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二〇一〇年底,生活依然單純。


    周逸抱著書走在學校裏的大馬路上,身上像鍍了一層軟軟的銀光。沒有煩惱的早晨,和喜歡的一切在一起。


    回到宿舍隻有陳迦南醒了。


    周逸抱著書爬上床,然後打開了電腦。開機的那十幾秒裏她一點一點拆開塑封,陳迦南探頭看過來一眼。


    “什麽書啊?”陳迦南問。


    周逸說:“布魯克林有棵樹。”


    自從上了大學以來周逸幾乎每周都會買書,有時候還是一整套那種。陳迦南早已經見怪不怪,瞄了一眼又回頭玩自己的了。


    周逸看著那本書卻發起了呆。


    第一次有人送她書,還是匿名。周逸實在猜不出來是誰,翻著書慢慢往下看了。到了中午大家拉著她一起出去逛街,書被她放在枕頭底下然後下床。


    幾個室友都照著鏡子往臉上塗塗抹抹。


    周逸穿好衣服洗了臉擦了大寶坐在椅子上等她們,百無聊賴的翻著手機裏的通訊錄,在看到何東生的名字的時候目光一頓,隨後淡淡的移開眼收了手機。


    陳迦南忽然湊到她跟前。


    “姑娘。”陳迦南說,“你該化個妝了。”


    看見她們磨蹭那麽久,周逸立刻抗拒的搖頭。


    “沒那麽麻煩。”陳迦南說,“畫個眉再抹上口紅就ok。”說完笑,“這叫眉清目秀。”


    周逸瞧了眼趙瑩還有秦華,一張臉塗得白的又收回目光。有時候她很固執不願意做出改變,陳迦南也拿她沒辦法。


    “周逸。”陳迦南一邊擦粉底一邊問她,“你和那個男生怎麽樣了?”


    這一問幾個姑娘都停下手裏的活兒看了過來。


    “就普通朋友。”她趕緊打消她們的疑慮,“真的。”


    後來陳迦南形容她是看著滿不在乎風輕雲淡的清高樣子,事實上比誰都在乎的要命。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就那樣慢慢過去了,這半年什麽都沒有發生卻又悄悄發生著。


    學校一月底放的寒假,周逸第一個走。


    她推著行李箱離開那天青城下起了大雪,周逸當時坐在火車上看著窗外。身邊坐著一個婦人,一直小聲哄著懷裏的小嬰孩睡覺。陳潔打電話問她到哪了,說要給她做糖醋鯉魚。


    周逸坐巴士倒24路半個小時後到家。


    剛推開門就聞見廚房的香味,她放下行李箱過去幫忙。母女倆聊了聊她在大學的生活,問了幾句學年計劃完成的怎麽樣。


    “你建成叔知道吧。”陳潔說,“聽說他女兒都開始準備六級了。”聽到這句周逸下意識的皺眉,便聽見陳潔問,“你四級怎麽還沒考?”


    周逸說:“我們大一不讓考。”


    “還有這樣的。”陳潔嘟囔了兩句,又問,“第二學位報了嗎?”


    “嗯。”周逸說,“報的中文。”


    “以前倒沒發現你喜歡文學。”陳潔說,“這東西累人知道吧。”


    周逸沒說話,默默地洗著菜。沒過一會兒周北岷下班回家了,周逸將菜一樣一樣擺好,等著周北岷先坐在飯桌前才坐了下來。


    “什麽時候到的家?”周北岷問。


    “剛到一會兒。”周逸低著頭說。


    “我記得你們宿舍沒我們青城的。”周北岷夾了口菜吃著,“一個人坐的車?”


    周逸“嗯”了一聲,再沒人說話。


    周北岷吃飯很快,吃完便坐去客廳看電視去了。周逸跟在陳潔後頭收拾碗筷,陳潔一邊洗一邊看她。


    “沒事兒多和你爸說說話。”陳潔說,“別老鑽房子裏。”


    周逸看了一眼洗手台上的窗戶,天黑了。


    “我不知道說什麽。”她有些心累,“爸一回家就看體育頻道。”


    陳潔睨她一眼:“把水果端出去。”


    周逸接過果盤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走去了客廳。周北岷正在全神貫注的看球賽,足球講解員抑揚頓挫的解說讓屋子裏熱鬧起來。


    “爸。”周逸將果盤放在茶幾上,“吃橘子。”


    周北岷應聲拿過一個開始剝起來。


    周逸在一邊如坐針氈,她看著電視屏幕裏那一個個奔跑的外國人,忽然想起何東生發的有關足球的說說。


    “爸。”她問周北岷,“一場足球賽多久啊?”


    “正常來算兩個半場各四十五分鍾,中場休息十五分鍾。”周北岷回頭看她一眼,“有時候需要補時或者加時賽。”


    周北岷又說了一堆淘汰賽和裁判規則。


    周逸聽得似懂非懂,一直點頭“嗯”。電視上忽然喊叫起來,講解員語速快到她都聽不清。


    “怎麽了?”她問。


    “巴西越位了。”周北岷遺憾的拍了一下膝蓋,“就差一點。”


    周逸鄭重的吐出一口氣,從周北岷身後經過回了自己房間。她從裏麵將門關上,找了本李碧華的小說看。


    晚上呂遊打電話給她訴苦。


    “硬座太難受了周逸。”呂遊的聲音聽起來可憐兮兮的,“我覺得腰都快斷了。”


    周逸心疼:“你幹嗎不買臥鋪?”


    “這不想體驗下生活嗎。”呂遊說,“我現在後悔了。”


    周逸笑:“活該你。”


    “我明天六點半到青城。”呂遊說,“你來接我。”


    周逸驚呼:“這麽早?”


    “廢話。”呂遊說,“十二個小時啊姐姐都快累死凍死了你記得買好早餐等我。”


    呂遊一口氣說了一大堆,周逸卻在頭疼怎麽和陳潔說這事兒。等到周北岷一場球賽看完的時候,她從房間走了出去。


    “媽。”周逸靠著玄關處的鞋櫃,探頭看了眼沙發上的陳潔,“我明早要出趟門。”


    陳潔的眉頭一皺:“幹嗎去?”


    “呂遊明天從北京回來。”周逸說,“想讓我去接她。”


    “幾點?”


    “我可能五點多就得出門。”


    “那會兒天還黑著呢。”陳潔說,“你一個人去我能放心嗎。”


    “外頭燈亮著呢車又多能有什麽事兒。”


    後來周逸還是妥協了,陳潔去她家樓上的鍾老太家叫了人家孫子陪她一起出門。於是第二天周逸五點半醒來收拾好出門的時候,鍾雲已經等在她家門口了。


    周逸還是小小的吃驚了一下。


    雖說在一個小區卻也不是常常見麵,大人們的關係好卻不代表下一代有共同話題,更何況鍾雲還高她兩級。


    “走吧。”鍾雲說。


    到小區門口鍾雲叫了一輛計程車,路上大都是他在找話說。無非是問幾句她的大學生活,有必要的時候提上幾個建設性的意見。


    清早的街道一點不堵,十分鍾就到車站。


    周逸跑去街邊的小攤買了一屜小籠包和熱可樂,但都是鍾雲掏的錢。然後兩個人站在出站口等呂遊,風鑽進她的棉絨帽子凍得她直打噴嚏。


    “這邊是風口。”鍾雲對她說,“我們站那邊去吧。”


    周逸:“一會兒我們找不到她怎麽辦?”


    “不會。”鍾雲說,“昨晚我查過,六點半到的就那一趟,沒多少人。”


    “好吧。”她說。


    火車是二十分鍾後到的站,漸漸地有人從站裏出來了。周逸又跑到站口去等,鍾雲跟在她後邊。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她就已經看見打扮的特別張揚的呂遊,大冷的冬天穿著性感的黑色絲襪在人群裏很惹眼。


    呂遊拉著行李箱朝她張開手跑過來。


    “想我吧。”呂遊狠狠地抱住她親了一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臉蛋,“來一個。”


    周逸嫌棄的“嗯”了一聲,捂住自己的嘴。


    “德行。”呂遊翻她一眼這才看見她身後的男生,對周逸使了使眼色,“誰呀?”


    周逸簡單介紹了下,呂遊的眼睛忽然往某個方向一瞟,動作極其誇張的將自己的行李箱推給鍾雲。


    “謝謝學長。”嘴巴還很甜。


    周逸想笑,卻在下一秒呂遊搖手高呼“何東生”的時候笑不出來了。她垂眸頓了一秒然後回過頭,何東生已經抽著煙走過來了。


    “不是說不來嗎。”呂遊高調的說,“什麽時候這麽口是心非了。”


    何東生拿開煙看過來,周逸卻覺得他是在看她。每次的“有事幫忙”過後好像都會奇怪的疏遠,他的qq很少再更新,不去刻意打聽會讓人覺得他像是從人群裏忽然消失了一樣。


    “我要真不來你不得殺我家去。”何東生似笑非笑,“老太太可受不了這個。”


    呂遊恨恨道:“滾蛋。”


    周逸沒有再看他,將呂遊背上的書包抱在懷裏將包子可樂遞過去,然後靜靜地站在鍾雲旁邊,鍾雲卻接過她手裏的書包拿在自己手裏。


    呂遊偷偷瞄了眼何東生,那張臉已經側向一邊。


    “走不走。”何東生丟了煙,對呂遊道,“胖成這樣還吃。”


    呂遊:“……”


    他們四個人穿過車站前的廣場停在馬路邊,鍾雲突然接了一個電話,接著看了一眼周逸,說了幾個“嗯”“好”之後便掛掉了。


    “陳阿姨電話。”鍾雲說,“讓我們早點回去。”


    鍾雲說這話的時候何東生偏頭看了一眼周逸,又很快別開眼。他兩手抄在褲兜微低著頭,風呼呼的刮在耳邊隻聽見她輕輕柔柔的聲音。


    計程車在他們麵前停下來,然後車走了。


    何東生盯著那輛車直到它匯入車海再也不見,想起剛才她清冷淡漠的眸子不由得有些不自在。


    “都走遠了還看?”呂遊涼涼道。


    何東生冷眼一抬,半天沒說話。


    “好吧昨晚讓你來接是我的錯。”呂遊說,“不是沒給你機會但你也看見了,以前呢我每次約周逸出個門逛街都很困難,更何況我還是一女的。”


    何東生問:“他是誰?”


    “誰?”呂遊反應了半天,“鍾雲,她家鄰居。”


    呂遊還記得剛和周逸剛玩熟的時候去她家玩,她媽媽指著牆上的一張全家福一個一個介紹,然後說:“周逸性子軟就得我管的緊一些,將來她可是要給我們爭光過好日子的。”但這些何東生都沒有,她媽媽不會看上他。


    凜冽的東風吹過來,呂遊抬頭看他。


    “你認真的嗎?”呂遊問,“對周逸。”


    馬路對麵的燈光映照在這個冬天的清晨,一輛輛汽車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何東生抬眼看這城市的街道,最後目光落在她坐車離開的方向,很輕的笑了一下。


    然後他說:“我想追她。”


    後記:


    我問周逸:“那書是他送的嗎?”


    她沒有回答,卻和我說了一句話。


    “在紐約的布魯克林,長著一棵樹,有人稱之為天堂樹。不管它的種子落到什麽地方,都會長出一棵樹來,向著天空,努力生長。”


    她說:“但我那時候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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