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來的我」  櫻班  天野x音


    我一定要離開那個家,過更愉快的生活。


    眼皮上有道影子遮蔽,「我」張開眼,睡眼惺忪的小麻正在看我。


    「唔呣~」對我輕易就醒來的事,麻由不滿地低吟。「早安,小麻。」


    小麻似乎想炫耀她比我更早起床,可惜我一覺也沒睡,我隻是閉上了眼睛。因為一張開眼就會看到許多死者來來去去,很不舒服。有個家夥特別糾纏不清,想把我的眼球吃個精光,差點就被她得逞了。


    世界是由個人的心靈創造而成,隻要我認為幽靈會啃食視神經,眼睛就會真的什麽也看不見了。心雖然萬能,但若是遭人操弄,輕易就會被踏入內心深處。雖然說我的心很淺薄,到處是死巷子,沒什麽窺視的價值。幽靈大概是太閑了,亟需娛樂,才會窺視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實在無法理解嚷著「啊——不想死啊——」而自殺的家夥。我的世界裏充滿著名為「小麻」的娛樂,陷入「想死」這般負麵想法的可能性,比小隕石落在地球的機率還低啊。還低低低啊。「嗯?阿道,你怎麽了——?」小麻揉揉眼睛看著我。但一般而言,我實在沒有什麽好看的吧?就跟明明沒有商品可賣,卻在古董市場鋪地毯擺攤的狀態一樣。附帶一提,商品進貨時間永遠是未定,所以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確定。確定性無可顛覆的事物給人一種爽快感,很棒啊。腦子呆愣,好似籠罩一層霧,我卻覺得神清氣爽啊。


    就跟右邊鼻孔承接山泉水,左邊的鼻孔剩下新的神明(注:據說日本的神隻「素盞嗚尊」是縱鼻子生出來的)的感覺一樣。現在要我很沒效率地在空中飛行幾秒鍾也沒問題,比掏耳朵更容易,可說易如反掌。


    ……但是,咦咦——這種狀況很奇怪喔——


    我明明一直是醒著的,這段期間的記憶卻完全付之闕如啊。


    時間令我產生一種並非時鍾的指針在轉,而是整個時鍾一起旋轉起來的錯覺。看來我超乎必要地受到地球自轉太多影響了。「啊——」眼睛回轉。「嗚——」舌頭也回轉。「欸——」和麻由回轉。「喔——」床也回轉。不過,這間公寓真是不應該啊。不小心排擠「咿——」了,害我產生罪惡感。這是騙你的…的…的……


    算了,想太多隻會讓誕生於山泉水的如鏡水麵從鼻孔裏蒸發,所以要以爽朗而愉快的心境度過無盡流逝的時間。這世界不存在比這更棒的幸福了。


    對了對了,我看我把記憶闕如的理由當作是作夢的緣故好了。好,成功了。夢的內容是跟妹妹與她媽媽一起去釣蝥蝦。雖說這隻是引用自過去的記憶。


    算了,反正內容也很爽朗。夢的最後,在我背後召開踩扁螯蝦大會的妹妹誤把我當成螯蝦踩扁了,這也算是充滿泥濘的爽快閉幕方式吧。「喵——」因為太爽快了,我順便跳向小麻。我自認與其說是狗更接近貓。嚐然是騙你的。這謊扯太大了,害我覺得很惡心哪!我才不是什麽貓,當然是因賽克特(inside)啊。而且還是安特(ant)。因安特(in-ant)。進入螞蟻。試著進入(注:出自米澤穗信的推理小說書名)。minus n。這就是別人對我的評價。


    「對阿道而言,今天是想撒嬌的日子嗎?」我抱著她的身體,小麻高興地摸摸我的頭發,接受我的撒嬌。她的動作遠不及哄嬰兒的溫柔撫觸,是完全沒考慮到力量大小的粗暴摸法。不過我是被虐狂,要照顧我,這才是正確答案。我高興地接受被她以彷佛要把頭發一部分變成荒野的力道亂摸一通,又更用力地抱著小麻。我發現最近跟小麻的交流不夠,很不阿道阿道而猛烈反省,所以今天才會決定像這樣一絲絲破綻也沒有地演出阿道。在和平的日子中追求細小的刺激,偶爾一次不是也很不錯嗎?不,社會上的確因啥鬼殺人案而紛鬧不休,但是事件跟我與小麻在的公寓一點關係也沒有。這裏不是左鄰右舍傳遞傳覽板,呼籲注意居家安全的社區,請別把這種敦親睦鄰的交流方式帶過來。


    「過了一晚,阿道似乎感染小麻病了耶。」小麻笑咪咪。


    「啊~這個病名我接收了,好想一直感染下去喔。」


    「呼呼呼,盡情地感染吧!小麻也要得到阿道病。」


    「這樣一來,兩個人都有病呢。」


    「啊哈哈——」


    「唔呼呼——」


    本來就有病——


    被我抱著,小麻扭動身體改變姿勢,變成小麻也抱著我的狀態,也就是俗稱的——也不必俗稱,除了「摟在一起」以外,我想不出該用什麽詞來形容。「摟摟。」「抱抱。」


    發展成看誰能更抱得更用力的比賽了。「我捏捏捏捏。」小麻盡情扭曲著柔軟的臉頰摩擦我的肩頸。我也用力地用手臂摟抱小麻的細腰,「磨蹭蹭蹭蹭蹭。」用腹部跟她競爭。


    彼此相接觸到嫌身體礙事的程度,我與小麻的骨頭在各處相碰撞,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並不是骨頭沒毅力,它隻是哼唱起歡喜之歌罷了。誕生於悶熱之中的汗水等同於心靈的淚水。隻有眼球能夠哭泣太不公平了——有點堵塞的鼻子如此抗議。嗯~……喔喔喔,鼻塞。說不定我得感冒了?不,這隻是小麻病的早期症狀—發高燒&視野被重新設定,看到小麻以外的物體會變成模糊一片。目前就是設定的過程。這是捏造,也是夢想。但隻要一心一意地祈念,我的眼睛說不定真能被改造成如此。既然是心靈創造世界,我也應該能接更近小麻的領域。如此想來,更覺得不可思議,為何我迄今為止並沒有以此為目標?幹脆跟小麻合而為一吧。不不,說「幹脆」,明明沒什麽了不起,居然還以裝模作樣的語氣賣關子,這是違法的喔,可能違反了小麻王國的條約第三條:阿道不應該活得裝模作樣。我的行動與思考會受限,而輕鬆活下去啊——


    「今天別去學校了,一直在一起吧——我會跟你在一起的——」


    摸摸,刷刷,像用絲瓜刷子刷頭般,我被人在手中轉來轉去。


    「不,要去學校。」自然而然地就是要針對這點挺身發言。「呣嘰——!不可以恢複——!阿道要當個小笨瓜才行!」麻由劈啪劈啪敲我的側頭部,我被揍得遍體舒服,心情變得很高昂,熱度硬梆梆地散發到全身上下。


    但是我並不打算改變主張。就算是彎道,也要跨過護欄筆直前進。對現在的我而言,路等於不存在。好自由啊——


    身為學生所以要去學校,這就是抵達真理的最短捷徑,就跟必須認同因為阿道是阿道,所以要待在小麻身邊是相同的道理。雖說我的腦中花園開滿了名為小麻的花朵,根本沒有特別認同的必要。但是為了讓不安的腦袋瓜安靜下來,我需要動機。即使那通電話打來也不為所動、緊抓死咬的動機。「來吧,該準備去上學羅。」「斷然拒絕!」我抱著小麻從床上滾下來。當然,充當床墊的是我。


    「好啦好啦——要去上學啦——」「嗚嘰——!不要拐跑小麻——!」滾滾,在地板上橫轉移動。「去學校幹什麽——!小麻覺得很無聊,而且我不要跟阿道分開。」「抱歉抱歉——但是我們應該散播小麻菌,著手進行全世界阿道化計劃啊——」


    其實我並不想說謊,但因為不可能實現,結果而言仍是虛偽,真是糟透了。


    連「我」本身,也是一種不想說的謊言。


    但話說回來,好奇怪啊。世界變得過分罩純,背景模糊,彷佛沒有乾掉的水彩畫,配色顯得十分不足,絕對沒用上檸檬黃吧。


    原因也許是睡眠不足。我說不定就要見到白色鱷魚(注:漫畫家江口壽史在趕稿期間因為太疲倦,產生看見白色鱷魚的幻覺)了。


    我可說緊抓著存在本身不明確的東西進行詐欺,所以漫步在


    這種模糊的世界裏才是我所應得的,但總覺得有點……並非無色無味,而是更像凝視著加了很多食用色素的紅薑般,對眼睛很不舒服。我最近似乎老在眼球上出毛病。


    棒狀人滾呀滾的,滾到玄關處。我嫌麻煩,決定不換製服了。既然學校的教師們口口聲聲要我們磨練內在,我相信即使外表不夠用心,他們也會公正嚴肅地評價我的內在。無須打破,就能看見包覆在蛋白裏的蛋黃,這才是成熟的大人。


    在穿上鞋子前「呣啾——!」欣賞抓狂的小麻後,我閉上雙眼。閉上後,更用手掌遮蔽眼前黑暗。修正眼角兩端的紅白熱光,我一個個親自拿起有如汗水滲出的記憶,進行檢視。


    「……………………………………」a~b~c~d~似乎聽見某人低語回蕩。


    沒問題。


    我並沒有忘記昨天為止的一切。


    同時也對現在這個瞬間有著既視感而放心。


    啊啊,我正在過著反覆的日常生活呢。


    雖然我現在是小麻派的頭號支持者(其他較顯著的支持者還有那個不知叫作稻澤還是稻側,名字本身就模糊不明,別說是教科書,就連電話簿裏都找不到的同學。他是個有如比我穿過天花板,頭部持續撞在上麵的爽快感更爽朗的家夥。他的爽朗程度足以跟徹夜寫成的原稿存檔後,走到一樓盥洗室裏用冷水洗臉的心情匹敵。這個裝出彷佛能從青春痘上擠出口感超清爽醃小黃瓜般的好青年風貌的男人,基於被小麻的純真所吸引之類超級欠缺根據的動機,到處跟蹤小麻,可說是人類的頭號公敵。雖說地球上的人類多到足以醃漬起來當保久食品,但由現狀看來,阿道種與小麻種可說絕無僅有,因此他可說是極限定種人類的敵人。以上便是我對他的渺小進行的補充說明。)……咦?剛才說到哪裏去了?注意力持續被注釋所吸引的期間,我原本想攤開的話題像布巾般被風吹走,不知飛到哪兒去了。是否該去撿回來也很令我傷腦筋,結論就是我應該放棄它,思考別的事情才對。老實說,長x的事情對現在的我而言一~點~點~也無所謂呀!完全沒有將之當作主軸述說的意義呢。


    跟小麻跌跌撞撞地抵達學校,想身穿便服進入教室,卻挨了正在講課的教師一頓罵。教師絲毫不打算認真審核我的內在,而是劈頭直接就否定我。我的如意算盤失策了,覺得很失望。我是說,對我自己。


    反正我也沒有什麽足以被評價的內在,就跟蟹殼一樣。有腳卻沒肉,撬開外殼也隻會叫人失望。也許是早看穿了我,教帥才會連正眼也懶得瞧吧。可見人啊,活久一點就能習得識破真偽的能力喔。騙你的。


    附帶一提,我能識破自己的謊言喔!


    啊,還有就是,我忘記一件重要的事情了。今天原來有體育課啊!所以忘了帶運動服來的我們,本來就不能參與上課嘛。持續被同學投以「太脫線了吧?」「真丟臉啊」的視線,而且繼續打斷上課的話,我的良心以外的地方也會覺得難受,所以決定早早離開教室。


    回到走廊,小麻也以相同理由被趕出教室,站著發呆。我們沉默不語但心情相通。「咚!」兩人在走廊上相撞。我再次與小麻合體,軟啪啪交纏著,彷佛要跌落般走下樓梯。


    「呐,我們回去嘛。」小麻拉著我的脖子皮甜美地低喃。「嗯~好啊。超巴德(bad)的美好。」每次思考自己在講什麽,通常會得到「我也不知道」的結論,所以放棄。我平常就是這樣,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喔。正確說來,是從來沒普通過。我最大的問題大概是這裏吧。


    腳步虛浮,就如同小學工藝課時製作的,能演奏音樂的木雕人偶一樣毫無安定性。「好啊,好啊~」打從心底讚成回家,瞄了一眼保健室,裏頭被偷懶的學生塞爆,決定改去體育館看看。即使在體育課中,二樓應該也是空的,那裏是桌球社的地盤。本校校風並沒有搖滾到有不良學生集團躲在更衣室吸煙,最適合想去幽靜處的你——早上的占卜明白地指出這裏就是今日的幸運道具。隻不過,把不能拿在手上的東西稱作道具似乎有點困難,但反正是騙你的,所以一點問題也沒有。啊,這很不錯耶。「一點問題也沒有」這句話。如果得在手斷掉時使用手槍,隻要默念這句話,似乎連虛弱的我也能開得了槍。咦?不需要嗎?


    但是,說不定會因為人煙太過稀少而引來愛打桌球的亡靈出現。如果真的在的話……我一定會保護小麻,保護她不受飛來的大界外乒乓球攻擊。


    姑且不說這些,我們從保健室窗戶出去。一溜煙地出去。躺在病床上,睡眠不足,看起來很不健康的女孩子看到我們不知為何很驚訝。超不知為何。「呐~回去啦。」小麻勒住我的脖子抗議。究竟要我回去哪裏呢?「好!好~」原想安撫她,卻因為呼吸被半塞住而發音成「姥~姥~」。若對戀日醫生這麽說,她八成會向我揮舞無照密醫的手術刀呢。唉,好想見醫生啊。


    總感覺隻要能見她一麵,我就能獲得救贖。醫生是教祖嗎?雖然我並沒有抱著需要受人拯救的煩惱,可是卻經常懷著想被救贖的奢侈願望。


    我與小麻行經體育課中跑步的學生或監督學生們的教師麵前,穿越了操場。「天氣真好耶。」


    「那又怎樣。」不管我的臉色是否變得跟藍天一樣,小麻直直瞪著前方行進。


    我們打開遠離講台位置的門,進入體育館。這時我才注意到,我們並沒有換穿外出鞋,卻直接在土地上走動。在外麵走時不使用被給予「外出鞋」如此簡明易懂名宇的東西,這是多麽無禮的行為啊。如果有人開發出水池鞋,我們應該用不著深呼吸蓄積種種東西,就能在附近的釣魚池上走路吧?唔哈,夢想無限大。


    「打擾了——」打聲招呼,直接穿著室內鞋進入體育館裏。由於我們並沒有換穿體育鞋這種用途如此簡明易懂(略),理所當然受到了眾人責難的視線注目。連在球場上砰砰跳動的籃球也失去了活潑聲響。我與小麻很害羞,不敢在這個連籃球都注視我們的地方多待一秒。應該說,光是沒人拿著獵槍出現就該慶幸羅。所以我們毫不猶豫地從右側樓梯走上二樓。我啊,最討厭藉口或辯解了。雖然最喜歡說謊就是了。萬一真的不得已要找藉口時,就是老婆婆。我會說,碰上差點遇上車禍的老婆婆。我靠著「為了救她而遲到」的謊言來推托,而老婆婆(從我腦子裏向大家問好!)也能得救,可說一舉數得呢。很好,真是個偉大的謊言。


    踏著綠色橡膠般觸感的樓梯往上,忽視路上經過的桌球社活動室。那裏與其說是活動室,更接近女生用的更衣室,且原本還是儲藏室。以前曾經陪桌球社不世出的偉大打擊高手進來過,裏麵到處是塵埃,跟我的房間很像。


    「阿道發呆。」像蒼耳子般黏在我身上,玩弄我脖子皮的小麻不高興地咕噥。「呆呆~」我無意義地反芻,覺得自己的某處似乎彼扯掉了。


    二樓的狹長空間上理所當然地擺著桌球桌等器具。桌子沒折疊收起,放置在原地。其他還有用來打開排氣窗的回轉握柄,以及雖用不著了,但塞不進社團用的收納籃的劍道防具也從劍道場搬來這裏放置。這些東西被塞進喜歡去會會強者的格鬥家(注:指格鬥遊戲《快打旋風》係列中的角色「隆」)肩膀上背的那種破破的袋子裏。表麵上看來平淡無奇,說不定一打開就見到大量滲入護手的汗漬凝結物=鹽巴,或長了黴斑的麵具之類呢。以前曾聽金子說過,這算是劍道社的成規,或稱宿命。這麽說來,不知道金子過得還好嗎?說不定已經死了,但不管他是在陽間還是陰間,隻要過得很好我就很高興。很高興啊!死了很高興花一匁(注:「花一匁」是一種日本兒童遊戲,搭配童謠遊玩。當中一句歌詞是「贏了很高興花一匁」)。


    我們啪噠啪


    噠走在塗了一層厚厚保護漆的步道上,通過桌球桌旁。我為什麽要朝著正麵牆雖前進呢?這段期間,一樓再度奏起籃球樂章。由二樓的扶手窺視下方。附帶一提,二樓掛了窗簾般的綠網,由一樓不易看見我們。


    地板又在籃球上砰砰彈跳了……啊,反了。地板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對了小麻,我們來玩桌球吧。」在我腦中來回彈跳的球產出這個提議。某種意義下這也與產卵很相似,因為乒乓球本來就很像烏龜蛋嘛。


    「桌球~?」小麻略顯露出兩人獨處專用規格的表情,歪著頭感到疑惑。


    「就是乒乓球啊!」我情緒很嗨地如此宣稱。八成並非是英語發音吧。


    隻不過,我為什麽這麽興奮啊?是睡眠不足所帶來的反動嗎?


    「我沒玩過。」


    「總之來玩看看嘛。」正好幽靈也離開桌球桌了。我翻找放置於劍道防具對角線上的紙箱,找到兩支桌球拍。「……」我決定使用這支球掐。嗚哈,特別優待。順便還拿了兩、三顆外星生命體(metroid)製的乒乓球……啊,是賽璐珞(celluloid)嗎?總之是這種地球化學物質製成的乒乓球,借用附近的桌球桌。因為是幽靈小姐玩過的桌子,所以網子到現在還沒有撤下來。幸好沒連網子也變成幽靈。「來,你拿著這個—離遠一點~」「不要。」「嗯——」把她推開了。超努力地。我真的這麽想玩桌球嗎?連我自己也微妙地覺得不安起來。


    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我身邊,走向桌子的另一側的小麻像是拿飯匙般握著球拍。我則憧憬某個四棒打者,模仿他的握法。這種握法的源流可以追溯到憧憬某個桌球漫畫的妹妹頭主角(注:指漫畫《稻中桌球社》的主角「前野」),關於詳情,請容我在此省略。


    「回擊時要讓這顆球在對方的場地彈跳一次喔。」


    我把我所知道的桌球規則全部向小麻說明完畢。小麻拿著飯匙球拍麵無表情地揮動。我試著帶著拋物線將乒乓球送到小麻那邊。小麻瞄準跳動的球揮動球拍,送出一陣風來——也就是所謂的揮棒落空。乒乓球在小麻的桌上彈跳一次,落到地板上。


    小麻像貓一樣,用眼睛追著跳動的球,腳卻一動也不動。我代替她跑過去回收在地板上小幅度跳動的球。感覺就像是試圖用手接住斷斷續續從屋頂落下的雨滴,不具實體。我們的桌球是空虛.是空球。


    這時我才想起,小麻是個欠缺遠近感的孩子。而我則是個欠缺記憶力的孩子,也沒什麽學習能力。「好~再來一次吧~」所以才會又重複了這句話。


    試了兩、三次,小麻老是無法正確地回擊乒乓球。即使擊中,也是由上而下覆蓋般地扭動手腕,把球敲擊在桌子上。


    姑且不論是誰的,肯定是某人所有物的乒乓球被敲出裂縫了。


    小麻高明地將麵無表情轉換成不高興。以最小的變化做出最好的表現,小麻的性價比真是太高了啊。不管切下哪個部分都值得誇獎,是人類版的金太郎糖!「不好玩。」相較之下我則是飽受責難。「啊~……」桌球好難啊。像我們這些沒接觸過的人,連擊中都有困難,沒資格嘲笑四棒打者啊。


    難道我跟小麻不能更正常地樂在其中嗎?


    多半很難吧,因為老是揮棒落空。


    最後,球拍與球拍疊在一起擺在桌上,我跟小麻又「合體——」躺在地板,發出比籃球在地板彈跳更浩大的聲音滾動,「呀~呀~」「唔呼呼」了。跟平常一樣,彼此磨蹭大腿,玩起了敲擊心髒遊戲。


    一靠近地板,原本不在意的橡膠類氣味就增強了。那是球鞋與地板摩擦才會留下的味道。我聞到這個之後,無數次無數次把鼻頭湊到地板上,尋找有沒有另一種味道,尋找是否有我認識的某個女孩子的殘留香氣。


    不顧是否會丟臉,我老實招了,我啊……除了有意義的排遣無聊以外,對桌球其實還有著另一種期待。當然,我並不是想透過桌球與小麻產生若有似無的羈絆或清純的氣氛,也不是想增進美容健康而流點汗水。就連球都無法好好打出去,我們不可能為了如此積極正麵的理由玩桌球。但即使如此……


    我還是期待了這件事。


    期待若握著她的球拍,長瀨透也許會附身在我身上這樣。


    這隻是種假設,說不定我正在喪氣。


    若以四字成語來表示就是「意誌消沉」。若要用長一點的句子來表現,雖然有極接近無限的有限表示方法,但終究能統整成「喪氣」兩字。為什麽?我完全聯想不到原因。我老是覺得最近的我不隻讓他人,也不斷讓自己感到無法理解。時常處於混亂狀態。


    「我…何時…戴著…鬼麵具…了……呢?」


    雖然我出身zipangu,卻沒有定居在岩漿噴出的洞窟(注:出自電玩《勇者鬥惡龍3》),那也不是附近的觀光聖地。算了,反正是一個人旅行所以不會造成影響。倒不如說因為防禦力最高,現在的我沒有喪氣的可能性。不論什麽都能跨越,連上岸的必要都沒有。隻需隨波逐流,就能不受傷害地安然度過。如同指甲長得很快的時期,現在的我處於最佳狀態。就算沒跟奈月小姐聯絡我也不在意,超有朝氣。


    結論就是,我並沒有喪氣。完全沒有。你看,我還能悠哉思考並接受這種問題呢。啊——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太陽與天空雲朵的流轉變化好美麗呀——放學路上,像這樣欣賞著傍晚的景致變化,會令人內心充滿解放感而雀躍不已。「……咦?」小麻不在了。不在我身邊。在哪兒在哪兒?我又舉頭又蹲地搜索,哪裏都找不到她的形體與影子,好奇怪啊。


    小麻沒踩著阿道的影子,無法活超過三十分鍾以上——如果以這類設定自我束縛地過活似乎也頗有趣,但是她真的單獨出門旅行了嗎?不讓我送別就離開了,以小麻的個性來說還真見外。如果是平時的小麻,多半會叫阿道召開送別會,說出:「今晚是熱~情的夜晚!咕咚咕咚煮沸的鍋子!嗚咿嗚咿!」呢。也許她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吧?比如說,正牌阿道逃獄了,小麻要去幫他接接風之類。反正最近鎮上殺人風潮正火熱,他也跟著來開慶典如何?血腥盛宴!……我沒自信這種冷笑話是否有趣。


    也許是正在等候虛擬觀眾們的審查令我緊張,我感覺到某種油然升起的悸動來到喉嚨附近,讓人錯覺新生命即將誕生的躍動感貫穿我的體內。呼吸亦受到影響,變得愈來愈急促。與其說急促,正確而言,打從一開始就喘不過氣。但是腦子卻同時激烈運作,妄想個不停,遲遲無法平複。


    「鳴嗯~」模仿爛醉的人,雙膝觸地。眼中閃爍不停,疲勞的星星勾勒出流星群。


    我在想,說不定我呼吸急促的原因是我剛才跑步了。或許是我突然從小麻身邊跑了出去。小指的絲線被扯斷,結被扯到而陷入孔穴,引起出血。心情不由得變成跟項圈與狗鏈搏鬥,不小心把頭扯斷的狗一樣。而且心情的主體留在身體上。無法思考的恐怖感侵襲我,為了維持下去——慢著,這樣不就死了嗎?是身體死了?那麽頭部就沒死嗎?哪邊才是「本體」呢?我的身體與心靈,哪個才是「我」?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諸如此類,就當作我是被這些哲學問題所困擾,所以才會逃跑吧。實際上我看到擦身而過的小學生團體,想到不知最近長瀨一樹不知在做什麽的瞬間,思緒失控而逃跑起來之類的事情完全沒發生過。


    因為我隻是一直過著別無起伏,無聊的每一天啊。


    今天我隻是碰上地球發揮幻燈片還什麽的作用,讓我不知不覺湊巧在曾經見過的住宅前跪下喘息。是妹妹的祖父住的房子,妹妹也順便住在這裏。理所當然。話說回來,nimouto是什麽?我搞不懂跟imouto有什麽不同耶(


    注:日語的「妹妹」念做「imouto」,但主角將之念做「nimouto」)。是誰啊,到底是哪個家夥先這麽叫的?那家夥一走平常就很愛乘興亂發言,所以老被喊做騙子吧。


    因為那家夥就是我,所以了若指掌啊。好吧,去跟妹妹打聲招呼好了。


    「打擾了——」哇~有多少年不曾去別人家玩,打這聲招呼了?武田同學的家真令人懷念。但是我完全想不起武田同學的容貌,包括他家的形狀或場所或距離也一樣。那麽我又是對什麽感到懷念啊?該死的武田!(惱羞成怒)


    居酒屋風格的裝潢依然沒變,我進入屋子裏。因為沒人出來迎接我,所以我又再次大聲地喊著:「打————————擾————————!」順便也當作「我正在用吵得不得了的大聲喊叫喔」的現在進行式主張。不知對方聽不聽得懂……啊,出來了。


    「你還是一樣,很適合苦澀與厭煩的表情耶。」我開口打招呼,以睽違數個月不見的問候來說,可說是最糟糕的內容。這位身為妹妹祖父兼老頭子的男人,對於不期然的來訪者顯露嚴峻態度。因為被明顯地討厭了,我反而對他有所好感。真是嗨巴捏蒂克斯(hibernatics)呢!啊,我隻著重在「巴捏」部分,單字本身是什麽意思我完全不懂。我不算天生反骨,我隻是故意想講得很別扭而已。「妹妹在哪裏?」我中止思考,把對方解釋為村民a開口發問。


    老頭子挪挪下巴,指示房子後方後便早早退場。我立即快步追上他。被我出乎意料的行動與氣氛嚇到,老頭子猛然回頭,瞠目結舌。老頭子還是一樣皮膚黝黑。


    「勸你最好確實鎖上門窗喔,因為連我都能輕鬆進入。」


    「我切身體會了。我會這麽做的。」


    我的建議令老頭子心生厭惡。有誰能想到這顆拋出的小石子,將來竟對這個家庭造成一場小規模的奇跡呢……之類,真希望有人心中留有這般餘韻啊。


    向逃也似地退回房間裏的老頭子道別,我離開主屋,繞向後方的建築。不知道妹妹還好嗎?自從夏天出院以來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她今天還是一樣健康地呼吸、眨眼、心髒怦怦跳嗎?這是非常美妙的事情,希望她能等我結束生涯後才翹辮子。我對妹妹的期望隻有這麽多。再來就是,順便期望一下她不要太常用菜刀,踢我就好了。


    進入老頭子用下巴指定的屋子裏。我脫下鞋子,在走廊走個幾步,發現妹妹的房間半開著,努力不發出聲音潛行進入房間內。雖然我不知道這麽做與門半開有何因果關係,總之,我不讓人感覺存在地接近妹妹。


    妹妹腳底踏著桌子抽屜拉出的部分,躺在誇張後仰的椅背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易開罐果汁。用不著確認也知道是橘子汁。她的視線朝著桌子前方的窗戶,似乎尚未察覺到站在斜後方的我。好吧,該怎麽辦呢?


    不知道嚇嚇妹妹好不好玩。不,既然不知道,什麽事都有體驗一下的價值。也就是說,我必須好好思考,該怎麽讓這個毫無防備的妹妹驚嚇到連膽子都縮成橢圓形才行。我受到奇妙的義務感所驅策。嗯……冷不防這麽做,難保妹妹不會尚未確認對方是誰,就用暗藏的刀子刺過來。不過,就算她發現是我,也沒有保證不會把我刺傷。


    這就是妹妹本色。她從幼年期就擁有這討人厭的高品質。也就是說,就算我跟妹妹同屬邪惡秘密組織的四大天王或六大幹部,也一定感情很不好吧。


    雖說是兄妹,方向性完全不同。妹妹的道路是野獸走的羊腸小徑,我的道路則是螞蟻為了把食物搬到巢穴,用氣味開拓的道路。「舔。」「呀啊咿啊咿啊咿啊咿啊呀啊咿啊咿!」我舔了妹妹袒露在外的肩膀與脖子中間,妹妹發出怪叫跳了起來,連同椅子翻倒在地。易開罐也被拋到空中,罐中果汁飛散。我伸出右手,想帥氣地抓住罐子,但伸出的瞬間已經失敗。我的破爛萊特阿姆的握力未能傳遞到指尖,僅將罐子彈開。咕咚一聲悶響,掉落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幸虧果汁幾乎喝完了,僅有微乎其微的量沾到地毯。


    隻不過,其餘果汁所抵達的終點站的憤怒,似乎並非隻有微乎其微。摸摸摔到地板的身體側邊,妹妹皺著臉拾起頭看我。首先是驚訝,接著想起自己被如何對待,變得麵紅耳赤。


    「你…你這…這個…螞蟻…哥哥……!」憤怒的妹妹踢開倒在地上的椅子走向我。「妹妹小妹(nimoutotan),好久不見。」被一語不發地踢了。主要是下巴。腳拾得好高啊~你的身體可真是柔軟啊,妹妹。「簡稱小妮莫(nimoutan)。」


    我不在乎踢擊,繼續說下去。小妮莫聽起來像是某種魚的名字。那叫什麽?海底總動員?……不,這個小妮莫比較適合大家常常搞錯的一個發音,亦即戰鬥(fighting)。


    「所以說,是戰鬥小妮莫(fighting nimoutan)。」「戰個頭啦!」被踢上來,被踹扁了。


    被虐狂專用的遊樂園開幕羅。慶賀開幕,本日特別由園長親自帶領花車,在趴倒地板上的我身上遊行。其刺激比碰觸燈泡更埃樂翠克(electric)。一心踩碎我肩胛骨的妹妹腳很小,體重也令人驚人地輕盈,但是很痛。


    「去死!變態螞蟻去死!真的死一死住院算了!」妹妹以柔克剛的攻擊一一擊中我的要害。補充詭明,死掉的家夥就無法住院了。就算我喜歡做沒意義的事,對於辦不到的事也隻能袖手旁觀。但剛才的那聲尖叫比起平時的妹妹更添了幾分青春少女風味,很嶄新。痛覺也嶄新地斷斷續續,「去————————死——————————!」但作為反證,妹妹也用她的腳掌宣揚了我還活著的事實。


    在差不多該插入「幾分鍾後……不,應該是幾十分鍾後吧……」之類老套旁白的時刻,妹妹的複仇因體力耗盡而暫時停止。無疑地,她既健康又有朝氣。


    疲勞困頓的妹妹背貼在冰箱上,呼出青春喘息。我低著頭,對於彷佛上頭有隻攝氏三十六度的鬣蜥般發熱的背部感到厭煩,同時凝視著妹妹的腳趾。赤腳,腳趾骨頭浮凸的小腳丫子。不知為何,我心中湧現想舔的欲望。儼然我有看見美麗的肌膚就想舔的癖好。這麽說來,我也很想舔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的肩膀。實際上也舔過了。上上下下舔過了。哎呀~作為副產品,對方臉紅害臊也很美好呢。


    妹妹強行吞咽劇烈的喘息,對她的哥哥撂下一句話。「變態螞蟻。」


    「我對你的成長程度好感動。」「前後不連貫啦!」「我說小妮莫呀!」「你還說!」妹妹對我使出衝撞、頭鎚、踩踏、來回巴掌等攻擊(注:均是電玩《神奇寶貝》的攻擊技)。「你的招式全部偏向攻擊技,所以對人戰反而不利喔。」「別·發·瘋·了!」


    小妮莫情緒激動中脫口而出的叫喊意外地命中核心。我現在似乎因為某種原因快發瘋了,這麽點小事我當然很清楚,因為我很冷靜啊。咦?那不就沒有問題了嗎?即使瘋狂,隻要冷靜就用不著擔心。因為這樣跟平常也沒有差別嘛。


    妹妹的攻擊不知停歇,最後差點選擇把我吃掉。請別這樣。「喝咕嗚咕咕,嗚咕咕咿。」妹妹咬著我的上臂,發出抗議的聲音。這種動作跟小麻很像,不自覺就想摸摸她的頭發。我撩起一束如影子內側般純黑的頭發,享受其觸感,夾在拇指與食指間,感受與頭發的接觸。


    「別碰我。」拔出原本插進肉的門牙,妹妹半眯著眼瞪我。「哎哎,又不會少塊肉。」「可是我的憤怒會增加!」說得倒是。


    但是我仍繼續撫摸,順便摸摸她的頭。「沒聽到我的話嗎?變態螞蟻!」妹妹的視線與聲音變得更凶惡了。此外卻沒有顯著抵抗,看得出來她累了。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可以舔你的腳趾嗎?」「閉嘴,你這正統派的變態。」被用膝頂攻擊腋下。


    趁我因為這一記突襲而倒地掙紮時,妹妹移至下個動作。她踹了我的腳幾下,對身體使出手刀攻擊後,調節位置與角度,跟醫院時相同,妹妹以抱膝蹲坐的姿勢坐到我的大腿上。可能是因為激烈運動(欺負哥哥)的關係,連耳垂都變得熱呼呼、紅通通的。此時我決定忘記腋下的疼痛,將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行動上。嗯,忘記了。多麽方便的身體啊。雖然如此,卻無法忘懷本已決定當作無關緊要的事,這又是為什麽?「喔?」妹妹突然跳開我的大腿,接著恨恨地瞪著我,又回到大腿上,抱膝蹲坐,飛跳,歸還。奇妙的輪回不斷上演。「這是一種新式體操嗎?」妹妹已成長到開始在意體型的年紀了嗎?明明以前隻在意附近的狗兒哪隻最肥美、最好吃這類除了自己以外的體型啊。


    這真是讓人深切感受到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的一幕呢。除了過去以外都是騙你的。


    抱膝蹲坐,並進一步前傾,像是要把臉埋在膝蓋上的妹妹,低喃訴說自己行動的動機。「無法在同一個地方待五秒以上。」「那不要待就好了。」飛跳離開時,順便又踢了我的側腹一下。腳尖完美地剜取我的腋下。即使如此激烈抗拒,最後依然把我的大腿當成座墊。


    實在不需要勉強自己把我的腿當成指定席啊。這是你的房間耶,沒道理沒地方可待吧?真是個難以理解的妹妹啊。但也因難以理解,所以輕易理解她就是正牌貨。


    「你來做什麽?」「想來看看妹妹的臉。」推測起來,也許是如此吧。或者說,是來抓住救命繩索的。我現在情緒似乎不安定。這跟那個長某同學有關嗎?不不,應該不可能吧。但是如果用平假名來表示她的名字,似乎會帶給我的腦子超乎預料的不安。平假名這種東西藏有某種深不見底的恐怖感。


    「騙子。」妹妹叫了我的名字。啊,不對,不是名字,還不是。算是稱號?由於在世間過度滲透,特地說出口反而像是被人連名帶姓地呼甽一般,覺得很新鮮。「不,是真的。除此之外我來這裏又沒有意義。」來跟那個老頭子玩將棋嗎?字麵上看起來很祥和,還挺不賴的。但實際對戰起來的話,難保不會演變成用飛車戳進對方眼球,讓桂馬騰越(投擲)進鼻孔裏等,近乎野蠻武術的範疇。


    「也許會變成爭奪妹妹的大戰吧。」「嗄?」女主角明顯表示疑惑,接著又飛跳離開。有如遊泳般踢壁轉身。不知該說她像溜溜球,還是像明明平時拚命抗議被繩索限製行動,一旦取下項圈重獲自由,高興歸高興,卻不怎麽想離開主人腳下行動的小狗。不由得讓我沉浸在她變得跟我親近起來的幻想之中。


    「啊,對,門窗要記得上鎖喔。」「嗄?因為變態螞蟻會偷偷爬進來嗎?」「沒錯沒錯。不不,我是說真的啦,務必要注意喔。」「喔,我想到的時候再說。」


    嗯,雖然妹妹的回答很別扭,但這種時候她大多會乖乖聽話。


    「我真正的目的就隻有這個。」


    「……沒事的話……」妹妹的話到此打住,拇趾活潑地上下扭動,背部弓起,「嗚~」好似想努力擠出什麽話的動作。我順著她說了一半的話推理,並說出口:「就滾回去?」大腿挨了一拳,看來這個答案並不正確。


    「那個頭腦壞掉的女人沒跟你一起來嗎?」「你說誰啊?」妹妹坐在我腿上,轉過頭來,從極近距離瞪我。「連哥哥也壞掉了嗎?」「嗯。」正確。


    妹妹的眼神由凶惡轉為訝異。她很少有這種因驚訝而失去凶惡態度的情況。在我記得的範圍裏,頂多隻有在山上不小心砍中我的手腕附近那次吧。


    「我最近變得很奇怪,所以來找你修理。」


    「……倒不如說,你從以前就很奇怪。」妹妹厭煩地移開視線回答。


    「這麽說倒也沒錯。難怪從以前就一直被妹妹踢來修理啊——」


    我這個哥哥啊~向來就是被人踩在地麵爬行,才總算能夠重新找到自己應走的路,苟延殘喘活到今天呀。剛才被踢了好幾下,我的頭已經修好羅。


    「謝謝。」我露出最美好的笑容向妹妹道謝。我相信比起在外國人家裏寄宿兩個禮拜後傳達感謝之情時的笑臉,我現在的表情更充滿了誠意吧。雖然我的描述可信度為零,但妹妹似乎也有所感觸,低頭掩飾緋紅的臉頰。對吧~對吧~被人誠懇道謝果然很不好意思吧。


    這家夥果然是我的妹妹啊。我眼裏的背景變得比早上更嚴重了,有如被潑上有機溶劑而溶解的圖畫,色彩模糊而斑駁。但唯一明晰的東西就在我的大腿上。


    「啊,其實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麽嘛,結果還是有事的話就早點說嘛!」反應聽來似乎覺得很厭煩。


    我把突然想到的提議說出口。


    「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驚訝的妹妹以宛如要把脖子折斷般的速度回頭看我。或許是太過驚訝,甚至還引起臉頰肌肉痙攣。怎麽,原來要她驚訝,隻需如此說就夠了嗎?真是白舔了……之類的妄言,仍記得妹妹肌膚觸感的舌頭是不可能說的。


    「認真的?」妹妹的嘴唇若幹顫抖。「是認真滴~」「認真回答我!」指甲戳進皮膚裏,將我的脖子勒起。不過這隻是小意思。平時早已習慣當小麻的對手,如此軟弱的暴力我根本不以為意。即使呼吸快停止了,仍不需要慌張。但是為什麽我會說出這種提議呢?


    明明自從跟小麻在一起的瞬間起,自從我是阿道的瞬間起,已不可能達成這件事。


    要是菅原有妹妹,或許還有蒙混過關的可能性……嗯~也許人總是在追尋得不到的事物吧。僅存的家人聚首,愉快地共同生活。聽起來真不錯。


    作為我這種騙子期盼的夢幻故事,可說絢麗得恰到好處。我從未親身經曆過,隻存在於我的想像之中,永遠接近不了此般美好的家庭生活的事實,令我胸口隱隱作痛。


    我可以順便追尋另一個無法得到的事物嗎?誰來給我氧氣啊。「怪紫了(快死了)。」呼吸困難,再不宣告就來不及了。雖然說真的死了也無妨。隻不過死後反而能碰見較多家人又是怎麽回事?而且還沒半個人對我招手呢。特別是妹妹的媽媽。


    也許是那個吧,我會帶來黴運。隻要是跟我有關的人物,都會一一死去。啊,不過倒也不至於全部死去,至少還有一半左右的人活著。生存率有五成嗎……如果接下來會碰上大屠殺,仍有一半能存活下來的話……


    我會期望誰能活著呢?


    另一方麵,把我的頭當成遺物項鏈般緊握,逐漸冷靜下來的妹妹低下頭。


    「一起……」「嗯。」呃,其實不可能,不用那麽認真煩惱啦。雖然我不敢說出口。


    而是相反地「有破綻!」趴下來舔了一下妹妹的大拇趾。嗯,舌尖傳來的觸感跟想像中的一樣。妹妹飛跳起來,很舒服地踩踏我的後腦勺。妹妹邊這樣亂踹一通,用發自丹田、因緊張而略顯尖高的聲音回答我的提議。


    「我考慮看看。」「嗯。」


    真的嗎~


    可惜我啊~卻完~全~沒想過該怎麽辦耶,哇哈哈。


    「阿——道——!」「喔喔喔喔,這不是小麻嗎!」「啾啊——!」「咕嘿。」被毆打了。一個箭步,輕盈的小麻拳陷進我的心窩,緊接著鎖定要害的小麻踢將壞蛋(就~是~我,)給擊倒了。我死了一次後,又再度死了一次,靠著負負得正的運算方法複活,安然無事地成功抱住了小麻。「右邊——!」宛如要表明期望寄生在我的右手般,小麻發出怪聲,在我懷中試著像陀螺般回轉。我則為了不讓她得逞,又將之摟抱又被研磨又被肘擊,好好地享受了一頓。雖然宗旨改變了


    ,有什麽問題嗎?


    「小麻最棒了。」「啪喀啪喀!」彷佛想教導我「動口不如動手」的道理,小麻左右來回槌打我的頭。實際毆打的次數比起狀聲詞明顯多了七倍左右。


    「小麻怎麽了,在玩夫婦吵架遊戲嗎?」


    「因為阿道的笨瓜腦袋開始變得正統派嚴重起來,所以我在修正——!」


    甫一重逢,小麻立刻在公寓前的路上肆無忌憚地對我進行修正。


    「我做錯了什麽?」


    「嗯嘰——少裝糊塗了——!有比一跟小麻離開學校,立刻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的笨蛋更笨的家夥嗎——?得認真檢討是否要采用項圈的小麻感到萬分遺憾與憤愾!」


    在那之後,小麻有如讓狗狗在散步中逃跑的飼主一般,先回家等我回來。而且她實行的方法既不是教育性指導也不是管教,而是跟給予家電製品衝擊,期待配線能恢複正常的方式相同,藉此把我「修正」為阿道。


    哇,小麻好用心啊。


    既用心又專情又美麗又會做菜,用手指把這些要素拉出來看,小麻真的太完美了。


    「修好了嗎——!」像個耍賴的孩子咕嚕咕嚕甩動手臂,用小麻王國(建國中)自製的摩天輪不斷衝撞我的頭部。包含她不知怎麽調節力道的部分,隨著因毆打而擴展成圓形的火熱,我感覺到對小麻的樂芙(love)愈來愈提升。不,也許熱度本身就是對小麻的樂芙。有如雪人般掉落的樂芙融化了我的白色薄霧,使之分散,幻化為赤紅雪景。喔喔,有顏色了,是全彩的。


    「小麻好厲害呀!你是我人生的塗裝職人耶!」


    用足以折斷小麻腰骨的力道緊緊擁抱,獻上由衷讚美。


    「喵~?……我在阿道身上塗上顏料了——!小麻的繪圖練習有成果了!」小麻也以我剛才被痛揍的心窩為中心,把身體壓在上麵扭動。足以與好萊塢電影最後一幕匹敵的感動數量更勝生長於臉孔表麵的塵蟎,這就是笨蛋情侶的日常。某種意義下也可說是人類社會的害蟲。


    特別是我們,即使不用玩笑來比喻,相信也有許多人真心如此認為吧。


    啊哈哈哈。比起這件事,我對於小麻沒有聞出妹妹的味道感到放心,對於小麻隻帶著自己的書包,沒幫我帶書包回來也不在意。但話說啊……女孩子等待我的構圖小小地刺激了我的過去。隨著刺激,一名笑臉迎人的少女由記憶棺材裏爬出來。估算社團活動結束時間的我來到體育館鞋櫃前時,刻意提早等候的女朋友…向我…揮手。


    「…………………………………………」「啊」或「嗚」之類的呻吟聲有如泡沫,由應緊咬住的臼齒縫隙中流泄而出,我受到如同沉溺水中的呼吸困難與胸口的悶痛所侵擾。


    心中默念:消失吧。若是真想出現在我麵前,就連你的肉體也一起帶來。「耶——回家吧——」「喵——」兩人摟抱,踏著螃蟹步進公寓。嘴巴不替心情表述,而是自行找話敷衍,真是個好現象。既然身為我的嘴巴,即使心靈沒有一一校正為謊言也要能自動胡言亂語才行啊。畢竟我被人稱呼為騙子,當然要具有名符其實的能力羅。甚至是連自己也能欺騙的程度。


    由一樓大廳的電梯上三樓,在走廊上跳起華爾茲走向房間。在房間前,聽見令人想逃走的、惡夢般的聲音。電話在房間裏響著。我湧起一股想阻止小麻從書包裏拿出鑰匙的衝動,但冷靜一想,這件事又沒什麽大不了的,泰然處之即可。於是縮起原本想退後的腳,不顧一切地向前踏出去。臨門踹了一腳,拇趾快痛死了。小麻訝異地睜圓了眼,我也變圓了(背部)。


    小麻一用鑰匙打開門,我立刻進入房間,用踢的甩落鞋子,兩人同時朝向客廳。不知為何,小麻也加快腳步想趕過我。就像賽跑般有趣。不,其實一點也不有趣。我如奔逃般前進。


    我衝入客廳,從旁一把抓起小麻也想伸手奪走的話筒。先搶到了。彷佛海灘搶旗遊戲般的攻防戰。我側眼確認小麻鼓起了腮幫子,把話筒貼上耳際,沉默麵對對方。


    宛如遭到撕裂,喉嚨深處枯乾刺痛,溢出一陣血腥味。


    「啊,總算接通了。哎呀~等好久咧。從中午起一直打,等了有兩、三小時呢。沒想到你們真的有去上學耶,令人佩服啊。」


    「               」


    「明明你們自覺在學校不是被當成空氣,好一點的頂多就是被視為鬼神敬而遠之,卻仍主動上學,你們是被虐狂嗎?抑或自以為是在練習一點一滴融入正常生活?」


    「               」


    「……我說,之前也聽到你講這句話,那到底什麽意思?」


    「你說啥——?」學起少女漫畫主角裝重聽。我認為這是重要時刻,如果不故意裝傻,或許就會跟愛情喜劇一樣連載結束。順便也為了讓電話離遠一點,用力砸話筒,並且把電話線拔掉。「喀鏘!」話筒被摔向牆壁。柔道我是外行人,但摔電話可是師承自戀日醫生呢。「喔哇——小麻電話被摔了——!」


    這麽一來,這支電話再也不會響了。用嘴巴說明太麻煩,所以我用行動讓電話另一頭的那個人理解,即使是對於什麽事都無感覺的我繼續惡作劇,也沒有意義。相信他今後也能回歸充滿意義的每一天吧。用不著感謝我——我試著謙虛。


    我守護了地球。現在不是拜托別人守護的時刻。既然電話已經不能吭聲了,嘟嚕嚕嚕嚕嚕,「就由我來發出吧」「結果還是一樣笨嘛——!」


    嘟嚕嚕嚕嚕嚕,我不得不發出比起時鍾更接近鴿子的叫聲,因為臉部接收了今天第二發的足以扭曲臉部的小麻拳。聽見額骨吱嘎作響,超脫通常規格,發出破滅的響聲。但是我與小麻的羈絆並沒有破碎,所以沒問題,耶——


    「阿道是花心鬼!是被偷腥貓輕易拐騙的笨蛋貓!」


    「咦,你在說什麽?前後不連貫啦!」不小心模仿起某人的語氣,讓我超想死的。哈哈哈,是騙你的啊——


    小麻兩手擦腰,抬頭挺胸與我對峙。


    「小麻全都知曉了!剛才的那通電話是阿道的偷情對象打來的吧!」


    「小麻,你午間重播的推理連續劇看太多羅。」


    「阿道把電話破壞就是不動如山的鐵證!快,把電話修好,讓小麻跟那家夥直接談判!我要擰碎她!」咕滋咕滋,雙手手指扭動,表現出在兩掌間捏爆某物的動作。我低頭看電話,銅線由電線外皮露出,話筒斷成兩半,恐怕無法修理了。以人類來比喻就是內髒外露。


    我沒有把內髒外露、失去耳朵或嘴巴的人重新組合起來的能力。我真的專門隻會破壞。小麻也是療愈係破壞天使,我們兩人的能力都很偏頗。


    所以現在,我必須像翻劇本般追尋記憶……對了對了,記得接著應該是要去外麵用晚餐。如同「昨天」一樣。「去外麵吃飯吧。」


    「前·後·不·連·貫——!」咚匡,手掌拍在我的頭上。「但我要去。」


    小麻握著我的手掌。指甲恰好戳在動脈上。抓破吧——我事不關己地祈禱自己受傷。但是小麻血色良好的指甲上個禮拜才剛被我在旅館漂亮地修整成圓弧狀,無法觸及我的血液。


    「去吃飯時,我還會繼續調查你的花心,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把書包像剮才的電話一樣拋在客廳,小麻瞪著我說。


    「我對小麻最專情了。」「你憑哪張嘴敢這麽說啊——!喝嘰——!」小麻捏著我的臉頰,把我拉了起來。


    哈哈哈,好過分啊。明明我是相對專情(請當成「大略完美」的近似詞)耶。


    小麻今後也將繼續這樣無條件地懷疑阿道的樂莢吧。


    嗯,反正這樣也


    對,因為我不是正牌的。


    包括把已察覺的事實分類在「視若無睹」中的能力。


    小麻真的很聰明,我也想向她學習啊。這一點並不是騙你的。


    我討厭這座城鎮。我不知道喜歡的人是怎麽想的,反正我也從來沒遇過這種人,今後也多半沒有機會遇到胡言亂語地說喜歡這座城鎮的家夥吧。


    我為什麽討厭這座城鎮呢?將來可能在找工作麵試時被問到這個問題,所以趁現在在腦中整理一下,以便能隨口答出。


    因此,接下來我就要來瘋狂批評我生長的故鄉。


    討厭這座城鎮的理由第一回:因為約會很不方便。倒不如說,根本沒有第二回的必要,理由僅此就夠。在這塊與女朋友約見地點方圓三百公尺內,連一間商店也不存在的土地,我能做些什麽啊?「總之我們先走嘛。」姑且如此催促女友,兩人離開原地,沒想到散步卻成了約會主題。想說既然如此,幹脆看開了,就當成遠足走到山腳下搭纜車也好,結果女友生氣地說:「如果你已經做好在山中把我誤認為熊的心理準備,要走就走啦!」為了安撫她,我指著山頂說:「也許能見到仙人咧。」「如果你做好三個小時連雲霞都無法吸食的心理準備,要爬山就爬山啦!」女朋友以彷佛握著飯匙之類的東西的姿勢,握拳與我對峙。我女朋友最討厭昆蟲了,就連差點枝蜻蜒碰到臉也會被她當成世界末日來臨,翻天覆地地正麵迎戰蜻蜒。雖說結果大多是蜻蜒逃亡,女朋友不戰而勝。


    太好了,長瀨!……更正,女朋友。長瀨是誰啊?那東西現在連肉片都不存在了吧?


    「              」我在現實之中似乎在喊叫,但我不在意說了什麽。反正那句話已經傳達不到溫暖的妄想之中。但是我並不就此滿足,繼續熬煮,熬煮,將城鎮放在鍋底煎熬,燒掉整座小鎮,就像某具被切砍被淩虐被玩弄,因慘叫過頭而聲帶斷裂,連臨終前的遺言也說不出來的屍體一樣。


    剛剛提到我曾經交過一個討厭蟲子的女朋友,她為什麽會喜歡有如工蟻般的我呢?我隻覺得是命運討厭她,所以故意玩弄她。或者,該解釋為破鍋配爛蓋,人各有喜好……之類,是一場因人類審美觀的差錯而產生的喜劇嗎?


    當她知道「我」與「臭老爸」的關係時,或許將這視為一種懲罰了吧。想必她已深切感受到「過去」即使被大卸八塊,依然會如同蚯蚓般蠕動起來。


    現在的我,也仍舊不斷被蚯蚓啃蝕身體。


    雖然這也無所謂了。


    倒不如說,她自己才真的被大卸八塊了呢!那麽,被埋入地底的她,也一樣會爬出來嗎?有誰期望這種事態發生呢?假如她以骷髏之姿複活,我能夠接受這樣的她嗎?呃,考慮我自己的個性,也許意外地行得通吧。隻剩骨頭沒辦法說話,所以我跟她的交流完全隻靠撫摸,以堅硬如石的大腿骨為枕,我們的關係不會吱吱嘎嘎,充滿摩擦嗎?我是指骨頭。雖然外行人幫人整骨很危險,但除此之外,我也沒有其他方法能傳達我的溫情給她呀。畢竟她已經失去了眼睛與耳朵嘛。不,甚至該問,我真能確信那副骷髏就是女友嗎?


    跟女朋友的交情並不算淺,但我與她的關係實在沒有要好到會仔細端詳她的骨頭。就連送別的最後機會,我都錯過了。


    呼呼呼,其實還是有方法啦。隻要叫她削蘋果皮,就能一眼認出來吧。雖然我不知道沒有肌肉的骨頭該怎麽動作,但既然是顛覆了常識的骨頭人,讓矛盾延伸到手指頭的部分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接著,如果她讓水果刀削切到手骨的話……


    哈哈哈,你還是沒變哪,長瀨……啊,剛才說到哪兒了?


    對了,關於討厭這座城鎮的理由是吧?理由就是不方便約會,沒有地方可去。所以我帶女朋友去打擊練習場,引來她一肚子氣。至於釣魚場,也因得用蟲子當釣餌這一道手續的緣故,讓她更是不高興。逐漸地,覺得作弄女朋友更有趣,而以回歸童趣為名義約她去抓蟲子,結果卻得到「繼…繼繼繼續作弄我的話,我就要叫一樹了喔!一樹一點也不怕蟲喔!」這類完全沒從根本解決問題的答案。後來,故學後我們在車站吃甜甜圈,去她家喝麥茶,一起看漫畫,各戴一邊耳機一起享受音樂,舔她的肩膀,舔她的耳朵,撫摸她的頭發……回憶層層堆疊,多到能引發心肌梗塞,堵塞胸口與鼻子。


    那時女朋友還活著,對我綻放著笑容,鎮日在意無聊的煩惱,背對著彼此犯下的罪,無視於那僅存在於一處的不幸,全心全意地享受感觸良多的幸福。


    那種幸福,和我現在與小麻感受到的幸福截然不同,也許那就是「平凡的」幸福吧。無須在小指上穿過紅絲線,我們憑藉這樣的幸福,相互依偎。


    但實際上,最終還是破滅了。正當我心中懷抱著小小希望,即使兩人的關係曾中斷過一時,即使已暴露出彼此的罪惡,也許我們仍能以朋友方式重新建立起關係……就在此時,命運殘酷地奪走了救贖,她的死亡實況轉播傳達至我耳際,原本就具有缺陷的心血管寸斷,我被推入宛如不停轉動著缺了一角的魔術方塊,試圖完成它的日常裏「               」


    啊,電源被關上了。


    謝謝你,我們的英雄——心靈創傷超人,總是多方受你照顧。若沒有你在,或許我現在就會成為在街上到處路躂砍人的家夥了。但那是「現在」的我,要是「以前」的我真的一次也沒有遇上你,也許「另一個」我會在街上跟朋友閑晃,不會像現在這樣,瘋狂討厭這座城鎮了。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已經夠了吧?老師,回憶在欺負我,請讓我換座位或退學。


    討厭這座城鎮的理由第二陣。因為我剛才誇口說不需要第二回,隻好在量詞動手腳。其實本想在第一回後麵加上r或s。騙你的啦~


    城鎮裏有人。即使是這塊因居民過少田地太多,不把人代替農作物埋進徒弟就很可能會浪費土地的鄉下地方,意外地也還是藏了不少居民。最少,還不至於像某個縣政府所在地沒有電影院的縣那般淒慘,人口約有三十萬前後,可說多如牛毛。就算我一天殺死一個人,這座城鎮也還是會讓某一時期減少的人口緩慢增加而發展起來吧。期望人類滅亡,隻靠穩定殺害的手段沒有用,必須在黑馬上賭個一把才行啊。好,明年夏天就趁自然學校去本地海邊上課時,把十五個人帶到洞穴深處(注:出自鬼頭莫宏的漫畫《地球防衛少年》)……啊!本地並沒有靠海。


    姑且不論人類滅亡計劃的挫折,我討厭人類。並不是害怕,而是人們老是一副不對他們的常識鞠躬哈腰就不行的態度,令我作惡,所以誰都別來管我。


    我的記憶顯示所謂的「人類」隻是敵人,特別是參照「我」這名人類的紀錄看來,不論任何場麵都被描述為敵人。如果將這些紀錄影像化,公布於世間的話,一定會受到「對事物的看法過於偏頗」的批評吧。因此,隻靠經驗不行,隻依賴經驗來判斷,缺乏共同經驗者可能就會被排除。所謂的「自然呈現」,不可能得到完美的共感。


    因此我們的腦子能思考,除了儲存紀錄的係統以外,亦具備擠出空想的機能,在現實的背後描繪夢想。


    思考的積累讓我采取不基於紀錄的行動,最後的結果就是喜歡上女朋友。想來,自從在地下受到令人陷入無法信任人的特訓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成功」地「疏忽」了。才會產生被異性,或者說人類吸引的現象。


    不,就某種意義上,戀日醫生或許才是初戀的對象吧……因為是「戀」日!不行,什麽「因為是」嘛,連說出口的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講什麽。如果對本人或奈月小姐報告這件事,肯定會被調侃,所以我一輩子


    都不打算說出口。


    回歸主題——也太多次了吧,我的思考究竟有多少毛邊啊?我那雙注意力散漫、有如存在於死牛頭上的眼珠子毫不安分地動來動去。也許無法安定是我的缺陷之一。僅是站著,就懷疑起腳下土地的可靠性。我對世界抱持著懷疑態度,無法安定。或許跟在我的大腿上不安分的妹妹症狀相似也說不定。


    事到如今,才覺得這樣的我竟能躺在女朋友的大腿一小時以上,真是寶貴的狀況。


    曾經如此喜歡過女友。


    為什麽我會輕易地丟棄那支手機呢?


    那發生在今年三月,妹妹引發騷動的時候。當時我為了趕去小麻身邊,將其他事情的優先順序降到最低,而把手機丟掉了。


    還保留在郵件收件、送件匣中的紀錄是一種財產,是在偶然與命運的惡作劇下誕生、近乎奇跡的交往所留下的足跡啊。用英語來說,就是美茉莉(memory)咧。因為數量很多,所以是美茉莉斯(memories)咧。我竟把它舍棄在路旁,竟然棄之如敝屐。


    就跟失去了根本才知憐惜枝葉一樣,我現在才娘娘腔地懊悔。這種事情一點也不重要。我不想追悼了。因為我已再也不想增加悼念的對象了。


    我的掃墓清單有母親的墓、哥哥的墓、妹妹母親的墓、小麻雙親的墓、yamana(山名)大姊的墓。明年起又要追加女朋友的墓。若是得往返墳場這麽多次,我看我一起進墳墓比較快吧?所以說,我應該去死一死比較好嗎?


    雖然前陣子在旅館有人要我「別自殺」,但我沒有遵守的道理。少年時代曾有人對我過「去自殺吧」,但我也沒有實行的義務。不過,哪邊才是我的正確解答呢?不自殺,就此繼續賴皮地活下去?還是追隨多得不勝枚舉的屍體群告別人世?我兩邊都不想選擇,也不想參加決定會議。請自行決定吧,我會隨波逐流,依隨波浪直到結束。


    我無法停止時間。呃,真的辦不到嗎?的確,我們無時無刻都在累積每一秒。時間一臉得意地不允許任何人阻止它。但僅止如此,無法證明世界沒有陷入回圈。覺得日常一成不變的我,說不定真的陷入完全相同的每日了。這是女朋友在垂死之際,靠著她的樂芙帕瓦送給我的、直到必須選擇的那一刻來臨前的短暫歇息……之類,如果實際是這樣,應該也不錯吧?


    原來如此啊~那我輕鬆過活就好羅。


    更安穩地,直到我高興為止地過潔就好吧?


    太好了,我總算發現這個道理了!這一定是托了剛才吞下的大量頭痛藥的福!我今後一定能更加地、更~加地發現世界的真理吧。今晚徹夜不眠了!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其實我直到最近才開始討厭這座城鎮。


    對任何人都不打算說出理由。


    諸如此般,我讓小麻的頭靠在手臂上,反芻前女友(生前)的回憶。


    所以我是個負心漢——


    定時報告——


    鎮上今天又有人被殺了——


    嗶嗶——!第三個了!


    距離賓果隻剩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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