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即使被詛咒」"here"


    ***


    睡得一頭銀發淩亂蓬鬆的少女坐起身子。她半睜著眼,茫然地動也不動。她還有半隻腳踩在夢中世界裏。


    突然間,視線捕捉到謎樣的物體。她緩緩眨一次眼,歪著腦袋。花了數秒後,接著頭又往反方向一傾。接著迷迷糊糊地說出了看到的東西。


    「……帳篷?」


    無法理解。無法理解。


    睡眼惺忪的菲雅維持著女孩子的坐姿,搖擺著上半身將臉湊近。


    然後。


    戳戳。


    「嗯啊……?」


    附近的鼾聲變成了奇妙的呻吟。


    戳戳。


    菲雅半夢半醒地嘀咕:


    「……好硬。」


    戳戳。


    猛然起身。


    「別戳啦——!」


    總之,這一天唯獨剛睡醒時度過了悠哉的時光。


    「喂,剛才那到底是什麽現象——」


    「別問!」


    一麵進行著這種感覺的對話,由於是星期日,一麵從容不迫地結束了早餐。


    之後當他們享受著飯後休閑的時刻,有客人來訪了。


    「此葉,你說有話,是什麽事啊?」


    「如昨天所說的,是作戰會議啦。討論接下來該怎麽辦。其實應該早點討論才對,可是——發生了許多事。」


    啜著茶的她瞥向正抱膝看電視的菲雅。她似乎無視於此葉的存在,沒有轉動半點視線。


    「那些家夥也可能不會再來了啊。不但失敗了兩次,還兩個都受了傷。」


    「與其假設不會再來,更應該假設會再來才對吧?可不能抱著樂觀的態度賭命。」


    「是沒錯。隻不過,就算你問該怎麽辦……」


    春亮也喝著茶麵向此葉。


    「結果,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讓他們不會再來』吧?去和那些家夥的後台……搜集戰線騎士領?把話講清楚的話——」


    「很難吧。看那個洋裝女性的樣子,不像是聽得懂人話的對手。再說,我們對於那個組織毫無情報,也不知該怎麽取得聯係。崩夏才可能知道吧?」


    「老爸啊……雖然不時會跟他通電話,但還是老樣子,打不通他的電話。」


    「他不要緊吧?」


    「他可是殺也殺不死的啦。總之,找老爸是行不通的,也不可能和後台組織交涉。那就隻剩下……像上次說的一樣,由我們主動攻擊?隻要拿下她們的據點,說不定就能得知她們組織的相關情報。但問題還是一樣,不曉得地點在哪。」


    「……也對。必須從找到他們的藏身處開始,但這也有很多問題。采取地毯式搜索是無謀的做法,再說也得秘密行動,所以能出動的大概也隻有我一人吧。到時候,這個家就會變得毫無防備。留春亮和這孩子兩人在家,太危險了。」


    菲雅的肩膀抽動了一下。應該是對「這孩子」這個單字產生反應吧?春亮心想。此葉所說的「危險」一詞,恐怕包含了兩種意義。


    「就算知道所在地,又該怎麽壓製呢?那也是很危險的工程,總覺得到最後還是得拜托此葉不可,我也實在提不起勁……這麽一來,結果又變回和最初一樣,被動等對方來囉?」


    「唉……結果又是變成那樣嗎……算了,我早有心理準備八成會是這樣。問題在於明天要上學。該怎麽辦?」


    「我也很煩惱這件事。不可能留這家夥一個人看家,也不可能再帶她去學校。我覺得暫時請假一陣子也不要緊啦……」


    「不曉得要連續請一個星期,還是請一個月耶?總不能一直在請假吧?結果又變回煩惱相同的問題了。」


    「這也是……」


    春亮忽然望向庭院。他想起了另一位住在別館的寄居者。


    「等黑繪回來,情況就不同了。請那家夥幫忙的話?」


    「啊,昨天我打電話到她店裏過了,她沒接。我想應該是又到哪兒去閑晃了吧。」


    「和老爸真像,那家夥也有流浪癖啊……真的是緩急非所益。」


    這時,沉默至今的菲雅出聲:「……今天的電視真無聊。」邊說著邊起身,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然而——


    「——等一下。」十分低沉的聲音。此葉製止了菲雅的腳步。


    「不知道要做什麽,這倒是沒關係。但要是一直都不知道,這樣一點意義也沒有。至少你也動動腦思考。」


    「……我有在想。」


    「騙人。你正停止思考而逃避。隻是一麵想著『怎麽辦?怎麽辦?』一麵害怕而已。明明就隻剩下思考能辦得到,卻連思考都不打算做——這就是你還是小孩的證明,無可救藥。」


    「呃——此葉小姐?雖然我不太明白,不過你冷靜一點,好嗎?」


    「春亮,請你閉嘴。」


    為了人身安全,他選擇緘默。


    宛如荊棘叢生的一片沉默中,菲雅似乎想說些什麽,深吸了一口氣——


    「……」


    但卻說不出話來。她咽回空氣,邁步打算逃進自己的房間。就在這一瞬間。


    此葉瞪大了眼,抓起置於眼前的餐桌。


    ***


    「來了……大白天的!」


    「可惡,如果是這麽回事就早說啊!我還以為你又要找我打架!」


    「我是想說,要是真的砸到你也不錯啦。」


    「你說什麽!」


    「你們……現在不是吵架的……唔喔!」


    子彈又來了數發,被此葉以身體擋下。


    「不要緊的。人類不是也一樣,灌注渾身之力,肌肉也會變得堅硬嗎?就我們的情況來說,就是強度會逼近到相當於本體。」


    此葉緩緩走下緣廊。春亮和菲雅則站在緣廊上注視著。


    「嗯。姑且是帶來試了試,不過既然沒有效,那麽也不過是普通的鉛塊罷了……」


    叼著煙的佩薇如此低喃,扔掉了手持著的槍。將下來將手探入全新洋裝的開敞前胸——雙峰之間,拿出另一把槍後扔掉。她的手上沒有配戴那副巨大的裝甲,隻見傷痕累累的肌膚整個坦露出來。她的背後背著怪異的布包,樣子看起來和在頂樓時不同。


    有變化的不隻是外觀。最大的相異點,反而是她所散發的氣息。


    太過平常、太過沉靜。


    不是第一次見到她時,那種隻有一味蔑視人的笑聲的躁進狀態。也不是手被砍掉時,表現出的那種毫無感情的亡靈般的陰鬱狀態。現在的她有如亡靈般搖晃著身體,但卻保有著貴族般的口吻以及輕蔑的冷笑——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不知道。也正因如此才更覺得詭異。


    (這家夥…為什麽…這麽地冷靜……?)


    出於本能、陌生的恐懼感竄上春亮背脊。


    人對於無法理解的東西會感到恐懼。沒錯,無法理解。這裏有的單純就隻是無法理解。邊大笑邊喊著破壞的貴婦很可怕。麵無表情地搖擺的亡靈也很可怕。但是,眼前這個不屬於兩者的居中存在,更是超越了兩者,充滿壓倒性,獨一無二地恐怖——而甚至讓人連為何恐懼都無法理解——這也造就了恐懼——無法理解與恐懼無限循環。


    春亮宛如看著形體不定的怪物般望著佩薇。


    「感覺真不可思議……我隻要情緒一高昂,身體就會搖擺,沒辦法把話說得很好。因此連同手臂的裝甲,我才會被稱作『平衡玩偶』。現在我看到那個垃圾箱的瞬間也變成了那樣,但是——不知為何頭腦很清楚。這還是第一次。是因為等待已久,時機終於到來……是因為這種喜悅的關係嗎?」


    聲音聽來果然還是不帶氣魄。她隻是低嚅著,話語聽起來平靜得很詭異。


    她稍微緩和神情,目光轉向呆站在緣廊上的菲雅。


    「那麽……讓我引用這句話吧:『你該不會相信神的存在吧?』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再來了呢?很可惜,解體垃圾箱就算日子延期,但也不會中止。」


    「你…你說什麽……像你這種貨色,我三兩下就把你另一隻手——」


    菲雅話才出口便打住,皺著眉低下頭。春亮察覺到此葉正以銳利無比的視線瞪著她。


    「唉呀,你是在顧忌什麽嗎?但如今就算你表現得像是無抵抗主義者還是什麽,也隻不過可笑至極……『上吧!簡單地說,去做就好!』正如侯爵也是這麽寫的,我隻不過是去做而已。」


    春亮的背脊依舊本能性地感到詭異與恐怖。但他不得不出聲:


    「……你以為你辦得到嗎?都隻剩一隻手了,也沒有那具奇怪的鎧甲。為了你自己好,你還是放棄,回去吧。」


    「你會這麽想也是無可奈何。不過,之所以沒戴著那個——是因為戴了的話,就沒有辦法拿『這個』了呀。畢竟如果不直接接觸,似乎就無法發揮效果。」


    佩薇邊說著邊解開背後的布包。


    一把雙刃斧自裏頭現身。彎曲成不祥形狀的厚實斧刃、前端銳利的尖刺。握柄的附近附著一個狀似搖控器的長立方體,春亮看不出那究竟有什麽意義。總之,他隻知道那把斧頭一點也不輸給手甲,是個和洋裝不搭嘎的武器。


    「這次的武器是那把斧頭嗎?」


    「對。我們叫它『舞會用戰斧』。雖然起初我並不打算使用它就是了。嗬嗬,沒辦法,手臂沒了嗚嘔嘔……」


    「!」


    原本淺笑著說話的佩薇,頭轉向一旁無來由地開始嘔吐。


    在她嘔吐了好幾次的期間,春亮等人隻是一味地感到困惑。


    「呼……啊~讓你們見醜了。雖說已有覺悟,但果然沒那麽簡單消除對禍具的憎惡。」


    「你說是受詛咒的道具?為什麽——」


    「騎士領裏麵也有會拿去用的人。為了破壞最劣等的道具,實在是沒辦法。詛咒強烈的禍具,就隻好借助免罪符機關了。」


    「免罪符……?」


    「……唉呀,不小心說溜嘴了。總而言之,我也不得不扭曲信念了。就是這麽回事。既然隻能靠這個破壞那個垃圾箱的話。」


    「既然都討厭到想吐,別用不就好了……」


    一聽春亮呻吟地說,佩薇泰然自若地聳聳肩。


    「要不是這個狀況,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拿著這種東西,真的是令我作嘔。有十幾年沒碰觸到了……嗬嗬嗬,自從我父親從古董商那裏得到了鞭子以來。」


    「受詛咒的……鞭子嗎?」


    春亮低喃。佩薇點頭肯定:


    「既然是這種狀況,我就隻給你提示吧。經營農場的父親、忍不住想要淩辱被打到動彈不得的對象,以致於終究殺掉對象的詛咒之鞭、老是被嚴厲的父親責打的母親和我……在這種狀況下發生了什麽事,你隻要思考一下,就能了解我憎恨禍具的理由了。雖然這也是造就了我性癖好的原因就是了。」


    「……」


    「好了,聊天到此結束。尼古丁也補足了,差不多該開始了。」


    吐掉變短的香煙,佩薇往前踏出一步。


    「此葉,抱歉……」


    「呼……你果然無法坐視不管。」


    「那當然,怎麽可能默視不理!但我隻是個無力的平凡之人。我沒有資格跟你談借人情,隻能任性地拜托你了。所以拜托!我真的覺得很過意不去——甚至很想向你下跪,磕頭磕到頭破血流……」


    「沒關係的。因為我知道,春亮就是這樣的人。」


    口氣聽起來已經看開了。此葉語氣疲勞地邊說著邊走近春亮。


    「菲雅,你——」


    「你到後麵去。什麽也不可以做,聽懂了嗎?」


    此葉尖銳地說著。菲雅看起來反射性地想反駁,但結果還是原地低下頭。


    「知道……啦。呆子……」


    微弱的聲音,仿佛就快要哭出來的小孩子般。聽到這句話時,此葉的衣服已然落地,春亮的手中則握著日本刀。


    「首先從這邊開始嗎?好啊。開始決鬥吧!」


    「……決鬥是沒問題。不過我祈禱另一個人不會出來妨礙。」


    本以為她不會老實地回答,但隻見佩薇「唉呀?」地微微側頭。


    「木乃伊師……?這麽說來,她也有來找過你們。不必擔心,那孩子不會來搗蛋的。」


    「真希望可以相信你的話。」


    「因為她已經死了呀。背叛的誅殺,以及——作為這把斧頭的餌!」


    唐突的步伐宣告了戰鬥的開始。速度及力道令人無法置信隻靠單手揮舞,沉重斧頭的利刃砸了過來。此葉拚死才擋下這一擊。


    「餌?——你殺了她嗎?」


    「是呀,因為太礙事了。再說,若想發揮這把斧頭的禁忌能力,就必須以它殺人,賜予它鮮血才行。機會正好。」


    「你們不是同伴嗎!」


    「沒錯。可是我的使命是破壞禍具,而她的使命則是幫助我。整件事沒有矛盾。」


    春亮不禁起雞皮疙瘩。不行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這家夥當真相信這其中沒有矛盾。


    「好了,動吧,舞會用戰斧……該開始表現你的名字了。已經給了你活力,給了你鮮血。讓我舞到發狂吧,直到響起死亡慘叫的鍾聲為止!」


    戰斧仿佛要將地球一分為二似地垂直落下。接下這一擊,看準敵人有機可乘——


    「構得……到?……!」


    原以為黑鞘抓準了佩薇,一瞬間,此葉連忙中斷攻勢。她抽回刀,千鈞一發防下瞄準春亮的身體橫掃過來的斧頭。


    「你瘋了嗎?就算兩敗俱傷也無所謂?怎麽可能!」


    「我才想問,你瘋了嗎?怎麽可能在乎這個?正因如此,所以才選擇這個禍具——這把斧頭絕不會停止攻擊。無論我是否會負傷,這把斧刃都會為了打倒敵人而持續舞動。沒錯,即便會死也一樣。直到打倒敵人為止!」


    「……?你在開玩笑……你瘋了!」


    春亮完全同感。詛咒之斧隻知一味地砍向春亮。縱向斬劈的一擊、橫向掃飛過的一擊、斜向掘斷的一擊、向前貫刺的一擊!


    「呼……呼……」


    「春亮,不要緊吧?」


    受此葉控製的身體敏捷性本身沒問題,但那些都是原本的肉體所不知的動作,自然造成了肌肉的負荷,累積了疲勞。可是春亮不願示弱。


    「嗯,我不要緊。此葉,我有個提議。用『交叉法』……要是她到死也不肯停,那麽隻能破壞斧頭本身了。」


    「……知道了。她的動向很難預測,所以要花點時間。外加我著重在防禦方麵的意識會稍微下降,你要小心點!」


    「ok!相信我的反射神經!」


    刀稍微變沉重了些。雖然會順應戰斧的軌跡而動作,但感覺就隻是在動而已,微調還是得靠自己來。接下並且架開攻勢的力量也嫌不足。春亮意識著繃緊肌肉,咬緊牙關忍受戰斧的重量。沒問題。但是——


    (唔……忍住啊!)


    手腕的一部分,在學校受的傷開始隱隱作痛。唯有這一點不安的要素。


    佩薇眼神冷酷地反複出招攻擊,並同時低嚅:


    「還滿難纏的嘛。為什麽要做到這種地步呢?你有什麽理由要保護那東西?」


    「哪裏——需要什麽理由!」


    不曉得她的話是否為策略的開始,原以為要攻過來的斧勢停止了。雖說那把戰斧隻會自動持續攻擊,但範疇當然也包含假動作。至今早已習慣戰鬥的此葉雖然敏銳地看穿了,但是——


    (不妙……)


    春亮這位劍術的外行人卻應對不來。斧刃變換方向直逼而來,春亮背脊一陣冰冷。就在這一瞬間——


    春亮以為自己因混亂及害怕而掉了手中的刀子。然而不是。手上的重量消失,是因為刀子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出鞘了。


    「——劍殺交叉!」


    ***


    那個時候——星期日的平靜大街上,一名少女正步向目的地。


    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不過,沒有理由似乎也不太妙,於是她便想了個理由。


    「嗯。那家夥昨天逃學。雖然遲了些有打電話聯絡說感冒了,但絕對是逃學,錯不了的。真是豈有此理,身為班長必須對他加以警告……還有,今天是發生過那種事之後的第一個假日,身為知情者,去看看情況也是理所當然——就這樣吧!」


    上野錐霞一個人喃喃自語,一麵頻頻點頭。


    突然間,她在看一旁展示玻璃裏自己的倒影時停下了腳步。連她自己也覺得穿著便服裙子的模樣很稀奇。就連上體育課,她也從不曾穿過運動夾克加長褲以外的服裝。露出雙腿讓她很難為情,而且也多少伴隨著危險——


    「反正是星期日,而且還是第一次在假日見麵,偶爾穿這種的也不錯。我隻是這麽覺得……除此之外的理由?無聊透頂。沒錯,真是無聊透頂……」


    她稍微整理一下發型,拉平裙子的皺褶,神經質地調整領口的角度。


    她那坐立難安的態度,不管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女孩等一下是要去約會吧?」並投以會心的微笑。錐霞再次邁開步伐。


    朝向夜知家。


    ***


    刃與刃相交,雙方都大幅度彈了開來。


    春亮愕然地看著佩薇的手中,斧頭並沒有任何變化。


    「怎麽了,此葉?」


    「嗚……我——沒辦法。」


    「為…為什麽?」


    「我失算了。那把斧頭是『自動操控』的。當然那人的身體也有在動,但隻是輔助,就和現在的我們一樣。但劍殺交叉預測的是肌肉動向或攻擊者的癖好,從中尋求機會,所以——」


    「況且目標的弱點,細微的程度有如毛發一般……」


    「對不起。」


    「不能責怪你……對方好像打算繼續耶?」


    斧頭仿佛迫不及待進行殺害似地痙攣著。佩薇提著斧頭,緩慢地步步逼近。


    「沒有理由,也太過於不可思議了。都賭上了自己的性命,不可能有『總覺得就是想』這種理由吧?」


    她繼續著剛才的話題。春亮邊調整呼吸邊瞪著她。


    「……那我就修正一下吧。也不是沒有啦。」


    「哦?那麽會是有如對待人偶的愛情嗎?還是對待機器的占有欲呢?」


    「——是罪惡感。」


    感覺得出手中的刀子微顫了一下。


    「若坐視它們被破壞,就會產生罪惡感嗎?真奇怪。那些雖然化成了人類外形,會動、會講話,但也隻不過是道具罷了。」


    「別說傻話了。這些家夥才不是道具——才不是你說的那種罪惡感。當然那個多少也包含在內……不過,是別種罪惡感。」


    他歎口氣說道:


    「——詛咒這些家夥的,可是我們人類啊!」


    握著刀的手充滿了力道。


    「會變成這樣子,都是我們的錯。是我們任意對他們下了詛咒。要是我站在相反的立場,恐怕會恨人類入骨吧。為什麽讓我變成這樣!——我會想要盡全力呐喊吧。可是……所以——至少……就算被他們討厭,但隻要來到這裏仰賴人類的家夥,我都想要竭力幫助他們。」


    以前確實是……不過現在……很喜歡……真的。


    春亮覺得隱隱約約聽見刀子發出這樣的微弱聲音……似乎按捺著什麽的低喃。


    「然後,要是這些家夥覺得『人類也並非不可取嘛~』或者『變成人類真好~』……要是真的多少願意這麽想的話——不是也很好嗎?不就多少能感覺獲得寬恕嗎!當然,這是錯覺,我明白!這樣也不足以彌補所有人類的罪惡,但是——至少知道這份罪過的家夥……知道這份罪過的我要是不去做的話,罪就依然會原封不動地一直在那裏啊!也許這樣做沒有意義,可是……對啦!結果我就是想做才做的啦!不行嗎!」


    春亮怒吼般地將內心所想的全部說完。


    而佩薇的回答,不是怒氣,也不是嗤之以鼻的笑聲——


    「……真惡心!」


    隻是純粹的厭惡。眼神宛如看著廚餘般,她再一次嘔吐。


    「嗚嘔……抱歉,少年,你剛才那席話,害我將你定位為和禍具同等程度的垃圾了。啊啊~真難受,真令人作嘔,實在是太惡心了……!」


    仿佛斧頭再也壓抑不住欲求似地,佩薇再次接近。


    春亮不得不再次作為她的舞伴起步。攻擊中破綻百出。但要是趁隙攻進,佩薇負傷的瞬間揮出的自動攻擊也將無法讓自己全身而退。


    頂多打得不相上下。再這樣撐下去,體力將會透支。再加上另一項春亮刻意不去想的負麵因素,也逐漸增加存在感。宛如枷鎖解開似地,手腕猛烈感到痛楚。


    肺部因渴求空氣而痛苦,心髒狂暴地跳動,肌肉因負荷過重而悲鳴,大腦擅自開始想象黑暗的未來。一切都一個勁兒地持續惡化。惡化。惡化。惡惡惡化。


    (可惡!該怎麽做……!)


    尋找殺出生路的手段,但卻什麽也看不到。隻聽得見耳邊響著鋼鐵互相撞擊的聲響,鏗鏘地持續著——這簡直就像是——


    宣告舞會閉幕的不祥鍾聲一般。


    ***


    菲雅看著這一切。他氣息紊亂,揮灑著汗水,賭上性命與敵人刀刃交鋒的光景。


    那麽自己呢?她茫然地低頭看著雙手。根本不用想。


    呼吸平靜。隻有些微出汗。當然,也沒有賭上性命。


    「這樣……就好了嗎……?」


    她捫心自問。怎麽可能會好。他們到底是為了誰在戰鬥?答案不言而喻。


    可是——她握緊雙拳。腦袋裏回蕩著那個令她不爽的女人的聲音。


    (實在是不能讓你出戰。你太危險了。)


    每當想起輕易地忘我的自己,每當想起對入侵者的殺意,每當想起差點殺了春亮的自己——心髒便感到揪痛。


    (那種事情,絕對…不想再發生了……可是……)


    自己很危險,是個危險的存在。雖然明白,但卻無法接受。


    沒錯,怎麽可能接受?無關之人明明就在戰鬥,然而肇事原因的自己卻獨自悠悠哉哉的。真沒用。她至少還有否定這種安穩的矜持,還有著身為具有意識之存在的矜持。但是——她不可以行動。因為她了解行動的危險性。


    「危險嗎……嗬。乳牛女明明就比我更危險,居然能露出那種眼神……」


    仿佛自嘲似地,她說著無關緊要的自言自語。


    就在此時,這句下意識的獨白打斷了她的思考輪回。


    乳牛女也很危險,但為什麽隻有自己非得在這種地方低著頭不可?


    她想起剛來到這裏時的叛逆之心,想起了單純的不滿。然後接二連三地想起過往曾發生的事——想起了前天浴室裏的事。


    「呼……」


    她察覺了。察覺到了。現在和那個時候相同。非常單純的一件事。


    然後在同時,數秒前他才剛叫喚過的話語再次浮現耳中——


    (也許這樣做沒有意義,可是……對啦!結果我就是想做才做的啦!不行嗎!)


    「哈…哈哈……是呀。管他是對是錯,我幹嘛對那個肉包女言聽計從?一點也不像我。想做就去做,就隻是這樣!」


    要是那家夥才是對的呢?那也很簡單——事實就是乳牛女也很危險,以這一點來應付就好了。當她察覺時,答案便已揭曉。


    喉嚨深處冒出笑聲,菲雅將手伸進口袋。


    硬質的立方體的觸感,就是令她感到可靠。


    「你們都忘了最重要的事——我可是非常任性的喔!」


    ***


    ——那是突然發生的事。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淩遲之斧』,禍動!」


    春亮眼前閃爍著銀白的細流。


    視野仿佛一下子反白,白色的嬌小身軀取代了黑色洋裝的女人,並將她擊飛出去。


    「菲雅,你……!」


    「嗯?喔喔,我沒有殺她,隻是用刀背揍她而已。我想應該有好幾根骨頭折斷了吧——就隻有這樣。恐怕她還是可以動。」


    菲雅泰然自若地回答。正如她所說,被打飛出去,上半身深深嵌進圍牆裏的佩薇身上並沒流血。


    「你不是答應我了嗎!你在做什麽!」


    「我並沒答應你,那隻是你自己說的,所以我也要任意而為。要是我變得怪異——」


    然後。


    她笑盈盈地說出這些話。


    「因為很危險,所以馬上破壞我。」


    兩人一瞬間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涵意。


    「你應該辦得到才對,村正此葉。當然,我並不打算失去自我。」


    「啊?」


    「什——你說什麽啊?」


    「呼……我隻說一次喔。村正此葉,我要任意而為地相信你。相信你那惡劣的性格、內在隱藏的冷酷;說白一點,就是你那人非人的模樣。夜知春亮,我要任意而為地相信你。相信你是個無可救藥的普通人兼濫好人,但卻確實替我著想。」


    重新回過頭來的少女,臉上有著仿佛領悟到了什麽的開朗表情。


    「簡而言之——要是我變得不對勁,我的願望就是被破壞,那就是我的幸福。既然這樣,為我的幸福著想的春亮就會實現我的願望。還有,到那時候,人非人的乳牛女就會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對吧?」


    『哪可能啊!』


    兩人的聲音起了共鳴,並以鞘刃的刀背敲了菲雅的頭一下。啊嗚——菲雅按住腦袋。


    「……很痛耶!幹什麽啦!」


    「雖然本來就覺得你是個笨蛋,但沒想到居然笨到這種地步……」


    「就是說啊……是說,什麽人非人、性格惡劣的,這種話你才沒資格說呢!」


    菲雅靜靜地眯細了眼,視線沿著手中的斧刃看去。


    「我知道我很笨,可是,除此之外的一切行為我都無法接受。我就是想做才做的。我對我自己有責任——不是作為道具受人操控,現在操控著這副身軀的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春亮凝視著刀,刀也微微縱向晃動。


    「確實是很任性的台詞。那麽我也要任性地說,我無視你的發言。」


    「你說什麽!那…你果然要叫我別戰鬥嗎……!」


    「還有,我要擅自相信你。你絕對不會發狂,會努力戰鬥!」


    菲雅閉上正想反駁的嘴。將視線轉向半身嵌進圍牆裏的佩薇——也就是背向春亮他們。


    「哼。沒必要相信,因為我賭上自己的矜持,絕對不會發狂。」


    「那就好。那麽……該怎麽辦呢?似乎沒時間思考囉。」


    鑲著佩薇的圍牆正啪啦啪啦地掉落碎片。也就是正準備要行動了。斧頭雖被遺棄在腳邊,但她的手掌為了尋找斧柄而摸索著身體附近。雖說她的視線被圍牆所遮蔽,但馬上就會抓到斧頭吧。


    「那麽隻要製造思考的時間就好了。先躲起來再說!」


    邊說著,菲雅便抱著春亮的腰跑了起來,並一鼓作氣高高地跳躍,而著地之處則是——別館的二樓,此葉房間的窗框。


    「喂……你等一下!」


    「閉嘴,乳牛女,會被發現啦!嗬嗬,我就是料想到會有這種事,才事先打破玻璃的。拜此所賜才能靜靜地潛入。」


    「你這絕對是騙人的。」


    入侵此葉的房間,兩人在窗邊蹲下,正好此時從外麵傳來佩薇的腳步聲。步調緩慢——應該是一邊戒備著突襲一邊索敵吧。


    「果然,雖然能自動攻擊,但要是看不見敵人,就無法發揮那股力量。」


    「好。總之,來想想接下來該怎麽做吧。應付那把人死了也會動的斧頭的方法。要是能加以破壞就好了,可惜沒辦法。想想別的方法吧。」


    「看到剛才的情景,我發現隻要一鬆手,斧頭就會停止動作。她一開始好像也說過,要是不直接觸碰的話就怎樣之類的……」


    「那剛才不就錯失了良機嗎?真浪費……算了,現在說這也無濟於事。要像剛才那樣再狙擊她一次嗎?趁著我當誘餌的時候,你——」


    「剛才那完全是趁其不備,所以才能將她打飛出去。這招不見得能再次行得通。再說,這個作戰有個缺點。」


    「什麽缺點?」


    「你太小看我了,你以為我沒發覺嗎?」


    手腕被輕輕一拍。春亮慌忙掩口,將差點叫出的聲音吞回肚裏。


    「春亮?難道你手上的傷又裂開了?」


    「呼——隱瞞也沒用嗎……起初還忍得過,但剛才交叉法被彈開之後,就突然痛得沒辦法施力……可是不要緊,至少還能揮刀。」


    「但那不代表可以抵擋得了敵人的攻擊。那種全憑蠻力的攻擊,你那受傷的手怎麽防得了?太勉強了!那家夥恐怕也已經察覺。應該反過來由我當誘餌,可是那家夥應該會先對準你攻擊吧。在我做出什麽之前,或者在我行動的同時你就死了的話,這樣就沒意義了!」


    即便想反駁,此番話也毫無讓他反駁的餘地。


    春亮低頭凝視著刀。菲雅也低下頭。過了一會兒——


    「……我一個人去。」


    「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些什麽啊!這樣不但沒意義也很危險!」


    正當此葉如此反駁時,春亮聽著卻不為所動。他正在思考自己能做什麽?該做什麽?


    然後下了結論。


    卑怯的結論。


    邊為自己的無力而咬緊牙根,邊因太過沒用而扭曲著表情——春亮低喃:


    「嗯。接下來……你一個人努力吧。」


    ***


    按下門口的電鈴。沒人應門。是出門了嗎?正當如此心想,她察覺家裏麵有人的氣息。


    「說不定正在院子裏做些什麽……」


    門沒有上鎖。她隻思考了一瞬間,結果選擇走進屋內。


    「打擾了……夜知?你在家嗎?」


    心裏有一點緊張。這是第一次在放假時見麵,而且是在他家。打扮會不會很奇怪?發型沒問題嗎?她還記得剛才所想的理由。見麵第一個招呼是充滿高壓的一聲:「嗨!」還是要謙卑一點地說「抱歉突然來訪」呢……


    錐霞一邊進行著各種思考,一邊穿過主屋側麵走向庭院,然後——


    「是少年的朋友嗎?來得正好,妙極了。」


    「……咦?」


    黑洋裝的女人,膝蓋毫不留情地踹向錐霞的胸窩。


    「第二十六號機關.貫式閉索態『鐵處女』——


    禍動!」


    為接下來該做的事進行準備,菲雅「呼!」地吐了口氣。她輕撫變成鐵處女的擬裝立方體,之後豎耳傾聽窗外,計算著跳出的時機。這時——


    「聽見了嗎?箱型的恐禍、少年以及日本刀,你們還是出來比較好喔。」


    「……哪有笨蛋會聽你這麽說就出去的啊,呆子。你就慢慢焦急吧!」


    才如此嘀咕完——


    「你們不出來也不要緊,相對地,我可不敢保證這個女孩會變得怎樣喔!」


    「什——?」


    悄悄窺視窗外,難以置信的光景進入眼簾。


    佩薇單手持斧,表情茫然地抽著香煙。而橫臥在她腳下,肚子被用力踐踏的則是——


    「錐霞……!可惡,怎會在這種時候!」


    「嗯?舞會用戰斧好像想動得受不了。我倒數十秒,在我數到零之前出來,否則的話——我就稍微為這一帶添點鮮豔的色彩吧。來,十、九……」


    菲雅將手貼到胸前調整呼吸。冷靜下來。雖然意外麵臨窮途末路,但冷靜一點。


    「不要緊,反正遲早要出去……沒問題,總會有辦法的。我不會讓她傷害錐霞,錐霞不會受傷。隻要按照預定就好了。冷靜點——」


    倒數至四。接著是三。


    「住手!我現在就出去,放開那女的!她是無關之人!」


    叫喊的同時,菲雅跳出窗戶,和鐵處女一同著地,狠瞪著最惡劣卑鄙的人。


    佩薇以依舊無生氣的表情歪著頭。


    「少年他們沒有出來,是怎麽了?」


    「真可惜,我讓他們逃走了。讓負傷之人擔任你這個瘋子的對手,實在太危險了。」


    「那還真是遺憾……之後得花工夫去找他們了。算了,反正相對地,主菜就在我眼前準備好了嘛。」


    「主菜以後不會再端上料理了。」


    菲雅將立方鎖拉近,手搭在鐵處女上。


    「若是我的話……隻要使用這個,毫無疑問就能將你排除。管你的攻擊停不停下來,隻要被包進這個少女的子宮裏,你就會無可抵抗地化成肉塊。成為永遠的死胎吧!」


    「不管是何等腥臭的鋼鐵子宮,我都會將其肚子斬開。用這把舞會用戰斧!就像個不斷跳著舞的嬰兒一般!」


    「聽你在鬼扯——那女的已經沒用處了吧?放開她。」


    「唉呀,我都忘了。不過話說回來……真不可思議。」


    佩薇的腳加重力道。被踩著胸窩的錐霞眼裏浮著淚嗚咽。


    「住…住手!我已經出來了,放開她!」


    「就是這一點不可思議。既然你讓少年他們逃走,為什麽你卻不逃?應該是計劃要偷襲吧?但為什麽隻因這女孩被當作人質,才這點程度就現身了呢?」


    「居然說隻不過是被當成人質這點程度……!」


    「你那股憤怒也很不可思議。你並不是人類吧?非人的道具,竟然為了人類挺身而出……你就這麽想假裝成人類嗎?你忘了自己是充滿血腥味的道具了嗎?」


    「——我隻是想做就做。如此而已。」


    簡短地回答後,佩薇不悅地哼了一聲。


    「我就當你是回答yes。這裏是怎樣的家、夜知的目的是什麽,我都知道。你應該也想解開詛咒吧?所以才會在這裏佯裝成人類,對人類諂媚,想讓自身的罪獲得寬恕對吧!」


    語氣逐漸加重。雙眼也隨之大睜,毫無生氣的亡靈臉上……自怒氣中誕生的亡靈臉上,更是逐漸染上一股異常的憤怒——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像你這樣的道具!你們對我、對父親和母親所做的事!讓我的家庭因痛苦、淩辱、悖德而變得一塌糊塗的事!竟然想要遺忘!我絕不饒恕!我——我要詛咒想解開詛咒的你,詛咒、詛咒、詛咒!」


    「那你就盡管詛咒吧。」


    菲雅低喃。


    「什——」


    「我並不打算忘掉罪過。說到底,詛咒究竟是我所犯的罪過本身,又或是基於罪過而被賦予的懲罰?就連受詛咒的我本身都不知道。但是我希望——」


    能夠不再聽到悲鳴。


    能夠不再將染血之刃朝向喜歡的人們。


    「這一點我絕不退讓。因為——至少若解開了詛咒,就能夠不再加深罪孽,這一點我很清楚。沒錯,回顧過往或許是一件錯誤,但放眼未來絕對是必要的,我相信我的感情。」


    她凜然抬起視線,繼續說著:


    「我想待的地方,就是這裏。第一次,對我賦予肯定的家夥就在這裏!我決定了我的安身之處,不是以箱型的恐禍,而是作為菲雅的第一次決定!」


    想留在這裏。這不僅是以一個立方體的立場,而是也獲得了菲雅這名少女的立場的她,第一次發自內心的願望。如嬰孩的初啼般純粹的——欲望。


    而沒有一個嬰兒,會因為被禁止哭泣而噤聲。


    「我就在這裏。不管誰會咒罵我、蔑視我、對我感到憤怒、不承認我——想詛咒我也是一樣!所以你那詛咒,我就甘之如飴地接受吧!想詛咒就盡管詛咒!」


    這些話使得佩薇扭曲了表情。想要發笑的氣息緩緩湧上喉頭,但卻在抵達最高點的瞬間——她尖叫了。眼前的已不再是充滿貴族氣息的女人,也不是摒棄一切感情的亡靈,隻是個扭曲著醜惡臉孔的惡鬼!


    「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垃圾!你沒資格像個人類那樣講話,所以去死吧!居然想不受詛咒所苦,我不允許!去死!去死!去死!啊啊,真讓人不耐,所以去死吧!」


    焦躁的佩薇邁開步伐,不過卻忽然想起似地回頭,斧刃深深地刺進錐霞的腹部,之後才朝向菲雅走去。


    錐霞胸前及腹部被縱向切開的身體,仿佛噴泉般湧出鮮血。


    身體大幅地跳動了一下。


    之後便不再動了。


    菲雅慘叫。


    ***


    出乎意料,不容許存在。血。血。血。衝動。戰栗。欲望。惡寒。悸動。狂氣。


    (別發狂。錐霞……錐霞!我不發狂!忍耐!不可饒恕!我要宰了這個女的!冷靜下來!我要殺了她!忍不住了,等打倒她之後再救她,她一定能得救的!我要殺了她!所以總之別發狂!)


    精神受到侵蝕。剎那間的不快與壓力使得她作嘔。腰使不上力,但佩薇正揮著斧頭疾驅而來。要是呆立不動,會被幹掉的!


    菲雅腳步蹣跚地後退。她操縱鐵處女的頭部,滑開襲來的斧刃,接著拉開距離——腳絆住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地。


    「哈哈哈——!真難看!站起來打呀!」


    (難看也無所謂,不用戰鬥也無所謂!)


    她閉緊雙眼忍耐。血腥味飄進鼻腔,這也要忍下來。


    (我的任務就是別發狂——)


    因為他肯相信我。


    他相信我到最後都不會發狂,才想出這種極危險的計策——他提出了隻要走錯一步,他自己就死定了的計策。


    沒錯,我想要從至今為止的立方體做改變。


    我想要變成平凡的人類。


    我要如此相信——


    菲雅看見佩薇正要與停止動作的鐵處女擦身而過。


    這就是機會。


    眼前的視界仿佛酩酊大醉般歪斜。菲雅手指悄悄順著纏繞右手的立方鎖輕撫,打開鐵處女的蓋子。至少打開蓋子這點她做得到。之後——


    從至今封閉著的鐵處女之中跳出了春亮。


    「……!」


    佩薇瞪大了眼。


    由她的眼神看來,她終於理解為何菲雅不以鐵處女戰鬥。但已經太遲了。


    極近距離下,完全趁其不備。她早已先擺出了攻擊動作。


    這一切的要素皆導向的解答,即為「無法閃避」四個字。


    剎那間,春亮手持的日本刀,伴隨著怒氣衝向佩薇——


    ——按照在房裏討論出的,該做的事情已決定好了。要扒下她手上的斧頭。為達成此目的,果然還是需要攻擊手和防衛手。在這情況下,角色分配已自動決定好——能夠揮刀但不能承受攻擊的人,終究隻能擔當攻擊手。問題在於敵人知道這一點,頭一個就會先狙擊他。那麽對策隻有一種。


    隻能從敵人想狙擊也狙擊不到的位置發動突襲。


    剩下的難關,在於哪裏有這樣的地方。


    菲雅有到一種達成感與解放感。已經不用再忍耐了——正當她如此心想,拚死壓抑的不自然狀態變回了正常——至今勉強著內收、鐵處女內部的荊棘一同刺出。


    (真是的,竟然想出這種策略……敵人確實襲擊不到這裏,也能夠不被察覺,在極近距離發動突襲,是最適合的藏身之處。除去隻要我稍有分心就會致死這一點的話……!)


    當然,將拷問處刑道具壓抑在半吊子的狀態,她從未嚐試、也從未想過這種行為。但她辦到了。因為被信賴,所以她辦到了。


    沒有錯手殺掉春亮,菲雅打從心底感到放心。


    能做的事她已盡力了。接下來隻需等候結果。


    菲雅看著仍舊直逼頭頂的斧刃,內心僅如此心想。


    ***


    「你…這……你這家夥——!」


    春亮以渾身之力砍向佩薇。而刀子本身也以最大上限的速度呼應他。刀身所纏繞的怒氣,在她因血而昏倒前給了她僅僅片刻的餘裕。


    佩薇的拳頭早已作勢要敲破菲雅的頭;黑色的鞘刃精準無誤地直擊拳頭。佩薇的手背骨頭完全碎裂——


    「嘎啊——」


    在她發出苦悶呻吟的同時,斧柄滑飛出她的手中。


    成功了!混賬!活該!嚐到厲害了吧!充滿暴力的不純快感在體內狂暴著。唯有現在,他覺得這樣也不錯。隻要一想到這女人所幹的好事。


    剎那間,世界看起來變成了慢動作。


    看著空中的斧頭如分鏡般一格一格飛出,也聽見女人斷斷續續的慘叫。


    黑洋裝的女子,手臂無力地下垂,唇邊溢出口水。視野裏顯示著世界末日。


    「——啊…啊…啊…啊——」


    然而這時候,寄宿著強烈黑暗情念的瞳孔轉化成了野獸之瞳。


    發出呻吟的嘴,也變成了野獸似地放聲咆哮。


    「——嗯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來,她以看似快要裂開的嘴咬出了飛天之斧的斧柄。


    牙齒斷飛出了好幾根,盡管如此,她還是轉動脖子,身體半是倒臥,用著異常的姿勢,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及力道用力揮下嘴裏銜著的斧頭——


    隻有一個人能敵其狂暴的攻擊。此葉並非對著人,而是喃喃地低嚅。


    (——對不起。)


    這把斧頭在一瞬間之後,無疑將埋進菲雅——抑或是春亮的身體裏。那麽就非做不可了。有能力解決的自己,非做不可。


    (使出真正的交叉法——)


    劍殺交叉的真髓並非在於破壞武器,而在於隻破壞武器。也就是說,那隻是由於忌諱、回避流血,因此才以最高級的技巧手下留情罷了。


    隻要拋開手下留情的念頭,解放真正的自己,就能不憑技巧,而是靠力量破壞武器。隻不過那將引起什麽樣的餘波呢?就算傷及對手——殺了對手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殺了人,見到自己製造出的鮮血,或許又會受到詛咒吧。但是……我有個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他被殺的人!)


    因此她刻意遺忘自己在這數十年、數百年間一直忌諱殺人一事。


    並且將這股意識僅在一瞬間,與自己舍棄於過往的夜叉相重迭——


    為了實踐過於正當卻錯誤、獨一無二的本來用處,白刃滑出劍鞘。


    (——顯殺交叉!)


    超神速的拔刀術。敵人銜著的舞會用戰斧上閃過一道疾光。


    而結果則是——一個必然,一個幸運,一個不幸。


    半斬斷的斧刃有如豆腐般飛向空中,理所當然地粉碎。


    彈飛開來、有可能劃破咽喉的斧刃,所幸勉強隻掠過耳細胞片便了事。


    然而飛出的斧刃碎片仿佛受到某種引導似地,不偏不倚刺進佩薇的一隻眼睛——


    慘叫。


    此葉接下了她的哀號及鮮血。雖說是間接造成的,但那也是自己的罪。


    她拚命壓抑著內心感到懷念、歡喜的自己。


    「結束了…嗎……此葉,不要緊吧?」


    「呃…嗯。我沒事。」


    「菲雅呢?」


    「我也…沒事……先別管這些!」


    「對了,班長,振作一點!我馬上叫救護車——」


    邊聽見這聲音,邊忍耐著襲擊隻眼的痛楚,趴倒在地的佩薇顫抖著。顫抖的原因是因為笑意。她覺得真蠢。胸前和腹部被像解剖青蛙般剖開來,那名少女已經死了。居然會在意那種事,而將注意力移開自己,真是蠢得可以。她現正倒臥的地方,就是最初她丟棄手槍的地方。連這種細微的巧合都幫她準備好了,她覺得神真是笨得可以。


    腹部底下有著硬質的觸感。就算是折斷的手臂,也至少動得了一根手指頭。沒有任何人在注意自己。少年就在距離她最近的地方。手槍沒辦法破壞禍具,但事到如今,她至少要淩辱那名少年才甘心!


    「噫——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手指勾住肚子底下的手槍抓出來,而後站起身。槍口雖搖擺不定,但這距離下不可能射偏。隻需要扣下扳機即可——滿臉驚愕、圍繞在少女屍體身邊的少年和爛箱子回過頭。但這已毫無意義。


    「呀哈哈哈哈!去?死?吧!」


    箱型的恐禍已來不及介入兩人之間。就算刀子操控少年的身體想要逃跑,也來不及舉起刀身擋開子彈。


    子彈飛向少年的腦袋。腦漿與血液四散。禍具們發出慘叫,令她非常痛快。活該。活該、活該、活該!就是因為你們小看人類——


    妄想被強製中斷。佩薇瞪大了眼。


    為什麽?


    倒臥地麵的少女——


    為何正歪著頭看著她呢?


    而槍聲並未響起。有什麽纏住了右手。那是黑色的皮革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佩薇眼中隻看見了另一種東西。背脊發寒。過去她曾對木乃伊師說過,她特別厭惡細長的禍具。況且還是皮革製、黑色的、長長延伸的,那在她眼中——


    看起來隻像是過去使得父親發狂,拿來淩辱自己的那條恐怖鞭子。


    ***


    理應已死去的少女猛然站起身,從右手的袖口伸出黑色的皮革帶。和木乃伊師的繃帶相似的動作,有如蛇一般延伸——纏住佩薇的手。


    「班…班長……?」


    「有話待會再說!那家夥還拿著槍!」


    但是佩薇的樣子看起來明顯不對勁。她沒有表現出想掙脫的模樣,也沒有想要強硬扣下扳機的樣子——隻是一直注視著自己手上纏著的皮帶發抖。但沒有時間思考她不對勁的理由。


    錐霞尖聲叫道:


    「——菲雅!」


    回應錐霞的尖聲,一道銀影疾驅。


    譴責佩薇行為的少女,滿臉憤怒地叫道:


    「


    第八號機關?碎式圓環態『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禍動!」


    巨大的車輪製住佩薇被黑皮帶綁住的手,一如以往對待過的各種犧牲者,將她的手腕朝難以置信的方向扭轉。


    「呀啊啊啊啊啊啊!」


    錐霞操控黑皮帶,撿起她掉落的手槍拋到遠處。


    接著,黑皮帶的前端瞄準了跌坐在地的佩薇本人。瞪大眼睛的她,視線牢牢盯著在麵前搖晃的皮帶,顫抖著搖頭:


    「不……不……要,救…救我……救我,救命…木乃伊師——對了,木乃伊師,木乃伊師,木乃伊師!快點救我——啊,啊…啊…啊……!」


    她情緒不穩地低喃。中途才驚覺地響起,搖晃著瞳孔:


    「啊啊啊!不行,我殺了她,我把她殺掉了,是我!沒有…同伴…沒有?武器也…啊啊啊…誰來救救我……啊啊…這種…鞭子…啊啊啊啊!」


    她緊緊閉上眼,將搖晃的皮帶排除在視線外。就像個嚇得腿軟的小孩子麵對無法逃避的恐怖所采取的行為一般。隻是一味搖晃著身體,隻是搖搖晃晃地擺動,沒錯,仿佛不知如何靜止下來,搖搖晃晃的平衡人偶一般——


    「她是有什麽心靈創傷吧。或許應該要可憐她,不過這下正好。」


    錐霞將皮帶纏在佩薇的脖子上,皮革跟著發出磨擦聲。


    隻是讓她昏過去而已——錐霞望著她鬆弛的身體低喃。


    「呼……真是的,怎麽搞的嘛——還真是荒唐。」


    春亮重新審視錐霞。她的語氣還有蹙眉的表情都跟往常一樣。但是。


    噴出的大量鮮血,不知何時已幾乎褪去了痕跡。然而仿佛在宣示佩薇揮下斧頭並非錯覺,錐霞穿著衣物被大大地割破,並由於後續動作,已完全自她的身體滑落。


    而在衣物底下的並非雪白的肌膚——而是黑色的皮衣。是露出度很高的緊身皮衣,上頭各處有著金屬釘,胸部則施加了讓曲線分明的裝飾邊,胯下則不知為何附著拉鏈。


    「……別一直盯著看……好丟臉。」


    「唔…啊…抱…抱歉。可是,那個——還有,剛才確實有流血啊——」


    「沒…沒錯!我親眼看到了!這家夥拿斧頭剖開了你的肚子!」


    春亮和菲雅混亂地你一言我一語,此葉則靜靜地說道:


    「那是——那件衣服…是受詛咒的道具吧?」


    錐霞瞄了春亮手持的刀一眼,歎了口氣,投降地點點頭:


    「沒錯。這是名叫『基美史托蘭提之愛』的禍具。喪心病狂的虐待狂對女奴隸下了詛咒:『為什麽這些女性這麽輕易就死了呢?要是挖掉眼珠子、剖開腹部也仍能繼續活著的話,明明就能夠更有趣的啊!』而奴隸們則對於自己被虐而詛咒。之後誕生的就是這個。這件衣服基於詛咒,獲得了一樣禁忌能力——簡單地說,就是穿上這件衣服的人,絕不會因外傷而死。是個有著完全自動治愈效果的禍具。」


    「怎麽會……居然有道具甚至能引發此等程度的異常現象……」


    「愈是異常,就代表詛咒愈是強烈。話先說在前,我不是自己喜歡才穿上這種衣服的。剛開始是被逼穿上的——因為這件衣服的詛咒很單純,就是若脫下來就會死。隻要穿上一次,一輩子就沒辦法脫掉了。」


    「一輩子?」


    「一輩子。真是苦了我。」


    春亮回想起來。錐霞總是穿著厚衣服,體育課也不穿運動夾克、長褲以外的服裝,下雨天手總是不離傘——她相當在意會被淋濕。就連此葉問她要不要洗澡,她也拒絕了。她總是很在意,深怕會出什麽差錯而被人發現吧?


    「然後這個叫做『黑河可憐』。正式名稱更長,不過那不重要。這是被迫帶在身上護身的,原本是連續殺人魔的愛用品。不過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這玩意兒奪走了多少人性命。」


    眼神仿佛在譴責殺人魔一般,錐霞輕輕晃了晃皮帶的前端。


    「上野,請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麽人?」


    響應此葉艱澀聲音的是歎息。接著,錐霞整理思考似地沉默片刻——


    「話先說在前,我不是你們的敵人,今天也隻是碰巧來到這裏。我為隱瞞了諸多事情向你們道歉,不過我原本就不打算曝光自己的身分,也沒打算與你們扯上關係——話雖如此,這個騎士領的人都來到了這裏,我也不可能什麽也不做。」


    錐霞輕輕搖頭說道:


    「從這個女人進到這國家時起,我們同伴們就一直在監視她。起初並沒有特別打算做什麽,但那一天我在街上偶然碰見了菲雅……事情就產生了些許變化。」


    「那時候你就已經知道我的真麵目了嗎?」


    「對。反倒是在你來到學校時就已經知道了,卻不得不演戲。關於菲雅讓魔術方塊產生變化,我在電話裏對夜知說『看見了奇怪的事』,是因為在我的計算中,不知情的女高中生應該會有那樣的反應,而且裝作沒看到也很不自然——不過在之後跟著夜知到海邊,純粹隻是因為我很在意。」


    沒錯,那時候春亮對她說「之後再解釋」,但她卻異常地輕易接受,春亮多少也感到疑惑。若她打從一開始就全數知情,那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然後我決定稍微采取些行動。首先,我偷走了木乃伊師給春亮的卡片,接著篡改內容,透過同伴的協助,伺機丟進了她們的據點——因為木乃伊師獨斷行動,隻要利用得好,反而能夠製造對方的不和……我是這麽想的。不過看來產生的反應太過火了。」


    「卡片會不見,原來是被班長摸走了啊……」


    「嗯……另外,我還采取了另一項行動。」


    錐霞眼神搖擺地看著春亮,一副心虛的模樣。


    「我原本打算擄走你。抱歉,昨晚的那個人是我。」


    「……啥?為什麽?」


    「昨晚的人……被我砍掉手的人是你嗎?」


    「是的,菲雅。至於為什麽……就是……因為我認為唯有這麽做,才能將你保護在安全的地方,夜知。很明顯,騎士領的人甚至打算殺掉礙事之人,但就算叫你躲起來,你也不會聽吧?因此——我原本打算就算以強硬的手段,也要將你帶到安全的地方,等到菲雅和此葉擊退騎士領的人之後,再放你回來。畢竟我不能曝露身分,因此才假冒成那個木乃伊師的模樣。反正臉也遮住了,武器也和對方的很像,所以正好。」


    她將黑皮帶卷回右手,重新麵向春亮等人。


    「呃……是為了我?」


    「與其說是為了你,不如說,我覺得你被卷入會很危險。可是——我多管閑事確實也是事實。逃回家後我思考過了。那時候,你看起來並不恐懼,眼神中帶著覺悟。也看見了菲雅和此葉看著我的眼神。既然夜知已有所覺悟,你們也那麽認真地保護夜知,我的行為就等於踐踏了你們所有人的心意,太不識趣了。所以我放棄了……我在此為那天的事賠罪。」


    「嗯……雖然搞不太懂,不過,我也該為砍下你的手臂賠罪嗎?」


    菲雅皺著眉,歪著腦袋。錐霞稍微緩和了神情:


    「不要緊,因為我穿著這個,馬上就接回去了。」


    「我也還不是很懂……結論是,上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就…就是啊……不是敵人的話,倒是無所謂啦……」


    「目的…嗎。這個嘛,該說是我個人的目的嗎?若要問我至今為止的行動原理……」


    這次她真的笑了,就像往常在教室見到的那樣。


    「身為班長,幫助同學是義務吧?就是這樣。」


    「——啊?」「什麽?」「呃……?」


    三人三種疑問句。錐霞


    苦笑著撿起自己的衣服,隨便披到身上、綁住被割開的部分,打算掩飾高露出度的服裝——不過沒辦法完全遮掩,反倒看似搖滾樂團風格的狂野裝扮。


    「不知你們肯不肯相信,但真的就隻有這樣。我……很喜歡。唔,不對,那個……不是。我所謂的喜歡,是指一如往常的學校,還有身為學校同學的關係。所以——無論如何都想要幫上忙。我原本隻是想在暗地施力,讓事態往好的方向發展。」


    「也用不著隱瞞啊,要是一開始就告訴我們的話……」


    「要是可以的話,我也很輕鬆啊,夜知。剛才我也有提到『同伴』吧?我本來就是某個組織裏的人。雖然不是自願加入,但我有著這層束縛。雖然請同伴協助了我,但那卻是不拜托就不會主動行動、像是借貸一樣的關係。組織的立場是不幹涉騎士領,所以沒有給我好臉色看……要是知道發生這種蠢事,我應該會被罵吧。」


    「你說組織?難道——」


    菲雅臉色大變,握住變回原狀的魔術方塊。然而錐霞抱起昏厥的佩薇,一邊說道:


    「希望你別誤會了,我們組織的立場和搜集戰線騎士領完全不同。雖然我覺得我們的立場也很有問題……真是的,由我這個隸屬其中的人說出來也不太好,但實在是很蠢……」


    「到底是什麽樣的立場……?」


    「就是『研究機關』。『了解』關於禍具、受詛咒之物——隻有這層目的的組織。事到如今隱瞞也沒用,所以我就說了,我進現在這間學校就讀,除了像一般人一樣求學之外……有一部分也是因為被要求來『了解』。也就是說,我的任務是觀察夜知和此葉,報告逐漸解開詛咒、融入人類之中的刀是如何生活的。我都隨便報告說,你每天都過得很快樂,比人類還像人類地生活。很輕鬆。」


    或許不知該做何反應,此葉無言。


    「菲雅,你若是留在這裏,一定也會變成觀察對象之一吧。因為不隻騎士領,你是所有組織所關切的焦點。這個女人我會想辦法處置,但總有一天還會有別的人,或者別的組織來也不一定。」


    「……即使這樣,我……還是想要…留在這裏。我知道這會造成很大的麻煩……」


    菲雅低下頭喃喃道。春亮粗暴地撫摸她的頭。


    「別說什麽麻煩。想留下就留,總會有辦法的。」


    「就是啊。再說,除了這裏,你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去?真拿你這孩子沒辦法。」


    「唔……別…別把人家當成小孩,你們兩個!我隻是……隻是想解開詛咒罷了。」


    「剛才你說的我有聽到。雖然不知是對是錯——但總之我覺得你的心意非常尊貴。」


    「哇,班長誇獎人了耶……!實在很稀奇耶……!」


    「蠢…蠢斃了!我也是會誇人的啊!夜知也是……既然你肯接受菲雅,就別動搖你的決心,不管發生什麽事。」


    「若要說麻煩,目前為止早就一籮筐了。事到如今,我早就習慣了。」


    錐霞笑著,突然將手伸向地麵,在被破壞的舞會用戰斧的殘骸中摸索。


    「班長,你在找什麽?」


    「欺騙了你們,雖然稱不上賠罪,但我就告訴你們一件事。有種東西叫免罪符機關。」


    「喔喔……那家夥好像有提過,記得是——」


    「是減輕詛咒的裝置。」


    春亮手中的刀身一晃。菲雅也搖動銀發抬頭。


    「詳情我也不清楚。聽說是十分貴重的東西,騎士領會將其組裝在會帶給人嚴重影響的道具上……據說能夠化成人型的道具,體內甚至有著以之為基礎架構的複雜係統。也聽說免罪符機關會彼此吸引。實際情形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此外……」


    錐霞從碎片之中拎起一個長條形、像搖控器的東西。是附在斧柄上的那個東西。她緊握著捏壞它,從中取出某樣物品拋向菲雅。菲雅接到的是一張僅僅幾公厘厚,薄薄的、像卡片一樣的物體。清一色黑色的表麵有著近似鋼鐵的質感,凝神注視,才好不容易發現上頭微微刻著像幾何學般的花紋。


    「免罪符機關似乎和菲雅有著某種關係。總之這個先給你。」


    「怎麽回事……?我不知道啊?」


    「天曉得。我也說過,我也不知道詳情。」


    背著佩薇的菲雅接著又撿起了地上的手槍等物品,邁步而出。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果然是不該做不習慣的事情。」


    「班長!等等,還有些話想要……!」


    「夜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請你體諒我。我確實是組織的一員……但那並不等於我的個人特質……被迫穿上這種東西,強迫做我不想做的事。其實我根本永遠不想被你知道。隻想做個囉嗦、不可愛的班長,度過我的校園生活,我隻要這樣就足夠了。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一到明天,你就忘了這一切。然後我就隨便向上頭報告,天下太平——我想過這樣的日子,沒有更奢侈的願望了。」


    從她停下腳步的背影傳來的聲音,聽起來總有些寂寞。


    春亮能懂她所說的話的真實性以及達觀。因此答案想都不用想。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忘掉吧……到了學校,我什麽也不會說出去。隻不過,讓我問一個問題就好。為什麽你不願意,卻還是加入了那種組織呢?那個組織叫作什麽?」


    錐霞轉過頭。隻見她的眼神十分嚴厲、十分哀傷——


    「闇曲拍明的研究室長國。是我的哥哥所建的——愚蠢的箱庭之國。」


    而後她又再次邁步,邊揮著手邊說道:


    「明天可別逃學喔,夜知。因為我準備在三明治對決時贏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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