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夏天邂逅的是,


    沒能成為我最重要的人的朋友。


    從七月起,學校從隻存在於電視裏的東西。變成了我得再次前往的場所。


    從精神病院出院(被踢出來)的一星期間。


    「你該不會打算一輩子當個家裏蹲吧?如果不是,就去重新適應一下學校的生活。」


    因為姑姑這麽勸我,所以我就走出家門,迎向蟬叫得大聲無比的夏日天空。


    姑丈雖然提議「等暑假結束以後再去也不遲嘛」。但是姑姑主張「這年紀就想過兩個月的暑假還太早了」,就這麽直接駁回。


    因為姑姑不會刻意事事順我的意,所以多少讓我感到有點麻煩。要是照顧我的人是更冷淡的人的話,那我就能過得輕鬆一點了。


    我在自己毫無氣味的房間裏,把上學要帶的東西塞進留著被妹妹摧殘痕跡的書包。這個季節的酷熱從窗戶竄進來,讓人幾乎連鼻尖都要融化。不過,他們為我準備的教科書上,連一個折角也沒有,偉人圖片上也沒有塗鴉,從現在才要開始累積作為用功證明的手垢。確認著嶄新的課程表,我把好像已經忘了漢字怎麽寫的數學和社會課本放進書包:再放進和課堂數同數量的筆記本。


    課本和筆記本都是新的,所以上麵都沒寫名字,我歎了口氣。


    接下來隻剩裝了遊泳用具的藍色袋子。小學的泳池已經開放使用,而今天的體育課內容似乎也已經決定是遊泳。袋子是藍底襯黑字,已經寫上了名字。


    「四年一班 枝瀨x」。「……嗚呀,又看到了。」


    仿佛有蟬在太陽穴裏拍打著翅膀不停搔抓,神經遭到衝擊。


    把歪斜現象咬碎,猛搖頭。真想要來一盆冷水衝在頭上。


    真希望不要寫名聲啊。


    拿的方法:走路的方式,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了。感覺真討厭。


    甚至都快連帶討厭起夏天了。


    「……而且,四年級。」


    學校裏以前的同學現在是五年級了,而我還是四年級。也就是說,我留級了。因為我是個貨真價實的壞小孩……才怪。隻是因為他們判斷我在比蚯蚓和鼴鼠還深的地底度過的一年間並沒有什麽成長罷了。


    「明明就不是這麽回事啊。」在不相信人類的心智方麵可是升了一級喔,usodakedo。


    嗯,不過因為淨是攝取營養不均衡的飲食,我的個子倒是沒怎麽長高。不,其實是完全沒長高?因為體重掉了很多,連腳也跟著變小了,在舊家的時候穿的鞋子也比腳大了一圈。這樣的話其實該說是退化了更貼切?


    「喂~快要遲到了唷~」


    姑姑的聲音從一樓傳來,她咚咚咚地敲著牆催我動作快一點。「馬上來——」我以音量明顯不足的聲音回複,腦中則不知道為什麽浮現了某出周日動畫中媽媽的身影。


    如果是我一直想回去的醫院生活。現在應該正看著窗外的景色,眼眶發熱吧。好懷念電視、散步和在頂樓的生活啊。usodakedo。


    「……啊~啊~」騙你的。我還不是很習慣變換文字。


    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呢?還沒學會走路就想飛了。


    我想起出院的時候,戀日醫生和我說的話——


    『首先希望你不會在不努力不行的事上受挫。』


    那個時候,yamana大姊說過的話也一起振蕩了我的鼓膜——


    『嗬嗬嗬,不是因為找工作很麻煩喔。』


    不是這一句。


    『少年,你出去外頭的話絕對會被孤立。』


    ……好像不能把yamana大姊說的事當謊話啊——我這麽想。不過這才是騙你的。


    背起書包,手拉著裝了遊泳用具的袋子的提繩,最後,把帽子拿起來。


    在我還有拿小學的全勤獎時,大家都有戴這個。現在雖然不強製規定了,但我還是要戴上去。


    因為我最容易被別人看到的,就是頭上被金屬球棒打出來的傷疤。「……咦?」戴上帽子後,瀏海遮住眼睛,看不到前方了。


    試著就這樣走幾步。我原本就不是什麽開朗的樂觀派,不過想說剩下的人生應該多少還定得下去才對「碰咚!」在房間和走廊的交界處跌倒了。我的小腿在哭泣。


    調整一下瀏海,總算稍微看得到腳邊了。小心地走下樓梯。頭上被姑姑輕敲了一下。「聽到人家在叫你就要應一聲。」「我有回啊。」「你有沒有回話不是重點,重點是結果。讓我聽得到才算數。」因為頂嘴結果又被敲了一下。


    接過姑姑遞來的便當袋,穿上腳尖部分變得像空洞般大的鞋子,再收下姑姑家的鑰匙,我走出了門外。門外有許多除了綠色和茶色以外的物體;還有皮膚色的人在行走。


    走出門外以後,我第一次有了實感——啊啊,這不是我以前住的家啊。


    外頭熱到幾乎連攀在樹上的蟬都要滾下來死翹翹。我看向四周,確認是不是也有人在路上滾來滾去,不過並沒有發現這樣的狀況,於是打消了打滾的念頭。


    即使看向正麵也什麽都看不到,所以我低著頭走路,結果產生了聚積的濕氣和熱氣都不離開我,在我身上卷起漩渦的錯覺。


    因為如此,平常不太思考的事情因為太熱而變成中暑症狀,浮上我的大腦表層。


    ……在那件事結束之後——


    那家夥——阿道現在在做什麽呢?


    還有。小麻呢?


    「……………………………………:」我轉過身。


    影子就和平常一樣貼附在道路上,好像很熱的樣子。


    除此之外一個人也沒有。


    「……唔嗯。」


    不過,總覺得背上的書包似乎比以前的來得輕了。


    我一定進教室,原本像泡沫紅茶店一般熱鬧的教室,突然變得像地底那般安靜。


    讓人輕易口叩嚐到轉學生的氛圍。不過心情一點也不輕鬆就是了。


    我在教室入口處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座位在哪呢?雖然想向附近的棒球少年發型男孩(偏見其一)和日本人偶頭女孩(偏見其二)詢問,但他們都別開視線,滿溢出「那裏沒人」的訊息。


    即使換了名字,大家似乎也大略知道我的家人做了什麽;以及我身上發生過什麽。


    「啊,呃,是這裏啦。」


    一名男孩似乎察覺我的煩惱,在自己後方桌上敲了一下向我發送情報。我輕輕低頭致意後,開始朝那裏移動。途中遭遇經典的絆腳橋段,因此連忙跳起三公分高左右。騙你的。


    到達座位以後,男孩半轉向後,動著有點難張開似的嘴,吞吞吐吐地和我說起了話:


    「啊,我呢,叫做金子。你是,呃,枝瀨同學……叫你枝瀨好嗎?哎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對你用平輩的口吻啦……可以嗎?」


    「嗯…………………………………………請多指教。」要不要這麽說,我遲疑了很久。


    中間的停頓代表什麽,金子似乎也確實地感受到了,他回我一個曖昧的笑容。


    「啊,那個,除了數學之外,要是有不清楚的事,都可以問我喔。」


    金子以保持適當距離的親切結束了與素不相識的同學問的對話。他轉回前方,回到與其他朋友的話題。我想,這家夥說不定是個好人。


    摘下帽子。撥一撥頭發確保前方視野,然後把帽子和裝遊泳用具的袋子一起掛在桌子旁邊的掛鉤上。最後,把書包裏的東西栘到抽屜,接著拎起空空如也的書包朝教室後方定去。途中,視線有如類似指紋一類的東西黏附著在我身上,我不禁皺起眉頭。


    我的置物櫃在金子上麵,是四


    號。置物櫃上貼了長方形小貼紙,上頭有我的名字。總之先把貼紙撕下,再把裏頭別人的直笛、圖書館借來的書以及堆積的灰塵取出,然後把書包推進去。很輕鬆地塞了進去,不過,要怎麽處理這些短棍和紙片呢?唔~……像停車場被人任意使用那樣發脾氣然後要求支付使用費,感覺好像有點太孩子氣了。騙你的。就這樣放在地板上和它們道別好嗎?受到愛整理東西的媽媽(空閑的時候總是把書撕得破破爛爛當拚圖玩)的影響,我對淩亂的狀況沒轍。不過我連自己的問題都不管了,這件事就算了吧。


    站在置物櫃前,期待同學們會像池裏的鯉魚般聚集而來,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腰和膝蓋。望向聚集而來的視線將他們全都驅散以後,我朝座位走回去。


    此時,我發現坐在最後一排的女生感覺像還沒看過癮似地,毫不顧慮地直盯著我瞧。她的手支著瞼頰;嘴唇兩端些微上揚:一頭長發似乎在訴說著打從出生以來隻剪過兩、三次。她穿著感覺很活潑的白襯衫與短褲,皮膚也和上衣一套似地雪白。她給人的印象,就像纖薄到皮膚隻要一擦傷就會滲出血來似地,像蟬褪下的殼一般。不過她的容貌是比蟬和一般人漂亮得多就是了。


    「嗨。」女孩打招呼的聲音,悅耳又帶著稚氣。


    她朝右手邊同學的桌子伸出腳,毫不隱藏自己妨礙我前進的念頭。室內拖鞋平踩在鄰桌的側麵,鄰座的男同學一臉不解地窺視她的表情,但女孩毫不理會,隻是專心地觀察我。


    我也試著觀察回去。


    首先發現她的腳上有被蚊子叮咬的痕跡。試著從這微小的情報去推理眼前她這樣子行動的意圖,用手指搔了搔鼻子下方……總不可能是要我用舌頭舔她被蚊子叮咬的傷口代替藥膏,所以想不出來。不過這也是當然的。


    不見周圍的同學有要為女孩助陣的念頭或加以阻止的想法,隻是議論紛紛個不停,對發生的事視而不見,貫徹隻把周圍當背景看的觀望主義。


    繼續站在這裏接受眾人目光洗禮的話,厭煩感可能會像爆米花那樣爆發,所以我決定模仿她裝作沒看見。


    轉向右邊,從不經過她身邊的路線回到座位。坐下以後稍微轉過頭一看,她的腳放了下來,手也從臉頰移開了。


    隻是,盯著我的那道視線……改變了。圓圓的大眼睛瞇了起來,投來的目光轉變為要將我射穿的射線。她剛剛是希望我強行突破,即使踹飛她也要繼續前進嗎?搞不好她是入了「反欲速則不達教派」要是她來向我傳教,那可就麻煩了。


    對我這個已經無法在筆直道路上直線行走的人,她究竟有什麽企圖呢?


    ……啊,她或許是為了改正我,才伸出了援手——不,是援腳。我開始試著擅自想象對方,一下子厭惡一下子畏懼。騙你的。


    不過,她到底是怎麽了?是從生理的層麵上就討厭我嗎?希望她別太找我麻煩……嗯,沒事的,她應該不會對我這種人感興趣才對。


    想要像植物那樣度過人生……印象中確實有哪個漫畫裏的人物說過這句話。對於學校,我也相當和他有同厭。


    我對集團的定義是,一天之中會進行五次以上共同行動的環境。像是呼吸困難、胃上開了個洞、肝不好……這好像是姑丈。聽說他是酒喝太多了。


    回到主題,學校看來比預測和建議的還麻煩。


    保健室雖然在走路十秒鍾就能到的地方,但是並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所以我實在沒辦法給予推薦。雖說如此,一直窩在姑姑家裏總覺得也有點不喜歡。


    「………………………………………………」


    果然還是待在醫院裏最舒服啊,氣氛也沒有那麽尖銳。


    小麻為什麽會討厭醫院而離開呢?


    ……啊,對了,先來確認一下吧。


    我看向左右,確認阿道和小麻並沒有和我同班。


    接著凝視時鍾、厭了之後又轉向窗外。


    對於一抬頭就能看見藍天這件事,我現在還是有點不適應。


    無邊無際的天空,將我的不安薄薄地、慎重地愈拉愈長。


    在那之後,蒙朦朧朧地上了四年級生的課程:中午的營養午餐吃剩一半:午休時間一直坐在座位上、結果有點想吐:掃除時間的時候得知自己被拱去當班上剩下的職務,美化股長;體育課泳池的水很冰冷;然後放學了。


    我的年紀雖然和五年級生一樣,但是卻坐在四年級的教室裏。


    上的課一點也聽不懂。


    一整天一句話也不說。


    許久不見的學校時光,就在我毫不加以探索的狀態下結束了。


    回到姑姑家以後,突然被罵了。


    「給我和大家一起去上學!」


    這個地區的小孩們集體上學的路線,似乎會經過姑姑家門前,而碰巧在外頭晾衣服的姑姑瞥了那個光景一眼,卻發現我不在行列中,所以才這樣叱責我。


    「我昨天不是已經告訴你集合地點了嗎?除了忘記之外你給我說別的理由試試看。」


    「因為我很怕生——」說到一半,臉頰就被姑姑一把捏住扭了一下。


    「虧你敢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謊。忘了就老實說不就好了?好啦,快去吃飯。」


    雖然還不到下午五點,不過這晚餐時間在這個家是正常現象。


    「姑丈呢?」


    「他今天不回來~,」


    姑姑淡淡地宣布姑丈將會缺席,伸出左手催促我。我握住她的手,讓姑姑領進了廚房。


    廚房桌上擺著兩人份的雞肉燉煮蔬菜、醬油淋燙菠菜、鹽烤白肉魚、洋蔥加馬鈴薯的味增湯。姑姑通常都是做日式料理。


    「手洗過了嗎?」「洗了。」「那就開動吧。」


    姑姑坐下,我也在她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接著她按下電視的開關,然後合掌。看姑姑慎重地說「我要開動了」並拿起筷子,實在感覺不出她竟然會是我父親的妹妹。而我則是在那之前先拿起了茶壺。


    我在姑姑準備好的兩個杯子裏倒入麥茶。因為壺裏還剩很多飲料,所以有點重。


    把杯子遞給姑姑,她簡短地向我說了聲「謝謝」,然後繼續把白米送進口中。


    我也拿起筷子,並將碗拿在左手,開始吃鹵菜;挾一點魚;再喝幾口味噌湯。而電視微弱的音量傳來的都是效果音,沒有人聲。


    因為嘴巴不必咀嚼話語,因此進食很順暢地進行著。


    喝著茶,眼睛橫瞥向廚房裏十四吋電視的屏幕。


    電視畫麵映著大約和我同年紀的女孩,輪廓時而清楚時而歪斜。這則新聞從三天前就已經開始播放了。


    記得內容是鄰縣一個和我們毫無關係的城市裏,有個叫佐內利香的女孩失蹤了。


    現在還在調查是離家出走、綁架、或是命案……好像是這樣。


    「真是的,該不會是連別的地方也有像我哥哥那種人吧?」


    姑姑以輕蔑的眼神感歎著,同時將鹵蓮藕送進嘴裏。


    附近鄰居和工作的地方明明也在議論她是犯罪者的妹妹,但她卻似乎暈不受影響。


    「學校上課的情形如何?」真難得,話題從電視移到我身上了。


    「很閑。」


    「這樣就好。畢竟學校也不是什麽快樂的地方。」


    擺出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我竭誠歡迎否定性的意見。


    「有沒有被人欺負?」


    「沒有。什麽事也沒發生。」


    「嗯……那就好。」


    她放下心,然後稍微窺探我的表情說道:


    「朋友的話總有一天會交到的,嗯,沒問題啦。」


    姑姑很稀奇地對我給予體


    貼的壁百。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此自覺,視線因此有點可疑地飄移不定。不過她似乎從我訝異的態度感覺到了什麽,最後還是走下心來繼續用餐,稍微低下頭吃起了烤魚。


    而我在這個時候為了湊成稀奇特集而奮起。當然肯定是騙你的。


    「姑姑,我問妳喔——」


    「妳為什麽要收養我?」


    「嗯~就順其自然。」答案迅速飛來,她的頭又低了下去,手伸向裝了味噌湯的碗。


    「我之所以結婚是順其自然;住在這裏也是順其自然。說好聽一點的話就是緣分吧。所以,收養哥哥的孩子…………………………………………也是順其自然。我在這個部分並沒有投入太多個人的情感。」


    姑姑邊說邊喝著味噌湯。


    「怎麽?你很期待我說出感動人的理由嗎?」


    「那當然。因為我和姑姑一起住很幸福,但是我不會去強求對方,因為我討厭強迫。」騙你「你這騙人精。」還來不及訂正,筷架就朝我的額頭敲了過來。


    「你這孩子還真是很像我那哥哥,真是個愛詭辯的小鬼,就和他一樣。」總覺得姑姑似乎很開心似地,以這樣的話語做結。


    「…………………………………………」


    和那個綁架犯很像。


    一點也沒有被稱讚的感覺,反倒覺得似乎快被逮捕了。


    ……胃部起了一陣雜音。


    我就這樣與那個身為我父親的妹妹的人,在餐桌上麵對麵用餐。


    總覺得,這就和抬頭看天空一樣,是帶著不協調感的現實世界。


    翌日。在學校裏,我一大早就被要求更換座位。


    「枝瀨同學,你最好和我交換座位喔。」


    對方是昨天瞪著我看的女生。今天,省略了集體的集體上學進入教室以後,發現那個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女生坐在我的座位上。她伸長纖細的雙腳,一副自在的樣子,臉上掛著無憂無慮的笑容。


    「反正你視力不差吧?雖然看起來有點像昆蟲圖鑒裏蜜蜂的眼睛啦,」


    「……唔——」因為不明了這和昨天的事有什麽關聯性,於是我含糊其詞。


    背上書包的肩帶陷入肩頭,感覺好像變得比昨天來得重。


    「所以啊,你還是坐到最後麵比較好啦。要不然發講義的時候。坐在枝瀨同學後麵的人很可憐耶。對吧,赤池?」


    勉為其難地擠在我旁邊的座位上,要滿出來似的(兩側的肉)男生豪邁地點頭。該說他個子小還是感覺很卑微,不過臉頰的肉和下顎倒是挺有力,不禁讓我想起了籃球,同時也連帶想起了那位白發的老師(注:《灌籃高手》的安西教練)。


    不過,我該不會是被這個女生給纏上了吧?


    「……呃,為什麽呢?」


    替、我隻是試圖想出遇上這種事的理由而自問,但是女孩卻把它當作對自己發言的質問,於是精神飽滿地回複:


    「因為枝瀨同學感覺很髒嘛。你是犯罪者的小孩啊。」


    這個突如其來的攻擊對教室裏造成的效果似乎還多於我。四周響起一陣嘈雜。女孩似乎從這陣騷動帶來的注目得到快感,露出天真的笑容直盯著我看。


    那眼神有點像妹妹打算捉貓或狗時的樣子。


    「我啊,在書上讀過,被卷入犯罪事件的被書者,本人也會再重複做出相同的事。再加上枝瀨同學還是犯罪者的兒子,所以更是加倍危險。我媽媽也跟我說過,叫我不要接近你。大家的媽媽一定也說過一樣的話吧,?」


    女孩精力十足地左右轉頭,尋求周遭同學的認同。對此,雖然也有人把頭別開;但也有人輕輕點頭或發出笑聲。


    看來,她是這個班上的領袖人物……一類的存在。


    然後,她似乎正想將這欺淩的圈子擴散出去。


    ……雖然是很像玩笑的話語,但卻不是謊言。


    我被攻擊了。那是沒什麽大不了,不過是類似造成指尖皮肉裂傷程度的攻擊。


    但是我不想被人找麻煩。


    所以我把那個女生麵前的桌子踹飛了。


    而桌子飛起來的音效,是周遭發出的慘叫。


    因為裏頭是空的,所以桌子比我想的飛得更遠,直撞上教室入口另一側老師放零碎東西用的櫃子。然後忘卻了飛翔的方法而落地。吃了這一擊的櫃子正中央凹了進去,但掉在地板上的桌子看起來倒是沒怎麽樣。


    以人生的角度來看雖然是櫃子輸了:不過如果是相撲的話,輸家卻是桌子呢。


    教室的視線塗布我的肌膚。感覺不像被同學包圍。而是處於一個名為教室的生物口中。


    視線和金子對上,赤池變得畏縮。


    然後,指尖湧上一股與班級之間被畫出粗大分界線的感觸。


    作為背景的同學們,則是像把蛀牙的部分擴大給人看那樣,在教室裏吐出痛苦、恐懼、反感全部混合在一起的氣息。


    而他們的視線中的含意,也全都悄悄地更換了。不過依然議論紛紛倒是沒變。


    而讓這個雜音更上一層樓的,是坐在被像剝了殼似地缺了桌子的椅子上的女孩。這在教室耀算是很少見的景色吧。她就像在舌頭上轉動名為有趣的球體似地,咯咯笑著。


    「……怎麽,枝瀨同學,原來你也會皺眉頭嘛。」


    女孩將愉快,甚至連演技也加了進去,助長眼前的局勢。


    看著這情景,我不禁將手貼在額上歎氣。的確,我的額頭是皺的。


    因為嫌移動桌子很麻煩,我決定把善後工作丟給別人,直接走向後麵的座位。


    「啊,枝瀨同學,幫我拿我的課本過來,雖然會被弄髒,不過我可以忍受啦,」


    我雖然無視了那道聲音,但還是試著想轉頭回去……果然還是辦不到。


    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又為什麽會發生在我身上,我不知道。不過,這件事是由誰帶頭引起的倒是很明確。


    我回到小學的第三天,遭到霸淩就已經變成學校生活的一部分了。yamana大姊猜測我會被當作空氣的預言完全落空。


    不在乎和無視是兩回事。無視是必須毫不在乎對方才辦得到,太難了。真令人意外。


    不過,我被卷入的事件該說是霸淩,還是說隻是為了要這樣子玩而把我當玩具看待……要說明還真有點難。因為我也沒有很熱心地去討厭他們,是否導致缺乏了些緊迫感呢?我有時候不禁會這麽想。


    領導霸淩行為的女孩,她椅子上的貼紙寫著她姓濱名。雖然比我小一歲,但是身高卻讓人厭受不到這個差距。老實說,她個子還比我大。


    不,或許這隻是因為我個子太小才有這種感覺,不過,因為大可以兼容小,所以不特地瑣碎地使用「小」這個字應該也很合理……啊——隨便啦。


    看來,那個濱名很不喜歡我。雖然很想學這個社會很了不超的正人君子那樣宣稱不可以用外表來評斷他人,但若這樣加以批判卻反倒會加速他們的攻擊,最後變成迫害,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濱名意外地很合乎道理,隻是那對我來說根本無關緊要。


    霸淩輕微的時候,大概就是單純的講義會少一張一類的惡作劇。老師在發講義的時候都應該有計算到坐在最後麵的我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少那麽一張,於是我就得走到教室前頭去拿講義。老師隻會嘀咕「真是奇怪了」一類的話,以怎麽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歪著雪白的脖子將講義遞給我。包含這樣的應對在內,以讓我覺得麻煩的層麵來看,的確相當有效果。


    「枝瀨同學,你是被老師欺負了嗎?」


    回座位的時候。濱名故做親昵


    地向我搭話。這句玩笑話讓周圍浮起一片帶惡臭的笑容,不過濱名本人的笑容倒是一片燦爛,與其說她很樂在其中,更像是在心裏期待著什麽似的,


    「這個嘛。老師或許也有一份吧。」


    一直隻是用無視這一招感覺會被大家歸類為缺乏社交溝通能力,所以偶爾也回以簡單的挖苦。團體生活還真是麻煩。


    尤其是在休了一段長假之後再回來,更是難以適應。


    拿戀日醫生和級任老師相比,對前者來說似乎太失禮了呢——我下了這個定論,同時扶起自己的椅子。


    然後是放學時間。老套其三(是否有這種東西存在,本身也很微妙),書包失蹤。


    然後還有一個。普拉斯阿爾法【plus alfa】。


    教室後方放書包用的置物櫃。裏頭被放進了大量的昆蟲屍骸。


    我因為當上了美化股長,所以被強製課以擦黑板的工作。我走到走廊的窗邊,啪啪啪地拍打板擦以粉筆灰汙染空氣。回到教室後,發現剩下的書包數量和消失的同學們一起歸零了。連書包也一起遭到霸淩啊——還真是會令人鬱悶的謊話。


    在找尋書包前,美化股長的工作又多了一樣。窺視置物櫃內部,昆蟲幾乎是全滅狀態,而且塞得滿滿。那是像在果汁機裏打了一一一秒左右,濃稠黏厚的集合體。如果是討厭昆蟲的人,現在應該已經昏倒了吧。


    「不過,對我沒用就是了。」


    對我來說,要摸昆蟲根本是小菜一碟。因為我甚至能吃下肚。就連當麵膜敷都沒問題。


    這種東西,就連我妹妹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有夠無意義的浪費生命方式,真讓人幻滅。騙你的。


    在赤手將蟲全部清出來一把抓大賽獲勝之後,就這麽拿去窗邊。雖然也可以像把奶油抹上吐司那樣全抹在濱名的椅子上,不過這些蟲應該也差不多厭煩被當作道具對待了吧?我這麽猜想,不過並沒有祭吊牠們,而是全部丟到窗戶外。


    接著開始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漂流,一語不發地尋找自己的書包。一一窺探明知是空的置物櫃;試著硬撬開老師上了鎖的櫃子瞧一瞧;再檢查它是不是在窗戶下方做日光浴,試圖讓自己更散發出黑色的光澤。


    「……沒有。」這項將麻煩事延到後頭的工作,在狹小的教室中一下子就畫下了句點。


    又確認了教室裏一次之後,我走上走廊。它是不是在洗手槽裏衝涼呢——我毫無目標的走在空無一人的長方形中,在模糊的視野裏加以確認。身體左右搖晃著,像是在遊泳池裏的錯覺直覆上了鼻尖。


    最後,我到達的地方是位於定廊盡頭的廁所。雖然期待著是不是能發現它被插在馬桶,但是隻發現廁所還是一如往常地肮髒,沒看到書包衝涼的身影。


    走出廁所,眺望著左手邊底牆上的窗戶,我以大宇型往後倒。後腦勺發出悅耳的聲響,有點。


    類似咀嚼野薤時的聲音……有那麽一點這種感覺。


    走廊被許多人踩來踩去,加上掃地的人也不是很認真,因此總是有點髒,不過仍為發熱的身體提供一時的清涼,就和我一樣——


    和雖然對方總有一天會膩,飛還是提供霸淩這個遊戲的我一樣,「鬥良……騙你的。優秀的程度,拿來和我比也太失禮了。


    雖然找逼了建築物裏沒上鎖的地方,但是得到的隻有塵埃與汗水,


    所以,我把搜索的觸手伸向建築物外頭。


    因為不得不前往體育用品倉庫、泳池更衣室、室外的廁所尋找書包,所以害怕陽光而帶著些許腐敗氣味活像豆芽菜的我隻能對紫外線抱持恐懼。大部分是騙你的。


    因為不用擔心撞到人,因此我搖搖晃晃地朝空蕩蕩的走廊和樓梯走去?


    背後和肩膀上依然輕無一物,我朝鞋櫃移動,脫下室內拖鞋換上自己的鞋子。雖然也興起就這樣搖搖晃晃地走向校門口,像飛蛾撲向街燈那樣回家的念頭,但是因為很清楚姑姑會說「重買整套教科書和課本」而預支我得到生日禮物的權利;而且還會給我鐵拳製裁,所以不能兩手空空地回家。這就是卡去安德裏力斯【catd release】吧。不過應該有哪裏不對就是了。


    運動場上足球和躲避球飛舞交錯著。被丟來丟去、踢來踢去,球也扮演著它們的角色。偶爾也可以讓他們演出愛情故事嘛——雖然不可能像這樣去同情他們遭受的對待,不過要是和他們親熱地磨蹭臉頰,感覺也不是很好吧——我不禁站在球的立場思考了起來。


    不能老是把人類的基準套用在他們身上啊——包含剛才把蟲丟棄在內,我深深地反省。


    騙你的啦~


    朝左手邊走去,窺視體育用口叩倉庫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近處開始搜索。


    我決定穿過那立了許多細柱子,樹上的藤蔓交錯成天花板的單輪車練習場。這裏因為很陰涼,夏天會有很多毛毛蟲,所以沒什麽人會過來,對我來說正方便。


    「喔喔?」眼前飛過黑白分明的球體。我停下腳步,視線朝它追去。


    足球打上泳池的外牆而落地,有個人跑過來撿球——是金子和「……」阿道。


    「喔~……喔,你在做什麽?」


    金子以半吊子的裝熟語氣向我打招呼。明明不是初次見麵但是卻已經把我忘得一乾二淨的菅原道真則是踩住足球,朝我和金子來回看了幾眼說道:


    「金子,是你的朋友啊?」「嗯,啊,算是吧。」


    很難好好說明這曖昧的關係,金子也沒打算挑起這個話題,於是含糊帶過。


    「你在這裏做什麽啊?」


    金子又問了一次。我姑且顧慮了一下現場被刻意忽略的氣氛。


    「我在找我的書包。」


    「書包?……啊,這麽說起來,好像是在後麵那裏,記得是濱名拿著。」


    中立派的金子不阻止霸淩;但也不加入,就隻是把情報透露給我。


    「啊,說到濱名,我們去拿球的時候,是不是看到她在體育用品倉庫裏?」


    「嗯?這個嘛,我和她不同班,不認識。」


    菅原用腳背把球踢起,用身體不停頂球。他似乎要是保持不動就會沉不住氣。不過,應該是一動就會沉不住氣,所以我說的話有矛盾。也就是騙你的。


    無法理解。


    「呃,她現在當然是不在那邊了啦,不過應該是藏在那裏……吧?」


    金子搔著臉頰,為了和被欺負的人的說話方式煞費苦心,所以我主動結束了對話。


    「嗯,總之我會過去看看。」反正我本來就是要去那裏。


    不過呢,唔——得到了情報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成了r p g的主角喔。話雖如此,也沒有我一定就是主角;而金子就是村民a的道理。人生真有趣啊——我自顧自地感悟了起來。


    「你要一起玩嗎?我們踢足球的人數剛好不太夠。」


    營原以天真自然的微笑邀請我加入……這份偏差讓我愈來愈想吐了。


    「不了,我還有事。」


    我的目標是成為棒球少年,所以當然不能去踢足球。騙你的嚕~


    是因為我已經厭倦和你玩了。


    「啊。也對,你正在找書包。那就下次吧。」


    把球踢向另一邊的足球集團後,菅原就跑走了,金子也跟在後麵離開。而目標成為棒球少年的我自然是不能參加他們。


    菅原有很多朋友呢。雖然發生過那種事,但他還是得回了過往大半的生活。


    營原因為事件的後遺症而失去了記憶和小麻,但是取而代之地得到了很多朋友。


    真是個便利的腦袋呢。不愧被小麻誇過聰明。


    周遭的人也都細心地對待,讓他成了忘卻四季的溫室花朵。


    我雖然幾乎失去了一切,但是因為沒失去記憶,所以沒有朋友。


    隻有書包是我的朋友,不過現在也被綁架了。


    「…………………………………………」


    即使如此也不會想對天空吶喊——這是在搞什麽鬼啊——這就是我沒用的地方吧。


    「該去倉庫了。」


    棄腳邊被踩扁的醬油色毛蟲於不顧,我朝已停用的舊焚化爐旁的體育用品倉庫定去。


    就像我房間裏飛舞的塵埃那般,倉庫裏的上粉搔弄著我的喉嚨。


    從入口射入的光線穿著以夕陽餘暉為名的外衣,為倉庫帶來一絲暖度及幹燥。


    裝著各式球類的藍色籠子、運動場上畫白線用的道具、免費出借的單輪車,還有「嗨,枝瀨同學。一個人寂寞地玩球嗎?」


    坐在跳箱上(原本是)等著我,以手支著臉頰;脖子掛著毛巾的正是濱名。


    現在則是毫無戒心地俯臥在跳箱上。


    不過這裏應該沒有收著人吧?


    「可以把書包還我嗎?」


    無視濱名說的話,我向她伸出手。濱名將腳縮到胸口處,先變成類似磕頭或正座的姿勢之後才起身。她擦去額頭和下巴的汗水,拍去裙子上的土砂,然後非常刻意地左右甩了甩頭。從那搖動的發絲與臉龐看來,她長大後應該會是個像戀日醫生一樣漂亮的美女。


    「啊,真抱歉~我搞錯了,拿到枝瀨同學的書包。」


    她把掛在肩上的黑色書包扔了過來。因為距離很近加上力道很強,我沒能接住,書包彈開了我的手,就這樣往後飛去,撞上裝了碼表的小箱子,裏頭的東西灑了一地。濱名當然不會有任何動作,我彎腰整理起散亂的體育用品。整理時還因為吸進粉粉的空氣而嗆到兩次,整理完以後拿起書包。很輕,完全沒發揮它的業務功能。


    「不用擔心,我沒看裏麵有什麽也沒對它做什麽更沒塞什麽進去。」


    「……喔,這樣啊。」得再回教室拿課本了,有完沒完啊,真麻煩。


    「妳特地帶著我的書包來這種地方揮灑汗水?」


    太閑了吧——我小小地挖苦她一下。濱名為了反擊而裝傻:


    「剛才就說過不是故意的了嘛~我完~全沒發現。真的。」


    總覺得與其說濱名是在欺負我;不如說更像在試探。


    「要是我就這麽回家了,妳打算怎麽辦?」


    「那我就會——枝瀨同學你忘了東西喔——送去給你啊。」


    像要強調自己心胸坦蕩似地,她雙手朝天花板高舉張開。輕佻地說道。


    「騙人。」


    「嗯,騙你的。我會放在教室就回家。啊,對了,那個昆蟲置物櫃怎樣?很悶吧?」


    「變這樣了。」我伸出手,讓她看留在我指甲間的渣滓。濱名在倉庫裏伸長脖子凝視,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我的指甲縫裏是什麽,「嗯」地一聲露出嫌惡的表情把頭縮了回去。


    「枝瀨同學,你不怕蟲啊。」


    「嗯。」


    「你一定也碰過屍體吧。真惡心~」


    濱名演著發冷的戲碼,身子頻頻顫抖。


    看來對話已經結束,我決定就此告辭。


    「啊,等一下啦~」


    該怎麽和姑姑說明晚歸的原因比較好呢?回家的路上迷路了?唔,這好像太勉強了,「枝瀨同學,你個子很小呢。」


    一開始,我是因為對誰是枝瀨同學感興趣而停下了腳步。騙你的。


    「枝~瀨~同學~」因為她又叫了一次,於是我把書包背好,回頭凝視濱名。她支著臉頰的手肘架在大腿上,看著比我頭部略高的地方,露出麻煩似的笑容:


    「枝瀨同學年紀比我大吧?可是個子好小喔。」


    「……我覺得那隻是因為濱名同學的塊頭太大了。」


    第一次嚐試正常對話。試著對自己成功進行意誌溝通刻意感到驚訝。這也是騙你的。


    「不用叫得那麽生疏啦,還有,遠江。」


    「……tooe?」愚蠢的發音從我的口中冒了出來。


    「是我的名宇。你應該還沒記住吧?」


    「才沒那回事。」隻是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罷了。


    「枝瀨同學應該還沒有什麽親近到能直呼名字的朋友吧?」


    「是沒有呢。」


    「那就是,隻有我囉。」


    「什麽?」


    「枝瀨同學的朋友。」


    「……什麽?」


    我將同一句話以不同的意思連兩次拋給對方。


    不知道漢字是什麽字的tooe從跳箱下到地麵,裙子有點掀了起來——「那麽,明天我會再想想要藏什麽喔~」丟下一句一般人不太常用的明天見之後就從我身旁穿過離開了倉庫。


    「……嗄?」


    雖然並不想目送她,卻不禁呆然注視她離去。


    隔天,tooe想到的對象、是我的(不過因為我沒答應交換,所以是tooe的)桌子。


    她似乎是趕在早上第一個到校,在我來之前把桌子藏了起來。


    順帶一提。桌子則是被丟在隔壁二班的教室。tooe還真是既隨心所欲又沒原則。


    她就這樣陸續盡不新作品,每天都過得很開心的樣子。


    之後發生的大抵是不管經過教室的哪個地方都會被人絆腳;隻要去上廁所就會被人從背後架住雙手搗亂;發營養午餐的時候,固體狀的食物一定會被弄掉到地上一次,然後會有人嚷著「好忙好忙」踩過去然後再要我吃下去;或是拿泡了馬桶水的抹布擦我的臉。這些與其說是在欺負我打發時間,反倒更像在執行什麽義務似的。而其中對此最熱心的自然是赤池。


    這種霸淩和實驗各占五五波的行為,以類似循環的感覺持續了兩星期。


    學校生活雖不無聊但也不有趣,就這樣重複著無止盡的、扭曲的變化。


    然後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在學校裏說話的對象大致上都是樣子了。


    而這結果並非出自友好;也不是積極;更不是封閉,而是出於惰性。


    「遊泳池不需要我。」


    坐在地上,遊泳課時總是在旁見習的女孩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現在是七月十四日,營養午餐、午休和掃地時間都已經結束的第四堂課,體育課。


    她沒接近池邊,隻是坐在體育館外側小小的遮蔭下,用眼睛追著水花激起的飛沬。


    我的遊泳用具被藏了起來,因此我也隻能在一旁見習。等體育課結束以後,tooe應該會把用具還給我吧。


    聽到我和老師說要見習,tooe不滿地抱怨「脫光光下水不就好了——」我不予理會,徑自走到體育館外牆形成的遮蔭處坐下,瞇起眼睛看小孩子們在泳池裏嬉笑玩鬧,而另一名見習的女孩就坐在我的身旁。


    「妳不會遊泳嗎?」試著尋找無視她的理由,不過想不出來,所以我試著進行對話。這個女孩並不是那麽欺負我,所以我不是很了解她的事,這也是選擇對話的原因之一。而現在沒什麽人在注意我們,所以對話不會受到打擾也是其一。


    「嗯。所以我才不下水。因為很恐怖嘛。」


    她淡淡地說著,對自己是旱鴨王筆不引以為恥。不過她說完之後,表情浮現陰霾:


    「水雖然很重要,但是我希望能隻把水的裏麵從這世界上排除掉。」


    「這還挺難的呢……」甚至還令人無法理解。


    「雖然我是這麽想,但是我的朋友卻不同意,也不管我說什麽。就要拉我下


    禮拜放暑假之後去市民遊泳池特訓。那家夥的個性超認真,一直說要是我掉到河裏的話怎麽辦,有夠雞婆……人本來就是活在陸地上的生物嘛——那家夥一定是因為名字裏帶水所以才會遊泳。啊,不過回想起來,練習騎腳踏車那時候的確是挺開心的……」


    她不停嘀咕著,我把自己化為牆壁的一部分,無言地扮演傾聽的角色。女孩後來總算察覺這個狀況,改變了話題:


    「天野同學,你將來的夢想是什麽?」


    「嗯……」被叫到以前的名字,令我產生些許遲疑,「我想當英雄。」


    「哦……是騙人的吧。」唔,被簡單地揭穿了。我露出些許吃驚。


    「是真的啊。英雄登場!隻要呼喚我的名字我就一定會出現……像這一類隻要一搞不好就會變成跟蹤狂感覺的人。這可是男生們的夢想喔,」


    「哦——原來天野同學也看過那本桌球漫畫啊。」


    「…………………………………………」又穿幫了。


    「不過,天野同學想實現這個夢想,應該是不可能了吧。」


    女孩以帶著幾分困意似的冷淡表情,窺視我的臉色。


    「大概吧。」


    「你有什麽威想嗎?」


    「倒也沒有。反正就算像一般人那樣活下去,也不見得能實現什麽夢想啦。」


    說出一句老生常談。簡直就像在模仿戀日醫生……要是跟她本人這麽說應該會被揍就是了。


    女孩嘴裏叨念「說得也是啦~」手腕環抱雙膝的力道又加強了幾分。


    然後頭轉向和我的位置相反的左邊:


    「啊,是禦園同學。」


    我也以幾乎能追上女孩那悠哉發言音速的速度轉頭。


    有個背著紅色書包的女孩像要被校舍吸進去似地定著,不穩的腳步經常看起來就像要跌倒。搖搖晃晃地畫出一條像喝醉了的軌道。


    ……是禦圖麻由。我總記得是聽了誰說她似乎是徹底染上了賴床癖,所以總是遲到。是戀日醫生說的嗎?


    「枇杷島,待在枝瀨同學旁邊的話會被殺喔~」


    我和女孩的名字都被叫了。我把頭轉回標準方向。


    攀在泳池圍籬上以輕佻的口吻插話的,果然是tooe。她對活力十足地刁難我這件事似乎樂此不疲,因為離我們這裏有點距離,所以她的音量就和興奮大喊時差不多。


    從她全身滴下的水珠,以及泳衣、泳帽,都和她雪白的肌膚很不搭。


    「枇杷島要是死掉了,金子會哭喔,妳快逃啦。」


    tooe以手掌像演奏敲擊樂器般拍打鐵絲網,向我身邊的女孩丟來命令與指一不的大鍋炒。接著


    她身邊的同伴也開始鼓噪起來,老師則裝作在忙什麽事,對此充耳不聞。


    金子則在更遠的後方跳來跳去,感覺是在模仿鯉魚。


    「那是在跟我說,要我離天野同學遠一點的意思嗎?」


    女孩在tooe視線的注目下,向我確認自己做出的解釋是否正確。


    「這個嘛,我想大致上來說應該是正確答案吧。」不過我真正想說的話其實是「這種事我哪會知道啊」。


    「是在警告我不要偷腥嗎?」


    「這,沒完沒了的,誰知道啊。」意義不明。


    「金子同學喜歡我嗎?」


    「這件事問我也沒用吧。」


    「你們不是朋友嗎?」


    「……不知道。朋友是什麽啊?」還有,我幹嘛那麽認真地回答啊?


    「天野同學,你被大家欺負,為什麽還要繼續來上學?」


    飛來一個方向不正確的問題。感覺像是因為在發問中所以順便把這個問題也丟出來。我稍微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扮演把球反彈回去的牆壁,同時從口中發出聲音與歎息:


    「因為隻要是我去的學校。一定都會變成這樣。」


    往後的人生,我也一定還會繼續遭受這種待遇吧。


    不管是表或裏都改變,被當成犯罪者的兒子看待。


    所以,還是趁現在趕快習慣的好——這就是妳的用意吧,姑姑?


    女孩「哦——」地一聲停頓了一會兒,然後老實地說:「完全聽不懂。」


    接著,原本看向tooe的視線轉到我身上。


    「我猜,濱名同學會不會是喜歡天野同學啊?」


    「嗄?」除了那個現在正攀在圍籬上吱吱叫個不停的女孩外,還有人叫濱名嗎?


    「她表達喜歡的方式還真別扭。尤其是遊泳課……」


    女孩自顧自地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不理會我的見解,整個人弓著背縮成一團。咦?我還以為她是個正常人……啊,不過正常人不會跟我攀談的。


    正常人現在都在圍籬的另一頭,在泳池裏嬉戲著。


    「啊,熱死了,」看起來不怎麽高興的tooe從圍籬上回到泳池裏,激起一大片水花。我開始有點擔心遊泳用具回到我手上的時候能不能毫發無傷了。


    那一天放學後,tooe與其他人在回家前都各自踹了我一腳。


    這麽直接的行動還挺少見。不過以前我倒是每天都過得像海盜黑胡子的千鈞一發。


    最後一個家夥踢了三腳、四腳之後,還是不厭其煩地踹個不停。因為這是違規行為,所以必理由是騙你的。不過,隻有對最後一人,我不假思索地踹了回去。


    這明明隻是我自從踹了桌子以來的第一次反抗,卻意外地演變成了大問題。


    「有人跟我說,因為有你在學校,所以他不想上學。」


    「………………………………………………」


    隔天放學後。補充,教師辦公室。


    搗亂的是誰呢?答案在一行後公布(這個電波感覺有點莫名其妙就是了)。


    「你有欺負他嗎?」


    級任老師以刻意且不自然的疑問句向我查證。


    如果想要「是的。」這個答案,直接去問tooe不就好了。


    從旁走過的其他老師向我瞥來的眼神,讓我又不自在了幾分。


    該怎麽向姑姑解釋晚歸的理由呢?總不能說我和朋友出去玩了吧,絕不會被相信的。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是的,我在聽。」


    「那就回答我的問題。」


    「…………………………………………」


    左大腿昨天被我踹了一腳的赤池,今天請假沒上學。他在被踹的當下就誇張地嚷痛,結果似乎到今天還在痛,還特地跑了趟醫院,然後宣稱「因為有我在,所以他不想來上學」,藉此當作向老師請假的理由。哇喔~


    ……是誰的指使,連想都不必想啊。


    然而老師卻相信了這個說詞。看來我和赤池之間,老師還是覺得赤池比較值得信賴,他就這樣以「這孩子果然有問題吧」的表情貶低著我。


    這個人平常在教室裏,到底都看到了些什麽呢?


    「沉默不說話,就是代表你承認自己做了壞事喔。」


    老師對於必須花時間在我身上感到不耐。我仰望他表情的視線,不禁加了力道。


    就算撒「我什麽也沒做」的謊,也沒有意義。


    老師對欺負的定義是什麽呢?


    是教室裏有許多「正常的孩子」,還有「犯罪者的孩子」,然後大家開心地上課嗎?


    ……真傷腦筋耶,我想早點回家啊。要是不扮演一下黏在電視機前麵的電視兒童,我的一天就沒辦法畫下句點。這是暫且騙你的(暫且不提的變形版),我要沉默多久呢?


    我要是承認是自己不對,事情可能就會演變成我得去赤池


    家賠罪。


    這可不行。我不想把事情擴大到牽連上姑姑,對她來說會很麻煩的。


    所以現在就保持什麽也不說;也不撒謊,硬撐著忍下去讓事情不再擴大。


    我雖然不是乖小孩,不過倒是進化成不說謊的小孩了。騙你的。


    為了撐過這個局麵,所以我隻在心裏反省。


    將緊握著的拳頭裏的滑溜丟掉。


    好讓自己即使聽到老師口中吐出多麽誇張的失言,都不致失去理性。


    都是我不好。大家對不起。


    所以請不要和我扯上關係。


    請不要試圖把我變成乖小孩。


    在我的心被老師當成抹布絞扭完以後,我踏上歸途。


    不知道為什麽,tooe跟著我。


    她留在教室裏等的不是別人,正是我。


    「你很慢耶、枝瀨同學,你果然是個慢郎中。」她再次發表自我中心的言論。


    現在,她就走在我旁邊。


    「我說啊,最讓枝瀨同學生氣的是哪一個?果然還是最討厭被踹吧?因為你昨天把赤池像桌子一樣踢飛了嘛,」


    「濱名同學住在哪裏?」我轉移話題的氣氛,不讓它繼續膨脹。


    「嗯?是完全相反的那一邊。我出校門以後其實應該要左轉才能回家。還有,我不是說過叫我遠江就行了嗎,枝瀨同學你這是第幾次了啊?要不要計算一下次數?」


    「知道了,濱名同學。」「你是故意的吧?你這個人真的很討厭耶。」tooe,妳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淡薄的黃色逐漸轉為橙橘,我在這樣的天空下走著,tooe也是,


    ……聽以我想問她理由。


    「那妳幹嘛繞遠路?」


    「?因為,呃。」


    「……那是什麽台詞啊?」


    「我隻是試著說說看枝瀨同學應該會喜歡的回答罷了。」


    tooe快步跑到我的稍微前方,開心地嘲笑我。說起來,她剛剛到底在說什麽啊?唔,不可知的力量不停闖出闖入我的耳膜,好忙碌啊。騙你的。


    「繞遠路那件事就別在意了,因為我今天要去枝瀨同學家玩。」


    「嗄?」腳步和耳膜的振動都同時停下。


    「你是想說你聽不到嗎?」她趁勝追擊地揶揄我,拿我尋開心。


    「不是啦……去我家玩?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的,枝瀨同學你還是嬰兒嗎?自己想想嘛。」


    她嘲弄著我,然後手指用力指向前方。


    「好啦。我不認得路,你要是不走在前麵,我哪知道怎麽走啊?不過,要是配合你那慢吞吞的腳步,我的腳都要酸死啦。」


    「那妳迷路不就好了?」


    「枝瀨同學好過分~全身都散發出欺負人的氣質,」


    tooe以一臉開心的模樣責備著我。


    萬歲☆我被欺負人的孩子稱讚有欺負人的素質耶!


    雖然這玩笑讓人很難過去不,我是說真的。


    tooe摘下我的帽子,在自己的食指上轉呀轉。妳不是嫌我髒嗎——我以斜眼將這個訊息傳遞給她。同時,為了不讓自己頭上的傷因為頭發被風吹起而被看見,於是用手掌押住自己的頭發。


    「你和老師說了些什麽?」


    把帽子放回我的頭上,tooe又把一時興起的好奇心扔了過來。


    「因為我一個人吃了兩個營養午餐的炸麵包被老師知道,結果被罵了。」


    「騙人。是赤池同學因為枝瀨同學的關係而不想來學校的事吧。」


    我可是都知道啦——她以這種感覺用食指指著我。我對要不要折斷她的指頭這件事稍微猶豫了一下。騙你的。


    「妳很清楚嘛。」


    「因為是我告訴老師的啊,赤池會這麽說也是因為我命令他的嘛。」


    「我也這麽覺得。」


    我在這兩星期間已經摸得很清楚,赤池不是能靠自己一個人做這種事的人。不過對tooe就還是完全沒有頭緒。


    「赤池他啊,我說什麽他都會去做。雖然很方便;不過也有點恐怖呢。」


    「他是喜歡妳吧。」


    「啊,是喔。不過我又不喜歡他,無所謂啦,」


    tooe就這麽幹脆地否決了這項嶄新人際關係的構築工程。


    看來赤池是在本人不在場的情形下被拒絕了。這都得怪他自己耍小好計不來上學……我抱著嫉妒的心情做什麽啊……其實沒有啦。畢竟我自己也是在不知不覺問被拱去當美化股長,相當感同身受。


    「話說回來,枝瀨同學,走那麽慢很有趣嗎?不走快一點的話,一起玩的時間不就要變短了嗎?你真是不機靈耶。」


    tooe的雙足步行切換為疾行。我則以「昨日從背後追趕而來,要是被它抓到的話就要重新過一次今天」的想法下定決心,無可奈何地加快腳步。


    要是赤池願意幫我當美化股長,我和他交換一下現在的狀況也無所謂。


    交換這個被欺負自己的人拉住手腕一起放學回家的狀況。


    「妳真的要進來?」我挺希望妳先回自己家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這麽做。


    「當然要。」毫無遲疑的tooe搶在我前頭,踏入了姑姑家的玄關。


    不知是否因為我被當成人質,所以tooe連門鈴都不用按就順暢地一路前進。


    「打擾了~」tooe誠實地宣告自己將要打擾我直到晚餐時間,脫下鞋子,但是沒踏上我家地板,而是踩在自己的鞋子上等待著。


    「枝瀨同學你在幹嘛啊?你得打招呼說,我回來了,』才行啊。」


    「……我回來了~」tooe的正論讓我不得不苦悶地開口。


    「你就不能再大聲一點嗎?」我不理睬自以為我監護人的tooe,定睛凝視走道深處。偶爾會在廚房東摸西摸或是嚼魷魚絲的姑姑並沒有現身。


    或許是因為聽到女生的說話聲所以躲起來警戒了?還是懷疑我是否因為覺得人生太過痛苦而去做了變性手術——不過當然不可能是後者。


    「你家裏都沒人嗎?還是說,都被枝瀨同學殺掉了?」tooe歪著頭表示不解。


    「門沒上鎖,我覺得應該是在家才對。」


    不過,要是在家裏的人是小偷先生(而且力氣隻有我的一半)而不是姑姑、姑丈的話,那就太好了。畢竟,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向他們介紹tooe。


    沒過多久,我都還沒整理好說詞,姑姑就踩著啪嚏啪嚏的腳步聲從廚房走來了。


    她定到玄關之後發現tooe,像大多數人會有的反應那樣吃了一驚,倒退了一步。


    「……歡迎回來。唔,嗯…嗯~是你的朋友?」


    因為太過可疑,她滿臉抽搐地看向我,於是我馬上別開視線。


    製造出微妙的沉默讓氣氛變得尷尬,tooe就會離開吧——我嚐試著無謂的努力,但一旁卻有人馬上硬幫我回答了:


    「是的,初次見麵,我是枝瀨同學的朋友,濱名遠江。」


    騙你的。我在心中確實補充。嗬嗬,這項工作讓我來做可是會跌破一堆專家的眼鏡呢。


    麵對tooe從外到裏討好似的招呼,姑姑瞪大了眼擠出一絲苦笑:


    「初次見麵,我是x的姑姑。哦……原來你交到朋友了啊。」


    我咬著牙強忍針對我三半規管襲來的音波攻擊。眼睛雖然看著我,但是卻完全沒發現這件事的姑姑,臉上的苦笑漸漸轉成微笑。


    「不過,第一個交到的朋友是個女孩啊。手腳很快的這一點也真的很像大哥呢。」


    「我想吐槽的部分可是堆積如山耶,」


    她不是我朋友;我手腳也不快;「也」是啥意思;還有一點也不像。啊,全吐槽了。


    「大哥?是指枝瀨同學的爸爸嗎?」


    tos咬住了這個話題,姑姑則是勉強露出一個徒具其型的「啊!」的表情。


    「枝瀨同學的父親,不就是……」


    話在口中遲疑了一瞬。因為接下來要出口的話除了危險還是危險,於是我脫下鞋子:


    「就隻是個沒用老爸啦。上去吧。」


    我推著tooe的背,把這個氛圍給破壞掉。看來我隻有在要破壞什麽的時候會變得機靈。


    就如同把像玉米片一般的:心的碎片啪嘰啪嘰地踩碎,就是那麽簡單。


    雖然大部分的人都是如此,但我的程度又更高一級。


    「喔唷唷,雖然很輕鬆可是好危險呀~」被我推著,tooe這麽說。聽著她說話的口吻,姑姑的臉上浮起笑容。嗯,眼前這位成年人被騙得很徹底。


    而姑姑對漸漸遠去的我們所發表的感想,更是錯得徹底。


    「你的臉皮遺真薄呢,」竟然這麽說。


    很想回她一句妳騙人。因為姑姑她哪有可能理解這種事。


    要說為什麽的話,就是因為姑姑太不知恥。


    姑姑的心實在太堅硬、強壯、厚實了。


    「濱名同學還真是個大騙子呢。」


    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上,我對定在前頭的tooe給予誠實的評價。


    tooe沒有回頭,隻以手掌輕輕拍打一旁的牆壁表達抗議。


    「咦,?你說什麽,?我們是朋友啊——啊,是好朋友才對吧?還有,叫我遠江。」


    「………………………………………………」


    「你歎氣是什麽意思啊?要是我說我是欺負你的人,那不是鐵定被罵的嗎?」


    「要這樣說的話也是啦。」我該怎麽吐槽來否定這個矛盾才好呢?


    「不過,果然呢。」她邊往上走邊轉過身,真危險。


    「果然什麽?」


    倒退著上樓梯,速度依然不減。tooe還真有一套。


    「枝瀨同學沒有告訴剛才那個人,自己在學校被欺負的事對吧?」


    「要是有說的話,濱名同學現在應該已經被我姑姑抓去做肉幹了吧。」


    「好恐怖,真不愧是枝瀨同學的家人,」


    抱著奇妙的佩服,tooe比我先踏上了二樓的通道。不過姑姑不算我的家人啦。


    通道隻有一條,右手邊是窗戶,左手邊則並列著兩個房間。tooe轉過頭——


    「是哪一間啊?」「最裏麵那間。」「原來如此,那就是第一間囉。」可惡。


    明顯不相信我的tooe,拉開自己前方房間的木門:「房間初次公開——」沒征求任何許可就踏了進去。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把門關上把她封印起來,但最後還是跟了進去。房裏很髒,不嫌棄的話請進——雖想在背後對她這麽說,但是感覺應該不會有什麽效果,所以還是不說了。


    隨手把書包丟到房間中央以後,tooe像遊魂似地在我的房間裏徘徊。


    然後小聲地叫道:


    「嗚哇~什麽都沒有~!好難吃驚喔!」


    看起來的確是很辛苦的樣子,尤其是表情肌肉。塵埃飛起來,更助長了tooe的躍動感。唔~是個中立派。隻是單純的不想站在我這一邊嗎?還是因為不承認我是這個家的居民嗎——我對無數飛舞的塵埃,進行了無謂至極的考察。


    「這裏這樣也算房間啊?因為是空無一物的儲藏室所以把自己放在這裏?哎呀呀,是要塑造枝瀨同學其實是個老實人的感覺?」


    「不,濱名同學是個性格扭曲的人才是正解喔。這裏的確是我的房間。」


    把書包放在桌上,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拿下帽子一起擺在書包旁邊。用手把頭發隨手撥亂姑且先當成偽裝,然後坐在地板上,把椅子的使用權讓給來訪的客人。騙你的。


    tooe把我用的椅子從桌子旁拉出來,毫不客氣地坐了下去。她把自己的背部深深地靠在椅背上,抬頭仰望沒點亮的燈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把冷氣打開啦。」「這裏沒有那種東西。」「電風扇呢?」「那種東西這裏沒有。」


    不知道是因為從窗戶透進的紅色光線:還是因為房間裏沒有空調設備,tooe的眼睛和眉毛瞇成一線,一臉歪局興的樣子。感覺真不錯。tooe露出厭惡的樣子簡直可以當成一幅畫,滋潤我的心。


    我不太清楚這是不是騙你的。


    「枝瀨同學你真的很討厭耶,你性格裏的這種部分甚至都表現在房間上了,一定是。」


    給人帶來天大的麻煩還叁百不慚地說個不停。tooe旋轉著椅子,裙腳飄了起來。


    「沒法子,隻好自己動手來了,忍一下吧。」


    接著她任意拿起我的書包把裏麵的東西倒在桌上。我連說出「妳幹嘛啊?」一類的話來阻止都來不及,她就已經把綠色的墊板從我的筆記本裏抽出,對著自己漏了起來。


    「嗚哇,好悶的風,感覺反倒會讓我流更多汗。真是個和主人一樣沒用的墊板啊,」


    她到底是來幹嘛的啊?要對我擺臉色的話,就像平常在教室裏那樣不就好了?


    「那妳用自己的不就好了。它搞不好會有和濱名同學一樣的冰冷態度喔。」


    食指抵著太陽穴,我從口中吐出輕微的諷刺。


    「啊哈哈。你在說什麽啊,枝瀨同學明明就比我還冷上十倍不是嗎?你可是像爬蟲類加昆蟲的混合物那樣的東西耶。」


    t00e說的話雖然不帶惡意,但是光從字麵上來看的話我就不具備身為人類的要素了,所以似乎不是恐龍人也不是變蠅人。


    「說起來,要亂搞的話拜托拿自己的書包玩好嗎?別把我的書包卷入妳的事。」


    「這裏是枝瀨同學的房間,所以枝瀨同學的東西到處亂擺也很正常吧?如果弄亂的是我東西,那我不就看起來很沒家教了嗎?麻煩你用腦想一下嘛。」


    「這倒也是。」不管抵抗或反諷統統都放棄,我試著把這番話付諸流水納涼。不過目的是騙你的。


    坐在榻楊米上,想象著瀑布打在身上的狀況,刻意忽略眼前滴落的汗水。


    「枝瀨同學,你平常在這樣的房間裏都做什麽打發時間啊?」


    「做功課和念書。因為學期前半的課我都沒上過,所以得自己複習才行。」


    雖然以前有學過。但是因為那一年發生的淨是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塞進我腦中的精神創傷已經超過了記憶容量。很想象阿道那樣輕鬆地刪除,卻連一點點也消不去。我的腦細胞該不會是遭到了很巧妙的破壞吧?


    由於我無法提供娛樂,感到不耐的tooe停止用墊板漏風。她以要是沒有靠背就會直接向後摔個倒栽蔥的那種想拉開距離似的視線朝我看來。


    「枝瀨同學你啊……」「嗯。」「是個笨蛋呢。」「所以才在念書啊。」


    試著以聽起來很帥氣的說法吐槽她。不過,這對難討好又不把別人說的話當一回事的tooe來說並沒產生什麽效果,她隻是哼笑了一聲。


    然後,每當tooe說「枝瀨同學你啊……」的時候,我就回以「嗯」或「這個嘛」這種由工廠生產線製造出來,毫無手工味道的回複。三十分鍾就這樣漫長地過去了。


    意識在這個連蟬鳴聲也聽不見的房裏無處可逃,很明顯的,隻能將注意力放對方身上?


    這樣的欺淩,就和社會給我的那種差不多,或者該說這就是原因。簡


    單地說,就是這一切都是大家和社會不好——我學大人那樣把責任轉嫁給別人。算借口就是了。


    所以,tooe會說出「我要回家了」也正常不過,我高喊三聲萬歲……哪個是騙你的呢?


    tooe扔出我的墊板,從椅子上跳下來,但是著地失敗,腳在楊楊米上滑了一下。她摔了一屁股之後,那句「好痛喔,」不知道為什麽向我拋來,然後在地上手腳並用向我爬過來——從旁邊一把抱住了我。


    一瞬間我以為發生了地震,眼睛慌忙左右看,不過除了我自己之外,其他東西都沒事。


    「嗚哇,枝瀨同學果然好瘦。好像凱薩琳(註:日本漫畫家うすた京介的作品中登場人物的暱稱,特徵是身體脆弱)。」


    「…………………………………………」我的意識像從一段長樓梯滾下來似地上下起伏。


    覺得喉嚨好像在進行縱向旋轉。


    「你有點反應行不行啊?」tooe以符合小學生身分的態度向我進言。


    「這是幹嘛?」「抱緊你啊。枝瀨同學也要嗎?」「……不。熱死了。」「啊,是喔。」


    她抱得更用力了。這個發熱的物體靠在身上,感覺一部分肌膚像快要柔軟地融化似的。啊啊,這也是欺負人的一環嗎?我在腦海一角如此領會。落在脖子上的tooe的頭發帶來的感觸,不起眼的化為誘發我牙齒傾軋作響的異物。


    「枝瀨同學總是穿短袖衣服,可是手卻一點也沒曬黑呢。是有把自己送洗嗎?」


    哪比得上濱名同學白到自己就像洗衣粉吶——如果是平常的話我應該會這麽回嘴,不過因為現在是特別狀況,所以我急遽變更內容:


    「……我再有禮貌地問妳一次。請問妳為什麽要抱我?」


    對年紀比自己小的人使用敬語、從窗戶射進的光線燒灼了我的眼睛。這是為了讓自己看不見視野裏的tooe的應急處置。


    「枝瀨同學都不會有那種突然想抱住什麽東西的時候嗎?」


    「……妳不是說過我很髒?」這是第三次了。無三不成禮,所以問題脫口而出。


    「哎呀,你還在意喔?枝瀨同學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啊?」


    「才不是。我隻是提醒妳要對自己的發言負責。」這在我自己不想被人警告的事項裏也一樣名列前矛就是了。


    幸好不是從正麵被抱住。還有,可以的話也希望能考慮一下季節。


    ……雖然這並不表示可以抱我,不過感覺也不含否定或肯定的要素在內。光線屏蔽那短暫的有效期限到了,視野擅自開始了複原作業。


    「就是腦袋裏感覺有個像白色牆角的東西在閃爍,然後手腕的內側開始蠢蠢欲動,接著就想找個什麽東西抱住。」


    tooe把脖子轉向右邊,說明了將表情從我的眼球中隱藏起來的動機。


    「什麽東西……那為什麽是找我啊?」


    「嗯……因為枝瀨同學很像東西啊。還有啊,你的『為什麽』太多了。」


    她噘起嘴,責備我對人的態度。疑問在我心中卷起漩渦——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反正已經被念了,再多一個也沒差。騙你的。


    「濱名同學真是個令人難以理解的生物呢。」


    像妳這樣的小孩,即使送去醫院也醫不好。


    不過,因為沒有同年代的其他小孩,所以班上的同學全都符合這個條件就是了。


    「那不然我多說一些自己的事讓你知道,然後枝瀨同學就會溫柔一點嗎?」


    用我的肩膀擦著自己額頭的汗水,tooe向我提出質問。這說法威覺像問題出在我身上,把我當成每次接觸怒氣就會愈來愈沸騰的謎之物體,毫不講理地對她發脾氣似的。


    「妳不覺得,要求我對妳溫柔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


    「為什麽?啊,我用了枝瀨同學的台詞。」


    她吐出鮮紅的舌頭,舔了自己的嘴唇和我的上臂一下。「汗水的味道。」tooe發表感想,不過我在心裏偷偷期待著她說也有雞肉的味道。騙你的啦。


    「因為濱名同學欺負我。我被濱名同學和班上的同學欺負。」


    溫柔地欺負人和被欺負,我不是鋪路專家,沒辦法把他們連在一起。


    「啊,從明天開始就不會欺負你了喔。真是太好了呢,枝瀨同學。」


    她的手掌朝我被抱住的肩頭拍了幾下,輕鬆地發表攻擊結束宣言。


    ……這是第幾次了呢?是第幾次在口中充滿「這個人究竟是怎樣啊」的歎息了呢?


    明明還有很多其他朋友,卻硬是故意來招惹我。是因為喜歡稀奇的東西嗎?


    「開心嗎?」「非常。」「既然如此,你也多少做點有區別的反應嘛,類似煙火插在頭上那種喜悅一類的。」


    「我要是唐突地大叫一聲『呀~喝~!』的話,那應該是因為痛覺吧。」


    而且保持坐姿直接跳起來到右手都幾乎要摸到天花板。


    「嗯,的確很痛。」tooe被我拉著一起跳起來,腳和臀部因而再次撞上榻榻米,嘴裏嘟噥著無法確定意思的感想。飄浮在空氣中的塵埃像群眾於屋簷下的蟲子。在空氣中飛舞。


    「不過啊,嗯,算了。那就總之先告訴你一個關於我的個人情報好了。我啊,在下學期要轉學了。」


    tooe以帶著撒嬌又毫無緊張感的聲調細語,讓我產生有點像在作夢的感覺。


    「……轉學。」


    「嗯,轉學。我要轉學到別的縣去了,聽說是個有海的地方。」


    「……海。」


    我像是用視線追著虛脫的某物似地,不帶感情地反芻tooe的話語。


    tooe把脖子伸長到幾乎摩擦我的臉,然後直盯著我的眼球:


    「你是想到了什麽嗎?」


    「隻是覺得頭發被海風吹得濕濕黏黏的一定很不舒服吧。」


    「哇,真像枝瀨同學這種犯罪者會說的話……真想切開你的胸膛看一下裏麵是怎樣。」


    「那個一下會是第一下;也是最後一下喔。」


    「裏麵一定是空空如也啦。」


    簡直完全無視我說的話,tooe詭異地噘起嘴唇,把手從我的上衣下方伸了進去,直接觸摸我的肌膚。


    「……」我克製住一邊叨念「妳幹嘛啊」一邊後退的念頭。


    理由是因為tooe的手很冰涼,感覺很舒服——我如此認定。


    「枝瀨同學好像沒有心耶。」她的右手在我心髒上方不斷左右摸來摸去。


    「我的心髒明明就還在跳吧。」


    「那個地方沒有心喔,枝瀨同學。」


    她像理科老師似地搬出人體學的構造,對非科學加以否定。


    像是要壓在我身上似地步步進逼。


    如果是這樣,那心到底在哪裏?


    「我不是說過了嗎,枝瀨同學沒有心啊。」


    本以為自己是在腦中這麽呢喃而已,不過看來似乎是從嘴裏泄漏出來,因此得到了tooe的響應。還是說,其實我的心是在身體外側飛舞,就混在這些塵埃中?


    tooe右手的指尖改變了角度,全員聽從號令起立。以指甲站立在我的皮膚上。這些由指甲形成的腳一開始是戒慎恐懼地在我的皮膚上著陸,接著紛紛踏著我的肌肉朝自立邁進。


    汗水、夕陽,還有綠色的墊板徹底吞食了我的注意力,因此無法抗拒tooe的行為。


    不,或許在我身旁呼吸著的就是tooe。但是這不安定的光彩讓我無法確定。


    大型的塊狀物和歪斜貼近我的耳邊:


    「既然是空的,那把我裝進去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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