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楊洪軍說得興奮,我也忍不住開始熱血沸騰了起來。可楊洪軍剛剛說這句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似乎是生怕被誰聽見了一般。


    我一尋思,這屋裏除了我和楊洪軍之外,就是楊洪軍的侄女楊安可了,雖然我跟著姑娘不對路子,說到底,也算都是自己人,那麽楊洪軍這麽壓低了嗓門,所謂何意啊?可我沒問出口來,一來是場合不對,二來有挑撥離間之嫌。


    我也麵露喜色,問楊洪軍道:“沒想到竟然這麽容易,那咱們現在做點什麽好?”楊洪軍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般地說道:“等著,等前方傳來抓獲的捷報。”


    楊洪軍說得信心十足,這樣的情緒明顯感染到我,抓起剛才楊安可遞給我的水杯一飲而盡,那姿勢極其豪邁,大有壯士落座,不醉不歸之感。


    這時候楊安可敲了敲楊洪軍房間的門,然後倚在門口說道:“幺爸,消炎藥給你放到水壺邊上了,你待會兒記得自己要吃。還有你這隻腳能不動則不動,骨頭沒長牢實之前,任何外力觸碰都有可能造成二次骨折,你要是不聽的話,將來變個死瘸子,看誰照顧你去!”


    我心想這姑娘嘴怎麽這麽毒啊?這還是自己的親幺爸嗎?哪有咒自己幺爸變死瘸子的,這特麽什麽人啊?


    我不算是個尊老愛幼的人,隻不過是因為當下的我,尚且無幼可愛,隻剩下了尊老。中國人的傳統當中,可以不分尊卑,但是要有長幼。我長這麽大也就隻有十六七歲的時候曾經跟我父母有一段時間關係比較僵,但那是因為我叛逆期的關係,即便如此,我也從未對父母或者長輩說過這種在我看來大逆不道的話語。


    於是我正打算開口斥責楊安可幾句,不應該這麽跟自己的長輩說話的時候,卻聽見楊洪軍嗬嗬嗬地笑了起來,一邊笑還一邊說:“好好好,我會聽的,護士大小姐!”我正納悶呢,這楊洪軍怎麽不生氣啊?平日裏看著還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楊洪軍接著說道:“你是要回家了是吧?趕緊走吧,再晚可就不好坐車了。”


    楊安可說道:“那我走了啊,你早點睡,明天再來看你。”我這才明白,原來這大概就是楊洪軍和楊安可一貫的相處方式吧。楊洪軍據我所知是沒有成家的,自然也沒有孩子,估計也是吧楊安可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了,才會縱容她說出這種沒大沒小的話來。


    誰知道楊安可走出幾步後,竟然把包往地上一放,就轉身鑽進了屋子裏,拿起桌上的一支筆來,在楊洪軍那打了石膏的腳上,石膏麵上劃下了一筆。而我這才注意到,楊洪軍的石膏腿上,竟然密密麻麻寫上了一些諸如“祝願康複”、“早日歸隊”、“正義衛士”之類的句子。字跡各不相同,想必是楊洪軍的那些同事來探望他的時候,在他這條傷腿上留下的祝福。


    而楊安可寫的,隻是簡單的一筆,卻讓我看到在這一筆之前,已經有好幾個“正”字。


    中國人計數,喜歡以五為單位,一五一十,十五二十,這樣不會記混,還能湊個整數。而漢字“正”恰好是五筆。極其簡單方正的一個字,卻包含著中國人的智慧。楊安可的這個舉動讓我聯想到,也許她是每天都會在上麵寫上一筆,算作是又過了一天,距離楊洪軍康複起來,也就更近了一天。


    楊安樂塞好了筆蓋,然後再度對楊洪軍說道:“好了,這下真的走了,你好好的吧。”說罷轉身離開,在轉過身子的同時,依舊沒有忘記用她那看上去很討厭的死魚眼蹬我一下。這常言怎麽道來著,三番五次,也就成了習慣,於是我也沒吭聲,自動躲開了她的目光。隨著咣當一聲關門,楊安可那高跟鞋噔噔噔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看來這下是真的走了。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我和楊洪軍就這麽等著。我並非浮躁之人,也深知此刻自己無法在多幫上點什麽,所以我的等待是安靜的。反觀這楊洪軍,就顯得有些焦躁難耐,坐立不安。要不是這腿腳不便,我估計他可能得站起來走來走去,晃花我的眼。


    半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傳來。有句話說得好,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那隻適合安於現狀之人。楊洪軍顯然不是這樣的人,他幾度抓起電話想要給前線的同事們打過去,卻在按下綠色撥出鍵的時候,放棄了這個念頭。我見他急得抓心撓肝,這歲數也不小的人了,待會兒要是中個風什麽的,我還得給他推拿按摩一次。更不要說楊安可那吃了土炸藥的瘋婆子會來找我麻煩,這小妞,起了一個文靜的名,長了一副嬌小的容顏,卻是個朝天椒的性格,若非實在無感,倒還真是挺過癮。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楊洪軍手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安靜了這麽久的小心髒,才第一次在這個時候有那麽點緊張,更多的卻是期待。楊洪軍抓起電話接聽,就和抓捕第一個罪犯的時候一樣,楊洪軍也問了一句:“抓到了?”


    可是很快他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半張開的嘴角也開始微微抽動,這樣的抽動帶動著他下眼瞼的皮肉。我開始覺得不妙,這天羅地網之下,莫不是讓那惡徒給跑了?難道說,他還真是長了一雙翅膀麽?


    我不敢作聲,甚至刻意地不敢粗重地呼吸,楊洪軍就這麽抓著電話,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和表情,大約有十多秒鍾,這十幾秒時間裏,整個屋子裏安安靜靜,隻有那牆壁上掛鍾秒針的滴答聲,還有那我聽不清、從電話那頭傳來夾雜著電流感的說話聲。


    十餘秒之後,楊洪軍的嘴巴閉上了,然後伸出另外一隻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盡頭,山根的位置。然後默不作聲地掛上了電話,接著就是一陣沉默。


    盡管他一句話沒說,但那沮喪的表情,其實已經告訴了我一切。我心裏歎息一口,想著天底下哪有這麽容易的事。這是個高智商的殺人凶手,又不是尋常路邊的毛賊,怎麽會這麽容易被人抓到?我正想著要不要寬慰楊洪軍幾句,但我也知道,這種巨大落差的挫敗感之下,我的寬慰,也許就變成了在傷口上撒鹽。


    於是我也不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楊洪軍拿起電話打了過去,應該還是打給他的同事。隻聽他說道:“把你們今天找到的東西,做兩份拷貝,一份存檔入證,一份明天上班就給我送過來。記得把錄音機也給我帶過來。”說完他再度掛上了電話,甚至沒等對方答應。


    錄音機?這年頭,還有人用這東西嗎?哪個人身上不揣著個智能手機啊?就我這樣的小小按摩師,社會最底層的人,都還有一部a手機,一部i手機呢!當然這i手機是後來才買的,想當初我用a手機的時候,總覺得那些用i手機的人都是在裝逼,直到我自己用了i手機,才發現那些用a手機的人才是在裝逼。


    正因為楊洪軍提到了錄音機,於是我斷定那個他要求做兩份拷貝的東西,應當是一盤錄音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那些圍捕的警員們,在破門而入沒有抓到凶手,卻搜查現場的似乎搜出來的東西。


    果然楊洪軍把先前他在電話裏得知的情況告訴了我,說是當前線的同事們撞開門衝進去準備實施抓捕的時候,發現屋子裏空無一人,地上有一張沾滿了鮮血的塑料布,塑料布上有一個用盒子包裝成禮物模樣的東西。犯罪嫌疑人早已不見了蹤影,窗戶和門都是從內關上的,屋子裏並沒有別的出入口,誰也不知道嫌疑人是怎麽突然消失不見的。


    而由於地上那禮物盒子裏大家都不知裝的是什麽東西,害怕是凶徒故意留下的炸彈,於是請了專家來小心翼翼地掃描後打開,才耽擱了這麽久的時間。打開一看,發現是一盤磁帶,磁帶上寫著“除暴安良,罪惡剋星”八個字,和先前那張照片一樣。


    很顯然,凶手早就知道自己會被抓捕,用了某種我們目前還不得誌的方式提前逃走了,甚至提前準備好了留給警方的東西,放在案發現場,就怕警察不來呢。


    楊洪軍沮喪地說:“現在現場還在勘察搜索,據前線的同事們說,基本上能夠確定那個屋子就是殺害受害人的地方,因為地麵的血跡,牆上桌子上的指紋,還有那些生活用品等等,都能夠跟死者的信息吻合。可是關於凶手的東西,除了那盤磁帶,什麽都沒有。”


    直到這時候,我才拍了拍楊洪軍的肩膀說道:“楊警官,你別灰心,咱們這次抓不到,下次再抓就是了呀。欲速則不達,羅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對方早有準備,那八個字擺明了是衝著你來的,你可要多加小心才是,趕緊從隊上抽調點人,來這裏保護你吧。”


    楊洪軍揉著眼角,垂頭喪氣,看這樣子,今晚他隻怕是睡不安穩了。我原本打算等他叫點人手來家裏保護自己,等人到了我再離開,可楊洪軍卻對我說:


    “凱子,今兒耽誤你這麽長時間,老大哥對不住了,這兒沒什麽事了,你呀,就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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