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她的哭泣就是在認罪了。因為我說過如果調取案發當時的監控,撥出電話的樓層應該是可以找到她的身影的,再加上我先前接到那通催眠電話的時候,很明顯聽到了一個按鍵的聲音,隨後才是那種舒緩的音樂。可是在電話裏聽到的音樂聲,更多則像是那種老式唱機裏發出的聲音,夾雜著一種比較明顯的電流感。


    我當初並非沒有懷疑,隻是因為第一感覺使然,讓我始終認為那是一台類似於早年間那種隨身聽的機器,隻能播放卡帶的那種。即便是此刻我猜錯了這個東西,那麽如果搜查楊慧蘭的個人物品,應當是能夠找到一樣和這功能相同的東西的。


    現場一片安靜,隻有楊慧蘭的哭聲。誰也沒有說話,就連楊洪軍也沒在這個時候咄咄逼人,而是讓她就這麽放肆地哭。幾分鍾之後,楊慧蘭抹了抹眼淚,然後說道:“我不後悔這麽做,但我後悔即便如此,也依舊沒能除掉那個畜生。”


    她的這句話,其實就是承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我終於鬆了一口氣,畢竟在沒聽到她親口說出來之前,我的猜測還僅僅隻是猜測罷了。不過我依舊想要聽她接著說下去。隻聽楊慧蘭說道:“你們說得沒錯,我的確懂得催眠術。我的父親就是一名催眠醫生,我在大學期間攻讀的也是心理學和行為學,加上平日裏耳濡目染,也跟著父親係統地學習了幾年,所以我熟悉每個人在某種環境之下的狀態。”楊洪軍問道:“既然你有這本事?那為什麽從事了這樣一份工作?”


    楊慧蘭說道:“人生總會有一些不如意的事,我和家裏因為就業方向的問題產生了很大的分歧,加上當時一個還在酒店工作的朋友力薦,於是我就來了這邊工作。起初的日子的確是得過且過,但是漸漸我卻在這份工作中找到了趣味。”


    她說道:“這裏每天都人來人往的,除了工作人員之外,絕大多數人在我們這裏,都是匆匆的過客,雖然停留的時間短暫,但是我卻喜歡站在後麵看著他們,想象著他們身後的嬉笑怒罵,愛恨情仇。這裏雖然是一個酒店,但在我看來,卻是一個小小的社會縮影。我是學心理學和行為學的,這些人的情緒,神態,語言方式,外形特征,都能夠為我構築出一個完整的人格圖來。我是在這裏工作,但也是在這裏練習,將來如果離開酒店行業,憑借著這些年對於來來往往的人的觀察,我也能迅速融入催眠醫療係統裏去。”


    看她的年齡大概在三十歲左右,如果說大學畢業就參加工作的話,她在這裏已經七八年了吧,肯定算是老員工了。而且老員工多少都能夠拿到些酒店的股份,經濟上來說也是有保障的。


    楊慧蘭接著說道:“去年夏天,我的妹妹大學也畢業了,她是學酒店管理的,跟這位小姑娘一樣。從學校回到了本地後,麵臨著找工作的問題。於是我就經過介紹,將她安排在了我們酒店,打算從頭做起,但也不是最基層的前台接待,就讓她做了一個樓層經理,負責協調客房裏的一些問題。為了避嫌,所以並未跟人說起我們是親姐妹,我妹妹也是個純真的女孩,工作一直很勤奮,很快就得到了酒店管理層的賞識,打算在入職年滿一年的時候,就轉為酒店正式員工,待遇各方麵都好得多,並且職務也由樓層經理上升一層。”


    她的表情看上去露出喜悅,似乎是有點陷入回憶的樣子,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妹妹,心中欣慰。但是很快這樣溫柔的表情就從楊慧蘭的臉上消失了。她接著說道:“就在今年年初,春節假期之後,你剛才提到的那位官員入住我們酒店,那天碰巧是我妹妹值夜班,這個官員卻因為喝醉了酒,在酒店房間裏發酒瘋,刁難我們的服務員。我妹妹作為樓層經理,就出麵協調處理,考慮到對方畢竟是個官員,我妹妹也是非常客氣在與對方溝通。”


    楊慧蘭咬著牙說道:“誰知道這個畜生…竟然趁著其他人各自回去,房間裏就剩下他跟我妹妹的時候,起了歹心腸,先是一陣言語調戲,之後就動手動腳,我妹妹想要逃跑,被他好幾次攔住。她力氣不如對方大,掙紮不過,哭喊也沒人來救,於是就被這個畜生…”


    她說到此處,再度嗚咽了起來。我的感覺就更加奇怪了,我明明是抓獲了殺人凶手,但是聽到這裏的時候,卻說什麽也沒有那種高興的感覺。楊慧蘭抽泣了一陣之後說:“當天我沒有值班,這件事除了我妹妹和那個官員之外,沒人知道。對方威脅我妹妹不要告發,否則會整死我們全家,我妹妹身子受辱,又遭到了恐嚇,當天晚上離開酒店後就回了家,第二天,就走了絕路了。”


    楊洪軍皺著眉頭聽完楊慧蘭的陳述,語氣溫和地問道:“既然你妹妹沒有跟你親口說過,那這些情況你是怎麽知道的?”隻見楊慧蘭伸手到了衣服包裏,取出一個錢包,再從錢包裏抽出一張折疊起來,看上去有點舊,而又皺巴巴的紙,丟到我和楊洪軍的麵前說道:“這是我妹妹的遺書,這封遺書是寫給我的,特別交代不能告訴父母,對方官大我們惹不起,但是我們姐妹倆從小就親,她隻願意告訴我。”


    楊洪軍從桌上拿起那封遺書展開來看,我也湊了過去閱讀起來。信中的內容,尤其是對於這個強*奸事件的陳述,幾乎和楊慧蘭剛剛的口述完全一致。信上還有許多楊慧蘭妹妹說自己絕望,邁不過這個砍之類的消極的話,不難看出她在寫下這封信的時候,其實是死意已決,但卻死得非常不甘心。因為她們這樣的家庭,如果跟一位省裏的高官追責這件事,除非有完整的證據,否則是沒有任何勝算的。


    信紙上,還有一些好像被水滴到了字跡上,暈染開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妹妹在寫這封遺書的時候在一邊哭一邊寫,還是楊慧蘭在收到這封遺書的時候一邊哭一邊看,總之,年初距離現在也就幾個月的時間,這章信紙卻舊舊髒髒的,上麵全都是淚水濕了又幹,幹了又濕的痕跡。


    讀完之後楊洪軍和我對望一眼,我們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絲不忍和憐憫,我甚至還感到一陣惡心,但我說不上來是為什麽,特別不舒服。楊洪軍折疊好信紙,遞給楊慧蘭,楊慧蘭卻搖搖頭說道:“你們留著吧,這是證據。我留著也沒用了。”


    於是楊洪軍讓民警找來證物袋,仔細封存。隻聽楊慧蘭接著說道:“我的妹妹雖然年輕沒什麽社會經驗,但她知道我們這樣的家庭是經不起折騰的,如果我告訴父母事情的真相,那麽父母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去為小女兒討回公道,這樣一來,我們家庭的名譽受損,還毫無勝算。我花了一個星期時間來幫著家裏處理妹妹的喪事,這麽如花年紀的孩子,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走了,而真正的殺人凶手,還在大吃大喝逍遙法外,將來照樣還會殘害其他女孩子。”


    她的一番供述讓所有人吃驚,尤其是她的那些酒店同事,其中一個結結巴巴地說:“楊姐,我記得那段時間你好像有一個多星期沒來上班,說是出去旅遊去了,是不是就是處理這件事去了?”楊慧蘭點點頭說:“是的,酒店和同事都不知道我們是姐妹關係,如果知道了,事情就很有可能鬧大,會對我的家庭有傷害的。”她頓了頓說:“可是我從那天開始,每次偷偷讀起妹妹的遺書,我心裏的仇恨就難以抑製,最後我決定,既然法律無法給予我們家,我的妹妹一個應有的公道,那這個公道,我就自己來拿!”


    說到這裏,楊慧蘭顯得咬牙切齒,然後慢慢鬆弛下來,歎息一口說道:“後來發生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細節上有些出入,但大致上是差不多的。”我想了想問道:“那你當時催眠第一對受害人的時候,為什麽要讓對方擺出一些詭異的姿勢,那個男的在樓道內跳舞,女的直接模仿那個華裔女孩的動作神態,你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楊慧蘭說道:“那個華裔女孩的事,已經鬧得全球都沸沸揚揚,討論不休。同樣也是發生在酒店裏,所以我決定製造一個詭異的現象,並且我選擇的樓道內和電梯口,都是有監控覆蓋的,這樣一來案發之後,你們警方肯定會找到這段錄像,並且把這段錄像和那個國外事件聯係在一起。如此一來,我既能擺脫我自己的嫌疑,也能讓這件事發酵的程度更大更猛,如果這段視頻公布到網上後,網友一定會熱烈討論,到時候那個入住的官員自然也免不了調查,我還能置身事外。”


    她歎息道:“可惜啊,可能是老天爺不讓我報這個仇吧,陰差陽錯的,卻讓那個畜生給躲開了。”說完她背靠著椅子,閉上眼,揚起了頭。在燈光照射下,我看到她的眼角又流淌出一道淚水。


    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心裏難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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