的人,一起前往研修如何?」


    聽到王爵這麽呼籲,眾人注目的焦點在這個大廳裏隻有一人。


    那就是因為年邁,原本預定留在學院裏的布拉曼傑學院長。魔女拄著充滿威嚴的長杖,更凜然地挺直脊背,開口宣言:


    「我知道了,我保證會竭盡心力守護學生的安全。沒問題吧,各位,斯塔齊女士?」


    「……既然學院長願意這麽承諾。」


    「請您一定要緊盯著那男人喔,真教人傷腦筋呢……」


    監護人互相對望後,總算三五成群地開始離開大廳。講師將緹契卡送到醫務室,斯塔齊女士最後用彷佛要射穿人的視線瞪著庫法看,然後跟在講師後麵離開。


    「小姐,我也去拿行李。」


    「啊……」


    還沒時間好好說話,隻見庫法也快步地離開。感覺好像又被閃避了一樣,哀愁揪緊了梅莉達嬌小的胸口。


    為什麽庫法總是一臉不


    要緊的表情呢?他大可以抱怨「被冤枉了」。大可以哭訴「沒有人願意相信我」。如此一來,就像他平常替梅莉達所做的一樣,梅莉達也會很樂意成為他的支柱吧——即使成不了支柱,至少也能盡心去付出。


    就憑現在這個渺小的自己,還無法成為他的依靠嗎?


    「你們要小心布洛薩姆侯爵,梅莉達小妹、愛麗絲小妹。」


    突然被這麽呼喚,梅莉達反射性地轉過頭去。弗蘭德爾的國王陛下不知何時站在梅莉達的背後。他用犀利的視線看向暖爐那邊。


    蘿賽蒂激動地說著什麽,父親露出像在裝傻的笑容閃避她的話語攻勢,侯爵看來毫無愧疚之色。


    「光看殘留的瑪那,是不可能知道性別和年齡的。換言之,他的話有一半是隨口胡謅的。雖然我不曉得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咦……?」


    「我隻能幫你們到這邊,再會。」


    王爵沒有與梅莉達對上視線,很快地轉身離開。那氣派的背影眨眼間就消失在走廊彼端。梅莉達混在驚慌失措的同班同學當中,彷佛雙腳麻痹了一般呆站在原地。


    一直與愛麗絲互握的手掌滿是冷汗。


    ? ? ?


    在距離弗蘭德爾相當遙遠的地方,有一片紅褐色泥土與岩石連綿的荒野。世界的天空沒有燈光,大地被厚重的黑暗徹底堵塞住。隻有一盞提燈照亮著孤伶伶地豎立在四處的標誌。箭頭形的路牌上刻著前進方向的地名與大概的距離。


    此刻,強力的車頭燈正劃破夜晚的陰暗。六輛大型巴士一邊發出野獸般的低沉引擎聲,同時縱向連接,在荒野上揚起塵土。就彷佛一條蛇似的。


    每輛巴士裏分別可以看見各五十名穿著紅薔薇製服的女學生。


    所有聖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學院的學生,都參加了三年舉辦一次,從今天開始為期三天的本次研修旅行——除了因為意外狀況而不得不缺席的一名一年級生,三個年級的少女都在監護人的目送中搭上講師群駕駛的巴士,在連前頭也看不見的黑暗當中一個勁兒地向前奔馳。


    梅莉達也是直到前陣子那趟春假的巡禮旅行,才頭一次遠離弗蘭德爾周邊。在學院的同學和新生當中,應該也有很多人是第一次目睹這片黑暗中的大地吧。被本能的恐懼包圍的少女臉上,可以看出緊張的神色。


    梅莉達和愛麗絲,還有同班同學搭乘在六輛巴士中最後麵的一輛上。車裏的所有人都自然地與親近的朋友聚集在一塊。認識的人很少的新生,活潑地開始與周圍交流。這片大地的黑暗與孤獨,似乎神奇地有助於女學生加深感情。


    「我們當然絲毫沒有懷疑庫法大人喔!」


    與梅莉達促膝而坐的一名同班同學,重複了已經說過好幾次的宣言。周圍的少女也立刻像在說服自己似的點頭同意。


    盡管很感謝她們的貼心,但梅莉達不得不察覺到充斥在車裏的緊繃氣氛。


    「但好像也有些人不那麽認為。」


    特別是新生。才滿心期待地進入以男性止步、清廉潔白為宣傳詞的聖弗立戴斯威德就讀,卻看到高年級生帶著男人同行。還沒有摸清楚那男人是怎樣的人物,這次男人又被當成不可思議的傷害事件的凶手,飽受批評。


    而且被害者是稚嫩的一年級生——新生宛如羔羊被關進野狼牢籠的反應,也可以說相當合情合理吧。


    當事者庫法很難得地沒有在梅莉達身旁待命。他像是要盡可能與學生保持距離一般,靠在巴士的最後側。他很清楚自己遭到懷疑。倘若梅莉達反過來想靠近他的話,他肯定會這麽說來避開——「我不能給小姐添麻煩」。


    應該有其他該說的話吧——鬱憤盤旋在梅莉達的內心。


    新生不用說,高年級生也隱約察覺到庫法的立場吧。大家都顧慮他的情況,沒有人去找他搭話,自從搭上巴士後,他就一直處於孤立狀態。


    此刻,有一個嬌小的長袍身影靠近庫法。是據說在騎兵團與庫法有私交的拉克拉?馬迪雅老師。兩人將臉湊近在談些什麽呢……巴士的引擎聲宛如空腹的野獸一般擾人,梅莉達無法聽見心上人的低語。


    「你們認為凶手究竟想做什麽?」


    愛麗絲這麽詢問小組的人。同班同學麵麵相覷。


    「緹契卡學妹隻是失去意識,也沒有受傷。看來也沒有被偷走什麽。凶手引起這樣的騷動,究竟想做什麽?為什麽要留下庫法老師會遭到懷疑的痕跡呢?」


    「聽你這麽一說,的確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呢……」


    同班同學思索起來,在這當中,隻有梅莉達注意到摯友的貼心。「庫法是否為凶手?」愛麗絲並不是從外側的立場像這樣陳述意見,而是與梅莉達站在相同的地方,以同樣的視線觀察事物,試圖共享為何會演變成這種狀況的焦躁情緒。


    能有一個理解者陪伴在自己身旁,在苦境當中不知是多大的救贖。梅莉達悄悄地與愛麗絲四目交接,互相微笑,同時再次確認到庫法試圖貫徹孤獨的選擇有多麽愚蠢。


    梅莉達以心情變得輕鬆不少的語調,向同班同學搭話:


    「詳細的調查就交給留在學院的教官老師吧?而且新生有布拉曼傑學院長陪著呀。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緊的。」


    「說……說得也是!」


    就在大家表情明朗起來時,有個女學生正好要經過座位旁邊。


    是在巴士裏巡邏的米特娜?霍伊東尼學生會長。她留意著避免被周圍聽見講話聲,將臉湊近梅莉達等人的團體正中央。


    「我有件事要先告知各位高年級生。請你們千萬不可以告訴新生喔。」


    「咦?什麽事?」


    「請你們好好記住,學院長已經無法戰鬥了。」


    所有人都驚訝地睜大了眼,挺身探向中央。會長的聲音壓得更低。


    「學院長在去年的畢布利亞哥德圖書館員檢定考試中身負重傷對吧?那對學院長而言是一場死鬥。大家都知道打從那時的事件後,學院長就一直隨身攜帶長杖對吧?似乎已經連走路也相當辛苦……其實不應該讓學院長像這樣出遠門的。」


    「怎……怎麽會……」


    「我也是在當選學生會長時,從克莉絲塔學姊那裏聽說的……我非常震驚。」


    會長細長的睫毛垂下。讓人如坐針氈的沉默充斥在少女之間。


    雖然故事裏的英雄永遠保持著輝煌的身影,但現實中的人類並非如此。對於梅莉達等聖弗立戴斯威德的女學生而言,夏洛特?布拉曼傑的名字是絕對無敵的象徵……但那正是少女夢想的偶像。


    過了一會兒,米特娜會長抬起頭露出堅強的視線,聲音也恢複了活力。


    「所以有什麽萬一時,就由我們高年級生來保護新生(學妹)吧。畢竟她們特地選擇了聖弗立戴斯威德的製服……希望這可以是一趟快樂的旅行呢。」


    會長最後輕輕拍了拍梅莉達的肩膀,然後轉身離開。上個年度的克莉絲塔?香頌學生會長雖然也曆經風霜,但新擔任這間風波不斷的學院領導者的她,也肩負著無比沉重的壓力。


    就在這時候。車裏突然騷動起來,學生接連地開始看向窗外。梅莉達等人也抬起頭看發生什麽事,望向好幾個人指著的巴士前進方向。


    然後她們目睹到的是覆蓋整片天空的輝煌「窗簾」。


    所謂的超自然神秘,就是指這種狀況吧。或許該說是神之手編織出來的長形大窗簾從空無一物的虛空垂落,彷佛生物一般起伏波動。梅莉達不曉得要怎麽表現每分每秒都在改變形狀,包含著無限色彩的那個。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個擁有「顏色」。換言之,就是看得見。在這片沒有半顆星


    星的黑暗夜空中,那個散發出驚人存在感,覆蓋著天上。


    「你們是第一次看見極光嗎?各位小鳥妹妹!」


    握著方向盤的布洛薩姆侯爵看似自豪地挺起胸膛。女學生對這個自然的藝術品猛然顯現出興趣。司機宛如導遊一般流暢地演講起來。


    「我們前往的目的地是磁場的正中央!也就是這座大陸的磁力集中、盤旋的一個地方喔。乘在磁力上被運送過來的電漿,在那個上空與空氣粒子互相衝撞,因此產生出光芒。這種發光現象讓人眼花繚亂地接連發生好幾百、幾千、幾萬次,才像那樣化為宛如波浪一般洶湧的光之幕——」


    「爸爸,爸爸。」


    坐在駕駛座旁的蘿賽蒂,阻止了父親起勁的演說。她揮了揮手指,隻見她指著的前方,女學生都是一臉有聽沒有懂的表情。


    「也有人剛從幼年學校畢業而已喔。ok?」


    「失禮了——總之,這種光景也是本鎮的名產!很棒吧?」


    車裏的女學生再次眺望窗外。六輛巴士已經到達極光的正下方。這個起伏波動的光芒正中央,就是研修的目的地吧。


    的確是壯觀到非現實的絕景。但正因如此,比起感慨更會覺得畏懼,並非錯覺吧。那就彷佛神的憤怒覆蓋天上,正看準時機要懲罰愚者一般。


    就在梅莉達像這樣產生無濟於事的幻想後沒多久,那幻想變成了現實。


    首先,可以看見在極光的空隙間有零星的火花迸出。抬頭仰望那景象的女學生還無暇思考,電流就在窗簾底邊收束起來,毫無前兆地急遽增強光輝。


    就在那個突破臨界的同時——發射出來。


    放射出來的閃電以雷速貫穿大地。粗壯的光芒灼燒少女的視野,將世界染成一片空白。慢了零點幾秒後,傳來轟隆巨響。彷佛天空要崩塌一般的錯覺——


    車窗玻璃微微抖動著,女學生在無音當中抱著頭。正確來說,是超越人類智慧的聲音洪流衝走了其他一切。雷鳴飛向大地彼端,梅莉達等人的聽覺總算追趕上來。哀號的餘韻填滿巴士裏頭。


    梅莉達雖然沒有大叫出聲,但她反射性地與一旁的愛麗絲互相緊抓手臂。呼吸微弱且急促,心髒怦怦地跳個不停。同班同學一片嘩然。在一年級生裏頭,甚至已經有人昏倒了。


    「啊——哈哈哈哈!你們嚇到了嗎,各位?」


    可惡司機的大笑聲回蕩在車內。握著方向盤的布洛薩姆侯爵,意外地毫不吃驚的樣子。隻不過可以看見行駛在前麵的五輛巴士有些蛇行。縱然是學院的講師群,對於距離超近的落雷,似乎也有些難以消受。


    沒錯——剛才的是「打雷」。據說平常是從厚重雲層發生的現象。


    布洛薩姆侯爵突然將方向盤使勁往右轉。


    「這樣正好。就特別讓搭乘在這輛巴士上的各位看個有趣的東西吧。」


    「慢……慢點,爸爸,不要緊嗎?」


    「沒事,用不著擔心啦!畢竟有我在嘛!」


    最後麵的巴士就這樣脫離隊伍,隻有前方五輛巴士急忙地先行離去。與梅莉達等人一起被載走的女學生,真心話應該是「希望盡快將我們帶到安全的鎮上」吧。但布洛薩姆侯爵輕快地踩著油門的樣子,就宛如沒有察覺到自己被獵槍瞄準的悠哉河馬。


    「可以看見嘍!」


    多虧了聳立在四處的岩山,放眼望去的極光地帶呈現出峽穀的模樣。一座隆起得特別高的山丘頂點,建造著奇妙的「柱子」。


    那柱子宛如塔一般粗壯巨大,但找不到入口之類的地方。材質看起來像是金屬。盡管設置得有些像裝飾,但要說能否作為鑒賞物招攬客人,答案是否定的吧。柱子乏味地筆直伸向天空,前端部分宛如針一般收束起來。


    「話說各位知道所謂的打雷是怎樣的現象嗎?」


    握著方向盤的侯爵讓巴士在峽穀的道路中流暢地前進,一邊解說起來。


    「如同我剛才說明的,無窮無盡的的原子此刻也在我們上空互相衝撞。原子衝撞引發的摩擦熱會產生電力,那些電力會逐漸累積在極光的內部。一直累積起來的電力在某個偶然的機會下找到矛頭的話,就會一口氣釋放出來,穿破大地!這就是被稱為落雷的現象。」


    他才剛說完,這次天空就連續兩次閃耀起來。兩條龍瞬間貫穿視野,晚了一瞬後,接著是驚人的轟隆巨響開始撼動大地。


    梅莉達這次雖然沒有嚇到,但還是一言不發地與一旁的愛麗絲緊緊抱住彼此。雖然不太想在學妹麵前表現出驚慌的態度,但在連三年級的學姊都臉色發青的狀況下,這隻是瑣碎的小事吧。


    沒有任何人能插嘴幹涉布洛薩姆侯爵的講授。


    「這個極光的支配範圍以落雷的頻發地帶著名,直到以前,都不是人類能靠近的地方。光是往來城鎮,就不曉得有幾個人的生命被燒毀。就在這時!我用這聰明的頭腦思考了起來。如果不能抑止落雷發生,那隻要固定掉落下來的『目標』不就好了嗎!」


    布洛薩姆侯爵一手放開方向盤,指向豎立在山頂的塔。仔細一看,峽穀四處有相同形狀的矛,將尖端朝向天空。


    「那是『誘雷塔』!塔前端的針會隨時放出電子,從極光發射出來的的閃電一定會刺向那座塔!藉由我這項發明,從弗蘭德爾到本鎮的交通明顯舒適許多。哇哈哈!」


    「爸爸隻是畫了設計圖,拚命建設塔的是鎮上的人吧。」


    蘿賽蒂悄聲地潑冷水,那宛如雷鳴一般刺向父親耳中。


    「咳……咳哼……總之,開拓土地總是伴隨著犧牲。」


    察覺到內情的幾名女學生簡單地劃了十字。米特娜會長挺身說道:


    「侯爵大人,非常感謝您貴重的講授。但是,我很擔心太過強烈的光芒會帶走我的學妹。能否請您開始前往鎮上?」


    「哈——哈哈,舉止優雅的淑女!用不著那麽不安。畢竟這輛巴士有我在!就連神的憤怒也能自在操控給各位看的布洛薩姆?普利凱特——」


    隨後,一道白光刺向極近距離的誘雷塔。同時響起雷鳴。


    落雷並未就此停住。隨即又來了第二擊、第三擊。無法徹底放掉的電流纏繞在塔的周圍,散播刺耳的火花。第四擊毫不留情地來襲——


    連續第五次的雷擊,終於讓針從塔的前端碎裂散落。緊接著一股驚人的破壞力垂直貫穿岩山。電流宛如鞭子一般四散,岩石飛舞向空中。


    「唔哇——!」


    在布洛薩姆侯爵發出誇張哀號的同時,車內大幅度地傾斜。就在巴士拚命穿越過去後,傾瀉而下的岩山碎片布滿大地。


    女學生一口氣被混沌給支配。米特娜會長的表情也沒了笑容。


    「侯……侯爵大人,這狀況不要緊嗎?」


    「沒……沒沒………沒問題!隻要有我在……哇——喔!哇——喔!」


    隨後,車裏的所有人都理解到這輛巴士急轉直下地陷入絕境當中。


    傾瀉而下的雷擊密度非比尋常。擁有莫大破壞力的矛以彷佛雨一滴一滴落下般的輕鬆調調貫穿地麵,讓人眼花繚亂。誘雷塔已經完全派不上用場。隻見一座又一座的塔遭到粉碎,失去目標的天神接著瞄準的對象,隻有在峽穀中緩緩蛇行的一輛鐵盒子。


    瞬間被放射出來的雷擊掀起側麵,巴士連同地麵跳了起來,一度在地麵上彈跳。那陣衝擊讓布洛薩姆侯爵從駕駛座上被吹飛,猛烈地撞上窗戶。他順勢有節奏地從巴士階梯上滑落,就這樣翹著屁股一動也不動了。


    雖然也有人在意他的安危,但被放置的方向盤要更加重要。梅莉達不禁想站起身,但某人在飛奔過梅莉達身旁時按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回座位上。


    「各位!請抓穩了!」


    是風一般衝向駕駛座的庫法。他握住失控的方向盤,以俐落的手法切換生鏽的排檔。他用力地一腳踩下油門後,巴士立刻猛然加速起來。幾乎就在同時,後方亮起閃光。落雷彷佛要堵住退路似的追趕上來。


    「蘿賽蒂小姐,麻煩你了!」


    如果在這種情況下被拜托什麽事,就算不是梅莉達,也會感到畏縮吧。明明如此,蘿賽蒂卻毫不迷惘地一腳踩在窗框上,以後翻上杠的訣竅跳向窗外。她輕盈地在巴士車頂上著地,從腰部後方拔出兩個圓月輪。


    「『基本調整』!」


    她的瑪那伴隨著攻擊技能的詠唱,在卷起漩渦的同時收束起來。緋紅色圓刃更進一步增加了六個,與左右的圓月輪連動,在半空中搖晃。


    那是在與愛麗絲的共同訓練中經常會看見的,蘿賽蒂的基本技巧。對於無法與人組隊,一直被迫進行多對一戰鬥的她而言,首先用那招將武器增加好幾倍,據說成了她所有戰術的起點。


    那之後的光景,讓人隻能對家庭教師的本領驚歎不已。


    天空的極光一閃。蘿賽蒂橫掃手臂。以雷速造訪的矛與六個緋紅圓輪猛烈衝撞,分歧的閃電前端胡亂地挖起大地,產生龜裂的岩石隆起。庫法展現出超凡的方向盤操控技術,彷佛與神以相同角度在觀察事物,巴士宛如拿線穿針,精準無比地穿越過隻有毫厘之差的安全地帶。


    這是否觸怒了天神呢?隻見天上又放射出一氣嗬成的追擊。幾十道閃電同時傾瀉而下,將左右兩邊的峽穀射穿成碎屑。隻見被粉碎的岩石形成雪崩,從四麵八方撲向巴士。任誰來看都無路可逃了——


    庫法麵不改色地踩下煞車。巴士瞬間減速,蘿賽蒂從車頂上被吹飛。女學生同時倒向前方的座位。庫法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銳利地踩下油門,讓女學生這次被推向座位這邊。


    宛如子彈一般從車頂飛出去的蘿賽蒂,在空中調整姿勢並著地。她用鞋底將地麵削出長長一條線,在轉身的同時射出左右兩邊的圓月輪。


    滑入前輪底下的圓刃隨後藉由散發出來的瑪那壓力將巴士彈起。好幾噸重的鐵塊在空中飛行。巴士掠過蘿賽蒂的頭頂,甚至讓推擠過來的雪崩先過去,然後粗暴地著地。差不多學到教訓的學生抱緊彼此,趴在座位底下,庫法在分毫不差的時機踩下油門。


    「庫法大人!蘿賽蒂大人她……!」


    就如同某人發出的哀號一般,有一個人被留在絕境當中。蘿賽蒂用自己的腳一蹬地麵,跳過從左邊推擠過來的雪崩。同時從右邊突擊過來的雪崩在中間點衝撞,以噴火般的氣勢吹起岩塊。蘿賽蒂踢著瞬息萬變的土石流,試著勉強爭取滯空時間。


    庫法麵無表情地讓巴士奔馳兩秒後,突然用腳固定方向盤,同時從窗戶探出身體。就在他從腰際拔出黑刀刀鞘的同時,彼端的蘿賽蒂也收緊手臂。


    從遠距離射出的圓月輪劃破空氣,同時穿越過巴士旁邊。從窗戶能瞄準目標的僅僅一影格。庫法用惡魔般的精準度突出刀鞘,前端理所當然似的勾住圓刃的握柄,隨後一記橫掃。緋紅色瑪那彷佛釣魚線一般扭動,蘿賽蒂變成被拖行在空中的炮彈。庫法沒有確認她的情況,直接回到車內重新握住方向盤。


    在滯空幾十公尺後,蘿賽蒂分毫不差地返回巴士車頂。砰!一股重壓施加在天花板上,讓新生顫抖著肩膀。


    不過,還有比這更激烈的體驗嗎?


    過沒多久後,巴士似乎完全脫離了雷擊地帶。庫法發現先行離去的五輛巴士,他以正常的速度轉動方向盤,朝那些巴士前進。


    「嘿咻。」


    蘿賽蒂的態度像是剛結束一項工作,她從窗戶輕飄飄地回到車內。所有人都愣愣地注視她的身影,之後——最先爆發出來的是誰呢?


    「「「實在太棒了——————!」」」


    就某種意義來說,比雷鳴更巨大的轟隆聲響撼動車內。


    「實在太精彩了,梵皮爾先生、普利凱特小姐。」


    布拉曼傑學院長露出久違的孩子般笑容迎接兩人到來。先行離去的她們似乎也察覺到後方有異常,所有女學生都聚集在停下的巴士周圍,殷切期盼著梅莉達等人到達。


    看到身為大功臣的情侶被所有人圍住,受到眾人紛紛讚賞,在遠方眺望的梅莉達內心也稍微鬆了口氣。不過,宛如薄霧般的焦躁也同時籠罩著她。果然還是蘿賽蒂才夠格站在心上人身旁嗎?


    即使梅莉達有所成長,庫法也會跟著成長。自己要到何時才能變成與他相配的淑女呢——


    庫法散播著一如往常,充滿魅力的笑容,但他突然繃緊表情。


    「各位小姐,你們沒事真是萬幸。隻不過有一個嚴重的問題……」


    「說得沒錯,梵皮爾先生——這樣一來,就無法隨便離開鎮上了。」


    學院長表示同意,引導學生的視線看向後方。


    雖說逃進了安全地帶,但隻要稍微踏出外側一步,喧囂的雷擊至今仍灼燒著地麵。究竟是什麽觸怒了上天呢?這樣一來,直到極光將所有鬱憤徹底發泄出來為止,梅莉達等人不就甚至無法安全回家嗎?


    「沒問題!隻要交給我,一切都不用擔心!」


    女學生露出這聲音是誰的表情,環顧著周圍。用誇張的舉止宣傳著存在感的人,是總算從巴士裏爬出來的布洛薩姆?普利凱特。雖然他側頭部腫了個大包,但看來沒有大礙,真是萬幸。


    不過,真不曉得是哪裏「沒問題」。


    「普利凱特卿,這陣雷究竟到什麽時候才會平息下來?」


    布洛薩姆侯爵將手肘靠在巴士的車門上,以看似苦惱的態度回答魔女的問題。


    「……各位應該覺得這樣的狀況很不幸吧。不過,隻要換個角度看,也能轉變成天大的好機會。各位無法離開鎮上。反過來說,就是不回去也無妨。本鎮十分歡迎各位淑女留下!」


    根本沒有回答問題。布拉曼傑學院長像是放棄與他溝通似的轉過頭來。


    「等極光的暴躁平息下來,應該就能出去了吧。無論如何,各位暫時都會在這座鎮上致力於研修。切勿亂了方寸。」


    「「「是的,學院長。」」」


    看到聖弗立戴斯威德的團結,布洛薩姆侯爵擔心遭到排擠而慌張起來。說到他剩餘的最後存在價值,就是帶路。


    「那……那麽在場的各位!請跟在我後麵前進吧。我來替各位帶路——」


    侯爵宛如遊覽車導遊一般高聲喊道,他衝到集團的前頭,張開手臂。


    「這就是本鎮『鄉哥爾塔』!地底的樂園!」


    前方有個直徑可能長達幾公裏甚至幾十公裏的巨大空洞張著嘴巴。讓人覺得可能通往地獄的那個深淵,鑲著提燈的光芒。那代表生活的氣息,也就是有城鎮在地麵下拓展開來。


    盡管聽說過這件事,但跟實際親眼目睹還是有天壤之別。梅莉達與愛麗絲靠近空洞邊緣,眺望那彷佛會讓人昏倒的絕景。人類為何會在被雷電牢籠封閉的貧瘠荒野上建立這般規模的城鎮呢?


    布洛薩姆侯爵一邊引導女學生前往通向城鎮的階梯,同時繼續導覽。


    「其實至今尚未厘清這座地底城鎮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存在的。從弗蘭德爾的曆史揭開序幕時起,空洞就存在於這裏!而且,那裏殘留著偉大的遺跡。這是為什麽?為何古代人會在這種魔境開拓城鎮——非也。應該說他們為什麽一直挖掘地麵,不斷朝下方邁進呢?」


    「……唔。」


    一種古怪的直覺讓梅莉達緊張地咽下口水。導遊揮著手引導女學生的隊伍,梅莉達感受到的異樣感也在同時宛如波浪一般被衝走。


    「為了厘清個中真相,我們在這裏住了下來。但至今已經明朗的事情還很少,因此我們很期待養成學校的各位同學。我們將擴大調查範圍,追求更深入的奧秘!讓我們盛大地炒熱從今天開始的研修吧!」


    ? ? ?


    在地底城鎮「鄉哥爾塔」的入口等候著梅莉達等人的,是將視野整個覆蓋住的綠色叢林。那是彷佛突變一般巨大化十幾倍的植物密林。


    宛如帆船一般廣闊的樹葉。比房子還要高的香菇傘蓋。擴大到看來有些詭異的花瓣模樣,將厚實的唇瓣麵向來訪者。


    宛如變成了小矮人,迷失在不可思議的國度一樣。嬌小的梅莉達將身體縮得更小,與愛麗絲楚楚可憐地互相依偎。這下要是有怪鳥飛過上空,梅莉達可能會嚇到昏過去,所幸隻有生物保持著正常尺寸。大約小指大的瓢蟲,悠哉地在綠色大海中漫遊著。


    所有女學生都在尋求說明吧。三百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最後走下階梯的布洛薩姆侯爵身上。三十好幾的男性彷佛獲得了眾人矚目一般,隻見他挺起胸膛。


    「這也是我研究的成果!超過十年前,這裏還是寸草不生的貧瘠土地。在鄉哥爾塔的生活殘酷到超乎想像。不過,這時有一位救世主宛如彗星一般出現!換言之,也就是我!」


    他彷佛站在舞台上一般,誇張地張開手臂。翻動過頭的披風卡在頭上。


    侯爵急忙揮落披風,順便輕輕撫慰腫包,然後繼續說道:


    「……咳嗯。根據我帶來的基因操作技術,這個地底開始洋溢出各式各樣的綠意。在弗蘭德爾無法看見的稀有花朵!強韌的作物!雖因為實驗的副作用,像這樣培育出巨大森林,但可說是無傷大雅吧。」


    「這件事讓以前不過是一介學士的你突然成名啊。」


    最年長的布拉曼傑學院長,彷佛昨天的事情一般回顧著記憶。既然是超過十年前的事情,應該是連庫法和蘿賽蒂都還不懂事時發生的事情吧。老練的魔女看似感觸良深,布洛薩姆侯爵也對她露出皺紋十分顯眼的笑容。


    「雖然我雌伏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才能一定會嶄露頭角!這表示在荒蕪大地生活的人們的吶喊,尋求著我的存在吧。哇哈哈!」


    讓人絲毫感受不到十年歲月帶來的份量,可以說是布洛薩姆侯爵的人品嗎?梅莉達不經意地環顧著欣欣向榮的巨大植物。這裏的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擁有與人類無異的曆史,在這裏紮根。


    梅莉達沉浸在不可思議的感傷裏,這時有蟲子的振翅聲從某處傳入她的耳中。


    『竟然讓他入侵了……終於找到這邊來了嗎,該死的冰王……!』


    ——不是振翅聲,而且也不是幻聽。曾在聖弗立戴斯威德的學舍聽過的那個沙啞聲,又再次纏繞在梅莉達耳邊。


    周圍的聲音又逐漸遠離。布洛薩姆侯爵比手劃腳地在說著什麽。就連同班同學的認知都拋下了梅莉達。金發少女搖搖晃晃地脫離隊伍,詭異的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這件事。


    『得思考對策才行……我的力量好不容易才找回來……』


    『十年啊……!不,還要更久……!要說是雌伏,實在太過痛苦……』


    『沒時間發呆了……到我的舊巢研磨武器吧……為了守護孩子們……!』


    跟以前有一點不同的是,有其他聲響在引導梅莉達。梅莉達之所以會悄悄脫離集團,正是因為聽見了彷佛河川的水聲。


    不過,依靠聲音到達的地方,卻是個死胡同。隻見被巨大樹葉宛如窗簾一般覆蓋的岩壁聳立在那裏。別說洞窟,甚至連一道裂縫也找不到。


    盡管如此,河川的水聲仍舊不停回蕩,呼喚著梅莉達。


    水聲是從岩壁對麵傳來的……————


    梅莉達漫無目標地在懸崖周圍來回,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就在她試圖把耳朵貼到岩壁上時,兩件事情同時製止了她。


    第一件是心上人若無其事地將梅莉達的肩膀拉向自己身邊的手掌。


    「小姐,你厭倦聽課了嗎?」


    「老師?」


    隨後立刻有第二個聲音從彼端劃破空氣。


    「不……不行!別靠近那裏!」


    布洛薩姆侯爵驚慌失措地飛撲到兩人麵前。他張開手臂,像是要堵住死胡同的岩壁一般,那怪異的模樣讓女學生的視線盯著他看。


    突然變樣的三十好幾的男性,似乎慢了一拍才恢複正常。他像是要敷衍過去似的扭動大大張開的手臂,擺出演戲般的姿勢,彷佛演員一般高聲說道:


    「這個地方是『神秘點』!是常識不管用的世界喔!」


    「神……神秘點……?」


    「你當然記得我曾說明過這塊土地是磁場正中央的事吧?因為強力磁場的扭曲,本鎮鄉哥爾塔有一些地點會發生無法以弗蘭德爾的常識估量的奇怪現象,我們把那樣的地方稱為『神秘點』,指定為禁止進入的管製區。這是為了保護重要的鎮民安全!」


    侯爵用若無其事的動作趕走梅莉達等人。庫法也環著學生纖細的肩膀,帶她回到同學身邊。那手的力道之強,讓梅莉達隻能任憑擺布。


    彷佛在提醒所有人注意一般,侯爵繼續逼真的演講。


    「各位也請好好記住了,絕對不可以靠近神秘點!每個月都有居民受傷,實在讓人傷透腦筋啊——金發的小鳥妹妹,你為何會對那個岩壁感興趣?」


    「呃……那個……我聽見水聲……」


    「這才詭異啊!那種岩石裏麵怎麽可能有水流動!」


    「……」


    梅莉達用力咬了咬嘴唇,不死心地轉過頭看。但那個岩壁被多達好幾層的巨大植物窗簾遮蓋住,早已經看不見蹤影。


    那個水聲當真是磁場的扭曲產生的錯覺嗎?要說詭異,已經聽見三次的沙啞聲才詭異吧。那聲音現在也宛如薄霧一般消失無蹤。


    是這個世界不對勁,還是自己不對勁呢?梅莉達逐漸失去了自信。


    「——布洛薩姆先生!嶽父!太好了,我看見燈光,就在想可能是您。」


    就在這時,一名青年穿過巨大植物的根部飛奔而來。從他過來的方向推測,他肯定是鎮上的居民吧。這麽說很不可思議,但真的有人住在這種地底的事實,讓女學生產生一種奇妙的感慨。


    布洛薩姆侯爵像是深感慶幸一般,誇張地張開手臂歡迎青年。


    「嗨,我未來的兒子啊!瞧你氣喘籲籲的,怎麽了?今天還不是典禮的日子喔?」


    青年在侯爵前方緊急停下,然後在侯爵耳邊很快地低語:


    「事情不得了啦……又有人『病發』了。是西三號地區的卡涅爾。應該已經回天乏術了……布洛薩姆先生不幫忙介錯的話,就沒辦法處理。」


    「我知道了,我立刻過去。但先等我一陣子,現在有客人。」


    「……這些團體客人是怎麽回事?」


    青年似乎這時才總算注意到在場的少女。侯爵浮現做作笑容,彷佛值得慶賀地介紹起青年。


    「淑女們,我向你們介紹。他名叫迪克。是迪克先生!算是本鎮可靠的保安官吧。然後迪克,現場這些可愛的小鳥是聖弗立戴斯威德女子學院的才女!她們千裏迢迢來協助我們進行調查。」


    「啊!這麽說來,今天是蘿賽回鎮上的日子啊……!」


    這麽說來,宛如少年一般感到驚訝的他的確穿著像警備兵的古板製服。星形徽章在他胸口發亮著。他像運動員一般理著平頭,擁有一張感覺涉世未深的樸素麵貌。


    迪克先生意氣風發地向前踏出一步,爽朗地亮出潔白的牙齒。


    「歡迎各位蒞臨鄉哥爾塔!如果在鎮上碰到什


    麽問題,可以盡管來拜托我喔。請各位親密地叫我迪奇吧!」


    雖然他用力豎起大拇指,但沒有少女直率到能在這種情勢下接納他的昵稱。就在聖弗立戴斯威德的女學生拘謹地保持沉默時,布洛薩姆侯爵似乎是感受到如坐針氈的氛圍,他拍了拍保安官的肩膀。


    「迪克!迪奇!你是本鎮不可或缺的男人喔!」


    「深……深感光榮,嶽父!」


    「……我對那個『嶽父』稱呼有意見耶。」


    蘿賽蒂用感覺非常疑惑的聲音挺身而出,可以明顯感受到她一直盡可能想裝作不知情的樣子。一看到紅發少女的美貌,迪克先生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來。


    「蘿賽!你居然一聲聯絡也沒有,太……太過分了吧!」


    「……你好,迪克先生。」


    蘿賽蒂露出困擾無比的表情,陷入沉默。看到雙方的溫度差,實在很難想像他們感情會好到經常聯絡。


    興致高昂的主要是局外人。布洛薩姆侯爵完全無視女兒的意願,自顧自地說著:


    「我在此向聖弗立戴斯威德的淑女發表吧。在場這位迪克正是蘿賽蒂的未婚夫!兩人在兩天後會舉行幸福洋溢的結婚典禮,然後成為夫婦!因此迪克等於是我的兒子!迪奇~~?普利凱特!」


    「就說了我不會結婚嘛!」


    蘿賽蒂對毫無交集的父親感到憤慨,她突然一把抱住庫法的手臂。盡管梅莉達反射性地「啊」了一聲,但保安官與侯爵的反應似乎更加激烈。迪克先生驚訝到彷佛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那……那那那那那……那個討厭的男人是怎麽回事!蘿賽,你背叛了我嗎?」


    「什麽背叛不背叛的,我跟迪克先生隻是同個鎮上的兒時玩伴,沒有更深入的關係。我現在跟這個小庫在交往呢。我們打得火熱,超級恩愛呢。」


    「就是這麽回事,請你死心吧。」


    對梅莉達而言,最震驚的是庫法確實在遵守與蘿賽蒂的約定。也就是庫法也主動將手臂繞到戀人的肩上。


    這對情侶無視驚訝到下巴快掉下來的的父親與未婚夫,轉身走向鎮上。


    「蘿賽,可以帶我參觀鎮上嗎?」


    「那當然嘍,達令!也得跟鎮上的大家介紹我未來的老公大人呢。」


    「站……站……站……站住!給我等一下,蘿賽蒂!」


    感到驚慌的是布洛薩姆侯爵。以他的立場來看,應該無法忍受已經連日期都決定好的結婚典禮被毀約吧。看他這種強硬的態度,如果蘿賽蒂沒有事先準備假男友,的確很有可能被他以洶湧的氣勢擺平周圍的障礙。


    梅莉達頓時想追著心上人的背影飛奔而出。但就在她拔腿衝出前,有一隻手彷佛預料到她的行動一般,伸過來抓住梅莉達的手臂。


    「還在團體行動中喔,梅莉達學妹?」


    浮現花朵般笑容的是米特娜會長,那是一朵有毒的花。


    然後,一陣盛大的咳嗽聲阻止了試圖追趕女兒與她男友的布洛薩姆侯爵。布拉曼傑學院長嚴厲的眼光安靜地斥責著侯爵。魔女纏繞著遠比賢者更偉大的氣場,用毅然決然的語調表示:


    「普利凱特卿。您目前應該在負責替本校同學帶路吧?」


    「嗯,呃,是那樣沒錯啦,但是……」


    「迪克先生找您是為了什麽事?感覺事情好像非同小可。」


    賢者是為了與魔女競爭嗎?隻見他格外端正地挺直了背。


    「這是本鎮和本鎮居民應該自己解決的問題。」


    「我要問的不是解決不解決,而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遭到威嚴的鞭子鞭打,布洛薩姆侯爵頓時縮起了背。


    然後他說出口的是彷佛小孩子藉口的一句話。


    「我想不是什麽看了會令人愉快的光景……」


    聽到像是要撕裂靈魂般的哭泣聲,的確沒有女學生會感到愉快吧。在布洛薩姆侯爵的帶領下來到鎮上的少女,被迫在入口處目睹到令人震驚的一幕。


    首先,發出響徹小鎮的叫聲的人,是大約二十幾歲的女性。其他鎮民按住不顧形象地想爬著前進的她。


    女性拚命成這樣想前進的方向,有幾個人聚集在一塊。有一個人倒落在中央,五個壯碩的男人一起壓製著他……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應該不是在仲裁情侶吵架這麽簡單吧。


    被集團壓製住的中央的人物,被蓋上了床單。盡管有五人份的體重壓在他身上,他仍宛如野獸一般瘋狂揮動手腳。他此刻憑著蠻力掙脫了左手的拘束。被撞飛的男人連忙再次整個人撲向他。


    從床單底下露出來的左手,戴著六條幸運繩。從肌肉的壯碩度來看,應該是男性嗎?那麽那個大聲哭喊的女性,是他的戀人嗎?


    聚集在現場的一名鎮民,發現了引導女學生前來的賢者身影。


    「布洛薩姆先生,你回來了嗎!麻煩快看看,又有一個人被擺了一道!」


    「交給我吧!」


    侯爵讓女學生留在原地,意氣風發地走上前。途中,以淚洗麵的女性抓住那豪華的披風求助。


    「求求你,布洛薩姆先生,請你救救卡涅爾!他還有救!還有救呀!」


    「我現在就來診斷狀況吧。外行人退下!」


    對女學生而言,讓人意外的是鄉哥爾塔的鎮民十分流暢地遵從侯爵的指示。推測是戀人的女性被其他居民架住身體拖走。戴著幸運繩的男性即使被壓住手腳,仍然不停掙紮。此刻在他身旁蹲下來的布洛薩姆侯爵,稍微掀開了床單。侯爵立刻「嗚」了一聲並蹙起眉頭,再次將床單蓋回去。


    「——病狀進行度『a』。卡涅爾已經回天乏術了。立刻給他『救濟』!」


    聖弗立戴斯威德明智的講師群,這時不知為何產生一種「應該阻止他吧」的直覺性衝動。在一名鎮民用異常裝模作樣的動作送來細長包裹時,印證了那直覺是正確的。


    講師群身為昔日在戰場上奔馳的人,已經感受到了——「死亡」的預兆。


    布洛薩姆侯爵從包裹中拔出來的東西,是裝飾閃耀輝煌的刀劍。雖然那並非戰鬥用,而是儀式用的劍,但硬度跟鋒利度應該是掛保證的吧。侯爵莊嚴地高舉劍——然後承受不住重量,搖晃了一下。他咳了兩聲敷衍過去,遞出劍。


    「凱……凱布,給予你榮譽吧。」


    「深感光榮,布洛薩姆先生。」


    接過劍的一名鎮民穩固地高舉劍,重新麵向戴著幸運繩的男人。他將劍尖對準床單中央,沒有一絲猶豫地刺下去。


    劍唰一聲刺下,鮮血從床單中央噴灑出來。戴著幸運繩的男人激烈地痙攣,沒多久手臂便虛脫無力地垂落。弗立戴斯威德的少女忍不住摀住嘴角,但推測是戀人的女性尖叫出聲,衝走所有聲響。


    「不要啊啊啊————————!卡涅爾!卡涅爾——!」


    「這麽一來,卡涅爾的靈魂就得到救贖了!凱布是救贖的使徒!替他熱烈鼓掌吧!」


    聚集在廣場的鎮民接連地鼓掌。動手的凱布一臉驕傲地高舉劍,然後將額頭貼在劍柄上。他的腳邊沉浸在從床單底下流出的鮮血裏。


    這異樣的氛圍,讓身為局外人的少女們隻能倒抽一口氣。布拉曼傑學院長代表聖弗立戴斯威德以嚴肅的表情走上前。


    「……普利凱特卿,這是怎麽一回事?無論對照哪裏的法律,公開處刑都是重罪。」


    「什麽處刑,您言重了!這是救濟。卡涅爾已經患病了。」


    「患病?」


    「是在鄉哥爾塔流行的怪病。原因和對策都不詳。罹病的患者會失去理性,淪為追求殺戮的怪物。那樣還有身為人類的尊嚴嗎?因此我


    們決定要迅速地人道毀滅病狀惡化的患者。」


    侯爵轉過身,向聚集在床單周遭的男人發出指示。


    「卡涅爾就由我負責淨化。把他送到教堂的安置堂!別嚇到孩子們了。」


    「知道了,布洛薩姆先生。」


    男人俐落地將床單卷在屍骸上。魔女的嘴角至今依然緊繃著。


    「至少我沒有聽說過那種病。」


    「席克薩爾公知情。」


    侯爵的回答簡單且犀利無比。就連魔女也接不了話。


    就在這時,看到戴著幸運繩的男人終於要被送走,有個人物發出了聲音。


    是陪同學生前來研修的講師之一,最年輕的拉克拉?馬迪雅老師。


    「等等,讓我調查屍體。」


    「不行!」


    鎮民強硬地拒絕,不在乎會全身沾滿血,緊緊抱住床單。


    「這種病會感染。如果不迅速地隔離,所有鎮民都會有危險。特別是現在,你們學院的學生也不例外吧。」


    「…………」


    拉克拉老師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她隻是用宛如野獸般的冷酷態度目送逐漸遠離的床單血跡。


    「嗚嗚,卡涅爾……卡涅爾……早上明明還那麽有精神的……嗚嗚……!」


    鎮民三三兩兩地散開,留在原地的隻剩來研修的學生,以及負責帶路的布洛薩姆侯爵。還有彷佛路邊的石頭一般被舍棄,推測是戀人的女性。毫無預兆地失去伴侶,她今後會遭到多大的悲傷折磨呢?


    學院的女學生終於逐漸察覺到了。


    並非常識不管用。


    而是這鎮上有哪裏不對勁————


    布洛薩姆侯爵露出他擅長的那張皺紋顯眼的美麗笑容。


    「好啦,小鳥們需要休息一下吧。請盡管享受本鎮名產洞窟飯店吧!」


    女性的抽泣聲,一直在他背後回蕩不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刺客守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城ケ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城ケイ並收藏刺客守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