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村口的地雷已經清除完畢。村裏的公路修複工作也已經基本步入尾聲。


    一切工作進行得有條不紊, 隻有那個達仁鎮的鎮長還沒有來得及處理, 周覺山跨開兩條腿,大喇喇地坐在帳篷前, 思索著對策。


    要論打仗、談判他倒還成。偏偏懲治貪汙腐敗這種事他並不在行……


    在思正離他不遠,她站在遠處的空地裏,跟一群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們玩踢毽子。想當初, 她原本不會說緬甸語,都能跟南渡河畔的村民混個熟稔, 自從湯文教了她緬語拚音之後, 她緬語說得越來越好,進步飛速,跟萬崗邦哈村和萬凱村的小姑娘們混在一起, 生活簡直是如魚得水。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接著!”


    毽子從高處飛來, 她瞬間反應去救,落到近處, 她用一招繃踢將毽子接住,又用拐踢的方式將毽子踢給了下家。


    前些天在這裏踢足球的小男孩們都成了今天的觀眾, 他們圍坐成一圈, 看到在思的動作, 忍不住拍手叫好。


    “姐姐, 再來一個, 再一個, 再一個!”


    這裏的小孩子玩法單調, 連毽子的花樣都沒見過。一起玩毽子的小姑娘們也想學習她的花樣,有人將毽子重新踢給了她,她用同樣的方式接穩,雙手抬平,用腳背托著毽子,又平又穩地轉了一個九十度的彎。


    腳背繃直,用力,甫一踢高,起跳。


    ……


    一隻大手忽地將毽子抓住。


    周覺山站到她麵前,沉著一張臉。


    正趕上關鍵時刻被人打斷,周圍的小孩子們忍不住嘰歪,一個膽大的男孩兒衝了出來,“團長叔叔,你幹嘛呀……”


    他們知道他是團長,可是團長是幹什麽的,這群孩子並不知道。


    周覺山將毽子遞給了對方,抱起在思就往帳篷的方向走。在思懵懵地抬頭看他一眼,納悶,“怎麽了?”


    “幫個忙。”


    他把她一路帶到了帳篷裏麵,放到椅子上,拿出幾張照片。照片裏麵,一個頭發稀疏的中年男子,正摟著幾個年輕的女人,走進一棟大別墅裏。


    “這個人,是達仁鎮的現任鎮長盧俊才,去年剛剛上任,負責管控達仁鎮內大小工程建設和項目招標,最近,有人匿名舉報,盧俊才涉嫌貪汙、受賄及挪用巨額公款等五項重大罪名,吳部長已經下令讓我處理他,但是像他這樣的文職工作我不太懂,要怎麽收集罪證,才能將他判刑,將他和他手下的人一網打盡。”


    周覺山是職業軍人,習慣了打打殺殺,能用拳頭說話就懶得多費口舌。想當初他命令馮力他們搜查胡一德的罪證時也不過就是拍到了幾張他擅離軍區的照片,缺乏關鍵性證據,而也就是因為這樣,胡一德現如今仍舊活得瀟瀟灑灑。


    這一次,情況不同,性質也不同。畢竟胡一德針對的隻不過是周覺山一人,而盧俊才坑害的是達仁鎮上萬百姓。周覺山不能在這裏久留,他遲早要回到軍區,而臨走前,他說什麽都要把盧俊才這個人徹底處理幹淨。


    “我已經查過了他的賬戶,什麽都查不出來,他子女又是生意人,公司資金來源複雜。”


    他暫時能想到的也就這些,他身邊的軍官又都多是莽夫,給不出什麽有意義的提議。


    在思瞄他一眼,存心逗他。她眼波微動,偷笑。


    “所以,周團長現在是在誠心求我嗎?”


    聞言,周覺山嗤笑一聲,他兩指稍一用勁兒,捏起了她的下巴。這丫頭最近很皮。“說了是找你幫忙,你能幫就幫,不能幫就出去玩去。”


    ……


    在思撇嘴,忍不住嘀咕,一點幽默感都沒有。開個玩笑而已,“我有說過不幫嗎。”


    “你幫我,會有好處。”


    “什麽?”


    “送你一樣東西。”


    “……”


    在思輕哼了一聲,屈屈一個禮物而已,她是那種會為了五鬥米而折腰的人嗎。她眼珠一轉,瞬間笑著點頭,“成交!”


    在思轉身,她推開周覺山的手,將壓在底下的照片抽了出來。


    ——想當初,在軍區裏,阿珍跟她說過的那番話,仍舊讓她記憶猶新。


    散布謠言、欺瞞軍隊、惡意開采鐵礦資源……這個盧鎮長為了謀求一己私利,前後害了多少的無辜村民?前幾天,要不是周覺山他們運氣好些,逃過一劫,南撣邦軍第三團的幾百孤魂野鬼都能過來找他索命了。


    所以說真的,哪怕周覺山今天不主動來找她幫忙,她如果早知道南撣邦軍是想解決這個家夥,她應該也早就主動獻計了。


    在思抿唇,仔細想想,“其實在我看來……盧俊才既然身為鎮長,達仁鎮的一把手,他在達仁鎮的賬目一定是謹小慎微,那麽你如果在達仁鎮查不到他的問題賬目倒也不算稀奇。至於深入查賬的話,你不如查查看他的境外資產,再查查看他子女的公司有無賬務支出上的漏洞。如果這些都查不到,退一萬步,暫時對他這個受賄者置之不理,去找他的那些行賄者們,一般行賄的人都不會隻對一個人進行行賄,一旦查出一個真實問題,把行賄者抓起來,威逼利誘、軟硬兼施。讓行賄者供出口供,然後順藤摸瓜……想必很快就能把盧俊才繩之以法了。”


    她眼神銳利,越說越起勁兒。其實在思也不知道自己的這些想法有沒有用,畢竟她也沒做過諸如檢察官之類的工作,而她剛剛的那番話都是她從國內的反腐反貪劇裏學過來的。


    國內的反腐反貪劇一向拍得比較貼近現實,她猜,這可能恰恰也就是中國政府用來反貪的真實方法吧。


    周覺山斂眉,若有所思。


    不得不說,他想到了胡一德,如果胡一德那家夥也能用這種方法這麽簡單地解決,那他和整個第三團的日子應該都會好過很多。


    在思擔心,探頭看看他,“你怎麽了?怎麽一直不說話?這個辦法不可行嗎?”


    他為什麽一直皺著眉頭。


    “不,可行。”周覺山微笑了一下。他低頭,用手指摩挲著在思的臉頰,忽地彎腰,狠狠地咬了在思的臉蛋一口。


    在思又羞又惱,打他一下,“東西呢?”


    “晚點兒。”


    “喂!”


    周覺山闊步走遠。她是不是又上當了……


    .


    當晚,在思等了又等。


    她坐在帳篷裏的一把軍用的小馬紮上麵,脖子伸得老長,都快變成望夫石了。


    “周長官不一定幾點回來,我看他們又在開會。”康嫂捧著兩摞布料進來,新的,疊得整整齊齊,洗的幹幹淨淨。


    在思看著她,莞爾,“你又打算做新衣服了?每天都這麽忙,不累嗎?”認識了這麽久,依她看,康嫂的手藝是真不錯,做飯做得像樣,做衣服更是又快又好。


    但其實很多活真不用她親自動手,就比如做衣服吧,康嫂總是熱衷的不得了,關鍵是她做好了自己又都不穿,她嫌自己胖,每逢在思不要,康嫂就會把做好的衣服送給那些窮人家的女孩兒。


    “嗐,小姐,你不懂,窮人的日子過慣了,我閑不下,呆兩天就生病。而且就說做衣服這事兒吧,再簡單不過,你就拿我身上這條特敏打比方,什麽複雜的工藝都沒有,就是裁一塊方形布,簡單包個邊,紮在一起就算能穿了。”


    有錢人家女孩一般還會往特敏上繡個花紋或者圖案,康嫂之前也給在思繡過,但繡圖案費時費力,康嫂倒好年紀大了,眼睛不好,所以一般遇到送人的衣服,她也不會那麽精細地去做。


    緬甸人個個都愛穿長裙配人字拖,在思一直穿不慣,但是偶爾看看他們自己穿本民族的服裝,確實方便、涼快又省錢。


    猶記得,她剛來緬甸的時候,曼德勒的街上滿是穿著長裙的青年和少女,看著男人穿裙子,她總感覺特別扭來著,現在回憶起來,倒也沒什麽,這就是他們的文化,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


    “那……周覺山穿過這種長長的籠基嗎?”在思指了指康嫂身上的長裙。


    在緬甸文化中,籠基和特敏其實指的是同一種東西,都是圍在腰間的長裙,隻不過男人和女人的穿法不同所以叫法也不同,男款的叫籠基,女款的叫特敏。款式嘛……就很像洗澡後圍在腰間的浴巾。


    康嫂仔細想想,這……好像還真沒見過。


    “我認識周長官的時間也不長,四個多月,我印象裏,基本上不管到哪兒,他都是一身軍裝,筆挺又規整。”


    在思略略地點頭,若有所思……


    記憶中,她好像也從沒見過周覺山穿籠基出門。


    不如她送他一條裙子?


    超級卡哇伊帶小兔子的那種?


    在思玩心大發,她管康嫂要來一塊布,拿起針線盒,有模有樣地縫了起來。


    “是要這樣包邊嗎?”


    “再往裏一點。”


    “這樣?”


    “針腳還得縫的再密一點兒。”


    ……夜深了,康嫂打了個哈欠,她撐不住,回去休息了。


    為了防蚊,帳篷的門簾也都拉嚴實了。在思一個人坐在燈下,一直揪著那塊寬大的方布縫來縫去,帳篷裏光線不好,不多時,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眼睛都出現兩道重影兒了。


    兩道腳步聲從帳篷外傳來,伴隨著談話的聲音,窸窸窣窣。


    “團長,這回怎麽辦,這盧鎮長的手裏現在可不止捏著巨額贓款,他還涉及人命官司啊。可現在人死了,死無對證,怎麽辦啊?”馮力急得抓耳撓腮。


    今天一天,南撣邦軍上下都忙得不可開交,周覺山一聲令下吩咐幾個士官全力去調查近一年來在達仁鎮有過行賄案底的人的底細,士兵們聯合警方,反複偵查,好不容易查到這其中有一個小工廠的老板與班畢礦場的鐵礦開發有關,結果士兵們剛抵達對方的家裏,那老板人卻不見了。


    大家夥一直等到了今天晚上七點半鍾,當地警方聯係過來說在遠郊一帶發現了一起車禍事故,馮力馬不停蹄地領人過去,但也還是晚了。


    腦死亡,沒用了。


    雖然他們還是出於人道主義精神,把那個小工廠的老板送到了鎮裏的醫院,但醫院除了能給他提供一張病床給他供氧之外,再沒有別的方法了。腦死亡,就是已經死了,醫生們已經通知了家屬,讓他們做好替本人簽字並為他人捐獻器官的準備。


    夜幕下,有人隨手扔掉手裏的香煙,踩滅。


    “不,不是死無對證,我現在懷疑盧俊才涉嫌蓄意謀殺。”


    周覺山眯眼,轉頭看向身邊的馮力,事情反而變得更簡單了……“你聽著,你現在立即變換思路,聯係當地警方,去找盧俊才□□的證據,隻要能證明盧俊才涉嫌殺人,他tm插翅也難飛了。”


    馮力恍然開朗,頻頻點頭。


    兩個人分路而行,馮力又跑去找自己手下的士兵。


    周覺山徑直回到自己的帳篷,拉開門簾,前腳還沒進屋,就看見在思正一臉鬼鬼祟祟地往睡袋的底下藏什麽東西。


    他眉梢微動,背過身,將門簾拉好,“你偷吃東西了?”


    “沒。”


    “又藏著私房錢了?”


    在思搖搖腦袋,“沒。”


    兩個都不是……?


    周覺山怎麽就這麽不信呢。他快步走過去,蹲到在思麵前,一把扯開她礙事的手腕。


    在思不依,又拿身體擋了擋,“別看了別看了……”


    “就看一眼。”


    “我不要。”


    小丫頭實在沒辦法,蹭蹭他的頸窩,又跟他撒嬌賣萌不聽話,周覺山不吃這套,摟著在思的腿彎,一把將她扛在了肩頭。


    蹲下、起身,全不費勁。


    他拿起在思繡的那塊布,仔細地打量,遠瞅瞅,近瞅瞅,好不容易才分清了正麵和反麵。


    用的是什麽針法他姑且不論……


    “你這繡的是……汽車尾氣?”


    “是兔砸!”


    哦哦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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