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就像冰麵上落下了幾顆石子, 叮叮咚咚的聲音在冰雪世界中泛起一陣漣漪,而漣漪之後, 世界重新恢複了死寂。


    亞曆山大蹲在康納麵前, 和小男孩對視了一會兒。


    康納的眼睛裏有種他看不懂的東西。


    “走吧, ”亞曆山大最終說,語調又輕又柔, 很久以前他就是這麽哄卡爾的, 可惜卡爾對這一招從來都不買賬, “我帶你去你可以玩的地方。”


    但康納不肯走。


    “daddy在這裏呢。”他說。


    他不時回頭去看看卡爾的身體, 好確定他還躺在原地——聽不到卡爾的呼吸和心跳讓康納很不安,不過他的情緒總體還算是穩定。


    這種穩定可真是令人心碎。


    “康納。”戴安娜忽然說話,將康納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聽著,康,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所以你應該能理解我的話:你的父親正在經曆他所經曆過的最偉大的戰鬥, 我們在這場戰鬥麵前無能為力, 隻能旁觀。”


    “就是那場戰鬥讓他死了?”康納問。


    “不,親愛的。”戴安娜說,“死亡就是這場戰鬥。”


    “那我應該和他待在一起。”


    “任何時候你都和他待在一起,親愛的。”戴安娜伸手抱住了康納,“但這次, 不——對你來說這還太早了。”


    她從卡爾的胸前取下了那本故事書, 還給康納, 康納一接過那本書就將它緊緊抱在胸前。


    然後戴安娜看向亞曆山大:“……也許你會想要在葬禮上發言。”


    亞曆山大的笑容像個慣常的謊言:“不必了。我的身份不適合出現在葬禮上。”


    他站起身,掃視這個大廳,和每一個匆匆趕來的超級英雄或不承認自己是英雄的超級人類對視,而這些人都毫無所懼地迎接了亞曆山大的眼神。


    就在這個瞬間,亞曆山大忽然意識到這些人的麵孔都變得無比陌生了。


    他們不再是一張張圖片,一條條代碼,而是跳出了被他限定的框架,掙脫了他曾為他們下的定義,敲碎了他從未放在心上的敷衍態度。


    他的“感覺”從未如此強烈。


    ……這些人都活著。


    而這一確鑿無疑、毫無溫度的事實,忽然讓亞曆山大感到一陣劇痛。


    因為這些人還活著,卡爾卻死了。


    如果他是人類,他會為此恐懼和顫抖;如果他是人類,他會為此尖叫和哭泣;如果他是人類,他可以假裝這件事從未發生,假裝卡爾還在家裏,懶洋洋地睡在沙發上,假裝卡爾隻是剛出了趟遠門。


    可他隻是沉默地站在卡爾的屍體前,看著他熟悉的麵孔,直到一隻小小的手牽住了他的手。


    “你在等什麽?”康納仰著臉看他,“我們走吧,等daddy忙完了我們再回來看他。”


    亞曆山大點了點頭。


    他帶著小男孩走向一旁的小門,正義聯盟的“總部”雖然不是真的總部,但各種設施還是一應俱全的,接待大廳連接了無數個用於修整的小房間,其中有一間就屬於超人。


    康納稚嫩的童聲隱隱約約地飄了過來:


    “daddy什麽時候回來呢?我的故事書什麽時候才能看啊?”


    然後是亞曆山大平穩的回答:


    “你可以自己先看一遍,等他回來了,你們再一起看第二遍……”


    戴安娜不堪重負般將雙肘撐在卡爾的床邊。


    “你的小男孩還是那麽傻乎乎的。”她悄聲對卡爾說,“你怎麽能放心把他留下來呢?誰來教導他和保護他?亞曆山大或許是個好人,但對孩子來說他可太冷冰冰的了,在這一點上他和我第一次所見的沒什麽變化,有時候我都會對他養大了你這件事感到難以置信。因為你是那麽發自內心地溫柔和體貼。至於盧瑟?他也許會是一個好父親——不符合正常定義的‘好’父親。我猜你也知道。”


    一行淚水從她的腮邊落下來。


    “已經三點了。”有人說。


    超人的正式葬禮被安排在大都會市,華盛頓的那個隻能算是一個小小的開場,用來告訴所有人超人是真的死了——不是語焉不詳的新聞,不是毫無證據的臆測,更不是用來愚弄大眾的流言。


    整個正義聯盟的成員,除了神奇女俠和那位“顧問”以外,都上台發表了講話。


    如果這還不能讓人相信,那麽一個接一個地趕到的超級人類們,同樣在為這個消息的真實性添磚加瓦。


    就算再不肯相信“超人已死”的人,心中的天平也無可阻擋地向著另一個被不斷添加砝碼的方向傾斜了。


    超人的埋骨之地被安排在大都會市中心公園。


    這不是公開消息,但自從正義聯盟宣布了要為超人舉行葬禮,大都會市中心公園就被軍隊封鎖,工程隊魚貫而入,在最寬敞的地方搭建起來燈光和高台。


    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猜到,就算大都會市中心公園不會成為超人的安憩所,也一定是整個葬禮中的重要場合。


    華盛頓到大都會的距離非常近,近到如果從正義聯盟的總部出發,在交通通順的情況下,大約隻需要四個多小時就能抵達大都會市中心公園。


    換句話說,如果他們從直播鏡頭中看到和聽到的都一切屬實,那麽現在就是為超人送葬的人從正義聯盟總部出發的時候了。


    “也許他們不會步行過來。”有人說,聲音裏含著微弱的希望,“也許他們會乘車。”


    另一個嗤笑道:“得了吧,你怎麽不說我們今天都被騙了,超人的葬禮隻是個玩笑?”


    “……我寧願這隻是個玩笑。”一個哽咽的女聲說,“真的,如果現在有人說今天的事情從頭到尾都是個玩笑,我一點也不會生氣。”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這條路是去大都會市中心公園的必經之路,能在這條路上占據一個位置的,無一不是剛聽到“超人葬禮”的消息就急匆匆地朝著最有可能舉行葬禮的地方趕來的人。


    他們甚至沒有花太多時間去確定這個消息是否屬實,更沒有思考自己無故曠工後可能麵臨的來自老板、上司的責罵。


    在極其短暫但確實存在的時間裏——世間的所有喜怒和悲哀都遠去了,凡俗的所有事故和故事都失蹤了。


    此刻,他們心中隻有超人。


    這裏是大都會,而大都會是超人的城市,它在超人的細心看護下成長,如果說以全世界為基數,受到超人幫助的人其實還隻是極少數特例,那麽在大都會,曾直接或間接地被超人施以援手的人幾乎能占據整座城市的三分一。


    超人對大都會人來說不僅僅是個英雄。


    他是他們尊敬和熱愛的對象,是個友好而親切的朋友,是就住在街頭或者巷尾(盡管你心裏清楚他肯定不住在街頭或者巷尾,但他會給你這樣一種感覺)的熟人。


    有時候後一種認識能夠完全覆蓋前一種認識,有時候對大都會人來說,超人比起超級英雄更像是他們的鄰居。


    人們不一定會為超級英雄的離世而悲痛,但沒有人會不為一個親密的好鄰居的離開而落淚。


    即使在全世界人都詰問超人、指責超人的時候,大都會人依然對他們的英雄和朋友保持著喜愛和信任,隻是他們太為超人而驕傲,甚至不怎麽為超人分辯。


    而在這一刻,超級英雄和鄰居兩種身份忽然在超人身上統一了。


    “……這不是玩笑。”第一個說話的人無情地戳破了那個女人的幻想,“正義聯盟不可能開這樣的玩笑。”


    而且有太多人來參加超人的葬禮了,除了人們都知道的變種人組織以外,還有一些隻在某一個城市裏行動的超級英雄,所有人都穿著自己的製服,以自己的第二個身份為超人送葬。


    就算正義聯盟在開玩笑,難道全世界的超級人類,那些來自深海甚至來自宇宙深處的種族,也在和正義聯盟一起欺騙他們?


    在焦躁和悲哀中,街道兩旁的人等待著。


    日光逐漸西沉,天空如他們的心一樣逐漸暗淡。遠處的地平線上燃起了火燒雲,燦爛的紅色吸引了無數人的視線,他們情不自禁地抬頭,尋找著那抹眼角餘光中的紅影。


    那件紅披風。


    那個不該死去的人。


    而最後他們隻能徒勞地低下頭,等待著即將路過的車隊。


    下午六點。


    傑圭琳已經很累了。


    她和她的媽媽一起站在大都會市中心公園的入口不遠處,站在所有人的前方,這意味著她們很早就來到這裏,同樣也意味著她們已經在原地等待了九個多小時。


    九個小時的時間裏,她們滴水未進,隻在出門前吃過早餐。


    麗莎覺得自己的狀況還好,完全撐得住,但剛退燒的傑圭琳嘴唇已經幹裂了。


    她抱著媽媽的腿,依靠著擁擠的人群讓自己維持站立的姿勢,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後,她就不知不覺地陷入了不怎麽安分的昏睡之中。


    “傑圭琳?”麗莎過了好久才發現女兒的不對勁,她慌慌張張地把她抱起來,“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她把小女兒抱起來,用額頭試探傑奎琳的體溫。


    沒發燒,這讓麗莎鬆了口氣,然而傑奎琳幹裂的嘴唇實在是難以忽視。


    “她一定是脫水了。”旁邊一個戴耳機的年輕男人說,“糟糕,我們都是得知消息以後馬上過來的,大家都沒有帶水和食物——至少我們周圍都沒有。”


    “這是你女兒嗎?”麗莎身後傳來一個有些蒼老的女聲,“我不確定這場葬禮是不是一件適合用來教育女兒的事情。我建議你帶她回家,讓她好好休息。”


    “對,”又有人說,在無聊的等待中,這一點小插曲吸引了許多人都注意,“無論如何,生者為大。就算是超人也會希望你這麽做的,我想他不會因為你們錯過了他的葬禮生氣。”


    “……幾年之前的那場飛機事故裏,超人第一次被記者拍攝到明確的影像。那張他抱著嬰兒落到地麵的照片最為出名,我記得拍攝者還得了獎。”麗莎抱著傑圭琳,低聲說,“但在那張照片之前,還有一張照片同樣具有紀念意義,是超人公開露麵後救下的第一個人。一個小女孩。”


    “那是我的女孩。我的傑奎琳。”


    迷迷糊糊中聽到自己名字的女孩抬起頭。


    “……媽媽?”她嘟囔著說,“你還沒告訴我我們要參加的到底是誰的葬禮……”


    麗莎輕輕拍著傑奎琳的背,哄得她重新閉上了眼睛。


    “當時我們一家人都在飛機上。”麗莎說。


    她聽起來像是在咳血。


    沒有人再說話了。


    隔了將近一個小時,忽然有人戳了一下她的背,人群中一隻手伸過來,將一個帆布袋塞進麗莎的手裏。


    紙袋裏裝著幾塊包裝不一的糖果和能量棒,一小塊被裝在保鮮袋裏麵的手製三明治,一個幹淨的瓶蓋,還有剩下半瓶溫水的運動杯。


    東西亂七八糟的,可無疑解了燃眉之急。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麗莎受寵若驚。


    她回頭張望,卻隻看見無數種顏色的頭發,無數張善良的麵孔,和無數種裝束的人。


    一大早得知噩耗後麗莎悲痛萬分卻眼眶幹澀,現在來自陌生人的溫暖滋潤了她的心田。


    奇怪的是,這溫暖也讓她淚意上湧。


    好像之前的痛苦都是懸空的,現在才終於落到實處。


    “我開始覺得這就是命運。”戴耳機的年輕男人說,“超人來到地球上,改變我們,然後離開。”


    “不。”麗莎說,“他也許死了,但他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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