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之後,父親鬆開了我的手,然後歎氣一口對我說,你的左手尾指關節處輕按之下能夠感覺到明顯的熱氣,還有些微脈搏之狀。但其跳動規律混亂,說明你此刻心神不寧,且是真的大敵當前。


    父親說完這句話,我的心立馬就懸了起來。父親的摸骨術雖然我學了不少,但是並沒有像父親這樣長年累月地積累練習,所以手藝雖然是有,但是深淺卻不值一提。父親的這種摸骨,我卻並沒有見過,而這些年以來,他也不曾在我麵前展示過這一招。隻是當下的情況似乎不適合刨根問底,於是我也就默默收起我的好奇心,不去發問。


    父親接著說,你的指關節處從掌心方向傳處來的熱氣,所謂冷熱陰陽,熱氣是陽氣的一種展現,你陽氣旺盛,但此刻卻在不斷外泄,人體是一個平衡的陰陽,陽氣少了,陰氣自然也就上升。這並不是說你的身體有什麽問題,而是你的情緒。你的狀態被你此刻的心境所左右,你越是害怕,這種害怕就越是揮之不去,反而給了那些讓你害怕的原因一個可乘之機。


    父親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我還是有些不明之處,尤其是我並不懂此刻父親跟我說這些陰陽之說是何用意。父親接著說道,陽氣外泄相應的陰氣增加,原本就凶險的地方,會更因此增加一些可變之數。尾指指骨指機巧、應變之策,而你此刻心神不寧,有些事情做不得準,我還需要進一步確認。


    父親頓了頓問我說,孩子,你告訴我一個名字,任何人的,認識的或者不認識的,兩個字或者三個字,是真實存在的人或者你壓根就杜撰了一個名字,想到的第一個名字告訴我。他這麽問我,我就知道,父親是要在先前給我摸尾指骨的基礎上,再用小六壬確認一次了。小六壬也是父親的一大本事,小時候常常在電視裏看到那些街邊擺攤的神棍,其中大多數都是瞎子或者裝成瞎子的樣子,而他們掐指一算,就能夠斷天機。


    當然那些影視劇裏描繪的此類形象,大多帶著強烈的諷刺和戲謔,但事實上那“掐指一算”,卻正是小六壬和奇門八卦的一種算法,看上去雖然高深莫測,但實際上隻是運用了一種古法來加以計算,這個計算的結果則是概率,在計算的過程中,否定了一些明顯不可能的現象罷了。隻是由於懂得的人並不在多數,於是長久以來,這種古人傳下的數術之法,卻一直被當做封建迷信在對待。


    於是我也隨著性子,告訴了父親一個三個字的名字。這三個字毫無規律,甚至也許不存在這樣的姓氏,因為父親所測算的主體是我,就如同有人走在一條巷子裏,到了盡頭處發現幾條岔路口,所有人都不知道那條路才是正確的,但此刻卻必須要選擇一條路來走。而我脫口而出隨心想出的一個名字,其實就是在做這樣的決定,這當中存在一個很宿命的幾率問題,卻不知為何,這種宿命幾千年的流傳之間,準確率卻驚人的高。


    父親根據我提供的三個字,第一字卦落大安,意思是沒什麽可擔心的,一切都是吉兆;第二個字卦落赤口,說明要起爭端,而此處的爭端對應到我遭遇的這件事的嚴重程度來說,恐怕這樣的爭端就是生死之鬥了。然而這場爭鬥意味著不可避免,因為在沒鬥起來之前,是誰也無法預料輸贏的,即便雙方的懸殊非常巨大。最末一個字,卦落無名指的第三指節,父親雖然看不到,但是我卻看得清清楚楚。這一卦稱之為“小吉”,這大概就是這件事的一個結果,雖然不是皆大歡喜,但起碼是個好的結局。但是這裏的小吉卻並非無驚無險的那種,而是在經曆過一些問題之後才能得到的結果,換句話說,就算結果最終是好的,但這當中也許會折損一些別的方麵的東西。


    就好像在我們浴血奮戰的抗戰時期,盡管取得了最後的勝利,可是過程卻經曆了許多犧牲,這種犧牲對於最終的結果來講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放到小我的層麵,卻依舊是一樁慘事。


    三個字得出三個卦,前兩個卦是過程,最後才是結果。父親算出這個結果的時候,緊縮的眉頭才算是稍微舒展開來。他舒出一口氣說,孩子你別擔心,這件事一定會好起來的,至少對於你和咱家來說會是如此。


    而我的想法卻和父親不太一樣,就如同剛剛我說的那樣,即便結果是個小吉,但是也許會因此失去一些別的東西。例如人家隻是要我的命,如果我命保住了,算是一件好事,但是卻因為保命,而損傷了其他我珍愛的人,這對於我來說依舊是一件不幸。於是我對父親提出了我的疑問,畢竟此時此刻,我將會是這件事最直接受到影響的人。父親卻說,你還記得小時候你跟我學小六壬的時候,我總是教你測算一個字,對嗎?


    我說是啊,一般來說一個字的比劃,含義,說出口或者出現在腦子裏的時間,這個時間想要測算的大致範圍,這些都會因為這諸多方麵找到一個共同交集點,而使得這個交集點的範圍不再是四個,也縮小了許多,那麽在這個範圍當中找尋答案,比盲目地尋找要容易很多。父親點點頭,然後說,你知道今天我為什麽要你說三個字嗎?這三個字,每遞進一個字,其實都是更加精確地縮小了一層範圍,到最後一層的時候,範圍幾乎已經可以一目了然。父親再度點上一根煙,然後跟我說道,你也許會覺得,小吉並非大安,甚至並非速喜,憑什麽我會這麽確定,對嗎?我說是的。父親說,你回想一下,剛才我要你給我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沒有讓你隨便說三個字——雖然事實上你也是隨便說的三個字,而我是提前告訴你,要你告訴我一個名字對嗎?


    我沒回答,琢磨著父親的話。父親卻也似乎沒打算讓我真的回答,而是接著說道,正因為我告訴你我要的是一個“名字”,所以你在這三個字出口之前,腦子裏首先就把它定義為一個“名字”,在你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你會情不自禁地刻意把後麵兩個字結合第一個字聽起來更加像一個名字。這個過程是不需要思考的,換句話說,這三個字從你嘴巴裏說出來,其實是全憑你的第一感覺。


    我恍然大悟,父親是說如果之前的種種誘導都是理性的話,那麽此刻我隨心說出的三個字,卻是不理性的。而這種非理性的東西,就好像現在流行說的第六感一樣,是人對自己本身的一種預知,恰恰有了這樣的預知作為六壬的基礎,那結果就八九不離十。


    父親接著說道,記住這三個字,這三個字是你的心告訴你的三個字,而這三個字直到這件事完全了解,一定會再次出現在你的腦子裏的。


    父親丟下這句話,正打算把手中的煙蒂丟掉,這時候卻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我斷定那是楊警官派來保護我們家的警察,因為我在接完他的電話之後,就關上了店門。如果是一般的客人,看到沒開門也就自己走了,不會專門來敲門。而如果是那個盯梢的凶手的話,也大可不必用敲門這麽低端的手段,他完全可以在我們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混到我們近身之側。


    所以此刻敲門的,一定是警察。於是我走到門口打開房門,看見一個大約三十歲的女人,生麵孔,第一句話就問道,小夥子,你們可以按摩吧?我點點頭側身讓她進屋,進屋後她就壓低聲音給我說,你別擔心,我的同事會分批次進來的,我們都是楊警官派來的。


    我看這女人雖然一身便裝,但看上去非常幹練。於是我招呼她在沙發上坐下,接下來的十多分鍾時間裏,陸陸續續來了四五個人,有男有女,但進屋後表明身份,都是警察。


    有這麽多警察在我家裏保護,我自然就放心了不少。此刻就算是被對方發現了我告訴了警察,隻怕是要再混進來也挺困難了,至少他脫身會很困難。母親由於擔憂我的處境,也深知這些警察留在家裏的重要性,於是她顯得特別殷勤,不斷給這些便衣警察倒水倒茶,搞得我心裏怪難受的。


    我問其中一個警察說,楊警官為什麽沒來,有些情況我需要跟他當麵說才行。這個警察卻告訴我,楊警官此刻和你一樣,也是被人盯上的對象,但是你放心,他會找機會過來的,隻需要等著就行。


    我苦笑著說,這一切還真都是拜你們楊警官所賜,要不是他的話,我怎麽會莫名其妙卷入到你們這件事當中去。那位警察卻沒有回答我,隻是微微一笑。


    於是在等待楊洪軍到店裏來的這段時間,我記不清具體有多少個小時,但是那每一秒鍾,都讓我覺得特別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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