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東生背靠在課桌頭向後仰著。


    他閉著眼睛將校服外套蓋在臉上,身上的黑色短袖不修邊幅的掀開一角。夜晚的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桌上的書本被一頁一頁刮了起來。


    笑聲傳來,有人敲了敲他的桌子。


    何東生皺了皺眉頭,一把將校服從臉上扯了下來。他抬了抬惺忪的眼睛,視線裏兩個男生坐在了他對麵。


    “還睡呢你。”李胖子說, “都幾點了。”


    何東生伸了個懶腰,露出精瘦的腰。


    “注意點形象。”宋霄瞥了他一眼,“邊上一大片黃花閨女好吧。”


    何東生嘁笑了一聲。


    “你這一天都想什麽呢。”他抬起眼皮,“髒不髒?”


    宋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你幹淨。”


    “哥就問一句。”李胖子湊近道,“你和(2)班的呂遊到底好沒好?”


    何東生眼皮向上一挑:“你喜歡她?”


    李胖子忽然有些扭捏起來。


    “還是死心吧你。”宋霄插嘴,“她……”


    正說著何東生的臉色一抽,他握拳抵在嘴邊咳了兩下。宋霄壓根不知道啥意思還在自顧自的說著,腦袋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宋霄回頭一看,呂遊眼睛都眯了起來。


    “敢情在這說我壞話是吧。”呂遊咬著牙道,“一天閑著沒事兒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宋霄嘿嘿一笑跐溜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跑開了,何東生悶聲笑起來。呂遊白了他一眼,伸手拿了一本書朝他扔去。


    何東生抬手一擋接住。


    “行了啊。”他揚聲,“我又沒惹你。”


    呂遊冷哼一聲:“那你們也是狼狽為奸。”


    “瞧見沒。”何東生偏頭對林胖子道,“就她這樣人敢要嗎。”


    說罷好像預料到呂遊會動手一樣,立刻將身體往後一閃,果不其然一本書又砸了過來。何東生將校服往桌兜裏一塞,人站了起來。


    “有事兒說事兒。”他道。


    呂遊氣的真想揍他,為了自己忍了。


    “你的一模數學卷給我。”呂遊說,“晚自習我們老師要講。”


    何東生對著他桌上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資料揚了揚下巴。


    “自己過來找。”他說。


    呂遊氣急:“你就不能給我找一下?”


    “愛要不要。”何東生說著一笑,“反正我不急。”說完踢開凳子從座位上走開,一手靶了把頭發一手抄兜。


    “你幹嗎去?”呂遊問。


    “男生的事兒多著呢。”何東生懶洋洋道,“上廁所也管?”說完在呂遊的鄙視下從後門出去了。那會兒晚自習的預備鈴慢慢響了起來,他兩手抄兜下樓的步伐加快了。


    周逸是在二樓拐角碰見他的。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了一下,何東生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對她淡淡的點了一下頭然後下樓了。


    那一年高三下,水深火熱。


    距離周逸認識他已經有近一年的時光了,有時候她都快忘記第一次見他的樣子。也是在這個特別酷熱的夏天,呂遊帶她去親戚的婚禮上玩。他從她身邊經過帶了一陣清風,吊兒郎當的和呂遊開玩笑,和誰都玩得很好,陽光並且耀眼。


    呂遊說:“我很好奇你將來會和什麽樣的女生結婚。”


    他緩緩抬眸看這婚禮上賓客滿堂,目光落在新娘身上。那天他穿了件鬆鬆垮垮的灰色短袖,喝酒抬手的動作扯著衣角掛在黑色皮帶上。


    “應該——”他抿了一口酒,然後抬眼說,“比她漂亮。”


    周逸慢慢的抬腳上樓,一步一步走回了教室。晚自習下的時候呂遊過來等她一起走,憤憤然的向她吐槽何東生的種種劣跡。


    “你都不知道當時他那樣子。”呂遊氣道,“拽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


    周逸笑了一下:“有這麽生氣嗎。”


    她們沿著學校的操場邊走邊聊,周逸笑了一路。回到家母親陳潔留了宵夜給她,周逸簡單的吃了一點便回房間看書了。


    高考臨近她倒緊張了起來。


    每天晚上複習到十二點多才睡覺以為自己很努力,後來聽到別人說起自己淩晨一兩點還在做五•三不甚惶恐。也時常被物理折磨的死去活來,大半夜的被磁場向心力弄得一晚上睡不著。


    “誰讓你當初不學文。”呂遊笑她,“文采那麽好偏偏學理。”


    她那時候什麽都不懂,隻是隨大流走。好像所有人都對文科有偏見,覺得那是學不動的學生才走的路,爸媽也說學理將來好找工作,即使她的物理化一塌糊塗。


    十六歲的生活她過的慘不忍睹。


    那一天下午是很普通的一個下午,她和往常一樣找了地方背完書回教室。路過操場看見一堆男生在打乒乓球,何東生就那樣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高高的個子倚著乒乓球案子,鹹淡的笑著。


    他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短袖,騷氣的將衣領豎了起來。周逸靜靜地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餘光裏看見他一手玩著乒乓球和周圍的男生說話。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周逸被嚇一跳。


    “想什麽呢你。”呂遊看她,“這麽認真。”


    周逸正要說話被遠處一聲口哨聲打斷,呂遊已經抬眼看過去。宋霄伸著胳膊直搖手,笑眯眯的盯著這邊。


    “過來打一局。”宋霄喊。


    周逸愣神的瞬間,呂遊已經拉著她的手走了過去。宋霄將自己的乒乓球拍遞給了呂遊,然後看了眼身後的男生。


    “三局兩勝?”宋霄問。


    “誰說我要打了。”何東生好笑,“自己點的火自己滅。”


    周逸心裏好笑這個叫宋霄的男生或許不知道呂遊的球打的有多好,她看了一眼何東生,這人一臉好戲的瞧著他們。


    “到底打不打。”呂遊裝的一臉平靜,“還是怕輸?”


    “我會怕你?”宋霄怒目。


    結果還沒幾個回合宋霄就敗下陣來,那模樣簡直想找個洞把自己給塞進去。周逸忍不住輕聲笑了一下,惹得何東生側頭看過來,隻淡淡一眼便挪開了。


    那一眼弄得周逸緊張起來半天不再抬頭。


    他們認識這近一年來說過的話寥寥無幾,比稀有動物還罕見。很多時候都是他撐著場子滿嘴跑火車,有一種肆意熱烈的樣子。


    像他那樣的男生總該早戀才對。


    周逸曾經問過呂遊他有沒有女朋友,呂遊當時笑著對她說“他眼光高了去了”之類的話,既要漂亮還得有胸,惹得周逸笑的收不住嘴。


    後來在一陣上課鈴聲中幾人散場。


    沒想到她和呂遊前腳剛走,被打慘的宋霄就差哭出來了。兩個男生踩著鈴聲跟閑庭散步似的往回走,宋霄驚訝了一路呂遊的球技。


    “這假小子跟誰學的?”宋霄不可思議,“這麽厲害。”


    何東生笑了一下。


    “她爸曾經是省級乒乓球陪練。”他將手抄兜,“你說呢。”


    宋霄一連“吆西”了兩聲。


    教室裏這個時間亂哄哄的,一堆人將一本書傳來傳去。晚自習的時候書落在宋霄手裏,宋霄又扔給他看。何東生翻了幾頁沒意思將書扔在一邊,被他同桌拿去看了。


    過了會兒宋霄扭頭敲了敲他的桌子。


    “看了沒有?”宋霄問,“那篇‘春去花還在’。”


    何東生剛解開一道帶電粒子在磁場中的運動的題目,悠然的轉了轉手裏的筆。


    “什麽花還在?”他問。


    宋霄從他同桌手裏拿過書翻到一頁給他看。


    “這個。”宋霄說,“作者梁逸舟。”


    何東生大致瞄了一眼:“講愛情的?”然後一臉我沒興趣的樣子推開宋霄的手,又撂下一句:“沒事少看這東西。”


    “不看後悔吧你就。”宋霄說。


    何東生已經埋頭又開始做題,一邊漫不經心的思考一邊轉著筆。等一套模擬卷做完還有半個小時才放學,他將桌子上的東西往桌兜一塞便開始睡起覺來。


    不知睡了多久,聽到耳邊有人說話。


    宋霄在對李胖子講故事,聲情並茂能嚇死人。何東生不耐煩的坐起來揉了把臉,從桌兜裏掏出校服外套。


    他懶得理那倆,一邊穿一邊往外走。


    宋霄和李胖子隨後跟上,嘴裏還在討論著剛才的話題。教學樓都快空了隻有他們幾個清晰的腳步聲,宋霄忽然叫了下何東生。


    “今天呂遊身邊那女生誰呀?”宋霄問。


    何東生皺眉想了一會兒。


    “她一朋友。”他輕描淡寫的說,“問這個幹什麽?”


    宋霄猶豫了下說:“你沒覺得她長的挺不錯?”


    聞言何東生下意識的抬了抬眉頭,印象裏那個女生不愛說話很內向靦腆,呂遊每次帶她一起玩總是一個人坐在那兒。


    “好看是好看。”何東生說,“太他媽乖了。”


    李胖子瞧了宋霄一眼。


    “別誤會啊。”宋霄雙手攤開擋在胸前,“我就問問。”


    何東生笑了一聲。


    “急什麽。”他說,“又沒人說你。”


    夜晚的月亮跟點了燈似的明亮,幾個男生在校門口分了手。何東生去車棚騎了車就走,回到家奶奶在十二寸的小電視機前給他縫衣裳。


    婆孫倆說了會兒話,他回房翻書做題。


    窗外是一片寂靜的黑,何東生做了會兒扔掉筆往床上一趟,靜靜地看著天花板。良久偏頭將目光落向窗外,眼睛裏有某種說不出來的深沉。


    後記:


    朋友曾經問我:“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陽光幹淨。”我說,“天塌下來有他擋著。”


    很多年後我問了周逸同樣的問題。


    “比我自己還了解我。”她輕描淡寫的說,“喜歡和我過平凡生活又支持我瞎折騰。”


    我:“……”


    真他媽的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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