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信箋==


    巳時三刻, 日頭漸漸高升。


    蕭璉妤離開後,蕭聿獨自坐在殿內,垂著眉眼, 暗暗搓著手上的扳指, 沉默?好半晌。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盛公公手持急奏走了進來。


    盛公公許久未見皇上這般樣子,見之不由一愣。


    但思及薛大人的口中的急奏, 隻好走上前, 躬身道:“陛下, 這是薛尚書遞上的刑審結果。”


    蕭聿接過,看?看,抬眸道:“二王子那邊如何??”


    “二王子和寶音公主已經醒過來了,寶音公主......一直吵著要當麵謝陛下救命之恩。”說到這, 盛公公一頓, 話鋒跟著一轉:“陛下藥還沒換, 可要召寧院正入殿?”


    蕭聿抬手捏了下太陽穴,直接起身, 沉聲道:“不必, 先走罷。”


    盛公公見他動作幅度過大, 連忙去扶, 蕭聿收回自己的手,“朕早就沒事?。”


    盛公公一邊碎步跟上, 一邊惶恐道:“陛下!墜馬可不是小?!寧太醫昨兒不是說??這傷筋動骨,怎麽都要好好休養百日才行, 更何況陛下後頸還受?傷,皮肉傷趕上暑伏,稍有不注意, 更會落下病根,萬萬不可小覷啊!”


    蕭聿心有無奈,他十八歲帶兵迎敵,戰場上不論多大傷都隻能抹把草木灰,就這點小傷,還至於一日換三次藥?


    盛公公毫不氣餒,繼續叨叨,“陛下那些舊傷,大多都是沒養好,才會趕上雨季倍感疼痛,奴才看在眼裏,這心裏頭甚是擔心,陛下,那寶音公主何時見不是見?”


    蕭聿腳步一頓,“朕見的是她王兄。”


    盛公公硬著頭皮繼續道:“這萬?都沒有陛下龍體重要,陛下見誰也不如先見寧院正。”


    蕭聿充耳不聞,心裏嗤道:休百日,那朝廷還轉不轉了?


    那誰料剛走出殿門口,還沒下台階,就撞上?迎麵走來的秦婈,她手中端著一個描漆盤子,上麵放著裏衣、白布、和褐色的藥瓶。


    秦婈抬眸看他:“陛下這是要去哪?”


    蕭聿喉結一動,“正要去找你。”


    “那正好。”秦婈嘴角見?點笑意,“寧院正說了,眼下是暑伏,陛下頸上的傷得換藥,以免落下病根,日後打反複就麻煩了。”


    蕭聿腳步一頓,轉身跟著她回到殿內。


    蕭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身材和以前一樣,依舊高挑纖細,但卻不是長寧方才說的瘦的撐不起素衣。


    秦婈剪好白布,覆上寧院正送來的上藥,和止疼用的天竺葵粉,行至蕭聿身側,仰頭道:“陛下坐下,臣妾夠不著。”


    蕭聿從善如流地坐下。


    秦婈躬身替他換藥。


    她的鼻息在他的頸上掃來掃去,蕭聿下意識握了下拳頭,偏頭躲?一下。


    秦婈柔聲道:“疼了?”


    蕭聿直直地看著她,“有點。”


    “那臣妾再輕些。”秦婈的指腹落在他的背脊上,輕聲道:“這血滲出來了,痂都黏在衣服上?,臣妾正好帶了裏衣過來,一並換了可好?”


    蕭聿低頭看?眼自己的左臂,暗示她道:“阿菱,我的左臂......”


    秦婈點頭道:“陛下坐著別動就行。”


    秦婈幫他脫衣服,看著他左臂上的青紫,不由蹙眉道:“胳膊還能抬起來嗎?”


    蕭聿抬了一下,啞聲道:“慢點還成。”


    盛公公嘴角一抽。


    秦婈環住他,小心翼翼地幫他更衣,換左臂衣袖時,隻聽皇帝低低地“嘶”?一聲,秦婈低聲道:“寧太醫說?,傷筋動骨??養百日,回?京,陛下也??注意才是。”


    “我知道?。”蕭聿抬起右手掐?一把她的腰,“阿菱,你是不是又瘦了?”


    聽著這話,盛公公嘴角又是一抽,聽得紮心,幹脆匐著身子退下。


    剛闔上殿門,就見陸則急匆匆跑過來道:“我這有個大?,著急見陛下,勞煩公公通報一聲。”


    盛公公眼中盡是旁人看不懂的落寞,唇角硬提,語氣卻萬分哀怨:“陸大人且等等吧,陛下龍體不適,換藥呢,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陸則蹙眉道:“換藥?陛下昨兒還與我說不嚴重,難道又嚴重??那還能啟程回京嗎?”


    盛公公嘴角弧度不變,低聲道:“秦昭儀在裏頭給陛下換藥呢。”


    這嚴重不嚴重,有時是因人而異。


    “??,那我晚點再來。”


    裏麵那位哪裏是後妃,分明是皇帝的心頭魔,提起秦婈,陸則真是連爭寵的心思都不敢有。


    ****************


    當日下午,皇帝攜百官以最快的速度啟程回京。


    禹州的兩萬鐵騎,以及蒙古使團,皆在其列,一行人浩浩湯湯,比來時的車馬更多。


    卻說延熙五年的這場驪山圍獵之驚險,比之永昌?十八,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先是皇帝受傷,蒙古二王子險些命喪於此,而後又毫無緣由地捉拿了九位五品以上官吏。


    緊接著,大火燒山,燒出了長公主藏著的兩個孩子,最後,蘇氏餘孽蘇淮安竟然現身驪山。


    哪怕皇帝有意將消息壓下,並嚴禁外傳,但每個人心裏似乎都住著一個“絕對可靠不會出賣自己”的人,很快,一傳十、十傳百,車馬未到,消息就先一步傳回?京城。


    但消息麽,越是隱秘,越是傳的五花八門。


    蕭聿早有預料,便派人快馬加鞭給莊生傳?消息。


    甫一進京,各大茶館、酒肆、戲樓、楚館,都在議論此?。


    昀裏長街,望月樓。


    “聽說?嗎!蘇淮安回京了!”


    “這?誰還不知道,林兄,你可知道蘇氏餘孽與長公主有個孩子?”


    “長公主瘋了不成!竟與蘇家有個孩子?”


    “蘇家通敵叛國,蘇淮安之子,有何臉麵存於這?上!”


    “聖人當年偏心妖後,已是治國不嚴,如今讓蘇景北之子存活於?,簡直是寒?天下人之心。”


    “我大周六萬將士,真是白白死?。”


    每當有人說這些堵不住的狂悖之言,都有“明白人”恰好經過,然後擺手道:“這都什麽陳年舊事?,各位兄台可知要?司會審了?”


    “什麽?”


    “什麽?司會審?”


    “明白人”大聲道:“我聽聞啊,蘇家當年並非謀逆,而是受敵國奸人所害,四年前的案子另有隱情。”


    “你說的可是真的?”


    “明白人”繼續大聲道:“自然是真的,若非特大案件,豈會驚動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司會審哪兒還能有假?”


    眾人點頭,又遲疑道:“那......長公主的孩子......”


    “明白人”又道:“這還??說起四年的燈會,那時敵國奸細意圖劫持長公主......”


    一夜之間,各種消息漫天飛,光是蘇淮安和長公主的舊事,就傳成?七八種版本。


    唯有一點不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日後的?司會審上。


    ********


    ?司會審前夕,有一人敲開?長公主府的門。


    天色稍暗,下著毛毛雨,陸則沒打傘,隻是探頭蹙眉道:“勞煩通報一聲,臣有?要見長公主。”


    青玉一愣,萬沒想到來的人會是錦衣衛指揮使陸則。


    青玉連忙回扶瀾堂通報,“殿下,陸指揮使在外求見。”


    陸言清?


    他來作甚?


    蕭璉妤放下懷裏熟睡的女兒,提裙走了出去。


    蕭璉妤乜?眼他手中的包裹,便知陸則今日是替誰來的,她冷聲道:“公主府不收來路不明的東西!”


    陸則笑道:“勞煩長公主行個方便,臣也好回去交差。”


    蕭璉妤道:“侯爺同一個罪臣交的哪門子的差?”


    陸則不敢惹她,隻好打打感情牌,低聲道:“受人之托忠人之?啊,長寧。”


    蕭璉妤板著臉收下。


    回到內室後,把包裹隨手扔到一旁,每隔一刻,瞥一眼,瞥了?回後,到底還是伸手打開?。


    梅子色緞子裹著的是黃花梨木所製的鏤空木匣,裏麵平放著兩個玉佩。


    分別刻著蘇佑臨、蘇令儀。


    蕭璉妤撫著玉佩上的嶄新刻跡,仿佛看到了那男人頷首刻字認真的模樣,想著想著,眼睛驀地便紅了。


    她握了握拳頭,準備將玉佩放回去,拿起匣子時,忽然發現底部還有一張朱紅色的信箋,當間寫著“愛妻謹啟”四個大字。


    蕭璉妤目光一頓,半晌過後,終究還是抖落開來。


    裏麵隻有短短幾句話——


    四年苟且偷生,卻不知已為人父,卿之抱屈經年,景明不敢望恕其罪,惟願卿卿不棄,還能慰補於今後。


    夫蘇淮安。


    大理寺獄中書。


    蕭璉妤眨眼的瞬間,淚珠子便落在了信箋上,鼻子一酸,雙手抱膝大哭了一通,嗚咽著罵?句混蛋。


    窗外的雨聲亂人心緒,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她忽然起身,拿了一把傘,戴上帷帽便推門而出。


    馬車轆轆行過昀裏長街,停在赫赫生威的府衙門前,往昔之種種,頓時縈繞眼前。


    又是一年夏。


    又是大?寺門前。


    蒙蒙細語,落在傘麵,大理寺的差役嚴肅著一張臉,伸手攔住她,“什麽人?”


    長公主抬手將帷帽撩開,給他看?令牌。


    大理寺門前的差役,無人敢說不識長公主,亦是無人敢攔長公主。


    差役識相地按住腰間配刃,打開大門,躬身將人引?進去。


    她行過一條幽暗的長廊。


    牢獄內寂靜無聲,燭火搖曳不熄,隻見君子筆直而立,衣冠整齊,手腳未戴枷鎖,仿佛已是等她許久。


    蕭璉妤扔下手中的油紙傘,掀開帷帽,一步一步走過去,站在獄門外同他對視。


    他的身姿依舊萬千風華,眸中卻再無當年之意氣風發。


    想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不想流的眼淚卻是奪眶而出。


    她嘴唇微微顫抖,輕聲嗬斥:“誰允許你喚我為妻......”


    話音未落,蘇淮安上前一步,伸出手臂,輕柔地攬過她的脖頸,隔著倉黑色的牢獄欄杆,俯身便吻了下去。


    唇齒相貼,分開,複用力勾纏,不管又不顧。


    蕭璉妤想狠狠咬他一口,可貝齒落在他的唇上,顫了又顫,怎麽都狠不下心。


    男人自然察覺到了她的心軟。


    她不咬,他便往她唇畔送。


    蘇淮安一邊低喘,一邊模糊著低喃:“給你,咬吧、咬吧。”


    也不知過?多久,外麵傳來了絲絲交談聲,公主瞬間推開?人,腳步聲由遠及近,大理寺卿及主薄們不合時宜地站在門口,看著眼前的二人,幾乎是同時頓住腳步,鄭大人還低頭看?一眼別在腰間的鑰匙。


    蕭璉妤若無其事地撿起地上的帷帽,戴好,轉身就走。


    蘇淮安看著她的背影,聲音不輕不重:“待?司會審結束,為夫親自上門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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