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一陣惡心,臉上情不自禁地表現了出來。法醫見狀,知道我沒怎麽見過這樣的場麵,不像他一樣,職業就是和死人打交道。於是他拿出口罩和手套,分別遞給了我和馬天才。


    我趕緊戴上,說來奇怪,當我越是抗拒這樣的臭味,那臭味卻越發清晰地透過我的鼻腔,傳遞給我的大腦。短短地戴上口罩的幾秒鍾裏,我幾度想要作嘔。想到待會兒自己還得給這具發脹的屍體摸骨,不由得悲從中來。


    摸骨術,重點在於骨。所以對方的表情即便和日常狀態不同,隻要手指按進皮膚後能夠摸到底下的骨骼,所得之結果,其實是完全一致的。既然來到了這裏,就算再惡心,也不能不做了。正當我穿好手套,走到屍體頭頂的方向,伸手打算從屍體下頜骨的方向往頭頂摸的時候,卻因為沒有搞對位置,一下子就把手指陷入了屍體脖子上的那道傷口裏。


    這本來沒什麽,心裏盡量不去想就行了,可偏偏馬天才那廝,在我手指摸到傷口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哎呀!”的怪叫,解剖室裏擺放的東西並不多,意味著比較空曠,馬天才的這聲叫喚,立刻在密閉的空間裏形成了一層層回音。嚇得我一下子鬆手,朝著馬天才怒目而視。


    馬天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對我說道:“對不住了凱爺,我膽兒小,一下子沒忍住…”我被馬天才剛才那一嚇唬,手一下子縮了回來,此刻再想放上去,心裏的抗拒又更多了一分。於是我對著馬天才罵道:“你既然害怕,那你來幹什麽來了?來看表演的嗎?”


    我語氣有些不耐煩,其實我也知道自己的怯懦,我隻是用罵馬天才的方式,來讓自己提提氣罷了。隻聽馬天才回答我道:“凱爺瞧您說的,這怎麽能是看表演呢?我本來也不知道我來幹嘛,但是直到您來了,我才明白,楊警官是要我根據你摸骨出來的線索,展開一些相關的追蹤調查…所以這一切啊,還得等您摸出個道道兒來才行。”


    一時語塞,也不知道再怎麽說好。於是不耐煩地瞪了馬天才一眼之後,我重新把雙手一左一右分別放在了屍體的下頜骨上,這次可是看準了才放下的,盡管剛才接觸到那傷口時的觸感,還無比清晰停留在我的指尖上。


    下頜骨兩側沒什麽更多發現,基本上和我先前看到照片時候的判斷一樣,隻是往中間摸去的時候,發現此人的下巴上,有一處明顯的平坦處,平坦處的中央,則有一道小小的溝壑。一般情況下來說,這種下巴骨的人,是有兩個並排的雙下巴的,也會因此讓臉型呈現一個國字臉的樣子。


    雙下巴的人大多憨厚實誠,但這人隨著時間的改變,免不了塗上種種顏色,身在官場潔身自好尚且不易,不行差踏錯,隻怕是不容易做到。所以下巴處的骨相,僅做參考。


    繼續往上摸去,下頜骨是和上頜骨關節相連的,而上頜骨的邊上不遠處,就是顴骨。先前說過,顴骨在男性的骨相當中,往往代表著權位,此處講的是一個較大概率的情況。而事實上能否獲得權位或者權利,則取決於先天條件和後天的機遇,從這名死者的顴骨摸上去來看,兩頭外側較為狹小,正中央雖然大但卻並非十分凸出。整體形狀,就好像是切了一半的雞蛋一樣。


    這說明他生前所得到的權位,更多來源於各種機遇,此處又跟此人完整的頭型互相吻合,作為一個投機主義者,應該會非常敏銳地察覺到身邊的諸多機遇,不管見不見得光,總歸是讓他給抓住了。


    繼續順著顴骨往鼻梁的方向摸,發現此人山根處雖然因為這憤怒的表情而疊起,但卻很容易摸到裏頭的鼻骨。這說明他的鼻骨距離鼻梁外側其實很淺,摸到此處,我基本上確定了此人下半張臉的骨相更加貼近於十二字骨相口訣後半句“鵬鷹雀鯨魚龜”中的“雀骨”。


    於是正當我打算將此人下半臉的骨相與雀骨之說法相互印證,以推斷出我前半段的結論的時候,卻因為手指按在鼻梁兩側——眼下的位置的時候,用力稍稍微大了一些,隻聽見“嗤——”地一聲,就好像是在擰幹一條沾了水的毛巾一般,屍體的眼珠子隨著這一聲古怪的聲響,竟然眼仁朝上,正好把目光對準了正站在屍體頭頂方向的我!


    我想我永遠都無法忘記那個場麵,這個滿臉怒容的死者,在我給他摸骨的時候,原本就因為手指的按壓,而造成麵部表情有過一些輕微的改變,但是當我挪開手指的時候,卻又迅速恢複原狀。我站在屍體頭頂的方向,以我的角度往下俯視著屍體,他的整張麵容其實是和我的視線上下顛倒的。本來就詭異得很,此刻眼珠子突然轉動,然後死死盯著我,嚇得我渾身發毛,一瞬之間,連屁股溝都狠狠地夾攏了一下。


    我連忙撒手,狼狽後退。卻在我踉踉蹌蹌之間,看到死人的眼珠子,竟然又緩緩地恢複到先前的模樣。我感到一陣胸悶難受,心髒狂跳如同快穿胸而出一般,即便我站在原地不動,也能夠非常明顯地聽到從我耳膜深處傳來的“咚咚咚”的心跳聲。


    我錯愕地看著身旁兩側站著的法醫和馬天才,他們也都是一副嚇壞了的樣子,隻不過法醫的眼神依舊注視著床板上的屍體,而馬天才卻注視著我。想必馬天才之所以被嚇到,是因為我剛才那突如其來地一個後退,他不明所以,於是才被嚇到了。這樣也好,先前他怪叫嚇唬我一次,現在我也回敬了他一次,這就是現世報。


    而法醫眼神看著屍體,卻麵露驚嚇的神色,這說明剛剛我看到屍體眼珠子轉動,絕非是我的幻覺,因為法醫也正是被這一幕給嚇壞了,和我的區別隻在於他受過專業訓練,也常年接觸屍體,比我淡定得多罷了。


    我想要開口問他,卻不知從何問起,因為剛才那一幕太真實,卻又太荒誕,一個死了快一個月的人,不但在死後被人紮針,還被福爾馬林浸泡了半個多月,怎麽可能突然轉動眼珠子?難道說是他冤魂不散,看到我在他的屍身上按來按去,於是重新回魂,好用眼神嚇唬我一番嗎?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多年的唯物主義教育,讓我不能接受鬼怪的存在,起碼我認為鬼怪都是自己嚇唬自己,人死如燈滅,哪來什麽死後回魂?於是在我反複矛盾卻不知道怎麽問出口的時候,法醫卻率先說道:“小兄弟,剛才眼睛動了,你看見了吧。”


    我張開嘴想要回答,卻發現自己因為驚嚇過度,而發不出聲音來,於是隻能張著嘴巴向法醫點點頭。法醫疑惑地問道,你剛剛是按什麽的地方的時候眼珠子開始轉動的?我將雙手食指伸出,指著我自己臉上顴骨和鼻梁骨和下眼瞼之間那個凹陷的部分,但是我的手指卻沒有接觸到我的皮膚,因為我害怕沾上這具屍體的屍氣。


    法醫看似鼓起勇氣走到了屍體的側麵,此刻屍體的表情和最遲一樣,於是他深處兩隻手的手指,分別輕輕按在了我說的那個位置然後問我是不是這裏,我點點頭。法醫開始勻速用力,慢慢地將手指按了下去。


    隨著他按壓的動作,屍體的眼珠子竟然再一次轉動了起來,我因為先前看到過,雖然這次依舊吃驚,但卻沒有剛剛那麽大的動靜了,反倒是站在一邊的馬天才,因為目睹了這一切,竟然嚇得聲音發顫,連連後退。


    法醫按下去之後,屍體的眼珠子還是朝著我的方向瞪了過來。而法醫微微鬆手,眼珠子則微微恢複了一點,再度按壓,眼珠子又再度盯著我看。隨後法醫鬆開手對我說道:“嗨!虛驚一場,我還以為是詐屍了呢,看樣子是因為按壓這個部位會牽動連接眼球的肌肉,造成眼球的移動罷了。”


    我這才呼出一口氣,心裏不停給自己鼓勁,然後重新走到屍體的頭頂方向,繼續摸了起來。


    屍體的耳骨較之常人相對稍微有些靠後,而且耳朵貼著腦袋,加上此人本身肥胖,於是正麵看去,幾乎是看不到耳廓的。通常來說,耳朵貼腦,意味著此人思緒縝密,計謀深藏。加之臉盤子較大,則代表著官運亨通,這不免和先前顴骨的骨相又相互吻合。兩個眼窩靠近耳朵這一側的切角處,較之常人稍顯狹窄,夾角比較小,這種骨相會導致眼睛的寬窄會比較窄一些,或許眼睛並不小,但顯得很小。眼大之人代表著聰慧,眼小之人,則更多了一分狡猾。


    摸完整張臉,得到一些新的信息,雖然不多,但也有所幫助,起碼我確定了此人是雀骨骨相無疑。於是我站到一邊,取下手套丟在垃圾桶裏,嘴裏默念道:


    “雀喙雖小能得食,衣食豐隆人不及,做事量小不君子,從來自掃門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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