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溫情==


    四周闃寂, 一片皚皚白雪。


    養心殿內,燈火通明。


    蕭聿眉宇微蹙,頷首看E?手中的奏折。


    蘇雲氏, 也就是蘇景北亡妻之墓, 昨日竟有被人祭拜過的痕跡。


    薛襄陽躬身道:“微臣無能,竟讓蘇淮安??次逃了,還請陛下降罪。”


    薛襄陽麵色不顯, 實則早已氣得牙根發癢。


    他縱觀自己半生政績, 不說功標青史, 史官亦要讚他一句嘉謀善政。


    蘇淮安此人,絕對是他的一大汙點。


    ?年前明明奄奄一息,卻能在牢獄中突然消失,?年後, 他又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祭拜亡母, 居然還能繞過層層圍堵。


    曾任大理寺少卿的蘇淮安, 怎可能不知雲氏陵墓旁會有人把守,他能來, 便是根本沒把刑部的布防當回事。


    蕭聿轉了轉拇指的扳指, 沉聲道:“城門守衛查過了嗎?”


    隨薛襄陽一同前來的, 還有兵部侍郎賀長之。


    賀長之上前一步。


    “臣已調取了今日出入城門的記錄, 疑人有?,皆是商賈, 分別朝南、西南而去。”賀長之抖了抖袖口,躬身繼續道:“蘇氏餘孽此番來京, 行事不避耳目,定是另有所圖,臣雖知這?人極有可能是障眼法, 但也不排除他就是捏準了這個心思,將計就計。”


    與熟知律法的聰明人鬥法,難免要??想幾層,但??想,卻不一定是正解。


    薛襄陽深吸一口氣道:“臣懇請陛下,準許臣去西南走一趟。”


    蘇家叛國一案雖由多方共審,但人卻是在薛襄陽手裏丟的。且是三年都沒找到。


    京城百姓常常拿刑部當笑話講,不是說刑部大牢能變戲法,就是說他薛襄陽獨吞了蘇家的錢庫,放走了蘇淮安。


    薛襄陽做夢想捉拿蘇淮安雪恥。


    蕭聿看E?薛襄陽道:“朕準了。”


    薛襄陽道:“微臣領命。”


    俄頃,蕭聿看E?賀長之道:“賀侍郎便留在京城調查此事吧,行了,你們下去吧。”


    賀長之道:“微臣告退。”


    殿門緩緩闔上,蕭聿偏頭,揚起下頷,去眺望窗外明月。


    男人目光漠然,可握住杯盞的手卻越來越緊,骨節隱隱泛白。


    他忽地扔下杯盞,扯過宣紙,提筆落字,然後沉聲道:“盛康海。”


    盛公公脖子一伸,小聲道:“奴才在。”


    “速速交給淳南侯,片刻不得耽誤。”


    盛公公道:“皇上放心,奴才這就去辦。”


    “錚——”


    子時鍾聲敲響,眼下已是高枕而臥的時辰。但仍有人徹夜不眠,比如養心殿勤政的皇帝,比如,準備?月會試的考生。


    一般來說,鄉試過後,地方考生都會來京租個院子備考,當然,窮一點的,還會合租。


    唐文雙手舉過頭頂,隨後搖了搖手臂,肩胛骨發出咯吱咯吱的動靜,他闔上書,回頭看E?懷荊,笑道:“懷解元。”


    懷荊和衣而臥,闔眸道:“不是說了別這??叫我。”


    唐文老家是信陽的,為人相當熱情。


    “為何不能叫?為何?!你可知你身後都甚??人!何文以、楚江涯、穆正廷、個個都是世家大族,可你居然是鄉試第一,這要是我第一,我老娘天天這樣叫。”


    懷荊沉默。


    唐文將手臂杵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看E?懷荊道:“欸,懷解元,我怎麽一天天都瞧不E?你讀書,我可好奇,你整日出去和刑部那幫差役攜酒,是如何考上解元的?”


    懷荊長籲一口氣,坐起身,披上了大氅。


    唐文一看他坐起身子,立馬又道:“昨兒就一天莫影子,又去攜酒??京個恩還廢賴不?”


    懷荊在腦中重新過了一遍這句話——昨日就一天沒影子,又去喝酒??那你今晚上還回來不?


    “不回。”懷荊拍了拍唐文的肩膀,道:“唐兄,在下勸你一句,空下來還是好好練練官話,不然殿試要吃虧的。”


    唐文皺眉,一臉不可置信道:“我這官話不地道?不得勁?你聽不懂?”


    懷荊抬手扶了下額??,“是我??言。”


    懷荊還沒走到門口,唐文又喊道:“懷解元。”


    懷荊回頭看他,“還有事?”


    唐文道:“馬上就過年了,我給家中爹娘妹子寫了封信,你寫不寫?明早我去驛站寄信。”


    懷荊眸色一怔,喉結微動,道:“??謝,在下都已問候過了。”


    唐文點了點頭,“那我不囉嗦了,你少喝點。”


    **********


    時間一天天從指縫溜走,自那夜過後,蕭聿一直沒來後宮,聽聞陝西渭南、華陰一帶發生了地震,傷亡慘重,又逢冬季,恨不得家家都有伏屍之痛。


    他似乎和從前一樣忙。


    而她的生活依舊單調,唯一的要緊事,便是去慈寧宮請安。


    楚太後如今身子不爽利,並不要求後宮妃子日日去請安,但隔兩日去一回,也是要命的事。


    竹心對鏡替秦婈梳妝,道:“主子,眼下災情嚴重,奴婢就不在發髻上給你插珠釵了。”


    秦婈點頭笑道,“衣裳拿那件青色的來。”


    竹蘭笑道:“奴婢去拿!”


    後宮嬪妃齊聚慈寧宮。


    楚太後見秦婈帶著蕭韞來了,立馬笑道:“韞兒,來,到皇祖母這來。”


    蕭韞走過去,恭敬行禮,慢聲慢語道:“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蕭韞開口晚,雖然什??都能聽懂,但說起話來,總是一頓一頓的。


    於是秦婈便教他慢慢說。


    孩童的聲音本就清甜,??配上這慢聲慢語口吻,說起來話來就跟撒嬌無甚區別。


    楚後摸了摸蕭韞的後腦勺,抬眸對秦婈道:“大皇子的性子,照之前確實開朗不少,你有功了。”


    秦婈道:“那都是太傅的功勞,臣妾不敢居功。”


    楚後笑了笑,隨後又對柳妃道:“柳妃,眼下朝廷災情緊張,你肯帶頭節約宮中開支,這很好。”


    柳妃道:“太後過譽,臣妾與姐妹們都是婦人,身居後宮,幫不上陛下的忙,便隻能節省些用度了。”


    話音甫落,薛妃忍不住“呦”了一聲,“哪裏是過譽!依臣妾瞧,柳姐姐以前就是百年鬆做柴燒,大材小用,今兒才用到地方。”


    近來,比起秦婈,薛妃看柳妃更是不順眼,說話夾槍帶棒,不是明諷就是暗刺,想來是六宮協理大權被奪的惡氣還沒咽下。


    贏家總是對輸家要寬容幾分,柳妃不跟她一般見識,主動岔開了話。


    今日這火星子,好不容易是滅了。


    可李苑,這位生的白玉無瑕的高麗美人,卻突然開了口,“臣妾今兒怎麽瞧著秦婕妤越發圓潤了,莫非是......”


    莫非是。


    不得不說,這?個字就非常有靈性了。


    皇上前陣子沒少往景陽宮去,李苑這句話,分明是在暗示,她可能有喜了。


    這話一出,太後、柳妃、薛妃,一屋子人的眼睛都落到了她身上。


    四周靜的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秦婈回頭看E?竹心,低聲道:“你這丫頭,今早不是還說我瘦了?”


    “奴婢瞧著,是瘦了的......”竹心頷首道:“自打發生災情,婕妤您就一直吃素,怎會......”


    話說一半,竹心瞧了眼李苑的方向,道:“是奴婢眼拙。”


    李苑眉眼彎彎,笑道:“婕妤別急,許是我看錯了。”


    小皇子似乎?覺到了危急,他立馬走到秦婈邊兒上,拉住了她的手,目光淡淡地掃過李苑。


    孩童的目光裏不會有狠厲,可蕭韞的小臉用皇上就像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故而就這??一眼,也讓人??中大動。


    秦婈連忙勾了下小皇子的手??。


    楚太後看E?這一幕,悠悠道,“這皇宮裏冷清,還是多幾個孩子才好。”


    從慈寧宮出來後,竹心忍不住低聲?歎道:“主子,大皇子今兒也是要給您撐腰呢。”


    秦婈歎了口氣。


    ??說:連你都看出來了,屋裏那些人精自然也能。


    可她死都死過一次了,又怎會在乎這點勾心鬥角,說句實在的,她是一點都不想讓蕭韞替自己出頭。


    正思忖E?,蕭韞捏了捏秦婈的手,十分自然地伸出雙臂。


    這是走累了。


    秦婈蹲下身,給他抱了起來。


    竹心道:“婕妤怎麽不坐轎輦?”


    秦婈道:“在宮裏便是一直是坐E?,還是多走走好。”


    回到景仁宮時,宮人們都在掛春聯、貼門神,臉上個個洋溢著喜氣。


    秦婈聽了一路的,“奴才給婕妤請安。”


    剛坐下沒一會兒,就見竹蘭竹??推門而入,柔聲道:“主子,柳妃娘娘派人給您和大皇子送了皮毛和錦緞來。”


    秦婈道:“拿過來,我看看。”


    “這呢。”竹心把單子交給秦婈,又道:“翊坤宮的宮女說,眼下宮中節省用度,這是柳妃單獨給您的。”


    秦婈拿過瞧了一眼。


    妝緞二匹、烏拉貂皮四十、帽緞?匹、高麗布五匹、絨十斤、棉線四斤......


    差不??都是妃位的標準了。


    秦婈道:“你們先收起來吧,明早我去翊坤宮親自道謝。”


    竹心道:“是,奴婢這就去。”


    夕陽西下,天空染了一片紅暈,光禿禿的樹枝迎風簌簌作響,秦婈在屋裏陪蕭韞讀?字經。


    大皇子在一旁搖頭晃腦,秦婈托腮看E?窗外的春聯愣神。


    未出閣時,每逢年節,鎮國公府都熱鬧的不像話,賓客絡繹不絕,笑聲總是不斷,她常依偎在母親身上,和蘇淮安拌嘴。


    說不過那位狀元郎,她就告黑狀,左右爹娘都是向E?她的。


    蘇淮安總是佯裝生氣地用手指敲她的頭。


    很久以後,她才明白,蘇景明是根本不會同自己生氣的。


    思及此,秦婈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薛襄陽找到了蘇淮安的線索。


    那人讓盛公公當E?自己的麵說,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蕭韞見秦婈出神,扯了扯她的袖口,喚叫了一聲阿娘,秦婈沒聽見,他立馬就坐不住了。


    書一扔,拱到她身上,伸出五根短手指,在秦婈眼前晃了晃。


    “阿娘!”


    秦婈?受到了身上熱乎乎的一團肉,不由失笑道:“怎麽了?”


    蕭韞認真道:“阿娘,是不是......在想父皇?”


    秦婈一怔,眉宇微提,“唔......母妃在想別的事。”


    蕭韞又道:“那,母妃,就不想父皇嗎?”


    秦婈看E?他的目光,道:“是不是你想陛下了?”


    蕭韞點點頭。


    這個年紀的皇子,都是望E?皇帝的背影長大的。


    他對蕭聿,依賴有之,崇拜有之,敬畏亦有之。


    秦婈道:“近來國事繁??,等??過兩日,陛下便會來看你的。”


    ***


    旁晚時分,秦婈拆下了珠釵。


    她一向愛潔,便是入冬也是天天沐浴。


    天色一沉,她的身子也跟E?沉入水中,香肩微露,濕漉漉的長發全貼在胸前,正闔眸休息,就聽竹??敲了敲淨室的門,道:“主子,您快些,陛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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