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花工坊」是間有點特別的花店。


    店麵是位於靠近高級住宅區大馬路上的時髦獨棟房子,廣大的庭院可以看見溫室的屋頂。溫室。園藝專家家裏就算有溫室也不稀奇吧!隻是我還是懷抱著複雜的心情,看沐浴在冬日陽光下的玻璃三角形屋頂看到入神了。


    門口的柱子上掛著天使的浮雕和刻有店名的銅板。浮雕上是振翅飛翔,吹著喇叭的可愛天使。


    我無法覺得這是偶然了。


    這讓我想起藥錠上的翅膀圖案,不正和這個看板相像嗎?墓見阪史郎是因為看到這個浮雕,所以把毒品命名為天使嗎?我不確定。也許這樣的想法太欠思慮了。


    從門口的鐵柵欄縫隙向內窺視,可以看到庭院正麵放置了階梯式的花圃,上麵擺滿了聖誕紅。陽台似乎開放為店鋪,看得見幾名女性顧客的背影。


    有一位特別出眾的女性麵向我的方向,站在正中間與幾名顧客談笑風生。俐落的短發搭配大耳環,異國風情的臉龐讓人聯想到希臘或是土耳其。不用和資料比對,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伊原木潤子。


    我想起昨天偵探團開會的時候,愛麗絲所說的話。


    *


    「要活用第四代從彩夏口中打聽出來的情報,對你而言可能心情會很複雜。」愛麗絲瞄了我一下。「但這則情報很重要,我們要徹底追查。」


    接下來愛麗絲就開始敲打鍵盤,圍繞床邊的熒幕上馬上顯示出一名女性的檔案。


    伊原木潤子。三十八歲。離婚,育有一子。以園藝專家的身分上過好幾回電視節目,也有諸多著作。她所經營的花店「天使之花工坊」距離m高中走路約十分鍾的住宅區內。


    園藝社還存在的時候,彩夏為了栽培罌粟花曾經來過這家店。


    「彩夏從以前就知道這家店嗎?還是墓見阪告訴她的?」


    我夾雜在兩種心情之間問道。一方麵不想碰觸,另一方麵又想徹底地調查。


    「她好像不記得的樣子,畢竟她腦海中關於fix的記憶幾乎消失殆盡了。」


    墓見阪史郎、阿俊,這兩段賦予彩夏所種植的青色罌粟花罪惡意味的記憶。


    可是我覺得也許彩夏可能想起來。


    畢竟她每天過著和過去相同的生活,又繼續在那間溫室照顧植物,也許會在某時想起往日的回憶。


    「不過墓見阪介紹給她的可能性很大,彩夏說過曾經在那裏買過好幾種昂貴稀奇的藥劑。一般高中的園藝社是不會用到那麽多藥劑的,而且她現在也沒使用那些藥劑了。」


    沒有人說要再跟彩夏詳細地確認。我們就是為了避免這件事才如此曲折迂回地推理。


    「這個女人認識墓見阪嗎?如果是的話,一年之前警察應該就調查過她了。」


    阿哲學長雙手抱胸問道。


    「阿哲去跟警察探探口風,也要實際去問問伊原木潤子,我們沒有時間可以耗了。」


    「寡婦就交給我吧!對方又是美女,我可以大展身手。」


    宏哥露出燦爛的笑容,豎起大拇指指著自己。


    「不,讓我去吧!」我一插嘴,宏哥就誇張地瞪大眼睛看著我。


    「為什麽?不,我知道你騙女人的技術早就贏過我,可是你還沒滿十八歲啊!」


    想吐槽的地方多到我已經懶得回話了,於是我簡單地說明:


    「我是m高中的學生又是園藝社的成員,所以輕輕鬆鬆就能掰出去那家店打聽情報的藉口。宏哥從外圍進攻要花很多時間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宏哥喃喃地說道。


    「那我就傳授你關於寡婦的床上心得。」


    「宏仔你也差不多一點!」 「我可是認真的!」


    宏哥噘起嘴巴,聳聳肩。都被明老板揍過那麽多次了,還沒學到教訓嗎?


    「那我去問問認識的貴婦裏有沒有人認識伊原木潤子好了。」


    「好,那我們走吧!」


    阿哲學長帶著宏哥往玄關走。


    「少校呢?」我問道。


    「我剛已經打電話給他,叫他去伊原木潤子家裏裝監聽器和針孔相機了。」


    愛麗絲平靜地回答道。我則是無奈地噓了一」氣。


    「我總覺得……事到如今是太晚了……可是少校的行為已經算是犯罪吧!」


    「真的是事到如今。」「宏仔本身就是性犯罪了。」 「阿哲才是真的犯罪者啦!還有前科。」 「我那才不是前科,隻是接受過輔導而已。」


    我坐在床邊,目送他們倆一邊鬥嘴一邊走出事務所。


    的確是現在才來後悔真是太晚了,我們早就做過許多違法行為。但是這次我會如此介意是因為我們還不確定伊原木潤子是否就是真的凶手。之前的對手都是黑道、流氓和粗暴的男子,麻痹了我犯罪的感覺。


    「哼,愚蠢。不管對象是何許人也,犯罪就是犯罪。現在後悔真是太慢了。」


    愛麗絲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以輕蔑的眼神看著我。


    「我知道啦。」


    可是我的情感無法切割得如此幹脆,因為對方怎麽看都像是一般善良市民。


    「不過伊原木潤子有跟fix製造集團收錢的理由。」


    愛麗絲瞄了一眼熒幕如是說道。


    「如果現在想栽培那種罌粟花的話,她也許跟之前的彩夏一樣需要那些藥劑。」


    「那麽……」我盯著熒幕上伊原木潤子清純的笑容,咽了一口口水。「也就是說她可能就是syusyuly?」


    「如果那是人的名字,的確是有這個可能。」


    我雙手抱胸,從鼻子呼出一口長長的氣。


    「如果真是如此,就能說明為什麽要在這裏散播angel·fix了……」


    因為天使就在這條街上。墓見阪等人聚集在syusyuly的花店,建立毒品工廠,然後看上附近學校的溫室,於是接近溫室管理人的哥哥——阿俊。這麽一來故事就連接上了。


    「不要太急著下結論。」


    愛麗絲瞟了我一眼,喝了一口dr.pepper。


    「還有很多其他的疑點,不要隨便下結論。仔細解開所有謎題才能知道真相。」


    我的確很著急,因為腦子裏總有一個角落閃過第四代凶惡的眼神和彩夏不安的雙眸。我舔了舔嘴唇又問道:


    「其他的疑點是指?」


    「首先是已經事隔一年了,為什麽現在又開始行動?」


    「啊……」我之前也有想到這個問題。為什麽現在持有angel·fix的這夥人才突然一齊行動?而且都是為了快速獲得金錢。


    現在都已經過了一年,是有什麽理由必須再度開始為了已經結束的事件行動呢?究竟是為什麽?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


    愛麗絲的聲音更加深沉了。


    「我現在很在意為什麽墓見阪史郎需要使用彩夏的溫室。」


    「……咦?」


    我重新凝視偵探的臉龐。


    「為什麽?因為他要培育毒品的原料所以需要溫室啊!」


    「angel·fix在阿俊和彩夏加入之前就已經大量流入市麵了,這表示墓見阪已經有其他可以大量栽培的場所了。警方也查出這件事。m高中的溫室麵積又不大,為什麽他還要利用呢?」


    「不就是原料不夠嗎?所以隻要能增加總產量,場地小他也無所謂。」


    「一年前我也覺得這個理由就很充分,但是現在情況已經改變了。一方麵是因為彩夏曾經去過天使之花工坊,最關鍵的理由則是阿俊的證言。」


    阿俊的證言?


    「他告訴過你會定期跟彩夏拿栽培報告和摘取青色的花朵,對吧!」


    「對啊,所以墓見阪是為了原料啊!還有什麽其他理由嗎?」


    「不——」


    愛麗絲說到一半又閉上了嘴,臉色也陰鬱起來。


    「算了,現在還不到說出口的時機。」


    偵探冷酷的一句話丟開了我的疑問。


    「總之,先調查伊原木潤子。不先找出她和墓見阪史郎的關係,就不能解決疑問。」


    「……我明白了。」


    我從床上站了起來,扶著牆壁,低下頭來。


    「你怎麽了嗎?」


    「……啊、嗯……我剛剛跟宏哥誇口說了一堆,其實根本沒想到要怎麽問出線索。」


    愛麗絲刻意地噓了一口氣。


    「你就直接問你跟製造毒品的主嫌犯墓見阪史郎究竟是什麽關係就好啦!」


    「咦————?」


    愛麗絲聽到我不經意發出的驚訝叫聲而聳了聳肩膀。


    「現在不是玩弄小聰明問話的時候。你就隨便亂問吧!反正撒謊是你


    的專長,對吧?如果伊原木潤子因為你的詢問而跟誰聯絡或是處理了什麽東西就會被少校發現。總之,這是現在看起來最有效的做法。」


    「啊……」


    原來如此。難怪會這麽快就叫少校去準備監聽器。我突然覺得很無力,結果我的工作隻是負責讓伊原木潤子動搖。而且就連愛麗絲都說我很會撒謊,這真是令人難過。


    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隻會騙人。


    *


    我站在天使之花工坊前,回憶完愛麗絲的每一句話後,再度從門柱後偷看店裏的庭院。那些悠閑的貴婦手裏捧著花盆,正在和伊原木潤子請教些什麽。除此之外,還可以看到後麵站了兩名年輕女性,身著天使花樣的淺藍色團裙。她們應該是這家店的店員吧!


    怎麽辦?店裏可不是能詢問對方:「你認識毒品製造犯嗎?」的氣氛。那些貴婦看起來也不像會馬上回家。


    啊——不對,我不需要介意啊。


    因為我是負責動搖對方的,直接突襲就好了。


    就算我腦袋裏能理解,下定決心還是需要時間的。深呼吸四次之後,因為流汗而脫下手套,打開牛角扣大衣前襟吹吹冷風。當我冷靜下來之後,打開店門進去。


    「請問……」


    「歡迎光臨!」 「歡迎光臨!」


    兩名年輕女性店員先發現了我,接下來才是伊原木潤子,最後才是貴婦一個接一個看向我。


    可以看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暗了兩個色階,畢竟這裏不是身著製服的高中男生會來的地方。


    「請隨意參觀。」


    伊原木潤子又恢複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對我招呼。我偷偷地環視其他女性之後,朝她走近一步說道:


    「呃,我是m高中園藝社的學生。您還記得有個女生叫作篠崎彩夏嗎?她去年曾經來過這裏買過很多材料和接受您指導。」


    對方臉上出現的不是恐懼的神色,而是思索的表情。


    「……啊!篠崎小姐。我當然記得啊!不過她最近都沒來,難道是放棄栽培需要悉心照顧的花朵了嗎?」


    我吃了一驚,對方這麽幹脆就承認認識彩夏了嗎?


    「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對方這麽一問,我心中的問號也就減少了。她果然是普通的園藝專家嗎?和墓見阪一點關係也沒有,隻是從以前就認識彩夏的善良市民嗎?是我們弄錯調查對象嗎?明明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就在這個當下,已經有人在栽培罌粟花,榨出汁來精煉並做成毒品。而平阪幫的人也已經查到這條線索了啊。


    這份胡思亂想讓我問道:


    「……您認識墓見阪史郎嗎?」


    伊原木潤子的笑容出現的裂痕,反而讓我吃了一驚。


    「你、你是……墓見阪的……墓見阪的……?」


    她的問話幾乎不成句子。


    「老師,您怎麽了嗎?」 「請問這位是?」


    客人紛紛露出狐疑的表情詢問道。伊原木潤子又回過神來,朝客人鞠躬之後回頭吩咐陽台旁的店員。


    「麻煩你們看一下店,我有事情要跟這位客人談一下。」


    對方又轉身麵對我,走近一步後朝我比了比居家玄關的方向。


    「……有話進去再說吧。」


    玄關通往明亮的客廳。時髦的房間裏可以看到牆壁四處裝飾著插在竹籠裏的幹燥花,卻也令人坐立不安,同時還散發類似草藥的濃鬱香氣。


    「請坐。」


    伊原木潤子把倒了紅茶的杯子放在桌上。和她對坐之後,沉默混合了熱紅茶的蒸氣,在房間中飄蕩。


    「……對不起,突然跑來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我忍不住向對方道歉。


    「不會……」


    伊原木潤子繼續垂著眼睛,怎麽看也不覺得她會跟製造毒品扯上關係。果然還是我們看錯了吧?


    「您認識墓見阪史郎嗎?」


    繼續客氣下去也不會有進展,所以我又直率地問了。募見圾這個名字讓她肩膀顫抖了一下,並且抬起眼睛,以完全不像三十八歲的表情緊張地看著我。


    「先請問你真的是m高中的學生嗎……?」


    「啊,對、對不起,我叫藤島鳴海。」我點頭致意。「我和篠崎是同班同學,以前也曾經是園藝社的一員。」


    「原來如此。可是,為什麽會來問我關於墓見阪的事呢?」


    「因為我是偵探助手。」


    伊原木潤子歪著頭,大概是因為無法馬上理解偵探助手這種聽不慣的單字吧。我又繼續說下去。


    「一年前曾經發生過毒品事件吧!我們正在調查那件事。」


    「為……什麽?你還是高中生吧!而且那件事警察已經調查完了。」


    「我的好幾個夥伴因為毒品的關係而離開人世。犯人當中也有一個我認識的人,對方因此差點死掉,目前仍然因為毒品事件而繼續受苦。」


    剛剛這番話裏沒有一句謊言。對方又垂下雙眼,大概是因為感受到我的真心誠意吧。


    「……原來如此。……墓見阪也因為那件事而過世了……那個人犯下了那種……」


    還在裝傻嗎?


    「您跟墓見扳是怎麽認識的呢?」


    毅力堅強的我繼續重複問題,對方也終於抬起頭來。


    「他是我們花店的常客。為了購買許多他在伊朗時有用過,但是日本的研究所卻不太買得到的藥劑,經常來我們花店。」


    「就隻是這樣嗎……?」


    「是的。」


    伊原木潤子又因為驚訝而偏著頭。


    「這部分我已經跟警方說明過,花店的溫室也讓警方調查過了。為什麽你現在還來問呢……都已經過了一年了。」


    我有些驚訝:警方也調查過她了嗎?不過我還能隱藏驚訝的情緒。想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使用那麽特殊的藥劑一定會留下什麽記錄,警方也不可能忽略那些情報。


    盡管如此,伊原木潤子也沒有遭受逮捕,那就表示她果然不是syusyuly吧?


    我重新思考:不,警察還沒調查過另一個人——彩夏。


    「您知道墓見阪和彩夏的關係嗎?」


    我試著詢問對方,她的表情也沒什麽改變


    「篠崎小姐說是墓見阪告訴她我們花店的……他們使用的藥劑也都差不多。」


    不過伊原木潤子說到一半又吸了一口氣。


    「……篠崎小姐,難道和那案件有什麽關連嗎?啊,可是,對了,他們是栽培同一種花嗎?難不成……」


    我也跟她一樣驚訝。難道她現在才發現彩夏種的花是毒品的原料嗎?她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嗎?還是隻是演技?我應該告訴她彩夏的事,繼續逼問她嗎?不,這樣隻是讓對方找到藉口。不可以隨便透露我方的內情。


    「彩夏最近都沒來這裏,對吧?墓見阪最後一次來是什麽時候?或是這陣子有其他夥伴來這裏嗎?」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質問對方,但是伊原木潤子卻垂著眼睛搖了好幾次頭。


    「他們都沒來過,一年前的事情都已經跟警察交代過了。」


    當我正想多問的時候,聽到背後傳來噠噠的腳步聲。接下來是用力打開門的聲音。


    「媽媽!史郎的朋友又來了嗎?」


    伊原木潤子瞪大眼睛站了起來,我也屏息拉開椅子轉身向後看。


    有個身著運動服的小男孩背著書包衝進客廳。他一看到我就站住向我鞠躬打招呼,然後向伊原木潤子開口:


    「他是阿史的朋友嗎?」


    「你這孩子在說什麽?」


    伊原本潤子繞過桌子跑向男孩﹒抓住他的肩膀往門口推。


    「趕快去洗手,然後就回到你房間去。」


    「他是史郎的朋友吧。外麵的阿姨剛剛都在說喔,說墓見阪史郎。」


    「友樹!」伊原木潤子的聲再已經近乎是尖叫了。「你、你在說什麽!趕快進房間!」


    我想靠近這名叫友樹的男孩,但是伊原木潤子擋在我倆中間。


    「請你回去!我跟你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友樹在母親身後望著我,似乎有話想跟我說。


    「友樹,乖乖聽媽媽的話!」


    因為母親的斥責,背著書包的背影再次消失在門扉的另一邊。


    當我走出花工坊時,按下了胸前口袋中錄音機的停止鍵。我的疑問現在化為烏雲,覆蓋了思緒。


    那個男孩——應該是伊原木潤子的兒子吧——剛剛說過史郎的朋友「又」來了嗎?也就是說他們已經來過這裏了。


    那個女人果然是syusyuly嗎?就是在這條街上築巢,將誘惑和死亡的話語凝成紅色藥劑,四處


    散播的天使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將連警察都無法追查的對象逼入絕境,不過我身邊有不怕做出犯罪行為的偵探團。反正我們的目的不是把對方帶上法庭。非得想個辦法不可。


    當我正要跨上停在十字路目的腳踏車時,發現有人從對麵走來。人影嚇得我幾乎連人帶車摔倒,連忙將手伸進矮樹牆來撐住身體。


    因為對方是第四代。


    他放下總是豎起的頭發,身著帥氣的灰色西裝,卻還是隱藏不住銳利的視線。為什麽第四代會出現在這裏——啊,因為他也知道伊原木潤子這條線索。他是來觀察花店還是來打聽情報的呢?因為第四代越來越靠近,所以我趕緊低頭看腳下的柏油路,重新立起腳踏車。


    我無法抬起頭來,隻能數著對方的腳步聲。因為我們分開時鬧成那樣,根本不知道該以什麽表情麵對對方。但是我又沒有力氣離開。


    當第四代走過我身邊時,我全身僵硬地屏住呼吸。像是要踢開遠離的腳步聲般,用力地踢蹬柏油路麵,踩上踏板。寒冷的北風劃過耳朵,刺穿圍巾和脖子間的縫隙。


    他什麽也沒對我說,也不願意看我。盡管這是因為他說我們已經是敵人而理所當然,我的胸口還是絞痛不已。


    我究竟打壞了多重要的事物呢?


    「我們已經查出虎須黨的三名成員了。現在阿哲他們正在確認。」


    我一到偵探事務所,愛麗絲就這麽說道。我驚訝到大衣跟圍巾都不脫就衝上床,盯著三個熒幕所顯示的照片和檔案。這些年輕男子的確是我在麻將店覺得形跡可疑的家夥。


    「虧你找得到。」


    我以為尼特族偵探團因為愛麗絲的指示而放棄調查虎須黨,隻專心調查援交事件。這是怎麽找到的呢?


    「可惜這不是依靠我的力量找到的。」愛麗絲聳聳肩。「是第四代寄電子郵件通知我們的。」


    我啞然無言。


    「為……什麽?」


    他不是說我們是敵人嗎?究竟是在打什麽主意?


    「雛村壯一郎這家夥連敵人都要利用。如果我們根據這則情報調查的話,平阪幫就能依據你跟阿哲和宏仔的行動更接近syusyuly了。」


    我朝天花板噓了一口氣。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大笨蛋,為了無聊的逞強而渾身是刺,弄得全身都是不必要的傷口呢?」


    「……不要隨便推論別人的想法。」不過愛麗絲的結論八九不離十。


    愛麗絲噘起嘴來繼續說道:


    「不過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在逞強,你的敵人就是你的雇主——也就是我的敵人。當然我不會告訴第四代任何情報,從此以後也不會麻煩他幫我修補布偶。」


    「為什麽——」


    我問到一半又把話吞了下去。喉嚨一陣刺痛。這是我們選擇的結果。因為愛麗絲選擇了我,而我選擇與第四代敵對,所以等於我切斷了愛麗絲與第四代的信賴與深交。


    我告訴自己:停止,不要想了。越是察覺傷口的大小,越是覺得出血更多。我緊緊咬住嘴唇,咽下鐵鏽般的唾液。然後緩緩地張開嘴巴,開始進行偵探助手的任務——向愛麗絲報告。


    「我去見過伊原木潤子了,應該是條有希望的線索。」


    愛麗絲落寞似的垂下長長的眼睫毛點頭。


    「辛苦你了,趕快報告吧。」


    我把在天使之花工坊遇到的事仔細地向愛麗絲報告。伊原木潤子認識墓見阪也認識彩夏,而且也沒有隱瞞我這件事。她還告訴我已經向警方坦白說出一切,花店和溫室也都受過調查。但是她兒子無意間透露了墓見阪的朋友之前也曾經來過。


    「原來如此……如果她真的是syusyuly,看來所有疑問都有解了。」


    愛麗絲仔細盯著手上的dr.pepper的空罐說道.


    「可是情報還是不夠充分。首先是如果伊原木潤子在網路上購買園藝用藥劑,應該可以馬上從網路瀏覽的記錄中追查出來。要是知道墓見阪當初是用什麽藥劑就好了……」


    然後愛麗絲就住嘴了。我也垂下眼睛盯著床單看。


    彩夏應該知道。正確來說,是從學校屋頂跳樓之前的彩夏。


    這段情報目前應該埋藏在彩夏記憶的某個地方,也許可以挖掘出來。但我們就是為了不讓第四代這麽做而戰的。


    此時電話響起,愛麗斯扭過身去按下通話鈕,並且切換成擴音。


    『虎須黨的三名大學生都行蹤不明!』阿哲學長的聲音響遍寢室。


    「行蹤不明?從什麽時候?」


    愛麗絲緊張地問道。行蹤不明?怎麽又來了?


    『不清楚,宏仔現在正在到處探聽他們最後的行蹤情報。這三個人都是一個人住,所以一開始都沒人發現。』


    結束和阿哲學長的對話之後,愛麗絲馬上打電話給少校﹒


    「虎須黨的人有沒有去天使之花工坊?」


    『目前是沒有,不過我們是從昨天開始監視的,所以更早之前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嗯,你們那邊現在是幾個人輪流監聽?我要計算人事費用。」


    現在因為不能委托平阪幫,所以二十四小時監聽係統是由少校的生存遊戲同伴排班負責。當然費用也很高昂。


    『八個人。阿哲出的費用夠嗎?』


    「這是我該擔心的事,你們隻要繼續負責監視。」


    愛麗絲噓了一口氣,又開了一罐dr.pepper。


    繼fix製造集團的生存者千賀澤輝彥之後,在麻將店使用fix騙錢的三人也失蹤了。他們到底去了哪裏?還有他們賺到的大錢呢?


    「查到他們跟墓見阪的關係了嗎?」


    愛麗絲搖搖頭。


    「還不清楚,大島和墓見阪的關係也是。如果他們是在網路上買賣毒品的話,馬上就能追查出來。可是他們是創造出隻有吃了毒品的人才能明白的超現實網絡……」


    我也曾經一度接觸過那種超越現實的感覺,所以很清楚愛麗絲話中的意味。紅色的天使藥錠在帶給服用者興奮和幸福的同時,也提升了五官的敏銳度。服藥者能在這條街上的光線和喧鬧的洪流中,靠著隨身聽流逝出的鮑伯狄倫的歌曲找到藥頭。所以他們不需要網路和電話。


    那些家夥可能以前也遇過墓見阪,並且從他口中聽過什麽。譬如如何遇見syusyuiy,並且在過了一年之後又受到召喚而募集大量資金,離開家門。


    「為什麽是現在?又是什麽呼喚他們的呢?」


    愛麗絲喃喃說道。看著愛麗絲雙眸神色,我撿起空罐站了起來。畢竟當了這麽久的助手,我很清楚她已經墜入思索的沼澤,一時之間是不會浮起來的。


    當我在後門的垃圾場前壓扁罐子時,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抬起頭來,就看到彩夏大步走進小巷裏。她製服上還套著大衣,所以應該是剛到吧!


    「我剛去了第四代那裏一趟!」彩夏揚起眉毛說道。這句話讓我大吃一驚。


    「咦?為、為、為什麽?」


    「因為你又什麽都不告訴我啊!」


    彩夏戴著手套的雙手抵在胸前說道:


    「雖然第四代不在,不過其他人告訴我很多事!」


    我頭開始痛起來了。為什麽你要去做這種事呢?我把結拜的酒杯還給第四代就是要讓你不用跟平阪幫和偵探扯上關係啊!


    「雖然我聽不懂大家在說什麽,可是我知道你跟第四代斷絕關係了。對吧!這是真的嗎?」


    彩夏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我想到後來,勉強地笑了。


    「沒有啦,所謂的兄弟結拜本來就是小孩子的辦家家酒,跟不良少年爭奪地盤是一樣的。你不需要太在意。」


    「我當然在意啊!你一撒謊馬上就看出來了。第四代是你重要的結拜兄弟吧!你的表情一直很陰沉,怎麽會沒事!喂!這都是我的錯嗎?都是因為第四代問我而我回答了的關係嗎?」


    「才不是這樣!」


    我忍不住壓住彩夏的雙肩。腳下有幾個空罐滾了起來,發出空蕩的金屬聲。


    「當然不是你的錯!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已經懶得說明了,因為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讓她想起才是我的願望。


    隻能逃走了。於是我跨上腳踏車,騎出小巷。


    「藤島!」


    彩夏深切的聲音搔動了我的背部,我卻更用力地踩下踏板。我到底在幹什麽?我究竟在幹什麽?隻是不斷地逞強和虛張聲勢而已嗎?難道我從一開始就


    什麽也不做才是最好的嗎?我不懂,我的腦袋已經亂成一片了。


    *


    第二天我翹課了。明明是因為不想見到彩夏,我卻一直找藉口騙自己是為了偵探助手的工作。可是卻一路睡到下午,真是太差勁了。


    『你根本已經是尼特族了,幹脆一點,趕快自己休學吧。我們會盛大地幫你慶祝的。』


    我一打電話給愛麗絲,她就如此冷淡地說道。


    「這已經嚴重到快開不成玩笑了,所以求你別說了……你知道地點在哪裏了嗎?」


    『嗯,近得嚇人。我會傳簡訊給你的。』


    我請愛麗絲調查伊原木潤子的兒子就讀於哪一所小學。她所送來的簡訊也的確讓我吃了一驚,真的就在偵探事務所的附近。


    我走出家門,騎上自行車。現在已經太陽西下了,讓我覺得滿心愧疚。明明天氣晴朗,吹來的風卻比昨天更冷了。


    我想把腳踏車停在鐵路沿線的公園旁時,因為公園熱鬧的景象而訝異。這座公園是我們去年十二月事件的舞台,可是已經跟當初的流浪漢公園完全是兩碼子事了。


    流浪漢已經消失無蹤,也看不到工程車和柵欄。取而代之的是年輕的情侶和帶著小孩的父母。鋪了草皮的斜坡上傳來歡樂的笑聲、滑板在水泥地上滾動的聲音和踢五人製足球的球隊互相喊叫的聲音。


    我這才終於想起來:對了,今天是開幕日。


    這座公園已經變成海力克司運動公園了。現在這裏是付費使用的運動設施,沒有血腥的氣味也沒有讓人們敬而遠之的陰暗樹林。公園裏擠滿了人,熱鬧得像周末。


    一切都變了,我沒來由地沉浸在感傷中。沒有事物會停留,但也沒有事物會消失,世上的一切都隻是隨波逐流罷了。


    公園旁停了好幾輛像是電視台轉播車的車子,不是能讓我把腳踏車停在路邊的氣氛。所以我轉身穿越馬路,把腳踏車停在公園對麵低矮大樓的後麵。


    小學在下一條路上,可以從高大的鐵絲網和樹木之間看到操場和對麵的校舍。校園和車站非常接近卻如此廣大,應該是私立大學的附屬小學吧?


    校門和玄關處看得到學生的身影,不過我本來就是挑放學時間來的,所以也是理所當然。一半以上的學生不是背著小學生的書包,而是提著國高中生的側背學生包。(注:現在日本的國小學生漸漸不使用傳統的後背書包,而是使用國高中生的側背書包)這番景象讓我感到時代的轉變。不對,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接下來我該怎麽做呢?我要怎麽做才能找到友樹,並且和他說上話呢?這裏可是小學,一個不小心是會被當作可疑人物報警處理的。我又因為自己的有勇無謀而沮喪。剛好校門附近來了一輛巴士,出現了幾名似乎是教師的人物,我趕緊逃到鐵絲網附近。


    當我走到學校欄杆的轉角時,驚訝得停下腳步。


    鐵絲網的另一邊是一整排花圃,長滿了和人差不多高的向日葵之類的植物,形成一個菜園。菜園的角落有一個矮小身影正跪在地上,手裏還拿著鏟子。當我為了看清楚人影而靠近的時候,


    對方似乎因為鐵絲網的聲響而抬起頭來。


    「啊。」


    嘴巴和眼睛都瞪得老大的少年就是友樹。


    「……你是昨天那個人!」


    友樹指著我說道。我不禁用手指抵著嘴唇說:「噓」。可是他一點也不在意,丟下鏟子、水壺和工具箱,向我跑了過來。


    「你是史郎哥哥的朋友嗎?」


    友樹抓著鐵絲網如是問道。我差點要說不,不過發現配合友樹比較好,於是點了點頭。


    「那你也是天使花店的人囉!」


    我搞不清楚狀況卻還是點點頭。


    「那請進!」


    友樹隨即打開左手的小後門。我很想對他說等一下。雖然很高興對方如此歡迎我,但是我一踏入校園就沒有藉口可以欺瞞了。


    可是當我注意到的時候,我的腳已經在校園裏了。


    現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時候,好不容易出現難得的機會。就算有風險也要把握。我趕快把話問完,趕快逃走就好了。


    「友樹啊。」


    「嗯?」少年長得很像媽媽,非常可愛,欺騙他讓我有些歉疚。


    「等一下如果老師發現了,你幫我跟老師說我是幫媽媽拿東西來,然後稍微幫忙你整理花圃好嗎?」


    「你要幫我忙嗎?」友樹的眼睛閃閃發光。看來他有些誤會我的意思。沒辦法,畢竟他才小二啊!


    結果我真的幫他除草、澆水和修剪。畢竟我也有經驗。這時候不能講究手段了,要趕快跟他做好朋友,問出情報才行。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所以我老是在注意四周。結果好幾次鏟子都戳到自己的腳指,友樹還是一直誇我很厲害。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在幹什麽了。


    「友樹也好厲害喔,工具也好帥喔!」


    他切除營養劑安瓶開口的手法,簡直就是大師級,讓我想起彩夏的高超技巧。


    「我想要跟媽媽和史郎哥哥一樣當天使花店的人。」


    友樹拿著沾滿泥土的鏟子,微笑說道。


    「喂!什麽是天使花店?」


    「就是媽媽和史郎哥哥。」


    我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沒辦法,對方才小二。


    「所以我有請媽媽教我,園藝老師跟老師都很誇獎我喔!」


    原來如此。我重新環視菜園,看到泥土上覆蓋了保溫膜,還有好幾個比友樹高的花盆。鋪了金屬網的排水溝裏為了排水而插了好幾根水管,看起來很專業。就算是小二的學生,畢竟也是園藝專家的兒子。多虧如此,我才有了跟他說話的機會。


    「史郎哥哥說他在學校和家裏都有更大的花圃。他之前明明答應我要帶我去看,可是最近都沒來。」


    「以前史郎哥哥常常來嗎?」


    「偶爾才會來,在我一年級的時候。」


    也就是他還活著的時候。


    我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近核心。


    「……史郎哥哥的朋友呢?他們最近也有來瑪?」


    「嗯。」友樹在花朵的根部鋪上厚厚的腐葉土,點頭回答。「他們好幾個人來過我家喔。輝彥哥哥就陪我玩了好久。」


    輝彥,是指千賀澤輝彥吧!


    這——不會錯了吧?


    迥異感在我心中形成一點一點小小的火花。為什麽呢?我老覺得事情進展得太順利。是我想太多嗎?


    「你知道那些人來做什麽嗎?」


    「嗯——」


    友樹一邊轉動手上的鏟子一邊瞪著前方思考。


    「……你要答應我不告訴媽媽喔!」


    「咦?」


    「後來媽媽罵了我一頓。」


    是指昨天的事吧!因為友樹告訴我墓見阪的朋友以前曾經來過花店。那時候伊原木潤子花容失色,想盡辦法要讓兒子閉嘴。


    「沒問題,大哥哥一定不會告訴媽媽的。」


    我答應友樹卻也感到心中一陣淒涼,而且理由還不隻一個。一方麵是欺騙還不知何謂懷疑的小學生所產生的歉疚;另一方麵是假設這孩子的母親真的是罪犯的話,他本人也會有危險。


    可是我壓抑住這份情緒,等待友樹開口。終於他抬起眼睛看我說道:


    「大家拿了好多錢來。因為我們有花花的藥喔!還很貴。媽媽說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我聽了之後站了起來,友樹也嚇到抬頭看我,閉上嘴巴。


    沒錯,伊原木潤子就是syusyuly。


    可是我還是覺得一股不對勁的感覺在舌根附近打轉。這樣真的沒問題嗎?謎題這麽輕鬆就解開了嗎?該不會哪裏有陷阱吧?


    此時校園對麵出現了三三兩兩的人影,正指著我的方向。糟了,應該是教師或是職員。他們快速地朝這裏前進。


    「友樹,謝謝你。大哥哥先走了。」我朝後門走去。


    「你要回去了嗎?」友樹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擺。「其他人都會留下來陪我耶。」


    「大哥哥有事急著要辦,改天再來。」


    我摸摸友樹的頭就衝出後門了。


    我在拉麵店的後門前和從逃生梯上衝下來的阿哲學長碰個正著。因為對方非常著急,差點就從正麵撞了下去。


    「怎麽了嗎——」


    「大島失蹤了。」


    我瞪大了眼睛。援交團體的主導人物大島嗎?


    「失蹤了?第四代不是把他捉了起來?」


    「他轉移到一般醫院去了。」對了,第四代曾經說過。「對方一恢複意識就逃出醫院了。我接下來會和宏仔一


    起去找人。沒有平阪幫的協助,能找到什麽地步我也不確定……詳情你再問愛麗絲。」


    阿哲學長快速地交代之後就跑了。我衝上逃生梯,跑進事務所。愛麗絲正在講電話。


    「……對,大島。所有人手上都有他的照片吧!」


    『二十四小時排兩個人,所以人事費用也要加倍,沒問題吧!』


    透過擴音器可以聽到少校的回應。我默默地坐在床前,豎起耳朵聆聽兩人的對話。愛麗絲應該是覺得大島會前往天使之花工坊,因此要求少校加強監視。


    「我不在乎,如果會出現應該就是這兩天。」


    『大島家裏呢?』


    「有平阪幫的人守著。我們沒人手分去那裏了。你們所有人都去伊原木家,平阪幫的人應該也會馬上去伊原本家盯梢。如果大島出現了,我們非得先出手不可。」


    『我知道了。然後伊原木潤子有些奇怪的舉動。』


    我倒吸了一口氣,爬上床鋪靠近喇叭。


    『她從昨天開始就把店鋪都交給店員看管,而且二樓的房間一直傳來開關櫃子和搬行李的聲音。 』


    「哼。」愛麗絲摸摸下巴。


    伊原木潤子開始行動了。是因為昨天我去拜訪她,結果友樹泄漏了墓見阪朋友的事嗎?她是想湮滅證據嗎?


    「我知道了。總之發生了什麽事再跟我聯絡。」


    愛麗絲掛上電話。我等不及她轉身便開口:


    「我跟伊原木潤子的兒子說到話了。」


    我把跟友樹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告訴愛麗絲之後,她緊皺眉頭,直盯著我的胸口。愛麗絲很難得出現這種表情。


    「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你也是這麽想吧?」


    「……咦?啊,嗯、嗯。」


    「對於講話要刀刀見骨的偵探而言,我不是很想說這句話,不過總覺得不清不楚的。」


    「嗯……」


    愛麗絲也覺得不對勁嗎?我稍微安心了。


    「可是現在得加快腳步,畢竟失蹤者增加得太快了。人是不會那麽簡單就消失的。他們究竟跑去哪裏了呢?」


    「阿哲學長和宏哥也說要去找人,要去哪裏找呢?如果我也去幫忙——」


    愛麗絲搖搖頭。


    「你沒有必要去。伊原木潤子在青山有辦公室,枋木還有一間別墅。我已經派阿哲和宏仔分別去這兩個地方了。如果她就是天使,假設信徒會聚集在她的麾下,他們就需要聚會的場所。總之,不限定於她的不動產的話,要有幾個地方躲就有幾個地方可以躲。不過也不知道其他有哪些地方值得找,所以四處亂跑也沒有意義。」


    「嗯……對喔。」


    以前每逢這種時候,我們都是依賴平阪幫的人海戰術。現在又重新感受到實際調查時,第四代的力量真是太重要了。


    「也許本來就不需要藏匿的地方。」


    熒幕微弱的光線照射在喃喃自語的愛麗絲臉上。


    「……咦?」


    「隻是要藏匿屍體的話,要搜尋的地點就更多了。」


    我用力倒吸了一口生硬的空氣。


    回想起一年前事件的結尾,angel·fix製造販賣集團的所有成員都服用大量的毒品,導致七人當中有五人死亡。第六個人在今年冬季失蹤,第七個人因為過度絕望而繭居家中。大家滿腦子都是如何藉由天使的雙手逃離這個世界。


    所以我們正在尋找的失蹤者也許身體已經冰冷了。這很有可能。


    可是他們不應該隻是自殺而已。大島說過要給syusyuly錢。隻是想要死的話,在自家床上也辦得到。大家失蹤都是因為去找syusyuly了吧?所以臨終前也跑去找syusyuly了吧?伊原木潤子都不去店裏,一直窩在家中二樓也是因為在處理屍體吧?


    「鳴海,你現在的任務——」


    「咦?啊。」愛麗絲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嚇得抬起頭來。


    「去照顧這兩個笨蛋。」


    愛麗絲露出無奈的表情,指向監視錄影機的其中一個熒幕。畫麵上出現兩個巨大的身影走進花丸拉麵店,光是瞬間出現的背影我就知道是誰了。電線杆和石頭男。我慌慌張張地跑向事務所的玄關。


    我走下逃生梯,踏入拉麵店時,彩夏正抱著急救箱幫坐在櫃台的電線杆和石頭男兩人消毒臉部的傷口。他們倆的眼睛和臉頰紅腫到幾乎變了一張臉。


    「頂著這張臉走在路上,大家都會怕吧!」彩夏一邊叱責兩人,一邊在他們臉上貼滿ok繃。


    「對不起,彩夏姊。」 「對不起。」


    我站在門簾下,因為腦袋過於混亂而無法動彈。他們兩個怎麽會變成這樣?彩夏又是什麽時候變成大姊的了?而且我明明因為不想在學校見到彩夏才翹課的,現在居然又在這裏遇到她。所有的思緒在腦中攪成漩渦,簡直要暈眩昏倒了。


    彩夏瞄了我一眼,又臭著一張臉繼續幫他們倆擦藥。


    「鳴海,你在做什麽?」


    在櫃台對麵攬拌湯鍋的明老板對我問道。


    「不要站在人家店門口擋路,等一下我們就要開店了。你有空的話就帶走那兩個笨蛋,平常就很醜了,現在臉還變得跟馬鈴薯一樣。客人看了都要嚇跑了。」


    「啊——……呃。」


    我看了看電線杆和石頭男,終於能開口講話了。


    「你們怎麽會傷得這麽重?」


    「是!壯老大教訓了我們一頓!」 「我們拜托壯老大跟大哥複合,結果他就暴跳如牽引車。」 「是火冒三丈吧!」 (注:日文俗諺「暴怒如烈火」的烈火發音與牽引車類似)彩夏早我一步吐槽,然後又轉身麵向我。「喂!你也坐下來。」


    我嚇了一跳,亂了陣腳。


    「咦,呃,為、為什麽?」


    「因為我有很多事情要罵你!首先,你今天也翹課了吧!」


    我因為彩夏的怒火而嚇到跪坐在椅子上。


    「你不想跟我一起畢業嗎?你就那麽想當尼特族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是因為懶得跟我說明才翹課的吧!」


    正是如此。明明就不是電線杆和石頭男在挨罵,他們倆也學我跪坐在椅子上哀哀叫。現在能拯救我們的隻有明老板了。她應該會對彩夏說不要在店裏吵鬧,趕快滾出去。


    「喂!彩夏,再給你五分鍾!」「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明老板。」


    為什麽對彩夏就這麽好!


    「藤島。」


    彩夏突然降低音量對我說:


    「你是因為我所以跟第四代吵架吧?就算你否認,我也知道是謊言。因為你現在的表情跟要和阿哲學長比拳擊時一樣。」


    我整張臉貼在櫃台上,非常沮喪。


    我最近發現自己雖然很會唬人,卻不會說謊。換句話說,我可以扭曲事實讓人信服,卻沒辦法單純地隱瞞事實。因為光是隱藏事實的謊言,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自己也相信並且期望和目前無關的未來。


    這應該就是愛麗絲口中的「故事」。


    無法形成故事的謊言,馬上就會遭人看穿。


    「……你不願意告訴我理由嗎?」


    我隻能對彩夏的疑問搖頭。


    因為我無法說明啊!我就是為了不用跟你說明也能解決事情才東奔西跑的啊!


    「……是毒品的事吧!毒品又在街頭出沒了吧?」


    低著頭的我覺得全身都要融化了。毒品。我不想從彩夏口中聽到這個字眼。為什麽你會知道呢?是因為那時候瞄到墓見阪和千賀澤的照片所以想起來了嗎?還是第四代告訴你這麽多呢?或是平阪幫那些笨蛋告訴你的?當然不管揍了多少人或是挨了多少揍,也無法阻止彩夏去「知道」什麽。想阻止她就得把她關在鳥籠裏。


    「藤島,我不介意想起什麽喔!你因此跟第四代吵架才更叫我難過。」


    我幾乎要呐喊出來了。為什麽你要說這種話呢?明明光是看到angel·fix的名字就會呼吸困難,那樣也要說你不記得嗎?讓你這麽一說,那我之前的抉擇算什麽呢?我為了什麽破壞跟第四代的關係呢?


    「彩夏,時間到了。多說無益。」


    明老板如同往常冷淡、優雅又殘酷地說道。


    「他們隻是兄弟逞強在吵架,不是你該插手的事情。」


    「我們會陪大哥一起去跟壯老大下跪!」


    「大哥,求求你,再跟壯老大談一遍吧!」


    「你們兩個笨蛋閉嘴。你們還搞不懂嗎?不是道歉就好了。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啊!」


    我因為待不下去而起身走出店門,而彩夏並沒有喊住


    我。


    *


    第二天午休的時候,愛麗絲打電話通知我:阿俊不見了。我為了躲避彩夏的視線而去走廊講電話。


    「……失蹤了?」


    『阿俊的父親打電話問阿哲學長知不知道阿俊去哪裏了。好像是昨天中午跑出去就沒回來的樣子,你知道他可能去哪裏嗎?你跟他聊過幾次吧?』


    我可以感覺到腳底漸漸失去知覺。連阿俊也失蹤了嗎?他不是說過syusyuly沒有呼喚他,不知道天使在哪裏嗎?為什麽現在會失蹤呢?


    「……伊原木家呢?」


    『有人盯著,但是沒動靜。』


    頭蓋骨的內側開始騷動。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大家到底去哪裏了?伊原木潤子是syusyuly嗎?她就是引導墓見阪等人的天使嗎?難道不是嗎?我們還遺失了什麽線索嗎?


    「總之我過去你那裏一趟。」


    我一邊把手機塞進口袋,一邊朝走廊底端的樓梯跑去。


    我太大意了,完全忘記阿俊了。我怎麽會沒有顧慮到那樣頭陷入泥沼,無法動彈的人呢?我跳上腳踏車,踢開腳架。不,我能為他做什麽呢?那個人根本不聽我說的話。他空虛的軀殼裏隻殘留一絲絲生命的餘香,滿腦子都是天使的事情啊!


    因為正值午餐時分,花丸拉麵店擠滿了客人。就連店外都擺了桌子,可以看到身著大衣的年輕上班族駝著背在吃味噌拉麵。明老板正好端著拉麵走出來瞪了我一眼,而我則是聳聳肩,把腳踏車往小巷子裏一丟就爬上逃生梯了。


    愛麗絲一看到我就吃了一驚問道:「你不是在上課嗎?」


    「你下午又翹課了啦?」


    「沒有啦!我翹不翹課無所謂吧!阿俊人呢?」


    坐在床上的愛麗絲對我投以冰冷的眼神。


    「你明明還是個高中生,卻比我認識的所有尼特族更具備尼特族的精神,真是不可思議。不過這也跟你的武器相輔相成。」


    「這個時候你還在說——」


    「隻要目標明確,有時你想出手段的速度快速地令人驚訝。可是你卻常常遺失目標。」


    「你在……說什麽,我都聽不懂。」


    其實我心裏是有點明白的,因為愛麗絲露出了悲哀的眼神。


    「我也巴跟你一樣就是了。」


    愛麗絲的聲音細若遊絲。


    「阿哲的資金其實隻夠用到昨天。本來沒錢了就應該放棄這項委托,可是我的手指卻還在黑暗中繼續尋找。就像我的腦子裏有無數的蟲子在蠕動一般。我也跟你一樣,明明找不到目標……還是繼續思考手段。」


    愛麗絲隻能依靠委托的形式為人行動。如果委托人的資金沒了,就失去繼續調查的理由了。


    可是愛麗絲終於冷靜地搖頭。


    「現在先把尼特族的矜持塞到欺瞞之下,回到實際調查工作上吧!阿哲去青山的辦公室,少校則繼續盯著伊原本家。宏仔有一個情婦的朋友是天使之花工坊的客人,所以要利用對方直接殺進店裏。現在已經不是選擇方法的時候了。阿俊是昨天中午跑出家門的。因為是阿俊父親親眼看到的,應該沒錯。現在距離他失蹤已經過了二十四小時了。」


    病態的熒幕燈光照耀在愛麗絲臉上,讓她的臉色看起來更鐵青了。


    阿俊也許又讓天使帶去哪裏了。二十四小時。也許他已經死了。


    「可是為什麽是這個時候呢?你仔細回想跟阿俊的對話,他告訴你他不知道syusyuly在哪裏吧?」


    我點點頭。


    「那天使是怎麽呼喚他的呢?其他人也是。他們是受到呼喚嗎?難道是伊原木潤子對他們發送什麽信號嗎?」


    我直覺地想:愛麗絲不停重複這些的疑問應該就是事件的核心。可是如果我們找不到關鍵,就會繼續錯下去。


    「我去阿俊家看看,也許看了他房間能夠發現什麽線索。」


    「為了什麽?」


    愛麗絲的雙眸呈現墜入思考泥沼的模樣,喃喃自語。


    「什麽為了什麽?」


    「沒有,對不起。這句話有一半算是自問。我們現在究竟是為了誰在調查呢?連以前的夥伴都變成敵人。是為了付不出錢的阿哲?中止委托的第四代?還是為了根本沒有要求我們救他的阿俊呢?」


    我心想:別想了。你又要這樣作繭自縛,傷害自己嗎?不能更單純,更快樂地思考嗎?可是我不能把這份想法說出口。因為我那時候也是跟她一樣,受到愚蠢的螺旋所束縛。


    住手的想法漸漸地從傷口滲入。


    有一個最簡單的解決方法:把事務所的招牌拆下來丟進垃圾桶,辭去偵探的職務,專心當一個繭居族。喂,愛麗絲,那樣比較輕鬆吧。雖然我隻是稍微想一下,那份虛脫感就在瞬間脹破我的身體。隻要不再繼續奔走調查就行了,沒有必要持續調查根本無人期望的結果而遭受怨恨。所謂的真實在哪塊墓碑下發黴腐朽就好。


    可是,就在此時——


    房門被打開了。冷氣機吹出的空氣倒吹回來,讓我和愛麗絲困居的世界龜裂。我們倆同時在床上抬起頭來,一齊望向事務所的入口。嬌小的人影從冰箱旁穿過,進入寢室的青白色照明下。用發夾固定的栗子色短發在冷氣機的冷風下搖曳。


    是彩夏。她應該是直接從學校來的吧!身上還穿著大衣。


    彩夏先看向沉默僵硬的我,然後是愛麗絲。她從口袋中掏出什麽,丟向愛麗絲的膝蓋。


    一個咖啡色的信封。


    「……這是什麽?」


    「這個月的薪水,明老板先借給我的。」


    我盯著彩夏僵硬的指尖。薪水?為什麽——彩夏要給我們錢呢?


    愛麗絲用發抖的聲音問道:


    「你想委托我們什麽事?」


    「你明明就知道!就跟阿哲學長一樣啊!他的錢已經用光了吧!所以接下來的錢由我來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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