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清楚了……說服澤村同學的事兒就交給我吧。”


    “……真的可以嗎?”


    “今天晚上我會辦妥的。一定會想辦法辦妥的。”


    “詩羽學姐……”


    “所以,從明天開始,就是一如既往的……”


    “不,是時隔一年的,團隊再結成了。”


    ※ ※ ※


    “晚上好,澤村同學。”


    “……有什麽事啊,霞丘詩羽?”


    九月下旬的周四……在即將進入周五的深夜(前兩章的數小時後),


    能夠俯視城市容貌的小丘上建著一棟豪宅,在豪宅中能夠一覽城市美麗夜景的二樓陽台上,把胳膊支撐在欄杆上,一邊眺望著夜景一邊用慵懶的聲音進行著手機通話的,就是澤村?spencer?英梨梨。私立豐崎學園的三年級生,遊戲製作社團“blessing software”的“前任”角色設計和原畫家,同時也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隻是有點在意你在那之後過得怎麽樣而言。”


    “有什麽怎麽樣的……再說了其實也沒過多久吧?”


    和英梨梨通話的,就是霞丘詩羽。早應大學文學係的一年級生,遊戲製作社團“blessing software”的“前任”寫手,英梨梨的現任合作夥伴。


    是的,曾經同屬一個社團一起製作過同人遊戲的畫師和寫手,現在則是受任於同一公司一起製作商業遊戲的畫師和寫手……


    “其實有些事想和你談,方便嗎?”


    “什麽事啊?我還有工作,說得簡略一點。”


    “這可不行……總之能先見個麵再談嗎?”


    “見麵?……你現在在哪裏啊?”


    “與你的垂直距離五米,水平距離三十來米的地方。”


    “……原來如此。”


    英梨梨應著詩羽的話把視線從夜景稍稍向下挪了一下,在她的家門口輕輕地揮著手的留著黑色長發的女性就躍入了眼簾。


    ※ ※ ※


    “給,咖啡……砂糖和牛奶放在桌上請隨意。”


    “那麽晚還來打擾真是抱歉了。”


    能夠一覽絕景的陽台直通英梨梨的房間。因為最近常來這裏,詩羽就用雙手捧著咖啡杯,自然地坐到了一邊的沙發上。


    “得了吧,你這旁若無人、粗魯無禮的厚臉皮德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英梨梨看樣子也已經習慣了接待這個客人,隨即就把來客扔在了一邊回到了自己的書桌,開始舞動起手裏的草圖鉛筆。


    畢竟最近這兩個人基本每周都會坐在這個屋子裏,幾乎沒有言語交流地渡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夜晚。然而……


    “怎麽樣,得出結論了嗎?”


    “……剛才不是說了連一個小時都還沒到嗎?”


    現在,詩羽還是沒有去享受這種充實的創作時間,而是直奔主題而去。


    ……而這個主題,大概是現在英梨梨最想要回避的。


    紅阪朱音企劃、詩羽劇本、英梨梨原畫、遊戲製作公司mars的招牌rpg係列最新作《fields chronicle 13》的開發在最近撞上了暗礁。因為這個企劃的主心骨,同時也是兩位主創人員和mars之間的中介人的紅阪朱音突然因腦梗塞病倒,作家和製作公司之間的聯絡徹底斷絕,才會產生現下的危機。


    直至今日,與製作方的信息共有才得到恢複,遊戲開發的重啟也有了眉目……到這裏為止還算一切順利。然而又有誰會料到,代替紅阪朱音並承接了與mars方的中介任務的功臣,居然是兩個人曾經所屬卻又違背情義退出的社團的代表(倫也)呢。


    “可是離masterup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本來應該當場就決定下來的啊。”


    “怎麽可能啊!這事兒哪有那麽簡單啊?!”


    直麵這混雜著尷尬、棘手、難以名狀的欣喜以及其他各種複雜情感的波折,英梨梨的感情直至現在都處在無所適從的狀態。


    “隻要倫也在我身邊,我就畫不出來。”


    “倫也也不可能強逼著我去畫。”


    “所以如果我繼續留在這個社團,隻會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因為,英梨梨曾經在與自己的發小、同時又是社團代表的倫也訣別時留下過這樣的話。


    所以,如果再次置身於他的庇護之下,英梨梨就沒有把握自己是否還能畫出像之前那樣的畫了。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無疑是因為紅阪朱音病倒了啊。”


    “對、對!會落到這種地步都怪那個女人……”


    “不過把她逼到那種地步的說不定就是我們倆呢……”


    兩個人的上司(紅阪朱音)是在與客戶(mars)的碰頭會中倒下的。而據說,那時,準確地說是最近雙方商討的議題全部源於失控的劇本寫作和過分執著於品質的原畫繪製。看樣子,就是這兩個作家不知何時從她們的上司、同時也是最大的敵人的手心裏展翅高飛,並在她的心髒……不,應該說是在她的大腦中狠狠地紮入了一把匕首,將她逼入了關乎生命的絕境。


    “……就算是那樣那又怎麽樣啊?”


    “……也沒怎麽樣。”


    隻不過兩個當事人在此事件中既沒有動機也沒有自覺就是了。


    倒不如說,她們至今仍然認為這種結果隻不過是擅自庇護她們的朱音的自作自受而已。


    “隻不過呢澤村同學……說到底,就算這隻是別人的責任,能成為我們就此放棄的理由嗎?”


    “誒……”


    “現在不就是我們倆決定今後前進方向的時候嗎?”


    “這……”


    “登上畫師的巔峰難道不是你一貫的目標嗎?”


    “不是的!我的目的是打倒紅阪朱音!”


    “那麽現在,這個目標實現了嗎?用這種方式打倒她你就滿足了嗎?”


    “……”


    確實,英梨梨的目標以出乎她意料的形式實現了。


    然而,這種實現的形式和她所追求的勝利條件實在是相去甚遠。


    兩個人所追求的目標,是讓《fields chronicle 13》成為神作。進而以這個成果,讓紅阪朱音認可她們的實力。也就是說,憑借自己的實力打破她的庇護和壓力。


    然而,在遊戲尚未完成的現在,她們的戰鬥還並未結束……


    ※ ※ ※


    時間已經過了12點,現在是周五的深夜。


    “……我說澤村同學。”


    “我還沒決定呢。”


    “我知道……”


    詩羽時隔半小時的詢問在英梨梨優柔寡斷的高牆上碰壁了。而這種優柔寡斷,正是英梨梨鮮為人知(然而社團夥伴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和她的才能相去甚遠的膽小、懦弱而又頑固的性格的恩賜……哦不,應該說是負麵遺產。


    “隻是想說說閑話啦。我這樣待著也是閑得慌,稍微陪我說說話嘛。”


    “如果覺得閑要不就睡覺要不就回去。”


    “別說這種話嘛,好嗎?”


    “真拿你沒轍……”


    到底是誰拿誰沒轍啊……盡管詩羽的腦海裏也浮現出了這樣的念頭,但她還是用著比起平時更為緩慢的語調,用言語輕柔而又溫和地安撫著英梨梨焦躁的內心。


    “其實啊,下個月我就要在不死川發表新作了呢。”


    “都忙成這樣了你還真是有精力啊……《純情百帕》來著?不是還在繼續嗎?”


    “話雖如此,這邊的工作眼看著也要完成了……町田小姐最近求我在接到別處的委約之前無論如何都要發表一部新作呢。”


    “那個副主編還真是一心想把你變成她旗下的禦用寫手呢。”


    “畢竟也受了她那麽多的提攜和恩惠……”


    為英梨梨能坦率地迎合她的話題而感到安心的同時,詩羽還是咽下了一口幹唾,慎重地斟酌了言辭開口了。


    “而且我也想到了一個適合寫成小說的有趣企劃呢……所以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


    因為,接下去她要說的,就不是什麽閑話了。


    “……也就是說,那會是一個充滿了霞詩子個人喜好的企劃嘍?”


    “畢竟已經有連續兩部作品熱賣了,現在那個企劃應該不會被駁回吧。”


    “不錯嘛,霞詩子個人喜好全開的企劃,要是完成了別忘了給我一本,當然要帶簽名的。”


    對話爽快的進行程度超出了詩羽的預期。


    而英梨梨對於霞詩子新作的興趣也超出了詩羽的預期。


    “也不是那麽遙遠的事啦……現在能幫我看看這個企劃書嗎?”


    ……以英梨梨的興趣為據點,詩羽慢慢地、慢慢地在周圍布下了一個又一個的地雷。


    “誒,這就不用了啦。”


    “別這麽說嘛,現在正為這個企劃發著愁呢,也想聽聽你的意見啊。”


    “但我想讀的可是你獨自一人在反複的苦惱中精煉出來的純度百分百的霞詩子文體啊!”


    聽到了這仿佛在別處聽到過的拒絕,詩羽不由自主地擠出了泫然欲泣的苦澀微笑。


    “沒關係的……就算知道了劇情,成品的文體也會讓你讀得很開心的。”


    “是嗎。還真是在你身上難得一見的自信呢。”


    “當然了,還是沒有能夠熱賣的自信……不過這書的品質至少絕對不會讓至今為止的霞詩子擁躉後悔啦。”


    但即便如此,詩羽還是強裝著平靜,從包裏取出了兩枚a4紙。拚命抑製著雙手的顫抖,極力地消去了臉上的表情流露,詩羽把稿紙遞給了英梨梨。


    “請,澤村同學。”


    “……好吧好吧。”


    滿不情願的英梨梨卻也無法抑製臉上興奮的神情,從詩羽的手上接過了稿紙。


    而此時,詩羽卻懷著與英梨梨截然相反的心情,鬆開了捏著稿紙的手。


    因為,這個企劃書……


    很可能會成為將她們用了整整一年的共處才得建立、用了整整半年的澆灌才開花結果的友情在一瞬間炸得灰飛煙滅的炸彈的導火索……


    ※ ※ ※


    “這一次和之前的旨趣不同,打算做一個短篇集呢。”


    “……”


    企劃書上其實並沒有太多文字。


    “而且,才寫出了一話的劇情大綱。”


    “……”


    在這兩枚紙上,隻是簡潔地書寫著主題、登場人物(而且隻有兩個)和劇情概要(隻有短篇一話的分量)。


    “不過還是從不死川undead magazine那兒得到了隔月連載的份額,已經說好了在那兒積蓄到一定文本量以後就出單行本。”


    “……”


    所以,在詩羽漫長的說明結束之前,英梨梨應該早就已經讀完了,然而……


    “……”


    “還有,讓一個女孩子成為了主人公呢。對輕小說這個體裁而言算是相當大的冒險吧,說不定會在fantastic文庫以外的廠牌出版呢。”


    “……麽啊”


    “……怎麽了,澤村同學?”


    事實上,英梨梨確實也在轉眼間就讀完了。


    那之後,她隻是伴隨著漫長的沉默不斷地顫抖著。


    “這到底算是什麽啊?!”


    “不是跟你說了嗎,新作小說的第一話的大綱……”


    “你明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吧————!”


    所以,到爆發真的隻需一瞬。


    而且,一旦爆發,就真的一發不可收拾了


    “你、你、你……你是想讓我去演小醜是不是!?”


    “都是到如今了還在說什麽傻話啊?我們不早就已經演過了小醜嗎……在倫理同學的劇本裏。”


    “問題根本不在這裏好不好!”


    詩羽所言無疑是正確的,但也無疑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


    “略顯苦澀的愛情故事”


    “也會描寫悲戀、失戀等苦澀的結局”


    詩羽這個企劃的目的,對“當事人”而言已經明晰得痛徹心扉。


    旨趣與確定會進入happy end的戀愛遊戲截然不同。而且更要命的是,這個小說的作者,將會是那個在出道作中就拆散了女主角和主人公的悲戀的傳道士——霞詩子……


    “為什麽,讓我看這個?為什麽不在完成之前瞞著我……?”


    即便如此,英梨梨本人畢竟也是一個創作者……


    所以,不管詩羽以什麽體驗作為敘事藍本,不管詩羽以誰作為角色原型,她也能夠將這種行為理解為“一個瘋狂的作家的失控”。


    然而,在事前就特地把企劃拿出來招搖過市的惡劣的暴露癖好,實在是讓英梨梨難以接受


    “其實啊,一直想不出劇情概要接下去的展開……”


    “你、你這家夥、難不成……”


    “所以呢,就想來聽聽你那個扭曲乖張的往事呢……


    我不在乎你在這九年間是如何看待他的。


    也不在乎倫也同學在九年前是如何看待你的。


    我隻是想知道你對九年前的事件的記憶究竟是怎麽樣的。


    隻是想知道,


    九年前……你究竟是以何種方式,帶著何種心情拋棄他的呢?”


    “霞、霞、霞、……詩羽————!!!”


    “唔……”


    在這個瞬間的淒厲的嚎叫中……


    在這個瞬間的猛烈的耳光中,到底還是沒有絲毫的情意。


    而這個瞬間的英梨梨,隻是被純粹的恨意和激烈的怒火支配並驅動著,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隻是將銀牙咬得幾欲碎裂。


    “你這種行為……與紅阪朱音並無二致啊……”


    “這……還真是榮幸呢,澤村同學。”


    也不在意自己眼看著就飛速紅腫起來的臉頰,詩羽隻是對著英梨梨露出了淒絕的笑容。


    是的,這笑容簡直就像出自方才英梨梨評價中的怪物(紅阪朱音)。


    “向我、向我……打聽這些,到底是想要幹什麽啊——!”


    英梨梨撕心裂肺的叫聲已然不成話語。即便如此,她的呐喊還是通過那慘絕的表情和聲響被清清楚楚地表達了出來。


    “我隻是想繼續向


    上攀登……想要打破自己的極限……”


    但即便如此……


    麵對英梨梨這惡鬼般的壓力,詩羽還是毫無退縮之意。


    “隻是想要挑戰……與《純情百帕》迥然相異的,比起《戀愛節拍器》更為深刻的……交織著愛憎情仇的純愛故事……”


    “就算是那樣、就算是那樣……為什麽要拿我……拿我和倫也的……”


    “因為我覺得你們倆這種扭曲到無以複加的關係作為藍本一定能成功呢。”


    “啊啊啊啊啊啊!!!!!”


    “唔……”


    盡管並不是因為剛才打的是右側臉頰……


    但英梨梨的憤怒到底還是讓她不惜用上了自己的慣用手,她的右掌終於狠狠地抽打在了詩羽的左頰上。


    然而,即便如此……


    “發怒到了這種地步……之後的請求也有點難以啟齒了呢。”


    “什麽、請求……”


    “本來是想求你為我的小說畫封麵的呢。”


    “……”


    霞丘詩羽……不,霞詩子再次將自己的右頰衝著英梨梨的方向探了出去。


    “你瘋了……你絕對瘋了……”


    “可是,這對我們倆而言可是個絕好的時機啊。畢竟剛趕上《fields chronicle 13》發售,就商業價值而言,我們可是絕對會取得勝利的組合啊。”


    “開什麽玩笑給我去死啊!!!”


    “對,我就是想聽你這種咒罵呢……”


    一邊說著,詩羽一邊伸出了舌頭舔了舔嘴角的鮮血。


    然後,再一次向著英梨梨探出了自己的左頰。


    “九年前,你一定對著某個人發出過這種咒罵吧?


    是欺負你們的同級生?


    是坐視不管的老師?


    還是……還是說莫非……”


    “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沒有沒有沒有就是沒有!”


    “在你推開他的時候,他到底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他就沒有向你拋出剛才那樣的咒罵?


    因為你想啊那時候你們都是小學生啊?就算那樣做了也不奇怪吧?


    畢竟當時兩個人都是純粹、任性、而又殘酷的孩子啊?”


    “沒有沒有就是沒有!你要我說多少遍啊!”


    “就沒有一瞬真真切切地討厭過他?


    就沒有一瞬意識到自己被他真真切切地討厭了?


    有沒有想象過那個時候他到底受到了怎樣的傷害?


    有沒有想象過這事對他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能告訴我那時候你自己到底受到了怎樣的傷害嗎?


    能告訴我這事對你又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嗎?


    能把那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說給我聽,


    讓我能夠想象出當時兩個人的心情並將它化作文章嗎?”


    “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開什麽玩笑啊!”


    這已經不再是閑談,也不再是說服……而隻是單純的取材了。


    是這個作家霞詩子毫不顧及受訪者感受的、愚蠢的、傲慢的、卻又純粹的采訪了。


    已經無法停下。


    不管曆經了多少躊躇、不管體驗了多少苦惱、也不管品味了多少絕望。


    詩羽隻能在這條路上……


    按著她在百般苦思後製定的計劃、勇往直前了。


    “把一切都傾吐出來吧,澤村同學……


    向前邁進吧。”


    因為,她作出了陳諾。


    向著自己的頭號弟子、向著自己的晚輩,她作出了陳諾。


    她陳諾了說服英梨梨,並促成團隊的再結成。


    而這也就意味著——


    “然後……放手吧。”


    “你根本沒有資格對我說這句話——!!!!”


    為這一切的一切,畫上句號。


    ※ ※ ※


    “嗚嗚、嗚、嗚、嗚嗚嗚……”


    “……也差不多該哭夠了吧。”


    三十分鍾過去了。


    而狀況卻沒有絲毫改變,屋裏依舊不斷回響著英梨梨的啜泣聲。


    “嗚、嗚嗚、嗚嗚……為、為什麽、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欺負我啊……為什麽,要做出這種殘忍的事啊……你這個人……還有你做的這種事……我真的完全、沒法理解啊……”


    時隔良久從英梨梨的嘴裏發出來的話語,帶著濃重的鼻音含混不清,卻又無比清晰地傳達著她的怨恨。


    隻不過,即便對著詩羽拋出了這慘絕的詛咒,


    英梨梨卻還是沒有把詩羽從這個屋子裏、從這棟房子裏攆出去。


    而且,即便對著英梨梨拋出了這麽多狠毒的話語……


    詩羽卻還是沒有鬆開英梨梨,而是將她一直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明、明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和他和好的……好不容易,又走到了一塊兒的……”


    “確實又走到了一起呢……作為發小,作為作者和擁躉,作為病弱的女孩子和愛操心的男孩子。”


    但在這得到修複的人際關係中,卻致命地欠缺了某種聯係,對此,兩個人無須明言也能達成共識。


    所以,英梨梨又開始對詩羽怒目而視,而詩羽則無視了英梨梨的視線。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我們倆沒能和他發展成那種關係的理由其實就在那裏呢。”


    這滿是指示代詞、包含了各種隱語、如同禪機一般的問答,到底還是能在兩個當事人之間獲得讓她們痛徹心扉的共感,並且讓她們不斷傷害著彼此。


    “所以,我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啊。”


    “剛才我不是說了嗎?想讓這苦澀的悲劇升華成愚昧男女的喜劇啊。”


    “我、我……我可沒有做錯任何事啊!”


    “你這種精神特質還真是值得敬佩呢,畢竟對於作家而言這種特質是必不可缺的,也必須好好嗬護,當然就我個人而言也很喜歡這種特質,但是……”


    “但是什麽……?”


    “你大錯特錯了。”


    “唔……”


    於是,兩個人就這樣反複玩弄著她們淺慮、任性而又自私的理論。


    一方主張包括自己的所有人都沒有過錯。


    另一方則主張包括自己的所有人都有過錯。


    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不斷延伸的平行線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遙遠。


    “不管你如何深信自己沒有過錯,事實上,他還是被束縛在了詛咒中……不管對方如何切近,不管心意如何相通,卻還是會擔心有朝一日的背叛——他還是被束縛在了那個名為怯懦的詛咒中。”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啊!”


    “越是靠近對方,越是試圖靠近對方,越是意欲靠近對方,在得不到回報的時候……不,是在受到背板的時候留下的傷口,就越是深刻、越是疼痛、越是讓人困苦不堪吧?”


    “……”


    “而這傷口,甚至會沉痛到讓兩個人再也無法接近彼此。


    ”


    “你是想說、你是想說……這一切都是我的所作所為嗎?”


    “因為在九年前,你們倆之間的距離,可是比起任何人都要切近啊。


    就像世界係的主人公和女主角一樣,


    本來是可以選擇在閉鎖的世界裏尋求逃避的啊。


    ……然而,你卻沒有那麽做。”


    “不是的!沒有選擇逃避的是他!


    明明可以不作聲息地等到大家都把我們忘記的!


    可是那個家夥卻把事情越鬧越大……”


    “他選擇了堂堂正正地把你們之間的宅友關係宣告給大家。


    他選擇了用他的奮力頑抗去守護你們共處的樂園。”


    “這種事,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幹不就好了?


    為什麽非得獲得大家的認可?


    為什麽非得讓老師和同學們知道我的興趣愛好啊?


    把這種事隱瞞起來又有什麽關係啊?


    隻要我們兩個人知道不就好了嗎?


    和同學們低調共處,躲在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世界裏偷偷地享受不就好了嗎?”


    “而他沒有認同這種行為,恐怕就是為了你。


    同時,也是為了他自己。


    他隻是想讓自己作為你摯友的身份,獲得世人的認可。”


    “根本沒有必要獲得別人的認可!


    這根本就不是我所期望的。


    這種行為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自我滿足!”


    “麵對你這種態度,他一定會這麽想吧——


    ‘和我在一起就是那麽丟人的事嗎?’”


    “根本不是這麽一回事!


    他根本什麽都不懂!”


    “而你也什麽都沒有懂。


    所以你們兩個人,都崩潰了。”


    ※ ※ ※


    “那時候你們倆都隻是三年級的小學生……那種還沒有學會如何體諒他人的孩子,是不可能保持住‘不論經曆何等風浪友情永不破滅’這種純粹的感情的。”


    “有的……一直、一直都心懷著那種感情的!”


    兩個人的主張漸行漸遠,心靈的距離也不斷擴大。


    但不知為何,隻有兩個人之間的物理距離在不斷縮短。


    “那時候的你和那時候的倫也,一定不知不覺地對對方產生了真真切切的憎惡。”


    “才沒那回事!”


    兩個人靠在了牆壁上,兩個肩頭緊緊地挨在了一起。


    “確實,這可能是周圍的過錯。其實,如果沒有周圍人的幹涉,你們兩個人應該能一直保持超越了友情的關係……但你們倆最終還是萌生了那種感情。”


    “別自說自話了!”


    “而那就是唯一的真相。”


    “都說了讓你不要再自說自話了!”


    正如英梨梨的反駁所言,詩羽的主張不過於自說自話。


    不管在誰聽來,都不可能存在什麽正當性。


    “所以,你們就擦肩而過了。因為你們都不承認自己的過錯,都不願意通過對話反省自己的過錯。”


    “你要我們怎麽去承認根本不存在的過錯啊!”


    但想要否定詩羽那出於主觀的結論,英梨梨的反駁卻也過於缺乏根據。


    不管在誰聽來,都不可能存在什麽說服力。


    “因為你們倆在還沒有學會體諒他人的兒時邂逅了……所以,才沒能順利地培育你們的感情。”


    “才不是,你們倆不也……不對,你們倆才沒能順利發展!”


    “就是因為他身負著那名為怯懦的詛咒,在高中和我邂逅了啊……”


    “才不是!你們兩個沒能走到一起,都是你這種不管什麽事都把責任推卸給別人的又陰鬱又病嬌又沒有交際能力的性格的錯!”


    “……這大概,也是原因之一吧。”


    大概是被這空虛的舌戰弄得精疲力竭了吧,詩羽的臉上浮現出了自虐的苦笑……


    “也就是說……加藤同學和你我都不一樣呢。”


    “什麽意思啊……說得像是惠取得了最終勝利一樣。”


    “倫也就是選擇了加藤……已經不可能改變了。”


    放手吧——就這樣,詩羽親自踐行了她剛才對英梨梨提出的要求。


    “……根本,不理解你到底在說什麽。”


    “是麽……”


    “因為,惠、惠她……和我們倆可不一樣,又平凡,又可愛,是個沒有缺陷的女孩子……”


    “大概吧。”


    “所以、所以惠她……她怎麽可能會去選擇那個、和她截然不同的、煩人的死宅……”


    “是啊……連我也不知道,加藤同學到底會如何回答。”


    “是、是吧?那麽……”


    “但是,‘他’看樣子已經下定了決心。”


    如此喃喃道,詩羽的臉上泛起了苦澀而又釋然的神情,抬頭仰望英梨梨家高高的天井。


    接著,她用右手輕輕地拍打起英梨梨的腦袋,仿佛在哄一個迷路孩童。


    “為什麽……你能說出這種話啊……”


    像是要連同詩羽的手把她殘酷的話語一起揮開一般,英梨梨拚命地左右晃動著自己的腦袋。但詩羽還是無意停止對英梨梨的安撫。盡管對她陳述著殘酷的事實,詩羽的口吻卻溫柔得像是能夠包容一切的母親。


    “因為倫也同學到我們這邊來了……


    一年前發生了那種事,他明明已經發誓不會再犯……卻還是為了你和我,捅了這個大簍子。


    置自己的社團於不顧,背叛的加藤同學。”


    “這、這、可是這……


    這是他珍視我們倆的證明啊……”


    “可能確實如此。


    但是,他同時也一定抱有這種念頭——


    ‘如果是和加藤惠的話,一定能夠重歸於好吧’。”


    “我……我、我……”


    “當然,就結果而言,他和我們倆的關係也是得到修複了。”


    詩羽用胳膊緊緊摟住了英梨梨的肩頭,像是想要溫暖她因極度的寒意而瑟瑟發抖的嬌小身軀。


    “可是,能讓他確信可以重歸於好的,隻有加藤同學一個人。”


    “為什麽……為什麽……”


    明明剛才已經聽了無數次對於這種質問的答案,但英梨梨還是像尚未哭夠一般,再度揮灑下了酸楚的淚水。


    ※ ※ ※


    “十年了啊……和他相識相知,已經十年了啊……”


    “準確地說,應該已經十一年了吧?”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啊?”


    “誰知道呢……”


    “相識了十年,就算會對對方產生厭惡的感情,不也很正常嗎?根本不足為奇吧?”


    “是啊……”


    “但如果那一時的鬼迷心竅會變成無法挽救的致命傷,那長久的交往分明很不利嘛!”


    “在失敗的時候確實是這樣呢。”


    “這種事,叫人家怎麽接受啊……”


    英梨梨把那個讓一時的鬼迷心竅持續了五年以上的愚昧的自己忘在了腦後,隻顧詛咒著這個不合


    情理的世界。然而她這種徹頭徹尾的任性,在詩羽眼裏卻顯得無比惹人憐愛。


    “而且、而且,要真是那樣的話,惠她……和倫也才認識了一年,往後兩個人也可能會對彼此產生厭煩的情緒吧。”


    “嗯,這也很有可能呢。”


    “要真是那樣的話,又會……?”


    “當然,分手也不是不可能。說到底,就像我剛才說的,都不確定加藤同學是否會接受倫也同學的表白呢。”


    “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啊,一個人把便宜都占光了,一旦厭倦了又能輕而易舉地拋棄,這叫人家怎麽接受啊……”


    “……話說回來,也不覺得加藤同學是占了便宜啊。再說了,我其實根本無法理解她為什麽會選擇伴隨在那種滿身缺點的男孩子身邊啊。”


    “如果有這種想法,為什麽你還會對他……”


    “那不是明擺著的麽……”


    而詩羽……這個明明已經放棄了抗爭這個不合情理世界的(自稱)達觀女人……


    “因為我和你一樣,也是個滿身缺點的女人啊。”


    卻還是驕傲地誇示著自己的自作自受。


    “不要緊的澤村同學,如果你還是想留在他的身邊的話……這個願望還是能夠實現的。”


    “這種最低限度的關懷沒有任何意義啊。”


    “是麽……”


    “……真的?他往後也真的不會疏遠我?”


    “當然了……因為他可是柏木英理的超級粉絲啊。”


    看著英梨梨這迅捷無匹的自我矛盾和一如既往的膽小怯懦,詩羽的嘴角不禁露出了苦笑……


    “所以呢,隻要你不拒絕他,我可以保證,往後他也不會離開你的。”


    詩羽的這番話裏,飽含著過來人的堅強、沉重……以及些許的哀怨。


    “恭喜你了澤村同學。終於,你也像我一樣,


    變成了一個他不可能作為女孩子看待的女孩子,


    變成了一個他絕對不可能愛上的,


    崇拜的偶像。”


    當然,還有一個絕對無法言明共鳴。


    盡管這既不是針對劇情大綱的交流,也不是對於過去經曆的采訪,


    而隻不過是可悲的詛咒和丟人的牢騷……


    但這對兩個人而言,卻又是必不可缺的“儀式”。


    ※ ※ ※


    “我說,霞丘詩羽……”


    “怎麽了?澤村?spencer?英梨梨。”


    “別直呼我的名字啊!”


    “你倒是不怪我稱呼你的全名啊。”


    天際開始漸漸泛白。沐浴著從窗外瀉入的晨曦的光輝,耐不住睡意的英梨梨,終於還是躺倒在了地板上,眯縫起了雙眼。


    “今晚的事……就當做全都沒有發生過,好嗎?”


    “如果這是你的希望的話。”


    ……把腦袋擱在了詩羽的膝蓋上。


    “明天……不,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倆就已經處在追趕masterup日程的煉獄中了……”


    “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呢。”


    “就像平日一樣,和代替那個病倒的無能監督過來救火的廢物監督一起,製作遊戲……”


    “像平日一樣……不,是像往日一樣。”


    “嗯……”


    “明白了……那麽,你就稍稍休息一會兒吧。”


    “我說,霞……詩羽。”


    “……我倒是不在意你叫我的全名啦。”


    “能原諒今天我的所作所為嗎?”


    “應該下跪請求寬恕的反倒是我吧?”


    “可是、可是,你就算沒有朋友也毫不在乎吧……可是我,卻不想失去朋友。”


    “澤村同學……”


    “如果隻有惠這一個朋友……果然,還是會感覺很寂寞呢。”


    盡管是自己心上人的心上人(加藤惠),英梨梨卻完全無意否定與她真摯的友情——詩羽溫柔地愛撫著英梨梨的秀發,來回應她這份天真的堅強和溫柔的傲慢……


    “晚安,詩羽……”


    “晚安……英梨梨。”


    笨拙而又才華橫溢,幼稚而又純粹無瑕。


    因此才引人嫉妒,因此才惹人憐愛。


    在詩羽的眼裏,這位名為澤村?spencer?英梨梨的少女……


    就是這樣一位絕倫的不起眼女主……不,是不起眼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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