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以為這件事了結了之後,是去掉了我的一個心腹大患,從此我也可以繼續安然自得地過日子。卻沒想到,楊洪軍竟然在這個時候,對我發出了這樣的邀請。


    但是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上過大學,是讀書人,雖然社會閱曆並不豐富,但是楊洪軍心裏想著的那些小主意,我還是一下子就猜透了。無非有兩個方麵,第一自然是因為我懂得摸骨術,能夠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給他提供線索以助案件偵破。第二則是這次的案件似乎還留下了許多疑團,他有預感,將來還會因此而找我。


    聯想到上次他亮出手銬來,逼我跟著他一起去警察局,我就知道,即便是我不答應,他日如果楊洪軍遇到了什麽難題,照樣會逼著我做的。


    於是我告訴楊洪軍,這件事我需要多思考一下,一時半會兒,我難以給你答案。楊洪軍點點頭,他也知道我之前的這段日子因此而困擾了多久,於是倒也沒在這個時候逼我。隻是告訴我,如果我答應的話,將來能夠在他的推薦之下,經過係統學習和考試,成為一名正式警察。


    不過楊洪軍也強調說,現在我們司法係統對於你們這個門類的手藝隻能打打擦邊球,然後僅做參考,所以你的手藝提供的並不是證據,而是一個方向。


    楊洪軍似乎在經過此役之後,也算是把我當成了自己人,於是他對我說道:“在給你一個正式的身份之前,你可能更多是在替我做事,秘密地做事。當然,我會支付給你報酬的,雖然不見得很多,但是,肯定比你現在賺的多。”


    我沒說話,楊洪軍卻接著說道:“如果你答應幫助我,那麽我也會顧全你和你家裏人的安全,我的職業就是抓捕壞人,所以危險自然是免不了,但是你卻不同,隻要你肯幫我,我也會幫你照料好家人。”


    言下之意,似乎是一場交換。想必楊洪軍也知道,此刻的我也意識到雖然這個案件已經抓捕了行凶之人,但中間空白的疑點依舊很多,最重要的是,幕後的元凶和那個看似邪教的組織,依舊還在逍遙法外,倘若此人心胸狹窄,免不了要生出複仇之意。如此一來,我自然也無法置身事外。


    所以楊洪軍是在用這樣的方式委婉地告訴我,我的擔憂並未完全解除,隻是目前暫緩了許多。而此刻的我,是需要他的幫助的。


    於是我沒有再明確回答他,隻是告訴他我會考慮看看,給我點時間。


    楊洪軍依舊沒有親自開車送我回家,還是和先前一樣,在警察局門口替我打了台車。不過這次我們互相留下了當下正在使用的電話號碼,因為我在這件事之後,就換了個手機號碼,以備安全。楊洪軍在臨別前告訴我,任何時候我想明白了,都打電話告訴他一聲,無論我答不答應。


    我父母因為知道今天是楊洪軍把我帶去了警察局,想必也知道和先前的那個案件有關,於是當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他們倆早就在屋子裏坐著等我了。母親拉著我問長問短,言語有些焦急,似乎是在擔心又出了什麽新的岔子。女性嘛,經曆了這件事之後,不免會有些悲觀主義,於是我寬慰她說沒什麽事,隻是去看了看監控錄像,然後聽楊警官給我分析了一番而已。


    可是父親卻似乎從我的語氣中聽出了我的心事,隻是他並沒有立刻說出口,而是等到當天生意結束之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才來敲我的門。進屋後關上門,我扶著他在床沿上坐下,他才開口對我說:“孩子,我聽你今天的語氣心神不寧,是不是還有什麽事情你沒有告訴我們的啊?”


    都說盲人以耳代目,何止如此,父親更是心如明鏡。隻言片語間,就察覺到了我語氣中的閃爍。於是我把今天在警察局裏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父親。


    其實我隻是想要傾訴,並未想過父親會給我什麽建議。父親的文化程度不高,多年來給我的印象始終是莊重沉穩,不苟言笑。為人老實,做事實誠是周圍街坊這麽多年來對我父親的綜合評價。


    可是對於我來說,尤其是前陣子經曆了這個案件之後,我漸漸開始覺得父親雖盲,心裏卻裝著大智慧,以至於我這個明眼人有時候在看著他那有些萎縮而凹陷的眼皮的時候,竟然覺得那空蕩蕩的眼窩裏,藏著一顆可以看穿別人的銳目。


    父親聽我說完這一天的經曆和楊洪軍的邀請之後,站起身來拍拍我的肩膀,然後對我說:“孩子,有些事決定的是方向,有些事決定的卻是人生。我雖然是你父親,能夠教你一些我所會的東西,但我不能替你決定你的人生。”


    父親歎了口氣接著說:“幾個月之前,咱們都不曾想過這些事件會發生在我們這樣的小老百姓身上,而倘若當初你沒有在這個楊警官麵前顯擺你的手藝,後邊的種種事,也都不見得會發生。”


    他用了“顯擺”這個詞,這意味著雖然父親口中沒有明說,但是內心對於我那個夜晚故意顯山露水給楊洪軍摸骨的事,還是頗有微詞。至少父親是覺得我不應該這麽做的,如果當初我沒有這樣做,楊洪軍就不會察覺到我們這門與眾不同的手藝,更加不會把我當成救命稻草一樣,軟硬兼施,讓我不得不從。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有些懊惱。


    父親接著說道:“我們雖然幹得是給人舒筋活血的力氣活,可畢竟摸骨是一門古法,懂的人少,會的人更少,我年輕的時候遭人輕賤,也曾想過用這獨門手藝來換取他人的尊重,無論如何,現在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說那些‘如果’毫無意義,一切都當做是命中注定吧。”


    父親是個信命的人,我想打從他意識到自己是個盲人這件事的時候,他就已經信了命。而我並不信命,我信的是現世報,也相信無論什麽樣的人,在遇到某個特定的機遇的時候,所麵臨的選擇隻有抓住或者抓不住而已,兩者會導致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所以我知道,命中注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願意去改變命運。


    父親說得對,他是長輩,並不意味著他能夠左右我的人生。我所糾結的,正是我無從抉擇的。楊洪軍說將來我也許可以發揮所長,在他的保薦之下加入警隊,這的確是一個美好的許諾,但如今看來似乎有些縹緲,我必須決定是要追逐這樣的縹緲,讓它變得清晰可靠,還是默守陳規,老老實實過父親口中,那我早已“注定”的日子。


    這樣的情緒持續煩擾了我接近一個星期,每當我以為我就快決定的時候,天性的多疑和怯懦,卻讓我再一次把自己的想法推翻,如此這般,周而複始,就好像是一條正在追逐著想要咬住自己尾巴的狗,不停地在原地打轉。


    直到一周後的一天,店裏來了一個奇怪的人。


    那天下午店裏的客人並不多,客人是不需要排隊等候的,可是這個男人進來之後,就一直說自己累壞了,休息一下再開始按摩,於是就坐在候客區喝水,期間卻一直在用手機打字,發出那種虛擬鍵盤啪啪的聲響。


    這個男人看上去三十多歲,中等身材,有些禿頂的前兆。在他坐在那兒休息的期間,陸陸續續又來了幾位客人,他都讓別人先按摩了,直到我手上的這個客人按完結賬,他才站起身來,然後對我母親說:“大姐,我休息夠了,找個師傅幫我按按吧。”


    我剛洗完手上的按摩油,母親就將這個男人領到了我跟前說:“來,凱子,別休息,先招呼客人。”


    這個男人在我麵前脫了上衣後在按摩床趴下。我們的按摩床大約一個單人床的大小,專門做了個開孔好讓客人在趴著按背的時候,能夠不扭頭地順暢呼吸。看著那一身有些發福的肥肉,我也省去了以往有客人的時候,有意無意瞎掰扯幾句的習慣。計了鍾,就開始給他按背。


    此人肥肉雖多,但肉卻比較鬆。所以我還是很輕易找到了他背上的經絡跟穴位,看得出來此人平日裏很少按摩,因為我即便輕輕下手,他也疼得大叫了起來。尤其是在我幫他撥弄脊柱兩側的時候。他問我為什麽這裏會痛,我告訴他,這裏的經絡稱之為“足太陽膀胱經”,痛則不通,不通則有邪,摁散了,也就算是通了經絡。


    此人一邊忍住痛,一邊呻吟著說道:“原來如此,看樣子按摩也有門道啊,聽說有些能人異士,隻是摸一摸對方的骨骼,就能夠斷這個人的情況,你們這兒又這樣的人才沒有啊?”


    他這句話一出口,我立刻意識到不對。原來他剛才進店之後一直沒按,並不是真的因為自己累壞了,而是一直在等我。既然一直在等我,那就意味著此人知道我的一些事,卻並不開門見山地告訴我,而是用了一種接近於猜啞謎的方式告訴我。


    這人到底是誰?是那個邪教組織的人來複仇了嗎?想到這裏,我的背心一陣冷汗,恐懼在心裏猛然地躥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麽,我本能地用左手一把抓住了此人的雙手手腕,朝著背心往上的方向掰去,然後我整個人跨坐在他的腰上,雙腳壓住他的雙手,接著我右手直指關節壓攏,死死地抵住了他脊柱右側的“心俞穴”。


    然後我大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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