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人已經走遠了。”站在府衙門口兒,師爺提醒還在保持一臉笑容相送的自家大人。


    “嗯,走了。”王大人,揪著下巴上稀疏的胡須,點頭。


    兩人轉身回府,師爺一句欲言又止。多年的默契,王大人當然知曉師爺想說什麽。


    “你是想問我今日為何這般?”


    後者點頭。


    王大人抬頭望天,嗬嗬一笑。“不管那林姓姑娘是不是捕頭,但能拿著神侯府的玄鐵令牌,也是與其關係匪淺的。”


    “ 況且,馬上要又科考了,太原李家的二子已經前往京城。李家一門頗得聖上眷顧,上麵也一直盯著這邊。不管那姑娘是不是神侯府的人,但案子犯在了我所管轄的地段兒上,人都找上來,我就沒有不管的道理。”也不能不管。


    林仙兒之前是找過官府的,可因為人家林家嬸嬸手握林富親筆所簽的賣身契,又確實真金白銀地花了錢。這事兒本就不好斷,遂王大人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手底下的人把她打發走。


    師爺恍然明悟,讚歎一聲,“ 大人想的長遠。”


    ……


    府衙裏發生的事情,林溯是不知道的。她正親自帶著林仙兒買買買,美其名曰給妹子壓驚。


    林大夫是個不缺錢的主兒,帶著林仙兒去了最好的布莊,買了幾身上乘的成衣,又去了首飾店給她挑了幾套首飾。


    林仙兒全程一言不發,林溯說試衣裳就試衣裳,說戴首飾就戴首飾。原本明亮的眸子黯然無光,仿佛魂兒都飄走了一樣。


    哪怕林溯和林仙兒說了,她驗的屍體可能不是她的父親,而是素未蒙麵的陌生人。她心裏依然不好過。


    最後,林溯帶林仙兒回了客棧。見她依舊蔫兒蔫兒地,不由得出言安慰。


    林溯好說歹說,林仙兒似是也聽進去了。不過,林溯沒想到林仙兒最後卻說。


    “ 林姐姐,其實……仙兒寧願墳墓裏埋著的是家父。”


    這一句話讓林溯怔住,不由得深深地看了眼林仙兒。


    林仙兒沒再低頭垂眸,反而迎上林溯的視線。她的眼眸黑白分明,卻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堅定又狠絕。


    她用堅決到無情的態度告訴林溯一件事情。她寧願死的,被活埋的是自己的父親,也不願是一個和她毫無幹係的陌生人。


    願?


    說到底是怨吧。


    看來林仙兒對此事也不是一無所知的。最起碼,她知道些什麽。


    兩人相顧無言,就在這時,紫瑩在門外出聲,打破了沉默又詭異地氣氛。


    “姑娘。”紫瑩在兩人回來時,被林溯派去撬劉德和趙聰的口了。二人被打了五十大板,去了半條命,劉德更是早就疼昏過去,倒是五十多的趙聰,一口氣撐了過來。紫瑩過去,也沒費她多少功夫,趙聰就像是囚犯入刑場前翻然醒悟了一般,倒豆子似的把最近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全都招了。


    趙聰姓趙,趙進也姓趙。兩人從姓氏上看是有些沾親帶故的,事實也確實如此。


    最開始,趙進找上趙聰,便是為了讓他“斷診”林富得了重病。


    在趙聰第一次來林家後,林富也自以為得了麻風。後來趙進又找到了林富和林氏夫婦,他找上林富,告訴他得的病雖然嚴重,卻不是麻風。是可以治的頑疾。


    其實林富得的就是富貴病,風濕加上輕微的中風,胸中一口痰化不開咳不出。多花些錢,找個針灸熟練的大夫就能治好。可關鍵是林家沒錢。這才要命。


    趙進告訴林富,他可以出錢為他治病,但條件是要林仙兒。為了顯示出誠意,他甚至許諾必八抬大轎娶林仙兒過門。


    趙進不知林仙兒這對父女是什麽感情,但從林仙兒常年照顧林富這事兒來看,父女倆感情必定很好。為了增加籌碼,趙進同時找上了林仙兒的叔父嬸嬸上門來當說客。


    誰知,林富一聽自己的病能治好,當即就賣了女兒。點頭同意了。連趙進怕林仙兒不從,為了以防萬一拿出的契約看也沒看,就大筆一揮,寫上了自己的姓名。


    為了有錢治病賣女兒這名聲不好聽,趙進也沒再想把林仙兒娶進趙家後再跟林家有什麽牽扯。誰知道他日後會不會看上更感興趣的姑娘,找個由頭把林仙兒一休,娶另一個進門?這本就是一錘子的買賣。


    遂以,幾人想到了假死這個由頭。他們從頭到尾包括林富都沒想過林仙兒的想法,甚至沒想過她願不願意。不願意?沒關係!逼她願意就是了。


    幾人的計劃很好,眼見就要成功,卻不想有人當了黃雀摻了一腳。


    這裏麵最重要的一環負責人——趙聰,反水了。


    趙聰反水是有理由的。他與趙進沾親帶故,就在趙進謀劃這幾日,趙進的母親透口風給趙聰,屬意她的女兒做趙進的正室。至於趙聰的女兒,那當然也是願意的。


    雖然趙進德行不好,可是他長得不差,家裏頭又有錢。她一個草堂大夫的女兒嫁趙進,是高嫁。


    趙聰見女兒欣喜點頭,他想到了林仙兒,也想到了趙進正在謀劃的事情。


    若是這事兒讓趙進辦成了,林仙兒答應過門,那還有自己閨女什麽事兒?


    於是,趙聰找到了趙進的狐朋狗友劉德。


    比起趙進,劉德對林仙兒的興趣也極大。在聽趙聰說趙進不聲不響地就要收了林仙兒後,劉德不樂意了,大呼不夠兄弟!


    他們一起逛青樓,調戲良家婦女的交情去哪兒了?


    ——見鬼的交情!


    不愧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陰損事兒上麵,趙進和劉德如出一轍。


    得知趙進所謀劃的事情,劉德準備將計就計。你不是要娶林仙兒嗎?不是要讓林富假死嗎?我偏不如你的意!


    劉德和趙聰卡在林富假死的當天,在林仙兒每日去取的藥材裏加了料。他們是要陷害林仙兒,可沒說把她害進牢裏。


    按劉德所想的。他卡在林仙兒嫁人之前去告她弑父,趙聰去作證。那藥理多了天南星和藜蘆粉是跑不了的。人證物證俱在,林仙兒百口莫辯。


    當然,最後肯定有人會作證林仙兒回家前林富就翹辮子的。人劉德也找好了。就是林仙兒的叔父和嬸嬸,他們是可以帶著街坊鄰居一起證明,林仙兒是在進門之前林富就已經死了的。實在不行最後開棺驗屍也是可以證明林富不是中毒而死的。至於棺材裏到底有沒有屍體,就不關他們的事情了。


    最後,林仙兒是沒弑父。可是,不管怎樣,天南星和藜蘆粉隻要趙聰咬死,林仙兒這個“想”弑父的“美名”也是跑不了的。


    這個年代女孩子最重名聲,這個弑父的名頭可以徹底毀了林仙兒。以劉德和趙聰對趙家的了解,不管怎麽寵趙進,他們都不會讓這樣的女人進門。


    不進門,趙進娶不了。那就好說了!


    趙聰的女兒該嫁趙家嫁趙家,劉德也能在林仙兒“喪父”又壞了名聲後(強行)抱得美人歸。一舉兩得,雙贏啊!


    為了女兒的幸福(?),趙聰依計行事。事情進展的很順利,不管是趙進那邊,還是劉德那邊。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可是他們都沒想到,黃雀後麵還跟著老鷹。


    林富這個秀才不是白考的,讀了那麽多年的聖賢書,終於在這上麵走了用處。林富早就知道趙進在娶了林仙兒後不會管他這個“已死”之人。所以他想出一條更陰毒的計謀。以“真”亂假,作為要挾,以後不管林仙兒怎麽樣,他照樣可以從趙進手裏得到銀子。


    林家的人,心早就被錢蒙住了。所以,在林富想出這條陰謀後,林叔父和林嬸嬸為了錢財也是積極配合。


    他們先是“好心”施舍了一個乞丐,在麵攤兒收攤兒之際,拽來街角常年乞討的乞丐,以下了蒙汗藥的麵條迷昏後,把人運進了提前準備好的棺材。


    這些事是從林氏夫婦二人嘴裏撬出來的,畢竟這兩人身上雖然背了一條人命,但也不是什麽硬骨頭。在被拖進後院兒的第二日就都老實交代了。


    但是趙進和劉德還有趙聰都是以為棺材裏沒人的。畢竟他們再怎麽算計,也沒想到背上人命。


    所以劉德和趙聰在聽到林溯“開棺驗屍”時心裏那麽震驚。


    他們的背景不夠大,雖然錢財不缺,但也限製了他們的膽子。至於林家的三人,恐怕除了窮瘋了外,天生就有這個瘋狂的基因吧。


    林溯已經猜到不少,不過她以為是這些人的合謀,但沒想到竟然分成了三波。


    林仙兒站在林溯旁邊,對事情的經過從頭聽到尾。她沒有震驚迷茫,悲切絕望的一係列情緒過程。這姑娘從頭至尾都是平靜地沉默著,不喜不悲。仿佛早就已經接受了這對她來說,所有人齊力算計她,毀掉她的事實。


    不僅是林仙兒。


    他們所有人,直接地,或者間接地,害死了一條生命。


    哪怕這條生命隻是一個食不果腹的乞丐,他們也沒權利剝奪他“生”的權利。


    “……下去吧。”林溯擺擺手,莫名地有些疲累。


    林大夫語錄:自古都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因為大夫不知道病人心裏到底是想要什麽。自古還說人心難測,因為正常人永遠也想不到那些被欲望吞噬的人,他們到底能瘋狂到何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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