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結宮(索菲亞)地下一層·地下倉庫。


    「哇,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大。」


    帶著飄浮的機械珠,華宮沿著走道一路前進。


    「不過真是無聊。不管怎麽走,四周都是白色牆壁還有迷宮一樣的走道。連房間也很單調,裏麵淨是上鎖的貨櫃……」


    從塔內最上層一路下降到第一層後,換搭那裏的職員專用電梯來到地下一層。自這裏開始,隻要在十字路口不斷直線前進即可。


    ……明明隻是一直在走路。


    ……那兩個人為什麽會如此開心呢?


    「艾莉姊姊、艾莉姊姊,那邊有個好大的綠色箱子哦!」


    「哦哦,真是個龐然大物。優特幹得好!」


    透過玻璃窗觀察著房間內的貨櫃,兩人不時開心地叫道。她們歡樂的模樣已經足足維持了一個小時。


    「對了對了,華宮、華宮!那個綠色貨櫃裏有什麽?」


    「綠色應該是備用品吧。」


    「那個白色的貨櫃呢?」


    「白色是醫療用品。」


    「那個黃色的呢?」


    「那是食物……剛才不是都講過一遍了嗎?」


    「不行不行,這麽多東西一次記不住啊。」


    艾莉亞看似很隨意地搖搖手。


    「不過,你看到天結宮(索菲亞)使用的通電強化螺栓,不是一眼就記住了尺寸和型號嗎?我想應該有上百組吧。」


    「那種常用的素材比較好記啊。對吧,優特?」


    「對啊——艾莉姊姊!」


    「算了……為了見那個東西一眼,就先忍耐一下吧。」


    修複一具人型機械體。


    若僅僅如此,就和機工局的技術人員們每天在處理的工作沒有兩樣。不過既然是皇姬莎拉的旨意,那就另當別論了。


    「過去所有的技術人員都無法修複的人型機械體。這也就等於要挑戰人類技術的極限……嗯,真不錯,實在是非常適合我的任務。對吧,艾莉亞?」


    「咦?啊啊,嗯,我也覺得那個紅色貨櫃是裝點心的。」


    「根本沒在聽嘛!」


    這個人真是沒救了。


    一旦試圖和她正經交談,隻會讓自己發瘋罷了。


    「……順便告訴你,紅色是用來收納護士的儀禮服或武器。」


    「哦——哦——了解。那麽裝點心的貨櫃是什麽顏色?」


    「沒有那種東西。」


    「……咦——」


    「……咦——」


    兩人一起露出苦瓜臉。真是的,表情簡直就像一對姊妹。


    「真沒辦法。下次過來時要順便帶一些點心了。」


    「下次?」


    艾莉亞隨口嘀咕的一句話,讓華宮感到十分在意。


    「下次是指?」


    「我的機械箱還放在兩隻天鵝那裏哦。今天根本沒想到會到這裏來,等看完紗砂說的那一台人型機械體後,我打算先回去準備需要的修理工具。」


    「工具的話,那個存放人型機械體的房間裏不是就有了嗎?」


    「嗯——不行。不是自己熟悉的工具,老覺得不順手。就連鎖螺栓的時候也施不了力氣哦。」


    「……真是的。真正的專業人員可是不會挑工具的吧?」


    「咦嘿嘿,有什麽關係嘛。」


    艾莉亞在走道中輕快地前進。


    然而華宮卻很清楚,她口中所謂「自己熟悉的工具」是一點也不誇張的說法。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呢?


    兩人以前曾經一塊前往廢品店購買需要的機械器具。在滿滿整個垃圾桶的螺絲裏麵挑選想要的螺絲時,她所表現出來的那般眼力。


    五個小時。這是她挑選一根螺絲所耗費的時間。


    在同種類同形狀的螺絲當中,首先排除前端有絲毫彎曲或軸心偏差的商品。接下來是金屬表麵的摩擦係數和鏽蝕程度。華宮僅能理解到這裏。但艾莉亞卻采用了她獨自一套的挑選方法來選擇螺絲。


    ……從這個角度來看,她的確稱不上是專業人士吧。


    ……交貨期限、預算、施工時間,任何限製在她的麵前都是毫無意義的。


    能夠隻用一晚組裝好高性能的人型機械體,卻又甘願耗費一個月時間,隻為了製造一個機械零件。毫無疑問地,艾莉亞有屬於她自己的獨特價值觀。


    「就要抵達下一個電梯了。趕快去瞧瞧那個什麽人型機械體吧。」


    沒有回應。


    「那……那個,艾莉亞,你至少出個聲音『哦——』或『嗯嗯』附和一下好嗎?」


    「…………」


    「艾莉亞?」


    「啊,嗯,抱歉。」


    她隻嘀咕了一句。


    「我說華宮,你剛才有沒有聽到榭爾提斯的聲音?」


    *


    天結宮(索菲亞)兩百九十一層。


    ……嘩啦。


    將手靠在冰冷明亮的泉水畔,呼吸一次之後,榭爾提斯將身體撐上陸地。


    「這這實在……非常難受呢。」


    可怕的冷空氣。


    隻浸泡數十秒的時間,全身的感覺就完全麻痹。不愧是持續封鎖穢歌之庭(伊甸)的神性凍氣。原以為費倫的棘林已經夠冷,但和這個相比,簡直就像四季如夏的樂園。


    「所……所所所……所以我早說了吧。要……要要……要感謝我們才行。」


    「莫妮卡,你的嘴唇在發抖。」


    「……這……這有什麽辦法嘛。」


    全身顫抖的莫妮卡此時嘴唇已經突破紫色,變成了土黃色。不過看看周遭,優米和威爾也是差不多的狀況。


    ……我自己想必也是吧。


    「歡迎歸來,各位。」


    踩著輕微的腳步聲,一名法衣打扮的女性走了過來。見到對方,最先做出反應的是身為同事的優米。


    「碧歐拉?那……那個,您怎麽會在這裏?現在應該是莎拉殿下維持結界的期間才是……」


    「就是莎拉殿下找我來的哦。」


    她點點頭,這麽盈盈笑道。


    巫女第三位,碧歐拉·諾瓦。


    其特征是穿著一件以單塊布裁出洞來的套頭披風式法衣。有著與春蕾相仿的身高以及瘦弱的體型。容貌遠遠看上去,容易被誤認為小孩子,但實際年齡據說比自己大了將近十歲。


    「包括優米小姐在內,真高興各位都平安無事。大致的情況,莎拉殿下都用念話告訴我了。似乎非常不容易呢。」


    「……於是在這裏等我們嗎?」


    「當然,這其中也有迎接各位的意思。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就如剛才所說的……那邊的榭爾提斯先生,我妹妹以前受您照顧了。」


    「咦?啊,是……是的,彼此彼此。」


    「其實是莎拉殿下主動提議,將結界的讓渡期間提早一些。當我前來接手結界的時候,恰好就碰上各位歸來了。」


    巧合的時間點。


    如碧歐拉所言,皇姬莎拉或許是蓄意的吧。她必定是配合幾人的歸來,同時將碧歐拉呼喚至最上層。


    ……倘若如此,皇姬莎拉這麽做的用意是——


    「優米小姐,您也累了吧。請先回自己的房間休息一下。不過,我想梅玫兒小姐和春蕾小姐應該會立刻上門拜訪的。畢竟墜入穢歌之庭(伊甸)後平安返回,是一次相當難得的經驗。」


    「是……是的!不過碧歐拉,其他巫女和千年獅都知道我們的事情嗎…………就是穢歌之庭(伊甸)的事。」


    「莎拉殿下應該都透過念話溝通過


    了。不過,由於擅長結界係術式的梅玫兒小姐正忙著為爛小姐治療,於是就臨時讓我負責結界了。」


    治療。


    聽來頗為聳動的這句話,讓現場的氣氛頓時變得緊張。


    「爛受傷了!莫非是在和瑟拉的虛像交戰當中?有生命危險嗎?」


    「不,聽說是因為私自離開的事情而受到過重的懲罰,爛小姐整個人動彈不得。梅玫兒小姐就是在忙著讓她康複。」


    「……這樣啊。」


    「這是一種另類的開心表現。得知爛小姐離開塔內後,梅玫兒小姐當時擔心得不得了。其實她是一個相當不善於表達率直感情的人——不過,這事情暫且先不提了。那麽各位,我們有機會再見。」


    巫女赤裸雙腳,走向極其巨大的蒼冰結晶。通透的結晶中央,隱約可以看見一名女性。


    皇姬莎拉。


    碧歐拉伸手觸及結晶的瞬間,結晶表麵如水麵般泛起波紋。


    ——這就是讓渡儀式。


    ——要在那個結晶的內部,詠唱第七天音律(索菲亞和音)嗎?


    「真是懷念呢。」


    如同看著刺眼的亮光,莫妮卡這時眯細了雙眼。


    「我一直向往,最終卻無法抵達的場所。」


    「就是那裏?」


    「嗯。負責支撐結界的巫女在結晶內祈禱,時間到了就離開。」


    碧歐拉緩緩沉入結晶的內側,愈來愈深。在表麵的波紋平息前,另一個人影取代她從結晶的深處浮現出來。


    「————」


    嘩啦。


    水花濺起的細微聲響回蕩四周,「她」落在銀色的地麵上。


    「各位久等了。」


    「…………」


    沒有一個人出聲應答。


    這是因為,任何一位巫女或千年獅從未目睹過其相貌的皇姬莎拉,竟這麽輕易暴露出自己的容貌,臉上同時還帶著微笑。


    模樣就和之前的冰像完全相同。


    「巫女優米。」


    「是……是的!」


    「候補生莫妮卡、威爾,以及榭爾提斯。」


    「……是。」


    莫妮卡代表部隊行了一禮。


    「辛苦各位了。在場的所有人,未犧牲任何一人的生命而能夠從穢歌之庭(伊甸)歸來,真的是一件令人無比喜悅,同時又幸運的事情……明天中午,我將安排一個機會和各位談談,在這之前請先好好休息一番。為保險起見,明天中午前,請先不要將本次的事情告訴其他人。」


    「是。」


    「遵命。」


    「那麽就此解散吧。」


    依序點頭後,三人便一同快步走向電梯。大家或許都希望能夠立刻休息,同時脫離這個酷寒的最上層吧。


    唯獨一人站在原地。


    「…………」


    榭爾提斯一度回頭,朝著莎拉的方向望去。


    「你也去休息吧。想必一定很累了。」


    「……知道了。」


    他正準備動身追上莫妮卡等人之際——


    『要休息的話,兩百九十層有空的房間。除了我的房間之外,那裏還有另一個沒有人使用的房間。待在那個地方,不會有人前來打擾的。無論是療傷、小睡片刻,或是我跟你兩人單獨談話。』


    「!」


    『這是念話。隻有你和伊莉斯才能聽見。』


    閉著嘴,維持沉默表情的皇姬莎拉。


    但念話中的語氣,似乎對自己的訝異反應感到十分愉悅。


    『現在的你被塔內的高層盯上了。不管怎麽樣,在天結宮(索菲亞)裏徘徊終究不太妥當。為了不讓他們知道你已經返回塔內,最好就這樣先躲藏起來。』


    ……正是如此。


    盡管因為和伊格尼德聯手抗敵而暫時離開了費倫的棘林,但如今應該是和莫妮卡等人在生態保育區巡邏的期間。


    倘若自己回來的消息傳開,則又會被加諸違反命令等其他的罪名。


    『所以,兩百九十層恰好可以派上用場。無論對你或對我而言。』


    她赤裸雙腳,在冰凍的地麵上走了過來。


    凍結的冰刺割傷腳底,在她所走過的位置染上些許的紅色。


    『你在穢歌之庭(伊甸)見到了禁忌水晶嗎?』


    「是的。」


    『這樣啊。』


    臉上依舊毫無表情,念話中卻挾帶了不算輕的感情。


    『千年真是漫長。那個時候的事情…………還記得的人,世界上隻剩下少數幾個了,所以,榭爾提斯,我想和你兩個人單獨談話。這千年來,我的累積、我的知識,還有更重要的……想要向你道歉。這一切都希望先跟你說清楚。』


    走在前頭的她毫無預警地停下腳步。


    「……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將浮遊大陸的一切托付予你嗎?」


    並非念話。


    發自肺部、喉嚨、嘴唇以及內心,少女這麽問道。


    「托付……嗎?」


    「是的。或許你會覺得我很不負責任,但已經沒有時間了。我所創造的冰結鏡界即將麵臨崩潰。約定好的千年歲月眼看將要過去……原本應該完全淨化穢歌之庭(伊甸)的永久約定,也將就此宣告終結」


    皇姬將手貼在自己瘦弱的胸前。


    那浮現於嘴邊的微笑,就仿佛為了掩飾哭腫了臉的表情,顯得既空洞又虛弱。


    「冰結鏡界被認為是完美的。然而,這其中卻存在著一個誤會……那個我未能實現的理想,如今,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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