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難。因為我們走上的人生道路不太一樣。


    第一章「我與小麻式的情人節」


    來做那個吧!


    這麽決定之後,便開始行動。


    腳步輕盈,其他方麵則草率帶過。


    不過決心可是千真萬確的。


    得加油才行。不做不行。


    即使身體申訴著不確定是否能辦到,心靈也會將障礙給排除。


    ……然後——


    一想到結果,我就忍不住暗自竊笑。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


    早上我在麻由的臥房裏漫無目的地看了手機螢幕一眼,螢幕顯示的日期刺激了我的大腦。


    這個日子背後蘊含的意義,也跟著被拉到台麵上。


    我記得今天是舉行男女互相交換帶有可可成分的無趣黑色甜點,最後以看能不能調情成功為勝敗關鍵,這種國民性運動比賽的日子吧!細節是騙你的。


    我離開方才坐著的床鋪,用視神經捕捉這個房間的主人,睡相很差的禦園麻由。枕頭都已經跑到背部下方卻依然熟睡,身上蓋著我和她自己的,總共兩床棉被。麻由轉身背向從拉開窗簾的窗戶傾泄而入的陽光,她並不討厭睡亂漸長的發絲,而頭上的繃帶早已拆除,雙手的指尖也僅留下傷痕的淡影。話說回來,我的臉部和右腳,可喜可賀地終於恢複成黃色人種,入院時的傷也可說都已痊愈,不過右腳現在還無法勝任急速奔走的任務,仍在複健中。言歸正傳。


    再度展開和麻由的共同生活,與和同病房住院患者同住這種普通至極的醫院生活不同,是除了麻由之外沒有其他介入物存在的空間,連被綁架的小學生也被省略,是不折不扣的同居。大概是因為這個緣故,最近和麻由互相碰觸所被施加的毒……雖然我不該這樣形容,總之「某個」藉由觸碰進而侵蝕我的東西的濃度,最近直線上升。也許是因為對我來說,醫院是比平常生活還來得正常一點的地方吧!


    接著,我緩緩思考起麻由,想著今天她會做出什麽樣的行動呢?小麻不可能對阿道錯過這種節日,不可能的程度就像美女教師(二十三歲,負責日本史)來男校教書一樣。雖然到昨天為止她都沒什麽明顯的反應,不過我可以想像到她在這一天亢奮到可以一個人扛轎子的模樣。


    不過,從到現在為止得知的,前任阿道不喜歡吃甜食的情報推敲,也有可能不會發生任何值得注目的事,說不定隻是用味噌青花魚點綴餐桌,意思意思一下。如果我稱讚魚很好吃,可能會多了一天味噌青花魚紀念日。騙你的。


    啊啊,不過最近很少吃甜食,應該說幾乎是一口也沒吃。


    「算了,隨便啦……」


    反正不可能用一塊褐色的碎片,就讓阿道和小麻之間鎖國般的羈絆變得和挖掘溫泉一樣深。不過如果是金黃色的甜點,就會讓故事的展開產生大幅度的動搖,因為在這個社會上,不管是好或壞,沒有金錢無法動搖的東西呀。騙你的。


    因為我身邊就有一位,斷絕一切世俗,隻追隨自己內心情感的女子呀。


    對了,去年我有收到了一片茶褐色的板子呢。是戀日醫師以診療紀念日之類,不清不楚的理由來拜訪我家時給的,知道這些事情後,我看今年不可能收到老師送的東西了吧?畢竟我連見都不能見她一麵。


    我又看了一次手機,確定現在的時間。


    再過十分鍾,就得讓麻由起床整裝(大部分是由我來做),裝出要去學校認真上學的樣子。


    因為沒有必要讓非日常化為日常,所以學校生活很重要,也很具便利性。


    因為突然覺得脖子有些微疲勞和痛楚,所以我將臉轉回正麵。窗邊朝下可望見新蓋的成品住宅因昨晚降的雪染上一層淡妝,新年過後就常看到這樣下雪的景色。小時候我可是光看到下雪就開心地不得了的純真小孩呢,真是感慨萬千。


    ……我有沒有說謊啊?看來我不太確定自己小時候記憶的真偽,就像一個由擁有魔女外表的阿姨所提煉並建議我吃下的美味甜點一樣混和在一塊,分不清真偽、兩者之間失去界限。


    說不定是說謊說過頭,連大腦都被野狼吃掉了也說不定喔。


    為了去除心靈被過去圍攻所造成的痛苦,我稍微抬起腰部和沉重的頭顱。


    雖然有點提早,不過早五分鍾行動是我今年的抱負。雖然這是我剛剛才決定的。


    我轉身麵對麻由。現在可沒有那種功夫做出「小麻起床、起床。」「阿道親親親——」這種沒睡醒的舉動,所以我直接將手伸向棉被。


    我扒開棉被,背著麻由把她帶往浴室,用宛如思春期國中生般尖銳,冰冷刺骨的水洗臉後,麻由的意識才稍稍萌芽。我用毛巾幫她擦臉並輕拍臉頰,催促她快點清醒,又叫她把睡翹的頭發梳整齊,然後暫時離開睡眼惺忪的麻由,幫她準備製服和沒在使用的書包。接著去客廳看電視,因為沒訂報紙,所以隻能藉著看電視新聞搜集社會上的情報,而這裏收不到nhk(不是日本廢材協會的那一個)的訊號,所以我看的是沒有本地色彩和經濟性的地方節目。在常被當作小學生遠足地點的畜產中心追加新動物的新聞內容後,開始報導我關心的新聞——一個半月前左右開始的,少見的動物殺害事件。受害者有狗、貓、護理學校的雞,這次則是小學飼養小屋裏的鴨子。


    這是個原因、關連、動機及犯人都不明的事件。


    我第一次得知這個新聞時,這件事讓我因痛苦的回憶被喚醒而導致臼齒疼痛。


    「…………………………………」


    雖然兩者有明顯不同的要素,可是卻讓我不得不想起那件事。


    想起我的妹妹。


    她會跑進深山奪取小動物的生命,並拿來食用。


    那家夥就是這種女孩。


    ……雖然沒有絲毫可能是她。


    「早安——……」


    頭後聳立的妖怪天線終於放棄抵抗地心引力,梳成標準發型的麻由拖著腳走來,揉過的雙眼泛著淚水。


    「早。來,換衣服吧。」


    「嗯——……」麻由嫌麻煩似地脫下睡衣亂丟,再慢吞吞地拿起製服,這段時間我關掉電視去準備她的早餐,雖然隻是喝一杯牛奶,花個十秒就可以完成的簡單早餐。但她宣言「小麻要喝牛奶,長得比阿道還大!」且每天不懈怠的態度,讓我很想將慶賀的想法告知鄰人以回報她。不過這徹底地是騙你的。


    我拿著杯子回到客廳,麻由也剛好穿完襪子,製服穿在她身上十分漂亮。我站在她正麵,把她製服的衣擺拉直,用手指梳理她的頭發。她的頭發還半幹半濕,稍有暖意。


    麻由喝光那杯滿到可以在杯子表麵玩起表麵張力的牛奶,接著我們便一同出門。


    麻由憋住嗬欠,臉頰留下一行淚水,接著轉向正麵,表情變得生硬無趣。


    嘴唇和情緒毫無牽扯,自然地合上,眼球失去多餘的動作,不對眼前景色產生反應,連飛到電線上的小鳥都看也不看,她是缺乏生物下意識動作的少女。不過幾歲以前的女生可以說是少女呢?我腦中突然產生這個疑問。騙你的……咦?


    宛如要否決我的解說,麻由的眼球動了,視線追著通過身旁的腳踏車,似乎是在看車輪。


    「那輛腳踏車怎麽了嗎?」


    我一問,她回答「沒什麽——」眼神又再次固定不動。怎麽了呢?


    麻由握住我的手,五根指頭滑進我的指尖,十指交纏。成熟的溫熱感侵蝕我的手掌,輕易地引發溶解和融合的錯覺。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試著詢問。


    麻由抬頭看著我這個生物,端


    正的嘴唇微微張合:


    「我媽媽的生日和情人節。」


    毫無幹勁的回答。


    看她睡了那麽多,真佩服她沒忘記今天是幾月幾日。


    然後,嗯——


    看來會朝樹立紀念日的方向進展。


    蔓延著放學後喧囂的教室。


    同班同學——也是女子美化股長的枇杷島八事來到我座位時,我才發現今天不但是二月十四日,還是這個月的第二個禮拜三。


    「我們走吧,學長。」


    明明同年級,卻這樣爽朗地叫我學長,我就這樣承受著留級生的辛酸,幾乎想退出現在所屬的社團,成立一個留級生社了呢。其實,我在小學時就有疑似體驗留級的身分了,我並不是不想上學,隻是雙親對教育的想法被施加在我身上罷了,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不過那是一回事,而每個月的第二個禮拜是各個股長的集會日。我並非入學當天就自願擔任候選人,但卻落得當剩下的美化股長職務。雖然我就這樣累積了兩年的股長經驗,可是我等同完全沒有發言權。我想是因為我不熱心的態度不用言語就能傳達到大家的心裏吧?


    「怎麽了嗎?」


    枇杷島雙手背在身後,仔細凝視著我的表情,和麻由對同班同學使用的那種充滿荊棘及冷淡的敬語不同,她說話的口吻沒有起伏,但不代表不存在。


    我含糊其辭地回答一聲「嗯」,將視線移往教室左側麻由的位置。以描繪美麗c字型的姿勢趴在桌上的禦園同學,從第四堂開始就沒看她動過,我看就算發生震度五以上的地震,也不會妨礙她的睡眠吧?哎呀,這麽一想,我就很擔心把她留在教室去參加股長會議是不是會有危險?在我補上一句謊話之前,我心想基本上應該不會有發生大型地震的危險,於是起身離開座位。我從筆記本上撕下一頁,寫上給麻由的訊息。雖然我確定這樣做一點用也沒有,不過我還是在紙條上寫下我去參加股長會議,要她在位置上等我一下的訊息。但麻由不可能乖乖嚴守我的指示,她一定會找到我的所在地,我可以想像她威風凜凜地闖入現場的樣子。


    我走近麻由的座位,把紙條夾在她的桌子和手肘間,接著走向先往教室出口移動等我的枇杷島。枇杷島從頭到尾看著我的舉動,淺淺地微笑。我輕聲說「久等了」,和她並肩走向走廊。


    陽光輸給了寒冷的低溫,因此被冬日席卷的走廊和同學們佇足開心聊天的光景無緣,隻能看到互相抱怨這寒冷的天氣,紛紛前往社團活動或回家的學生背影。


    「學長,你有收到巧克力嗎?」


    枇杷島對我說了些無礙的閑聊話,我簡單回答「收成欠佳。」


    「是嗎?不過,因為是學長你,所以這是沒辦法的吧。」


    這真是種依聽者不同,可自行決定話中含意的說法呢。枇杷島一個人嗯嗯地點頭,一副很了解的樣子。此時,她那淺色調又冷漠的發絲左右微震的景像停留在我眼中,接著,宛如日光燈般開啟的表情竟帶著暖色係。


    「啊,別期待我送你喔。雖然我沒有那麽討厭學長,不過我們之間沒有將來……」


    她用和緩的語氣對我這麽說。我鼓不起勇氣反駁這個事實,應該說我關心起用是否具有將來性來考慮人選的女高中生的腦袋。


    往走廊樓梯相反方向的盡頭走去,在那裏右轉後穿過連接兩棟建築物的走廊,前往另一棟校舍。這裏和我們教室所在的新校舍相反,木製、造型自成一格的校舍,被設定成給股長會議使用的空間,連文化類的社團也盤據在舊校舍,背景音裏還可以聽到甚至擁有專用運動場的棒球社細微的呼喊聲。


    「可是學長不用擔心吧?因為禦園學姊一定會送你。我弟弟上的是男校,每年這個時候他們可是非常心酸呢。」


    枇杷島快活地把親人不受歡迎的現狀(如果受歡迎就慘了)當笑話說。我聽完後,心中設定了一個再跟她聊幾句就好的模糊目標,不過其實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枇杷島你有收到巧克力嗎?」


    這位同班同學滑動右腳,讓身體失去平衡,好似享受著光滑的地板。這就是俗稱假裝滑倒的搞笑反應。


    「我完全不懂你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是一種侮辱嗎?」


    「這單純隻是社交辭令啦,既然你問了我,那我也回問你。」


    再說比起男生→男生,女生→女生的贈與路徑聽起來好多了。


    「那我不問有沒有人送你,你有送的對象嗎?」


    這次則是用力踩下左腳後空翻一圈,騙你的。她隻是用極端驚訝的斜眼瞪著我。


    「學長……你這樣子裝傻的樣子讓人感覺很不舒服,雖然還不到討厭的程度,但是我絕對不可能喜歡。」


    枇杷島用誇張的評價訓斥我之後,用競走的速度和我拉開距離。


    為了協助枇杷島達成內心的希望,我站在走廊的中心不動。理由是騙你的。


    不過這理由對我過度評價了,我的道行還不到會裝出這種樣子的大智若愚的程度。


    「……真是的真是的……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我大幅轉動深感和人相處困難而導致僵硬的肩膀,並吐了一口氣。


    斜眼朝旁邊教室裏扛著文化股長這了不起的名號,其實隻是圖書股長會議的爭辯瞥了一眼,接著跟上急速前進的枇杷島。


    心中一麵打算著,用追不上她的速度前進吧。


    這是有時會互相爭論,有時會亮出戰爭的刀刃互相衝突,以美化股長的身分追尋存在方式的少年少女的故事。


    就在被這類充滿謊言、誇大不實廣告煽動的孤寂下,我也鑽進枇杷島打開的教室大門,教室內已有七成的股長就座,不過總股長和副總股長這對笨蛋情侶還沒出現在腐朽破舊的講桌前,所以股長們各自組成小團體,專注於聊天。在彌漫著灰塵、窗戶一角被暗色係窗簾醜陋地遮蔽的教室裏,充滿不良學生可以拿來當抽煙室使用的不健全及頹廢感。


    踏進教室一步,視線前方廣闊的範圍就被限製住,我並不喜歡學校這個環境中那種宛如舉行儀式般的感覺,好像每次進出房間,就得讓肌膚像附上一層薄膜一樣,我怎麽也不喜歡。


    我搔著臉頰走過講桌前方,在排成三列桌子的中間那列,前麵數來第二個座位上坐下。因為每行是由兩張桌子拚成,枇杷島便坐在我隔壁座位,用雙手撐著臉頰。雖然不是規定,不過依照班級整齊地劃分座位順序是美化股長的守則。我個人覺得無所謂就是了。


    我一拉動椅子,枇杷島就撇了我一眼,我一坐下就扭過臉去,明顯是在生氣,剛剛的對話我覺得進行的還不錯啊。嗯,真搞不懂。


    我們兩個就像要從周圍的歡談中隱藏自己的身影,一句話也不說地麵向黑板,消磨時間。


    而有點遲到的總股長和他的另一半出現,是約十分鍾後的事了。


    「哎呀,抱歉抱歉,我為了拿這個東西花了點時間。」


    總股長用鼻孔像是可以印刷出一串「爽朗」字眼似的青春洋溢笑容,展示右手的戰利品。從兩人的樣子可以看出,那是劃鳳梨拳(注:將剪刀、石頭、布替換為巧克力、固力果、鳳梨的猜拳)以剪刀獲勝,女友副總股長給他的勝利獎品,不過他們是舉行了頒獎儀式嗎,幹嘛搞這麽久?看吧,連枇杷島也皺起眉頭,緊緊閉上眼睛了啊!雖然她會這樣說不定是因為我的關係。


    總股長宗田義人踏著無視我內心感概的腳步走上講桌,副總股長一宮河名像個附屬品一樣站在他旁邊,一宮似乎很討厭會同時吸進灰塵和二氧化碳的環境,用小毛巾遮著嘴邊。


    如果以第三者的主觀來評判這個一宮河名,


    會覺得她是將淑女和貴婦人合體,然後分離失敗的女性。六年前大家都注目這個千金大小姐小學生,二十年後則感覺她可能會創立河名的房間。


    義人清爽的容貌則很受女孩子歡迎,解說結束。還有,以前到小學三年級為止,他和我是一起上學的夥伴,不過現在在鞋櫃前遇到也不會打招呼。


    「好,大家注意、注意喔。」


    義人敲打講桌兩下,舉起包裹,這家夥到底想要我們注意什麽啊?


    「今天啊,對街上的殺狗事件,嗯……說殺貓事件也可以啦。有關這起事件,學校方麵也必須做出一些號召或注意事項。還有,這是我收到的巧克力。接下來就麻煩各位羅。」


    用十分不牢靠的言行舉止,簡單說明完大意的義人把位置讓給一宮。進行的工作大都由一宮負責,大概因為她說話的語氣中帶有威嚴,具有些許防止其他人竊竊私語的作用吧。一宮一甩發量多到讓人誤以為她戴著假發的頭,走上講桌前。


    「現在,在這個城鎮頻繁發生動物被擅自傷害的事件,被害人中也有我們學校的學生,所以學生會提案不可以繼續漠視。」


    一宮到此將語句先畫個句點,宛如確認般轉頭看向站在斜後方的義人,他們兩個在校內也是數一數二的笨蛋(以下略),不過我內心並沒有萌生「不能輸」的對抗心理。這件事先擱著不管,我往旁瞄去,發現枇杷島的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細縫,直看著一宮。如果讀取潛藏在她視線下的想法,大概是——陪這兩個笨蛋情侶浪費時間根本是一種犯罪。我總覺得這想法未必有錯。


    「不過,我們美化股長不可能做出聽從本校學生會指示的愚蠢行為。」


    一宮的宣言,幾乎讓所有人都露出「是啊」的曖昧微笑,我因為沒辦法立刻擺出笑臉,所以擺出「說不定啦——」不吃這一套的表情。


    這間學校的學生會裏聚集著用日文說不通的人才,不過不通的層麵和麻由不同。


    學生會會長菅原除了殺人癬好之外,完全是學生會的料,雖然自我主張強烈,不過也具有獨特的人望及歸納意見的手腕,如果沒那個家夥,學生會肯定會暴走。雖然問題的根源可能是學生會選舉中認真老實的人才都不會當選,不過其中唯一可以溝通的,大概隻有書記伏見吧!


    「我們該做的不是解決問題,而是善後處理。在事件的影響下,隱約可以看到街上已有墮落的徵兆。被動物屍體弄髒的道路,灰塵會越積越厚,為了預防這個結果,我們要擴大視野,不隻校內,而是要進行鎮內的清潔活動。以上就是美化股長的方針……」


    一宮交錯擺出含蓄的動作和手勢,持續執行副總股長應做的工作。內容則由我右邊的學生負責記錄,當做之後製作講義的資料,但發下去的講義,有一半的學生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就揉成一團當成紙屑。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一宮的話,內心回想起早上的新聞,開始整理起事件的概要。


    被害者隻限定於動物的殺害事件。


    第一起事件大約是發生在新年特別節目播完,學生結束歌頌寒假的時候。記得被害者是隻叫瑪麗的狗,被發現時就像被外星人抓去,結果實驗失敗似的,模樣十分淒慘。瑪麗的四肢碎到可以拿來做漢堡肉,屍體就這樣曝曬在街上,造成發現者——也就是上學途中的小學生莫大的心靈傷害。暫定會接任劍道社社長的金子在打掃的閑聊中這麽說。金子的弟弟好像是第一個發現者,犧牲的似乎也是金子家養的狗。


    之後也以野貓和家犬為主軸,偶爾也扯進鼴鼠、狸貓、飼育小屋的鴨子這種稀有種類。總之殺害事件頻繁發生,城鎮的居民認為,這可能是第二個或第三個心理不正常的人出現。但警方因為受害者不是人,所以並沒有認真處理。


    「……這和風紀股長也有關,最近深夜在市街徘徊的高中生有增加的傾向。姑且不論對錯,但是有很多人將在外徘徊時於便利商店等處購買的食品之類的垃圾,丟進田裏或河川……」


    這和菅原引起的殺人事件不同,屍體的狀態幾乎都一致被徹底粉碎。把屍體加工成乍看之下好像混雜番茄醬顏色嘔吐物的扁平物,是這次心理不正常的人的興趣。又不是夏天,這種行為讓人不必要地發冷。


    這起事件的影響,大到幾乎蓋過在醫院裏發現屍體,以及名和三秋的事件所引發的傳言。對了,我就算在學校碰到長瀨透,她也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根本不和我打招呼,根本沒機會問她妹妹一樹好不好。祈禱祖父的舍身及我的傷勢可以讓這孩子今後的人生染上一層連蚊子都不敢殺的色彩。雖然我不知道該向誰祈禱才好。


    回到正題。


    這次的事件應該和小麻和阿道沒關係,尤其是小麻,我肯定和她無關。因為麻由出院後的兩個多月,一個人外出的次數用雙手指頭算都綽綽有餘,而且買東西我也陪著去,也一起睡覺,不管上刀山下油鍋,隻要麻由希望,我都會陪她去吧。雖然宗旨有點怪,不過基本上就是這樣。


    所以隻要揮揮手,「阿——道,來——玩——吧——」「小——麻,來——玩——吧——」就夠了。


    ……不過我還是……


    會和妹妹的身影重疊。


    「…………………………………」耳鳴變強了。我緩緩蓋住右耳。


    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幼稚園的老師和同年齡的小孩都說她長得像娃娃。不過,形容她是頭發會長長的日本人偶,這明顯帶有畏懼的意味。我妹妹不隻被同年齡的少年少女排斥,他們甚至很怕她。她擅長言語暴力,動不動就愛炫耀的個性,大概是她被當成麻煩人物的要因吧。


    這個妹妹幫我取了一個「工蟻」的綽號。光從這兩個字就可以明顯看出一件事實,那就是這名和我隻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少女,根本不把我當人看的意識表現。當時傻呼呼的我並不覺得有什麽奇怪,大概是因為空空的腦袋裏隻顧著作白日夢(妄想)和年節料理的剩菜吧。絕對不是因為我有戀妹情結,我是說真的。


    先撇開我對過去遭遇感到的憤慨,妹妹總是驅使著我這隻工蟻。虧我還騎腳踏車送她到屬於她狩獵場的那座山,還曾在下雪的日子,單靠自己一個人花上半天時間完成雪窯洞。其中被她利用次數最多的,就是處理橘子。我妹妹是個光吃橘子就可以生存的生物,她說不定連心都是黃色的。我在妹妹的命令下被任命負責幫她剝掉橘子皮以及上麵所有的白色纖維,就算隻剩下一點點纖維,那顆橘子也會被她當成丟擲的道具。


    另外,我妹妹喜歡吃怪東西,她有個怪癖好,就是喜歡嚐嚐各種東西的滋味。


    和我一起去參加七夕祭典時撈到的金魚,隔天就被她烤來吃,還批評「好腥、有泥巴味」。


    她還曾把附近鄰居(住在距離可以玩最少三次百米賽跑處的鄰居)的柴犬抓來,將狗解體,削下身上的肉來做燒肉。之後,她被發現是殺狗的犯人後,我爸爸以要殺了她為前提的氣勢,為了滿足體罰以及他個人的嗜好,痛揍了我妹妹一頓。當時是個內心溫柔的人類小孩的我(無視先前的批評),竟做出庇護妹妹的勇敢行為,結果我的臉被打得慘到很想說出「要死了啦」。等父親去洗淨滿身運動後的汗水後,不知為何連我妹妹也朝我背上踢一腳。第一次學會又踩又踢這些字眼的悲傷回憶就這樣崩落瓦解,在我心靈的水麵上載浮載沉。最後一段是騙你的。


    不過,妹妹雖然這樣,但在自己的媽媽麵前可是會裝老實的。她在媽媽麵前就會讓那用蠟做成、無臭無味的表情如融化的雪水般溶解,喊著媽媽——媽媽——地拉著母親的衣擺。加上她從來沒叫過我哥哥,我想大概是因為她認為隻有媽媽是自己的家人吧。而這想法恐怕完全正確。


    而我妹


    在還沒上小學之前就下落不明了。熱衷於在荒山裏玩殺害狗和狸貓遊戲的妹妹,在那個禮拜天也像往常一樣外出,然後就再也沒回來了。負責接送她的我在山腳下等著她,剛過傍晚時我有進山裏找,在夜幕低垂時急忙跑回家。我立刻向妹妹的母親報告,雖然搜索行動等到天亮才開始,但最後根本不知道妹妹是生是死,連屍體都沒找到。


    妹妹的母親又想哭又想歎氣。


    爸爸則是露出懊悔、不開心的表情。大概是覺得自己沒有罵夠她吧。


    哥哥則是很開心將來在天國有可以聊天的對象。騙你的。我有百分之百的信心,確定那個人沒有比書還要好的朋友,況且他對妹妹一點興趣都沒有,說不定連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我妹妹對他的態度也一樣。


    那我又在想什麽呢?


    是把這件事當作日常的小事,小到根本回想不起來?還是這件事讓我的記憶留下了障礙?


    雖然亂抓頭皮多少可以回想起來,但是戀日醫生已經不在精神科,況且我也沒有積極讓她關照的想法。算了,我那時候想什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妹妹的背景、個性,再加上這次的事件。


    我可沒打算主張我妹妹被野狗撫養長大。


    ……可是,從沒有人真的去確認過妹妹是否已經死亡。


    不過——「你的眼睛飄到哪去了」。


    冷淡的指責代替冰水穿過我意識的中心,於是我視線的焦距開始凝聚,模糊的物體再次產生了輪廓。


    「你有張著眼睛打瞌睡的癖好嗎?」


    枇杷島瞪著我,語氣帶有一些厭惡。不過因為顧慮到一宮的股長會議活動,所以音量經過控製。我在語氣中參雜淡淡的否定,回答她「沒什麽——」


    「我隻是在想事情而已。」


    「說得也是。如果聽到這種事不會想一想,那就可怕了。」


    她毫不客氣地對我施放惡意。


    不過,會光明正大討厭我的人,其實很珍貴呢。


    八年前的誘拐、監禁事件。


    與其說我被社會當作事件的被害者,還不如說被當成犯罪者的親人、兒子的比例比較高。我和菅原、麻由都被當成一個疙瘩,隻不過定義不同。


    「你在想什麽?」


    枇杷島的態度變得和緩,低落的情感大概也多少恢複了吧,連眼神也變得和善。


    「我在想一宮剛剛說的事。」


    我現在正用誇張的態度表示資源的重要性。


    「汪汪和小貓被殺的事嗎?」


    她隻有對狗特別優待,使用親昵的稱呼方式。我在心中假想——如果要優待貓,是不是該說喵喵才對呢?


    「嗯,就是那件事。枇杷島,你有什麽想法嗎?」


    「應該要趕緊阻止犯行,把犯人給抓起來啊。」


    枇杷島間不容發地說出她的意見。我對她的態度突然產生些微興趣。


    「你家有養狗?」


    「不是因為這樣,簡單來說是為了守護世界的和平。」


    我看你這家夥先守護一下你腦袋瓜的和平吧。


    不改嚴肅表情的枇杷島,又接著說:


    「因為,你不覺得很危險嗎?誰知道哪天犯人會不會把目標轉向人類。」


    「啊啊,也對啦……」因為人類也是一種動物。


    不過啊,這個事件沒有大到能從這個鄉下地方對全世界發散和平訊息吧?現在時下的年輕人視野是不是太寬闊了一點?我這個學長內心因此感到不安。


    「危險的人,應該從街上鏟除。」


    她直視著我這麽抱怨,我真誠地回看著她,不隻因為深受她身為美化股長的高潔意識感動,還讚同看不見的命運做出讓她將來擔任屬於自己天職的安排。騙你的。枇杷島撇開視線,這時持續好一段時間的耳鳴終於停止了。


    該不會在懷疑我吧?畢竟這種狀況很常見。


    雖然有點誇張,不過她對眼前危險的意識可代表居民的想法。


    還有,由犯人的角度來說,枇杷島的結論還挺危險的。


    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結果真的就不同呢。


    「那邊兩位,從剛剛開始嘴唇就一直在動,是不是連耳朵的鼓膜也在動呢?」


    一宮態度威嚇地提醒我們,我們則像個優等生似地回答「嗯,是的。」


    有很多都是騙你的。


    在宗田總股長發表完遲緩的休會感言後,股長會議終於結束,我快步走回教室。


    我想像著麻由是不是還和桌子粘在一起,打開教室的門,沒想到竟看到不熟悉的景像。


    那是被夕陽染成刺眼橘色的教室,麻由挺起上半身和某個不認識的男生麵對麵?大概因為才剛睡醒,麻由的眼神不是很筆直,不過那個男生正笑著和她說話?這個男生的長相,清爽地就像可以把鼻涕當作清涼劑使用耶?這段話一句謊言都沒有,真是豈有此理。


    一開始像個鄉下小孩心想——這還真稀奇,胡亂猜疑狀況,最後則像個江戶子弟讓心情冷靜下來。玩笑話先擱一邊,就在我盤算該不該在她們對話時不客氣地闖入時,麻由發現我的存在,接著立刻抓起書包,無視那個男生的存在朝我跑來。手臂在額頭和眉間留下的紅色壓痕以及睡翹的劉海都和毫無表情的麵孔很不搭,但很有韻味。


    「你跑到哪裏去了?」


    她語氣平坦無起伏地追問我。明明有留紙條給她,看來她是不信任我。


    「去參加股長會議啊。總之,我們先回家吧?」


    我讓微微點頭的麻由留在原地等我,走向自己的座位拿書包。途中視線和被晾在一旁的男生碰上,他竟對我微笑。因為感覺好像全身會竄起雞皮疙瘩,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畢竟我不覺得自己跟那個人合得來。我讓夕陽染紅雙眼,毫無反應地撇開視線——「……嗯?」


    書包上擺著一張記事本大小的白紙,這和我寫給麻由的紙條不一樣。我拿起那張紙條,看到背麵寫著「明智」兩個謎樣文字,但我毫無頭緒。一定是伏見柚柚。看來那家夥剛剛來過教室。


    會用白紙寫謎樣文字給我的人,隻有那家夥了。我對照這次紙條的含意和過去的經驗……我想大概是很久沒見了,所以想說「來社團活動露臉吧。」與其說是在學習如何和怪人溝通,還不如說是我已經習慣和怪人溝通,寫給我的那兩個文字應該是從高中二年級的課業內容聯想到的吧。


    反正那家夥是學生會的書記,如果不是怪人才有問題,反倒希望她更躍進,變成喜歡上吃人妖怪的家夥,我帶著這種希望拿起書包……那個人應該是風紀股長的書記吧?


    我的腦袋亂想著,把筆記用紙塞進抽屜,頭部右斜方突然聽到遠處某人正在和麻由說話:


    「我等你來參加社團活動。」


    「我不會去的。」


    麻由用一眼和一句話拒絕男子輕快的邀約,接著便凝視著我。右半身被寂寥及黃昏的斜日染色的麻由,瞳孔如化石般死板地盯著目標。


    而我就像成群圍繞在街燈旁的飛蛾(動物占卜算出我是蛾)走向麻由,一起離開教室。關上教室門的那一刻,我有回頭一次,看到那個男生正看著棗紅色的太陽。姑且把那家夥的長相記起來吧,因為我感覺有私通的味道。這是隨口說說的。


    走出走廊,還沒走到十步我就提問了。


    「剛剛那個男生是誰?」


    如果是和奈月小姐說話,我可能會突然冒出一句「決定幾號結婚了嗎?」不過和麻由說話可不能這樣。如果是和老師說話……總之,先確定對方的年齡再說吧。


    麻由蹙起眉頭,嘴角不知為何有些下拉。


    「不知道,他說是戲劇社的人,煩死了。」


    這三句短短的話語,呈現了未知、情報及感想。對了,他剛剛有提到社團活動吧,麻由是戲劇社的嗎?


    這間學校的所有學生基本上有義務參加社團活動。麻由大概什麽都沒想,就選擇當戲劇社的幽靈社員吧。順道一提我是業餘廣播社的。因為社員隻有兩個人,所以我理所當然地獲得了副社長的稱號。


    因為參加後一年內不可以改變社團,所以麻由要加入業餘廣播社必須等到四月。如果不是有這條規定,我想麻由早就把廣播社的社長趕走,變成隻有我們兩個人的社團吧。而社團活動的內容不用說也知道。


    「你們說了什麽?」


    從剛剛的情形來判斷,可以猜出對方應該是勸麻由去參加社團活動,但為了預防萬一還是問一下。是要預防什麽,我現在還沒決定。


    「沒什麽,隻是些無聊事……嗬嗬嗬。」


    大概是因為走廊上沒有其他人,又或者是麻由再也憋不住,她笑了出來,文弱的表情終於露出笑容。


    「嗚呼呼,你在吃醋。」


    她愉悅地把我的肩膀當成鼓來敲打。「阿道竟然會吃醋,真小心眼。小麻打擊好大,都幻滅了——」你不是開心地想加上超或是女之類的字眼嗎?


    「不,沒有啦,我隻是……」「回家後我送你好東西,別鬧別扭。好嗎——」


    她拉高身子,玩弄著我的頭發說——乖孩子、乖孩子,但我還是無法釋懷,我否定的發言被她帶過,臉頰也很刺癢,為什麽我得稍微彎下腰,擺出接受她這樣對待的姿勢呢。一定是因為夕陽侵蝕了我的肌膚,我就這樣擅自把夕陽當作犯人。


    麻由一回到家,就會化身成坐在吉普車上的軍人吧?


    而我因為貪婪地想要得到甜食,所以會拿著竹槍,口操歐語追著她吧。


    嗯,雖然不正確,不過基本上沒什麽太大的差異。


    結果,她一直摸我的頭直到離開學校。


    後來我們便感情融洽地牽著手回家(有點自暴自棄地大幅度揮動雙手前進),最後抵達麻由位於公寓三樓的家。


    然後,我在玄關脫鞋的時候,麻由寄生到我的背上。


    「怎麽了?」我抬起一隻腳玩平衡遊戲問道,不過卻平衡得很差。麻由毫不客氣地抱住站不穩的我,把體重都放到我身上。


    「因為阿道很愛擔心,所以我就黏緊緊的。」


    她用臉頰磨蹭我的背。雖然她的思考完全往錯的方向前進,不過要潑一個興奮的人冷水,有趣程度可依時間和地點有所不同,況且她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真是服了小麻。」


    雖然我根本、一點也不想跟你分出勝負。腳上脫到一半的鞋子從腳尖掉落。


    「小麻隻要阿道,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所以放心吧。」


    麻由用蘊含著熱度、光澤和顏色的語調訴說自己的一切,接著用雙手緊緊圈住我的腹部。


    這是封閉至極的想法。身為一個人類,應該認為這是消極、退廢,應該加以否定吧。


    可是對小麻來說,隻要她給我一個明白清楚的答案就夠了吧?


    就像老師之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對我說過的。


    「所以阿道也有我就夠了——」


    喔?還沒講完啊?「沒錯。隻要有小麻,我甚至不需要自己。」我當然用全麵性的同意、擁抱、接吻鼓勵她。騙你的。


    如果要同意她的斷言,得等我爬到和麻由一樣高的位階。


    畢竟麻由不可能降到和我同等級吧。


    接下來五分鍾,我們就維持著讓人看了會不爽的情侶裝飾品的姿勢。


    「……嗯?」


    「啊,對了,我有事要做。」


    麻由解除施加在獵物身上的束縛,把腳上的鞋子脫下亂丟。她丟下書包,穿上放在玄關的藍色拖鞋,啪啪啪,快步又踉嗆地往裏麵的浴室走去。


    我剛剛突然覺得麻由有點怪怪的……是我多心了嗎?


    我排好鞋子,拿起麻由的書包走進客廳,室內維持在不適合生物生存的溫度,讓我連呼吸都有點猶豫。我關上門讓客廳變成一間密室,打開暖器的電源,接著抵抗讓人身體無法不一直擺動取暖的寒氣,在沙發上坐下。


    在等待的期間,我決定打掃麻由的書包,打開書包確認內部,看到和數個月前一樣的景象。塞滿書包的講義形成泛黃的球體,看來根本不是自己想要收集,隻是懶惰的象征。


    「隻有書包像男生用的東西……」


    我得努力把書包變成美少女的附屬品,雖然根本搞不清楚美少女的書包應該長什麽樣子。


    我玩起把紙球丟進垃圾桶的遊戲好打發時間。這可是用來打發人生中最無益處的時間,最奢侈,且能學習深奧哲理的知性遊戲呢。啊,真可惜,框框真礙事。


    因為都丟光了,所以我把紙球回收,定好距離再次挑戰。有時候用側投或左手投,讓單調的動作加上變化。別看我這樣,我以前可立誌當個棒球少年呢。希望大家別誤會,我是想當個棒球少年而不是棒球選手。因為這個關係,結果金屬球棒被我爸爸拿去用了。真是自作自受、因果報應、痛苦得要命。好,正中紅心。


    不容分說地做了一個勝利姿勢,接著擦掉額上的汗水,吐了一口氣後回過神。


    「……哇啊……」


    我對過於投入遊戲的自己感到羞恥,隨後而來的後悔不斷湧現,但同時我也心想自己是不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值得慶賀也可以)的人呢?一想到這裏,不知為何就有止不住的不安。


    現在才發現房內已經被暖氣徹底改變,變得十分熱,幹燥的鼻尖和臉頰泛起刺痛,我脫下製服外套放在沙發上並離開房間。甚至有點想感謝走廊的牆壁及寒冬治愈了我發燙的肌膚。我享受一會兒清涼,等汗止住後前往查看麻由在做什麽。我拖著腳在走廊上行走。


    當我接近浴室時,我聽到一陣混濁的音色,告知水龍頭的運輸量有多高。


    我內心蒙上一層驚訝,走進浴室。


    麻由竟然在寒冬裏淋浴。


    「………………………………」


    她拉下右肩的衣服,把肩膀壓在水龍頭下,專心致力於用牙刷刮著肌膚,頭發也被水淋濕,雙手紅到好像用手一拍就會出血。這讓我連想到當初我住院的時候,某個有經常性搓手、洗手癖好的人,我記得那個人手的皮膚因為過度磨損而潰爛。


    麻由的頭向左傾,她發現我,收縮的瞳孔放大,散發過多的光彩。


    「你來漱口啊?」


    她用天真無邪的笑容迎接我。大概把我來了當做結尾,她關上水龍頭並抬起肩膀。


    我該放心至少水龍頭有溫水可以用嗎?


    「嗯嗯,漱個口。你在做什麽啊?」


    我翻出回憶,模仿幼稚園老師的語氣說話。


    麻由不做作地甩動她衝到通紅的右肩,把泡沫都甩到地上。


    「我要把剛剛那家夥碰過的地方都洗一遍。」


    她舉起使用過度,刷毛已經花掉的牙刷給我看。從附著在牙刷上紅色及半透明的皮膚碎屑,可以看出那並不是草莓口味的牙膏。順道一提,那支牙刷可是我的。算了,反正平常我們就常錯用對方的牙刷,應該說有時候小麻還沒睡醒,會叫著「是阿道的牙刷耶——」然後在我盥洗之前把東西搶去又舔又咬。也算是不必藉由物理性的外力清醒過來。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那個男生是搖麻由的右肩把她叫起來的嗎?怎麽可以這樣做,會有報應的。這是種會讓怪異的老太婆大驚小怪地說——「你會遭到報應」的擾人行為。


    麻


    由白瓷般白皙的右肩上,有大量成群劃過的紅色線條,好像被清過般毫無毛發的光滑肌膚有一部分被挖了起來,滲出的血水和自來水混為一體,在肩膀上染上一層淡紅。


    「因為那個人很髒嘛。」


    麻由打了個哆嗦,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這麽對我說。我含蓄地用「也許吧……」表示回應。


    水滴不斷從麻由的製服袖口及指尖滴落,這景象好像在哪看過。


    隻不過那時的水滴比現在紅多了。


    「那我變幹淨了嗎?」


    小麻把傷口給我看,嗯——是怎麽個被弄髒法啊?


    「你看,看仔細啊!」


    我支撐著抱住我並把身體癱在我身上的麻由,依她的希望觀賞她刮過的痕跡。


    ……剛剛那個人如果開玩笑地叫她「小麻」,我想狀況應該會完全逆轉吧。


    嗯——女孩真可怕。說女孩是因為她還不算女性。


    我搬出宛如舔拭般仔細觀察的演技,這種狀況下我隻能說「洗過以後就跟平常一樣了。」如果我說不行,麻由可能會繼續洗到連肩骨都被挖出來。從這一點來看,這孩子也有些許擔任美化股長的才能。騙你的。


    麻由說「啊——太好了——」之後,放鬆全身的肌肉用臉頰磨蹭我的胸口。這時我摸了摸她的右半身,才發現早已被冰水濕透……我發出一連串歎息:


    「小麻,趕快把身體擦幹,不然會感冒喔。」


    「啊——不要啦——」


    麻由嘟起嘴巴,但我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說不。


    「因為發燒的話,就可以一直待在阿道身邊嘛。」


    麻由露出用美夢裝飾的光彩笑容。嗯,原來她是反抗我擔心她感冒那一句。


    換句話說,她用冷水洗肩膀其實是想要一石二鳥。原來如此,我說你啊……


    「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嗎?」


    「才不是!我感冒的時候,你會連睡覺都一直緊緊握住我的手,我都知道。平常睡著的時候阿道都不在我身邊。」


    她用任性小孩的口吻開始毆打我。


    其中朝我心窩攻擊的那拳,告訴我菅原這家夥是個好人。


    ……好到我這個父親代理人想要向小麻謝罪。


    如果是現在,雖然沒辦法擠出眼淚,不過隻要用眼藥水,我還是可以擠出不錯的表情。


    一拳朝我側腹打來,我的心情也同時惡化。


    ……人生真難。因為我們走上的人生道路不太一樣。


    騙你的。


    不過這確實是活生生的人生,麻由的肩膀可都是血。


    接著我弄暖麻由的肌膚(請參考被留在雪山中男女取暖的方式),吃完晚餐之後就在客廳寫功課。麻由爬到我的背上,從肩上溜到我的膝蓋上之後蜷成一團,過著和平常一樣的生活。原來被壁虎爬的牆壁是這種感覺,這個時刻突然覺得自己和無機生物有共同的感覺。我剛剛也有同樣的感覺,這該不會是……


    「呐——還沒好喔——?」


    麻由不斷晃頭晃腦,抱怨自己很無聊。沒過多久就用腳跟「咚——」地敲打文具,不然就是「咻咚——」地用鉛筆刺我。我說的是真的。


    「嗯,寫好了。」


    剩下的等麻由蜷在被窩以後再做吧。我放下筆,把筆記本合上。


    不用說應該也很明白,麻由完全沒有學習能力。


    剛開始同居的時候,我擔任起家庭教師的工作,當我問她最擅長的科目,她回答「算數!」的那一刻,我感到挫折。之後我開玩笑地問她分數的加法,她卻「啥?」地把頭歪向一邊,如果是賣弄風騷擺出可愛姿勢就太棒了,問題是她的頭未免歪過頭了,而且就這樣不起來了。


    「好,做完了。」


    我這麽說之後,看了時鍾一眼。現在才剛過七點鍾,三十分鍾後洗澡+睡覺,這樣的過程應該可以成立。


    麻由和我稍微拉開距離,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臉上的表情甚至彌漫著一股優越感。


    「那——差不多要送阿道禮物了喔——」


    「嗯?嗯,我等好久了呢。」


    會是什麽啊?


    「小麻,最擅長的就是吊人胃口。」


    「我可是以一日三秋的心情在等待著呢。」


    嗬嗬嗬,騙你的。其實我根本忘了這回事。


    「你乖乖待在這裏等我回來喔——」麻由送給我這句屈辱的話語之後,便精神抖擻地跑向寢室……留下我看家嗎?我孩童時期的回憶有點苦澀,正在腐臭。


    我按下電視的開關,立刻開始發揮英文作業的成果,真令人感動。騙你的。電視畫麵和早上一樣,播送著地方新聞,因為沒什麽值得報導的新聞,所以正在播放情人節特輯。畫麵中是某個似曾相似的百貨公司食品賣場,一群民眾排隊購買數量限定巧克力的影像。轉到其他頻道,變成壞官吏被碎屍萬段(沒這回事),因為時代劇是年老後的娛樂,我現在還年輕,所以繼續轉台。接著映像管被動畫所占據,內容實在太刺眼,所以我別開臉,將視線看向窗戶。


    窗外有淡黑色的烏雲在空中漫步,電線偶爾會被風吹動,而月亮今天並沒有參與演出,甚至連雪也沒有,沒有任何可以阻礙黑暗的東西。這種天氣真是好啊。


    「答啦答啦搭啦哩啦——」


    伴隨著怪異的效果音,麻由抱著一個外表幾乎都要皺掉的紙箱回來。搖搖晃晃地接近桌子,接著「當啷——」地用如雪崩般的氣勢把箱內的東西倒出來。


    用紅色包裝紙和紅色緞帶裝飾的長方型小盒子,在桌上堆成一個小山丘。


    「這全——部都是我自己親手作的呦。」


    麻由把紙箱往牆上扔,整個人湊到我身邊,這時腦中有關巧克力的記憶終於蘇醒,我從大略估計有三十個左右的紅盒子當中拿起一個。


    「竟然有這麽多……」


    「這是love,是我對阿道的love。」


    「嗯……」我直視著這個紅色的方塊,沒感覺到才有問題。


    「謝謝,我也love小麻喔。」


    我摸摸小麻的頭,先把該不該收下這個疑問擺一邊。要我吃這麽多,還真有點怕。


    麻由就像個被父親稱讚的女孩般,眯細充滿笑意的眼睛。


    「一點都不甜,所以沒問題啦。」


    「……是嗎,萬歲。」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我無法把菅原當好朋友。


    ……不過,嗯,等一下。


    我把手中的盒子翻麵、回轉並仔細注視,接著拿起另一個盒子觀察。


    我無法抹去心中湧現的疑問,於是向製作者發問。


    「這是什麽時候做的?」


    這幾個月沒看到她有製做巧克力這種生產甜點的行為。


    這一點引發我的猜疑心。


    麻由「嗯——」地開始扳指頭,右手的手指全都扳了下來,左手到中指之前扳下兩隻……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用剩下的無名指和小指,指著我手上的長方形物體。


    「那個大概是八年前做的吧。」


    我什麽也沒吃的嘴裏,感覺好像要吐出不知名的物體。


    「打從住在這裏開始,我無聊時做的。」


    麻由天真爛漫的笑容在彩色與黑白之間遊移,我的視線剛剛千真萬確變成了黑白,連意識也遭受直接被噴往月球的衝擊,胃也開始痙攣。


    「先從哪個開始呢——」


    我希望從那個一直冰在冰箱裏的開始。還有,我得先耐住這一切。


    不過我想應該不可能吧。


    如果是被蟲蛀過的程


    度還沒問題,那算我可以接受的範圍。就算蟲在盒子裏蠕動,最多隻是讓我皺皺眉頭而已。以前生活在地下室的時候就曾經把蟲當作食材,雖然有調理過,但是過著千金大小姐生活的麻由激烈地拒絕食用,之後菅原也拒絕食用。


    就算是沒神經的我,麵對這些一開封肯定會立刻變成化學武器的巧克力堆,與其說是升起覺悟,還不如說我的胃拚死命地發出怪異的聲音。


    這個行為的結果以及將會抵達的終點,我根本無法預測。


    「來,吃吧吃吧——」


    這句話在我的國家代表自殺耶,她竟然選了八年前的東西。


    如果有放在冰箱裏保存就算了,這可是放在紙箱裏在常溫下保存長達八年的東西耶。光想像那個畫麵就讓我冷汗不止。雖然八年前的糧荒事件很慘,不過戲碼還沒眼前這麽充滿破壞性。玩弄他人的極致是讓人生不如死,所以不要一下子就造成致命傷是很重要的。


    我因為無法插手,所以任由麻由哼著歌開始打開包裝。當我正懷疑麻由從何判別外觀完全一樣的東西時,我看到緞帶的結上用小字寫著年份。


    這下該怎麽辦呢?抱著她哄騙過去嗎?和怪人溝通有怪人的方式,可是我的王牌——結婚申請書已經用過了,手邊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道具,如果我亮出離婚申請書,我看今年會換成我被紅色包裝吧。


    除了擁抱之外,支吾搪塞的手段也有一絲希望,可是這樣好嗎?


    「……小麻。」


    這是裝困難和苦肉計的計策,我隻想得到這個方法,所以隻能靠這樣爭取時間了。


    我不得不丟出今天才發覺的這張兩麵刀王牌。


    麻由兩手捏著絲帶止住動作,問我「什麽事?」


    「小麻啊——」「嗯。」「……胸部是不是變大了?」「你說蝦密?」


    不對,這是性騷擾。況且小麻也沒露出我摸也無所謂的表情。


    我像個前衛藝術家一樣抱著頭,苦惱這不是我想要表現的。


    「是因為你長大了,還是該說胸部巨大化了呢……」


    我小心翼翼的選擇字眼,但時間可不會等待我。紅色的包裝紙啪啪啪地被扒開。


    「小麻,你啊……」她「嗯嗯」,帶有決心地回答。「……是不是胖了?」我的耳朵突然被耳鳴襲擊。


    原來那是麻由用手掌快速的甩了我側臉一掌,而我晚了一拍才感受到那如雷鳴般的聲響。


    「是喔——?是這樣嗎——?」


    麻由的笑容、聲音和行動,十分無禮地湊在一起。我想起過去曾被幾乎結成冰塊的雪球砸到耳朵的回憶,那銳利的痛楚現在才開始慢慢侵蝕我。


    「可是啊——」啪。「才沒有那回事呢——」啪啪。「阿道真是的——」啪啪啪。我就這樣被她用手掌不斷拍打。


    可是嬉鬧時,我覺得她的重量的確增加了。


    大概因為她總是采取類似冬眠的行動模式,所以營養保存得很不錯吧。


    也就是說,我敢保證,你隨時回歸野地也不會有問題!


    不過現在可不是讓麻由提前產生殺人動機,當作白色情人節回禮的時候。


    「……嗯——真的嗎?」


    我的視線是不是讓她感覺到了什麽呢?她用認真的眼神表示肯定地回看我。麻由沒等我回答就不悅地抓住自己側腹的肉,然後定住不動。放開後改抓住我側腹的肉,接著再次定住不動……


    「噫——!」


    我被揍了。看來她的肉量贏了我,卻因此輸了這場比賽。


    「阿道你這個不及格的小鬼!」


    我遭到這個真正的不及格小妹妹莫須有的亂罵,還用指甲亂抓我的臉頰。這句話大概是麻由準備退場時的話語,她說完就踩著噠噠噠的腳步逃離客廳。嗯,剛剛說那些話的時候,我根本沒時間摻入謊話。我肩膀上的重擔終於卸了下來。


    雖然可能衍生新的危險,不過至少逃離了眼前的危機。接下來隻要把這個酒紅色棺材一般,原本是巧克力的東西丟掉……要是能這麽做不知該有多輕鬆。巧克力不丟也不吃,兩者都必須兼顧正是笨蛋情侶的辛酸。騙你的。


    我翻了翻箱子,找尋年份和日期最新的緞帶,如果還有沒過期的,我該吃一口才是,因為我這個人天生貧賤命。這句話有一點點是騙你的。


    調查結束後,我留下標示去年九月中左右製做的盒子……巧克力的成分隻有可可和水,是比較不容易腐爛的甜點,所以這個應該沒問題……我這樣胡亂猜想。不過這個東西沒用防腐劑,所以就算表麵沒有蟲,裏麵也有可能早已潛伏有毒物質。不對,這種想法太天真了,什麽可能,根本是一定有。


    有句話說現實很冷酷,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那隻不過是人類樂觀的想法。


    我作好覺悟後打開緞帶、拆開包裝並打開盒子。嗯——黑漆漆的硬板上冒出白粉,是思春期嗎?還是這塊板子想打扮成幹炒蒸馬鈴薯的樣子?我用手指捏了一下,雖然不像沙子一樣立刻瓦解,不過卻有柔軟的觸感。


    我將板子送到嘴邊,咬下約四分之一的大小。嘴邊沒發出啪的清脆斷裂聲,口感反而像是在咬蒟蒻一樣。


    「………………………………」


    味道感覺好像是把砂糖和黏土搞混,也就是所謂絕望係的口味。


    巧克力的風味似乎早已被時間給偷吃掉了,我的口中牽起細絲,有種沾黏的口感。不過無所謂,反正這種東西是要吃感覺,不是吃美味的。


    「……嗯。」


    重點是吃感覺而不是吃食物嗎?……人類啊,還不就是這種生物嘛。


    我的消化器官不夠完善,小麻則是屬於偏食的人。


    我將巧克力和自我嘲諷一起咀嚼……吞不下去,因為嘴裏的東西就像有絲線的口香糖,所以怎麽咽都隻有口水空虛地通過喉嚨。無可奈何之下,我隻好把手指戳進嘴裏,努力奮戰把黏膩的巧克力塞進喉嚨深處。


    總算把東西吃完後,我雙手合十感恩地說「我吃飽了。」


    然後突然很想用水潤喉,不過一想到走廊上的寒冷就嫌麻煩,所以抬頭望著天花板發呆。


    這時麻由爽快地打開門。


    右手握著她用來做飯和其他東西的菜刀。


    她在我麵前蜷身,雙膝跪地把身體湊向我。


    「哪裏胖?」


    「嗯?」


    麻由用真摯的表情詢問,菜刀閃爍著白光。


    「隻要把胖的地方切掉,就可以輕易變瘦了啊!」


    「……哇喔——」這孩子的腦筋要轉到哪裏去啊?


    這可是不顧慮麻煩和生命,最快速的減肥法。


    我覺得我的發際到額頭前,好像多了幾條黑線。


    「怎麽可以用這種方法?」


    我伸手試圖拿下菜刀,她當然「噫——!」地用腳把我的手踢開。


    「好啦——小妹妹要乖乖聽話。」


    我用不幹脆的口吻要求她把刀子交給我。但是——


    「我才不要——!」


    她手腳胡亂擺動,如果可以的話,也想抓狂著說「這樣不好——!」


    之後,我們兩人就在生死之間鬧著玩。


    菜刀也晃過來晃過去。


    當我成功將菜刀搶過來時,看到彼此除了些微的擦傷之外都平安無事,內心有一種感動。


    冷汗、熱汗直冒,讓我們兩人的臉頰都泛起紅暈。


    雖是個不錯的運動,不過感覺連壽命也會跟著瘦身,所以以後還是禁止這種運動吧。


    「那——我該怎麽辦才好嘛?」


    我邊搓揉麻由鼓


    起的腮幫子,「嗯——」地思考。


    「嗯,如果用健康的方式減肥……啊,在講這個之前,謝謝你的巧克力。」


    「嗯哼——怎麽樣?」,麻由就這樣被我捏著臉頰,問我覺得味道如何。


    「有小麻的味道喔。」


    嗬嗬嗬,那不是好不好吃的問題,我說真的。


    「耶嘿嘿——」


    我這種稱讚有媽媽味道的口氣讓麻由很開心,雖然事實並非如此,不過有效就好。


    「那麽,嗯……說到減肥的第一首選……」


    因為這個緣故,麻由決定要在晚上慢跑。


    要說不需要菜刀的運動,就隻有這個了吧?不過我才疏學淺,不知道哪一種運動需要菜刀。


    所以麻由在平常應該洗澡或窩在棉被裏的時間,駝著背擺出一副正經的表情準備出公寓。頭戴她喜愛的黑色無簷圓扁帽,穿上唯一的運動鞋跑在柏油路上。她沭浴在可以讓決心造反的寒風中,揉搓幹澀的眼睛。


    這條路上沒有街燈,眼前是一條漫長的漆黑道路。


    「所以我才會陪著一起跑。」


    我插進一句自創的旁白,看著和空氣混在一起的白煙。吹晃路樹的寒風毆打著我的耳朵,讓銳利的痛覺再度萌發。我心想著——真想回到我們的家,高抬起頭看向公寓。


    「我們走吧?」


    我把手塞進外套口袋,踏著步知會麻由開始跑步。


    麻由點點頭,用行走般的速度跑了出去……那我不就得用好像在跑步的速度走路?「認真一點跑啦。」


    我輕捏麻由的臉頰,麻由「哼」地停下腳步展現她內心的遺憾。


    「為什麽要打擾我?」


    「如果你想被我打擾,就繼續這樣下去吧。」


    我們現在像是兩隻並肩走路的楓葉鼠,隻不過是用跑步的姿勢走路。如果問一百個人,有四十個人會說我們在散步,剩下的人會讚歎美少女萬歲吧!當然,我是後者的起頭者。騙你的。


    「我又沒有要跑,我要散步。」


    「啊,是喔。」


    那你手腕和腳擺動的方式是怎麽一回事?「抱歉、抱歉。」


    我放開她柔嫩的臉頰。麻由看準我放開她的臉頰,開始大幅揮動手臂,邁開大步向前。


    我不急不徐地就可以和她並肩行走。


    「你打算瘦多少?」


    我這麽一問後,麻由握拳低喃,看來減肥中不能提有關減肥的話題……真沒道理。


    「直到有人叫我營養不良的小孩。」


    她告訴我一個抽象的目標,看來這會是場無止境的減肥戰爭,真讓我感到不安。


    其實外表看起來沒什麽差異,隻不過是因為我提了,所以麻由不得不減肥。


    對小麻來說,被阿道討厭可是攸關生死存亡的問題。


    「可是,算了……沒事。」


    夜間的散步。


    這和平的動機讓我們感到寬心。


    而我陪伴努力讓大家幫她取苜蓿芽這種綽號的麻由出來運動的理由——


    除了考慮到犬貓處理者可能在街上徘徊的危險性及右腳的複健——


    還有一個原因。


    如果這件事對方能貿然行動,我會很開心。不過我看是不太可能吧。


    「……我就知道會這樣。」


    我們花三十分鍾走到小學的校門口,接著便轉頭回家。


    我一背起抱怨走累了的麻由,她就立刻把我的背認定為床鋪,現在已經啃著我的肩膀,發出沉穩的呼吸聲了。希望到了明天,她會忘了有關自己身體的秘密。


    我緩慢且慎重地吸著鼻涕走在冰冷的道路上,因為萬一摔倒我根本沒辦法伸手撐住,所以就算受到寒意催促也決不急躁。


    周圍是一片農田,甚至放眼就可以看到遠方的山脈輪廓。左側是設有纜車的觀光地,是一座山頂上有城的小山。正麵是山裏有防空洞,人煙稀少的山。左側的山有我小學遠足的回憶,正麵的那座山則藏有我和妹妹的回憶,不過兩邊的回憶都不怎麽重要。


    我沒有順口說出「嘿咻——」就重新調整麻由的姿勢。


    「我看我會瘦得比較快。」


    不過要是這樣,麻由會越來越有暴力傾向,這真是種惡性循環呢。


    就在我埋怨的時候,傳來一陣電子音樂。我用單手撐住麻由的臀部,用指尖把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一打開折疊式的手機,液晶畫麵上顯示一個外國人的名字。我用片假名登錄在通訊錄裏的隻有一個人,就是那個名字像某個部族的人。


    我用指甲按下通話鈕後,把電話夾在肩膀和耳朵間,重新用雙手撐住麻由。


    「啊,喂喂,你現在一個人嗎?」「嗯,我現在正和她一心同體。」


    上社奈月「嗬嗬嗬」地,十分滿足我偷懶的說法。


    對了,這個人雖然食量很大,不過卻沒呈現在體格上呢。


    「麻由睡了嗎?」


    「嗯,是啊。不過我正背著她長途跋涉中。」


    大概角度傾斜過頭,脖子用刺痛強烈表示自己的主張。


    「那你到離麻由家最近的便利商店一下。」


    「抱歉,我答應嬸嬸今天要寫作業。」


    「哎呀,阿道同學真是的……」


    奈月小姐說到這突然停頓一下,


    經過短暫的沉默後——


    「該怎麽稱呼喜歡嬸嬸的人呢?」


    「戀嬸情結嗎?」


    我自然而然地說出那種父母可能會在九泉之下笑翻的謊言。


    「你讓我上了一課。」奈月小姐也以這種人工的謊言回應。


    「對了,警察怎能建議人在深夜出外徘徊?打算無視被野狼或大猿猴攻擊的可能性嗎?」


    「警察局因為流感橫行,所以暫時關閉。」


    你那出色的職場也會因為台風警報而放假嗎?


    「再加上今天晚上沒有月亮,所以你放心吧。」


    我抬頭看天空,啊啊,的確沒有月亮,後麵那一句就暫且不回答。


    「如果隻是因為我個人的緣故,那當然還是以阿道同學的個人計劃優先,不過對方說無論如何都想見你一麵。麻煩你考量對方的心情,立刻前來會麵。」


    「……是誰啊?你要介紹部族中首屈一指的美人給我嗎?」


    「阿道同學和我約好不提這件事的呀。」


    「我忘了,你說得沒錯。」


    竟然做出這種無利益的約定,那時的我真是血氣方剛。騙你的。


    「我知道了,等我妹妹的結婚典禮結束後我就去。」


    「好,我會變成塞努帝斯(注:《跑吧!美樂斯》中等待美樂斯的角色)等你來的。」


    我們兩人分別宣告彼此不吉利的立場後,和奈月小姐間的聯係斷了。


    「想見我的人啊?」


    我對根本不通的電話這麽說,她這次該不會把我當成殺害動物的嫌疑犯吧?也許會有狗警察基於悲憐生物之由拿著逮捕狀和便利筷做成的手槍等著我。畢竟她沒說想見我的是「人」。


    「戀日醫師……應該不是。」


    算了,去了就知道了,就期待接下來發生的事吧!


    我千辛萬苦地把手機收回去,將右腳向前跨出一步,接著重新抱住麻由的大腿。


    然後美樂斯(像是)就停下腳步,站在寒空下。


    「……………………」


    我有點煩惱麻由該怎麽辦。


    「……喔?」


    我把麻由放回房間,抵達便利商店停車場的時候,在那裏看到的景象讓我率直地表露出內心的驚訝,瞳孔


    因此收縮。


    有一對男女用手套和圍領(現代人稱為圍巾)抵擋似乎會升華成雪,侵襲身體的寒氣,吐著白煙等著他們想見的人。說白一點其實隻是兩個用雙手手指就能算出年齡的幼男幼女組合。


    「這種時間外出沒關係嗎?」


    兩人背對店裏透出的刺眼光線,像井底之蛙一樣抬頭觀察人工衛星。我看出那是池田浩太和池田杏子兄妹,而頭上沒插羽毛,肌膚也沒畫著詛咒紋樣的傑羅尼莫,像個保護者般站在兩人身旁。現在說好像太晚了,不過說不定奈月小姐並非傑羅尼莫,雖然我沒有否定這種說法的根據。


    對方似乎也發現了我的存在,吸了吸鼻子後露出微笑朝我跑過來。他們健全的動作很難聯想到在麻由家同居時的兩人。當時的腳鏈、汙垢以及衣服上的泛黃、黑斑都被抹去。


    「嗯,晚安。」「晚安,大哥哥。」


    靠近我的兩兄妹害羞地向我打招呼,如果以動作來比喻他們的害羞程度,大概就是點個頭的程度。我也直率地回答「晚安——」這樣一個沒有多加修飾和比喻的招呼。


    最後一次像這樣麵對麵和兩人說話,好像是季節變換前的事吧。


    杏子溫柔地抓住我的手臂,和初次見麵的狀況天差地遠。從和她年紀相襯的和緩笑容可以看出她和我十分熟識,不過就算在當時環境下為解燃眉之急顧不了其他,但選我也太輕率了。


    「你看起來很有精神耶,有沒有感冒?」


    「啊,那個——杏子前陣子有點發燒。」


    「呐。」浩太邊出聲邊偷看杏子,杏子微微點頭,向我報告「現在已經好了。」我學醫院櫃台小姐回了一句「要多保重喔——」


    「那麽,今天怎麽了,找我有事嗎?」


    「嗯」,浩太開心地點頭。表情雖然柔和,但我們之間並不是可以問他和父母的狀況有沒有好一點的關係。不能太深入這兩個孩子的人生也是原因,因為我……自己也有很多事沒搞定。


    「杏子——」哥哥提醒妹妹並朝她背上輕推。杏子回答「知道啦!」輕輕回拍浩太,接著朝我退一步。同時從外套口袋拿出一個長方型的白色包裹,那個包裹很完整,沒有被敲成兩半。杏子低下頭視線亂飄,就這樣看著別的地方把包裹遞到我麵前。


    「這個給你。」


    「……謝謝。」


    從今天的日期還沒變看來,她粗魯地塞進我手上的東西應該是巧克力吧。我雖然收下,不過事情的發展還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當場呆住,這真是一種毫無根據又沒意義的打氣行為。


    「這是杏子第一次送人東西喔。」


    「這件事不需要說啦!」


    杏子踹了浩太的鞋子一腳,浩太嘴上雖然說「好痛耶!」但對妹妹的笑容並沒有因此瓦解。


    光是看兩人之間的對話,就有種連空氣都變溫暖的錯覺。


    「是嗎,真不好意思。」


    我內心的感動有如一個擁有年已十七,甚至在餐桌上也不會向自己打招呼女兒的父親,竟然在父親節收到女兒送的領帶般感動。啊——都是騙你的吧?


    氣到肩膀緊繃的杏子,抬頭看著我這麽說:


    「我不是小氣鬼喔。」


    「我知道,謝謝你。」


    我屈膝稍微撫摸她的頭,不過腳底和膝蓋後方的門檻還是擺得很高。騙你的。


    「別把我當小孩——」杏子雖然鼓起腮幫子,卻還是乖乖讓我摸。


    「還有,這個是我送的。」


    「……哎呀?」


    微微向下看的浩太也送了我一個包裝類似的盒子,不過浩太可是個男孩,而我也是個超越男孩,男人未滿的人耶。騙你的。


    「我想謝謝你之前幫了我們。嗯,那個,果然很奇怪嗎?」


    「不,還好吧……」


    送禮物很正確,隻是送禮的日期有點怪。


    「謝謝。」


    我把東西收下。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麽顧慮他人地說「謝謝」。


    「感覺好惡喔。」


    杏子搖搖頭甩開我的手,繼續鼓著腮幫子罵哥哥。「果然很怪——」似乎連浩太也擔心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這表情似乎讓杏子感到罪惡,立刻補上一句「又沒關係。」看來兄妹的感情還是一樣好,並沒有什麽變化。


    不過既然送我禮物,我是不是也應該送個回禮呢?畢竟這兩個孩子也關照過我。


    就在我用手把玩禮物思考回送什麽時,奈月小姐一副教育實習生的打扮走了過來。若要我具體形容,眼前的她就是一頭淡金色清湯掛麵的頭發,身穿合身套裝的ol……不,是女教師的前身。她臉上的笑容明明這麽美麗,為什麽讓我這麽不舒服呢?


    「阿道真是的,人望高得好像四處在灑磷粉呢。」


    「動物占卜算出我是蛾,所以我在發揮天職呀。」


    杏子低聲呢喃「是嗎?」不過因為太小聲所以我沒聽到。咦?這句話好像有點矛盾。


    「那我也為了維護阿道的麵子,就當作我喜歡你吧。來,拿去。」


    奈月小姐從手提包裏拿出用身後便利商店塑膠袋裝的某個東西交給我。我想應該不是蟹肉罐頭就是巧克力。


    「謝謝你——」我收下這一點也不有趣的禮物。搞什麽嘛。


    「還有這個,這是戀日要給你的。」


    她又給了我一個東西。這個禮物似乎不是從便利商店拿來的,並沒有用袋子裝。這下子,我今天的收獲比去年多了三千%呢。如果做成圖表,油性麥克筆好像會畫到自己手上。


    「那麽,奈月小姐為什麽會和這兩個小孩……」是被爸媽還是兩兄妹誘拐來的嗎?不過無論哪一種,大概都會被她拿來當練習空手道的對象,所以我沒有說出口。奈月小姐大概察覺到我的疑惑,打開充滿光澤的嘴唇,不,如果她察覺到我的想法,可能會直接揍我一拳吧?


    「今天傍晚這兩人跑來問我阿道的住址。我之前詢問他們離家出走直到接受保護的經過時,跟他們說過我認識阿道同學,他們還記得這件事,而且他們也沒有和阿道同學聯絡的方法。」


    奈月小姐對浩太他們微笑,看到這宛如教育係出身的笑容,浩太曖昧地笑了,杏子則是看著我,看來這兩人雖記得奈月小姐的長相,卻不記得被釋放當天的夜晚街道。


    「雖然我毫不客氣地願意幫他們實現送你巧克力的夢想,但考量到阿道同學個人的作息,我請他們等到晚上。」


    因為有麻由在吧,恐怕四個人心中都有同樣的想法。


    「獲得兩人雙親的同意,我這個不肖上社就讓他們陪我夜間外出了。浩太和杏子小姐,上車吧。我和你們的爸媽說好,辦完事就立刻讓你們回家。」


    奈月小姐用手掌輕推兩人的背,將他們帶往停車場裏一輛藍色汽車。她有車啊?稱呼池田杏子就加「小姐」,稱呼禦園麻由就直接叫「麻由」,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區分如何稱呼他人的啊?


    浩太和杏子踏著沉重的腳步抬頭看我。怎麽了?還有事或有話要說嗎?「阿道同學也一起來吧!」奈月小姐也邀我上車。這句話一洗充滿困惑色彩的空氣,兩人沉重的腳步和陰沉的表情也因此消失。


    「到車上再聊一下吧。」「……嗯,就這麽辦吧。」


    杏子拉著我的手走著,毫無阻凝,順利地抵達車旁。


    因為是奈月小姐,我還期待她走到一半突然說「啊,這台車隻能坐三個人。」啊,說出口了。


    「很可惜,如果這樣,那他們兩個人就都不能上車,得和阿道一起回家羅。因為我不能做出違反規定的事。」


    奈月小姐宛如從天上看透一切,十分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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