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聽過這麽一個段子。講的大概是一個精神病人,從醫院裏逃了出來,搶了一把槍,挾持了一個人。被挾持的那個人非常害怕,高舉著雙手,但他並不知道對方是精神病人。他說道,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但是請你不要傷害我。精神病人冷冷地問道,那你告訴我,一加一等於幾。被挾持的人有點戰戰兢兢地回答:“二?”


    然後精神病人槍殺了對方,理由是——“你知道得太多了。”


    雖然這是一個笑話,但在那一刻,卻是在我心裏蹦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知道得太多了”,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魔咒,一場夢魘,把我的生命跟眼前的這杆槍聯係在了一起。在差不多一年之前,那時候我還不認識楊洪軍,我從來不曾想象過自己將來的死法,而自打認識他之後,遇到了許多危險,很多次都把我逼到了幾乎死神的鐮刀之下。而每次成功脫險,當我自以為可以安然自得地繼續生活的時候,臨近死亡的那種抑鬱的籠罩感,卻時常在提醒著我,活著是多麽不易。


    所以在這接近一年的時間裏,我曾無數次想過或者夢到過自己的種種死法,大多特別怪異,並且十分淒慘,也許是我內心深處的悲觀,所以當楊洪軍這艘賊船越開越遠的時候,我意識到,想要上岸似乎早已不是我說了算的事。


    可我沒有想過,我有一天會被一槍打死。更沒想到過,打死我的人會是他。


    “你當初老老實實地離開,不就沒事了嗎?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來提醒你,敲你的警鍾,你怎麽就還這麽不來事?本不必有今天這一切的,也許你永遠都不知道這一切背後的人是誰,可是沒辦法,你們就快查到我頭上了,我必須反擊,必須自保了!”那個人恨恨地說出這些話,那堅毅的眼神,告訴我此番他是誌在必得。可目光流轉中,卻仍舊有那種憐惜,甚至是惋惜的感覺。


    那一刻我也許是被那種眼神打動了,也或許是我之前對此人太過敬重,以至於當眼前這一幕突如其來地出現的時候,讓我內心接受不了,或者說不願意去接受。是的,我知道得太多了,多到我必須死才能夠守住這些秘密。我深信這就是他此刻拿槍指著我的原因,可我雖幫助楊洪軍破案,某種程度上也成了對方的絆腳石,但我從未想過此人會是他,我心裏很震驚,同時很失望。


    所以當我看到他的臉的時候,我一切都明白了。


    “凱子,你知道嗎?我其實非常欣賞你,你有著同齡人當中難得的縝密跟智慧,如果不是你卷入其中,將來你也不會做按摩師一輩子,你會有大出息的。可事不湊巧,天妒英才,有些人注定了會隻在人生中閃亮一次,接著就消亡。你本不該是那個人,可惜了,可惜了。”


    他一邊搖頭一邊說,原本我非常敬重的人,此刻在我眼裏看來,竟然是那麽猙獰,那麽猥瑣。失望和痛心一齊撞擊著我的腦筋,我的心髒,不受控製地,我竟然胸口一痛,鼻子一酸,眼睛就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但我仍舊沒說話,此刻我說什麽似乎都沒有意義,而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接著說道:“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我曾誇讚你,年輕有為,後生可畏,那是我的真心話,我還說過,你摸的不是骨,你摸的是人心。那也是我的真話,可我沒想到,今天我將要這樣來麵對你,用這種方式,我也很痛心,你摸人心,可你沒摸透我,這一局,我終究還是贏了!”


    我摸的不是骨,摸的是人心。這句話曾無比深刻地存在我的腦子裏,而這被我視為一語道破,視為經典的話,是當初我和楊安可一起被綁,獲救後楊洪軍做東,我們一起聚餐的時候,趙老跟我說的一句話。


    這個拿槍指著我的人,就是趙老。


    趙老仍舊站在兩台車的夾縫之間沒有動,但畢竟這是停車場,雖然這層樓的人比較少,但再繼續拖延下去,總會有人過來的,我正在想要不要拖延一下時間,如果被來的人發現趙老手裏有槍的話,肯定會逃走並報案的,到時候他可就那裏也去不了了。但我所麵對的這個人,是一個警界的泰鬥,一生抓了無數壞蛋,立了多少大功的人,我的那點小伎倆,在他麵前根本就不堪一擊,既然我都能想到這一點,那麽他自然也會想得到,並且會先於我很久想到這件事。剛剛他跟我說那麽多話,其實是在他能夠把控的時間裏說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伸手把彈膛一拉一壓,那清脆但有伴隨著有點生鏽遲鈍的聲音,在車庫這種會產生回音的空間裏,變得很是清晰明朗。我知道,下一個動作,或許就是扣動扳機,這個距離下,爆頭是必然的。但我覺得他應該不會這麽做,因為槍聲會驚動很多人,這裏是部隊的醫院,開槍之後他也無法脫身。


    於是我退後了兩步,趙老超前挪動了兩步,對我說道:“上車!坐前排!”我轉頭看了看那台兩廂轎車,那個司機仍舊和剛才一樣的眼神盯著我。於是我正打算走過去,趙老突然說道:“手別放下來,抱住你的腦袋!”我隻能乖乖照做,心裏已經充滿了絕望,任人宰割,大概這個成語就是說的我目前的情況。


    當我走到車門邊上,那個司機從車內替我打開了門,依舊是那種冷漠的、看不出是怒是喜的眼神。我鑽進車裏坐下,趙老也跟著過來,從他走過來一直到坐上後排座,那杆槍就一直對準了我的頭,上車之後,槍口更是直接透過座位的欄杆,頂住了我的後腦勺。


    趙老吩咐那個司機,讓他開車。所以我猜測這個司機應該就是那個襲擊者的兩個同夥,並且是那個層級比他高的聯絡人。襲擊者和他的同夥一共三人,隻有聯絡人是負責轉移槍支的,應該隻有他才見過我們本地那個接頭的人。這個接頭人,毫無疑問,就是趙老。槍手此刻不在,而楊安可也並不在車上,但是楊安可的手機卻被趙老掌握了,也就是說,那個槍手此刻應該在某處看押著楊安可,而趙老則跟這個聯絡人出來堵我。


    而趙老應當就是那個提供槍支的人,在此之前,我一隻能夠沒能想到。趙老全名趙新春,據說他出生的時候恰逢中國的農曆新年。出生於抗日戰爭末期,那天在席桌上聊天的時候,他曾豪言壯語談論過,自己當年為什麽要加入警察隊伍,因為他的父親就是一個抗日老兵,他自己成年後也參加了部隊,從部隊退伍之後,恰逢了中國最動蕩的一段時間,他是那個時候投身警察隊伍的。


    我相信他當時酒後的話,都是真話,也都是性情中的言語。隻不過他為什麽會跟忠義芙蓉會有瓜葛,此刻我並不知道。但是我總感覺,先前來我家挾持我的那個強哥,早年落魄被人搭救,那個搭救他的人,應當就是趙老。白律師說自己沒有把我的信息傳遞出去,那麽知道我會摸骨術的人僅僅就那麽幾個而已,竟然排除了楊洪軍馬天才和楊安可,我的父母更不會出去亂說,所以知道這件事的,僅僅隻有趙老而已。這就是為什麽他專程找了強哥這麽一個和我手藝相同的人來我家挾持我,而挾持我並非最主要的目的,而是透過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對方早已知道我的身份。


    我很懊惱自己當時完全沒有猜到,還一直覺得是白律師走漏了風聲,差點把人給揍一頓。如今看來,這並不是身份和消息被泄露,而是對方的高層根本就知道我的一切,傳說中的“內鬼”,估計就是這種。而與此同時,我又想到,楊洪軍的那些黑材料之所以被人所掌握,其實並不是他當年的那個老同事酒後說漏了嘴,而根本就是趙老一手安排的,他知道楊洪軍的這段過去,這麽多年都一直隱瞞了下來,其實也隻是在留一手而已。


    選擇在這個關頭將楊洪軍的事情披露出來,無非是因為楊洪軍的調查對他來說越來越感到危險,但是他又不可能像現在這樣粗暴地直接跟楊洪軍對峙,於是丟出一些陳年往事,啟動市局對楊洪軍的職務調查,迫使楊洪軍離開這個崗位,調查無法繼續下去,他自然也就沒有危險了。


    而最後胖警官向市局請願,希望讓楊洪軍查完案子之後再革職,趙老當時還跟著胖警官一起向市局做了擔保,我認為這可能是一個意外,一個連趙老都沒有料到的意外,此刻他如果明確的反對,顯得公正無私的同時,反而不免讓人產生懷疑。


    一環扣一環,除了他和這個神秘組織的真實關係究竟是怎樣的之外,其他的都說得通了,更別提我和馬天才還有楊洪軍時不時跟他打電話請教,他就成了除了我們三個人之外,最早知道我們的動態的人。


    見了敵人的真麵目,我真的還有活著回來的機會嗎?當車開出了停車庫入口,窗外那燈火輝煌的世界,我將來還能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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