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從考場出來的時候雨停了。


    她站在十九中的學校門口,有些茫然的看著前方的人流。聽到耳邊有人說“我他媽終於考完了”,她連感慨的力氣都沒有卻在抬眸的一瞬看見十幾米開外的何東生。


    他斜跨在自行車上,一腳踩地,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外套,裏長外短敞著拉鏈,背著黑色書包,正在和兩個男生說話。


    似是有察覺,他偏頭看過來。


    周逸怔了一下,目光還沒來得及挪開他已經蹬著車過來了。他的頭發理的很短,看你的時候目光很靜。


    “站這兒幹什麽?”他問。


    周逸反應有點慢,輕“啊?”了一聲。


    “想什麽呢你。”他被惹笑了,“不至於沒聽見吧。”


    周逸幹巴巴的扯了扯嘴角。


    “你在等呂遊嗎?”她仰頭問。


    何東生凝視著她,然後輕輕別開眼。


    “周逸。”他忽然叫了聲她的名字,她一愣神去找他的目光卻看見他對著她身後某個方向揚了揚下巴,聲音卻似剛才低了低,“她來了。”


    周逸回頭去看,呂遊沮喪著臉。


    “完了。”呂遊耷拉著腦袋,“我完了。”


    周逸不知道怎麽安慰,去看何東生。他的目光也看過來,歎了一口氣,視線落在了呂遊身上。


    “考都考了有什麽好難過的。”


    呂遊抬眼瞪他。


    “這可是高考啊何東生。”呂遊氣憤的推了他一下,“不知道我多傷心嗎。”


    周逸站在他們中間有些尷尬。


    “得。”何東生身體向後一拉,“當我沒說。”


    呂遊白他一眼挽上周逸的胳膊。


    “晚上宋霄請客。”他說話的時候目光掃過周逸,“去不去?”


    呂遊哼唧了一聲:“那現在幹嗎?”


    “我還是回家算了。”周逸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去吧。”


    “那怎麽行。”呂遊立刻反對,“他們玩我在一邊多沒意思。”說完從上至下看了周逸一眼,“你回家換身漂亮衣服,等我電話。”


    周逸妥協,抬步先離開了。


    她到家後剛推開門,母親陳潔就從廚房走了出來,手裏還拿著鍋鏟,眼神裏是某種意料之中的期待。


    “考的怎麽樣?”


    周逸猶豫了下:“媽……”


    剛撂下一個字就被陳潔攔腰截斷。


    “你爸說過不讓問的媽忍不住。”陳潔笑說,“不問了不問了去洗個臉先吃飯。”


    周逸將筆袋放在茶幾上,然後去洗手間。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圈唰的就紅了,接著迅速抹掉要落下來的眼淚,用清水衝了好幾下才走了出去。


    “考完了就放鬆一下。”陳潔已經坐在了餐桌邊,給她夾了一個排骨,笑著說,“多和你朋友出去逛逛買幾件裙子。”


    周逸埋頭咬著骨頭。


    “女孩子大了要學會打扮。”陳潔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趕緊把這身校服脫了。”


    周逸低頭看了一眼,“嗯”一了聲。


    她簡單的吃了幾口去洗了個澡,接到呂遊電話已經快七點半了。她出門的時候城市裏的霓虹燈一盞盞亮了起來,落在每一個行人走過的角落。


    地方不算遠,她走去了酒店。


    推開包廂門的時候有些愣,裏麵坐了一桌子她似熟非熟的麵孔。呂遊給她留了個位置,她走過去坐下。


    “怎麽來這麽晚?”呂遊問。


    “還好吧。”她低聲說,“我走過來的。”


    她說完聽見有人開何東生玩笑,他揶揄著頂了回去。每個人的臉上都笑開了花,互相道賀侃大山。


    一個男生笑說:“宋霄想做醫生都想瘋了吧。”


    宋霄笑:“去你的。”


    “為人民服務。”何東生這時候吊兒郎當搭上一句話,接著從兜裏摸了根煙咬嘴裏,對宋霄道,“打火機扔過來。”


    有幾個女生笑得很燦爛。


    大家夥兒都情緒高漲,一個個喝著酒互相碰杯。圓桌上有一兩個男生女生眼神曖昧,也不知是否會湊成一段姻緣。


    一頓飯吃吃喝喝很快到了九點,一堆人嚷著去唱 k 。k 廳裏準備好了麻將撲克牌,周逸不喜歡湊熱鬧坐在沙發上靜靜地聽呂遊唱著動力火車的歌。


    屏風那邊支著麻將桌,一堆男女肆意玩笑。


    呂遊唱了會兒歌把話筒遞給她跑去看何東生打麻將,他嘴裏叼著煙像個混混。周逸看了他們一會兒將目光收回,點了首孫燕姿的“我懷念的”。


    她聲音很低很輕,開著外音跟著唱。


    餘光裏看見呂遊湊在何東生跟前像個十六歲的小女生,而男生有些漫不經心的扔了張牌下去,又抽了口煙夾在手指間。


    “我說你倆什麽時候宣布在一起啊。”有男生問何東生,“還不表白?”


    “你眼睛沒毛病吧。”呂遊白眼,“我會喜歡他?”


    一個女生“呦”了一聲:“怎麽不能啊?”


    何東生將煙摁滅在煙灰缸,笑了笑。


    “抽煙喝酒愛說髒話脾氣還那麽差。”呂遊嫌棄的“咦”了一聲,“我可是喜歡暖男。”


    周逸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笑,談起感情大家說的更熱鬧了。


    何東生一直沒怎麽說話,隻是抽著煙垂眸看著自己的牌。沒一會兒他玩的有點興味索然,又贏了一把之後便將麻將往前一推,拿了煙盒站起來。


    “你們玩。”他說。


    呂遊搓了搓手躍躍欲試,坐到了他的位置。何東生走到點歌機邊上站著點了根煙,抬眼看向某個地方。沙發上的女孩子穿著白色短袖牛仔褲,及肩的馬尾束在腦後很幹淨。


    他走過去,將打火機扔在了桌上。


    “喜歡張信哲嗎?”他俯視著她。


    周逸沒想到他會過來,有些許訝異,還沒說話便看見他很淡的笑了一下。他將煙從嘴裏拿開,點了一首歌。


    “愛如潮水聽過吧?”他問。


    問完沒有等她回話便拿著話筒看向屏幕,過了一會兒跟著節奏然後慢慢的低低唱起來,像是故意壓低,聽起來有些沙啞。玩牌的那一堆人聽到他唱歌立刻起哄鼓掌,呂遊在那笑聲裏打了張牌。


    周逸低下頭默默地喝起雪碧。


    他唱完便將話筒還給她,又將煙塞回嘴裏走出了包廂。周逸看著他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關上門的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麽心底有些難過。


    時針指到十一點,陳潔打電話來催。


    包廂裏的同學都是玩通宵的,沒人和她順路回家。呂遊打麻將剛到了興頭上,喊著何東生送她回去。夜晚那麽黑,周逸沒辦法說不用。那晚他不停地在抽煙,聽到這話的時候頓了一下便摁了煙從沙發裏站起來了。


    那個點的青城打車太難,他們沿街往回走。


    “你家在萬盛路哪邊?”他問。


    “北街。”周逸說,“老電影院那兒。”


    何東生淡淡的“嗯”了一下。


    “聽呂遊說你一直想去長沙讀書。”他忽然道,“怎麽去那兒?”


    她眼睛看向地麵:“就是喜歡那個地方。”因為從小喜歡的作家都在長沙,而寫作這件事兒陳潔都不知道。


    何東生笑,沒再說話。他們一路很少再開口所以走的不算慢,沒多久便到她家小區外。周逸認真道謝,轉頭要走被他叫住。


    “你一個人進去能行嗎?”他看著她眼睛。


    “我家就前邊第一棟。”她說,“很近的。”


    然後說了聲再見便走了進去,直到整個人沒入黑暗裏何東生才收回目光。他低頭自嘲的笑了一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又兩手插兜原路走回了 k 廳。


    遠方十四樓的窗台周逸站了很久。


    那個夜晚她睡的不是很好,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醒來後出了一身冷汗。清早陳潔做好飯已經去上班了,她洗完澡填飽肚子趴床上看書。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填報誌願,身邊的人才知道她英語答題卡沒有塗完。誌願一欄她依據父母的心願衝刺了一下離家兩百公裏的a 大服從專業調劑,被塞進了當時閉著眼睛隨意劃鉤選擇的生物學。


    通知書下來的那一天呂遊叫她出去玩。


    呂遊喜歡大城市,拚著全力報到了北京的三流學校。聊起來又在無意間聽呂遊說起何東生報了青城大學,心裏猛然縮了一下。


    “他那成績可以去更好的學校。”呂遊歎了口氣,“人生真是。”


    “他是——”周逸問,“滑檔了嗎?”


    呂遊看了眼周逸。


    “不是人人生來就什麽都有的。”呂遊說。


    周逸開始沉默,接著還是沉默。她的心底慢慢滋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隨之又被接踵而來的失落和難過湮沒。


    後來分別,周逸一個人慢慢走回了家。


    a 大的錄取通知書整整齊齊的放在她的書架上,周逸看了一眼拿出一張白紙來,寫下《二〇〇八年高中總結》。


    1.沒有偏過科,學業良好。


    2.有一個死黨,兩個好友。


    3.沒有喝過酒,沒放肆過。


    4.沒有過早戀,討厭規矩。


    5.高考失敗了,有喜歡他。


    寫完之後她又反複檢查了一遍,拿出了一張新的白紙,在上麵寫下《二〇〇八年大學計劃》。剛落下第一個字,旁邊的手機響了起來。


    一個陌生號碼,她接起沒有人說話。


    周逸遲疑的“喂”了好幾聲那邊沒有人回應便掛掉了,她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然後重新提起筆。


    1.考試要前三,拿獎學金。


    2.不參加社團,去圖書館。


    3.要過四六級,考二級證。


    4.報第二學位,中文專業。


    5.寫幾本好書,拿得出手。


    6.暑假考駕照,實習經驗。


    7.大二備考 gre,去長沙。


    她把這些都寫完然後疊好裝進一個信封裏,打算做完一項劃去一條。客廳裏陳潔洗好水果叫她出來看電視,周逸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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