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後夜祭/她現在並不想知道”"enough unknown, unknown enough"


    剛開始,菲雅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狀況。


    “哈哈……啊啊~最棒又最差勁。我……還可以喔……放馬過來吧……”


    “菲雅!”


    春亮衝上前,坐在鐵刺椅的菲雅緩緩轉動脖子,銀發下的眼睛迷迷濛濛地望著他。這下子他終於了解眼前是怎麽回事。下一秒鍾,椅子忽然消失不見。魔術方塊滾落在地上,然後菲雅嬌小的身軀“咚”地摔落在地板上。


    春亮連忙抱起她,屏住氣息看到她破破爛爛的製服透出裏麵兩個顏色。分別是她皮膚的白色,以及令她痛苦的紅色。


    “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啊啊…春亮……這沒什麽啦,我身上的傷比外表看起來還要輕微。不僅有手下留情,而且我還繃緊神經不讓重要部位受傷呢……隻要稍微休息一下,我又能夠活蹦亂跳。你看,血已經快止了喔。安啦安啦,我沒事得很。”


    接著菲雅舉起顫抖的兩根“v”字型手指,試圖表示她還好好的。不曉得是她在逞強,或者真的如此。反正也看不出來,那就算了。


    “我…我的意思是,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那家夥對你做了什麽!”


    “嗯……”


    “我叫你快說!快說!”


    “……他要我拷問比布利歐——說想看看拷問道具如何以它原本的用途使用。如果我乖乖照做的話,就會放棄錐霞,也會停止引爆炸彈。”


    春亮大為吃驚。拍明居然提議那種交易,居然提議那麽差勁的交易。


    “老實說,我猶豫了。但是不照做,炸彈一旦引爆就很可能會害死無辜的學生。除了那個還有錐霞的事情,她很可能會回去那家夥身邊。所以,我就想說試試看吧。啊,對了,我在一瞬間真的有想過‘比布利歐是敵人,所以就照他說的做吧’。”


    可是——


    在春亮懷裏的菲雅,補上這句話並輕輕轉動脖子,像是在閃躲春亮視線。


    “不曉得為什麽,那時候你的臉卻浮現在我眼前。於是覺得即便是敵人,如果我那麽做的話,你…那個……應該會很傷心吧。雖然你很無恥,但還是很講情義。我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受過你許多幫助,呃——反正就很多那個——”


    “……”


    “所…所以也就是說,我便決定這麽做。我對那家夥說,如果想看拷問道具怎麽用,就算不是對比布利歐用,應該也沒關係吧……因此,那個……就變成了這樣……”


    啊啊,明白了。終於明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了。


    因為菲雅,太傻了。


    “……你不知道若這麽做,我臉上會是什麽表情嗎?”


    “不…不曉得。”


    菲雅再次扭轉身體。她背對春亮,不想他看到自己的臉,也不想看到他的臉。老實說,連春亮自己都不知道問題的答案。現在,自己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你不知道,我可能會做什麽事情嗎?”


    “唔…唔~你想做什麽……?”


    現在春亮自己也明白了,於是動手做想做的事情。


    首先握緊拳頭,伸直手肘,再把手舉高。然後像錘子那樣,並用適當的力道——


    往銀色的頭頂,“咚”地敲一記。


    “……妞嗚!”


    又一次,咚!


    “呢唷!”


    咚!


    “喵哇!”


    菲雅一麵發出像貓叫的怪聲,一麵搖動身體。


    春亮準備再一次——把手往下揮的時候,不曉得是不是終於忍無可忍了,原本背對著他的菲雅一個轉身,用力抓住春亮的手說:


    “你…你想做什麽,詛咒你喔!我沒說話你就這麽為所欲為,拚命敲人家的頭……這我曾在電視看過,叫‘家庭暴’…什麽…來著……?”


    菲雅的話愈來愈小聲,最後消失聽不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著春亮這邊看。啊啊~的確,自己現在是什麽表情呢?


    “你沒有拷問別人,很了不起喔。但是這種狀況——我也…覺得不行,也不想看到。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模樣。”


    “啊……”


    菲雅發出像是輕聲歎息的聲音,然後慢慢鬆開春亮原本被緊抓的手。她微微低頭,縮著肩膀說:


    “那個……該怎麽說呢……對…對不……呼妞哇——!”


    她之所以發出怪聲,是跪在地上的錐霞突然把菲雅抱得緊緊的。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菲雅……!其實沒必要讓你一個人做這種事情。沒錯,真的沒必要。都是我害的。是我,跟那個男人害的。對不起……”


    “啊,你不用道歉啦,錐霞。我並不是單純隻為了你,還有炸彈的事情。若考慮風險與回饋,不管怎麽樣都隻有這麽做。”


    “菲雅,你…你,怎麽會這麽——”


    “唔咕!你抱這麽緊,我還覺得痛的地方會……倒是你,頸圈拆下來了啊!是…是找到鑰匙了嗎?這麽說的話,炸彈呢?”


    菲雅接受著錐霞的擁抱,表情也一變再變。春亮大大地鬆了口氣。就自己看到的菲雅,剛才她說的那些話似乎不是在逞強,她應該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照理說她們擁有的自我修複能力會設法解決的。


    “炸彈的問題也沒了。應該說,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什麽炸彈。”


    “你…你說什麽,乳牛女!”


    保持警戒凝視前方的此葉站著說道。如同字麵上的意義——她身上充滿了光是觸碰,身上某處就會被劃開的銳利氣勢。


    “他的目標,恐怕就是跟你做的那個交易。也就是說,他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近距離看你的拷間道具,才準備這場遊戲。他故意煽起危機感,把你逼到隻能被迫接受交易。”


    “什…什麽……如果那是真的,那我所做的一切不就全白費了……可惡,我無法原諒!我絕無法原諒那種事情……!”


    菲雅想站起來,但就算叫她休息別亂動,應該也聽不進去吧。於是春亮抓著她的手撐住她的身體,至少不要讓她倒下。


    “別那麽說啦。你的確做了我不希望你做的事,可是……說完全白費也太苛刻了。”


    “沒錯,菲雅。你的行動的確錯誤,但對我來說卻比任何行動還來得尊貴。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恥笑你那麽做毫無意義。那應該是高尚、值得誇讚的——錯誤喔。”


    錐霞一麵撐住她另一隻手臂一麵說道。她的話非常矛盾,卻也讓人讚同。


    “盡管如此,你還是應該生氣吧?現在也是你可以生氣的時候。我先聲明,我倒是完全沒在生氣……這是為什麽呢?是我身體今天的狀況奇跡似的好嗎?就算看到從你身上流出來的紅色液體,還有辦法稍微忍耐一下呢。”


    此葉依舊隻有語氣平和,然後拐彎抹角找理由掩飾纏在她身上的殺氣。


    然後春亮他們瞪著相同目標——不發一語的灰發女,跟好奇環顧四周的男子。


    “喔~‘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被破壞就會變成這樣啊?有意思。不過這似乎有必要更進一步的考察呢。不,我覺得這其實是相當危險的事情。搞不好會跟消失於詛咒的那些人一樣,被無限的幻視空間吞噬,或者連我們都被砍成兩半……嗬嗬,以為一個未知已經變成了既知,結果那個既知又衍生出新的未知。這世界的謎團真是太令人興奮了呢!征服未知的路還很遠,不,這可不是說好聽的而已。”


    “你……!為什麽讓她做這種事情!你就那麽想看這家夥的力量嗎!”


    春亮大聲斥喝,


    拍明終於把眼神移到這邊固定不動。他麵帶微笑,點頭回應。


    “沒錯。你沒聽到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嗎?我啊,想知道、想知道、非常想知道喔!我想知道所有還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設法調查,如此而已!”


    此時春亮想起在找炸彈的時候,從錐霞口中得知的事情。有關找到未知事物的男子的事情,以及沒有未知的事物就活不下去的天才的事情。


    “如果是與這些家夥無關的事情,不管多少都會讓你知道的……!”


    “一點也沒錯!我不是你的玩具喔,真會給我添麻煩!”


    “不,是玩具喔。”


    拍明立刻簡短回答。而且可能感受到春亮這邊彌漫著危險的氣氛吧,他聳著肩說:


    “箱型的恐禍,你是非常耐人尋味的玩具。就目前來說,搞不好可以說是‘最棒’的玩具呢。今天能夠在近距離欣賞,我真的很感動喔,非常謝謝你……不過,我對你的興趣還沒結束呢。正如一直以來針對你的調查,未來我還是想再調查下去。總之,我必須仔細調查今天這些資料。接下來我應該會知道比過去還多的新事物吧。關於你的。”


    “哼,你知道我什麽啊?”


    “這個嘛…如果我的回答是,你應該知道的一部分,跟你自己並不知道的一部分……這樣算完整解答嗎?”


    “開什麽玩笑……”


    菲雅撿起腳邊的魔術方塊。春亮原本想叫她先不要硬來,但話還沒說出口,拍明的話就已經製止她的行動了。


    “倒是你都不在意前方不遠處的狀況嗎?若你不在意的話,我個人是無所謂啦。”


    拍明用眼神指示的,是癱坐在地上的比布利歐。她沒有戴單邊眼鏡,也沒有穿修女服,雙手則戴著手銬。她用滿是淚水的臉,夾雜著困惑與茫然的眼神,直盯著菲雅看。


    “啊啊……為什麽不懲罰罪孽深重的我呢……?為什麽不讓我嚐到痛苦呢?為什麽不虐待我呢?為什麽不淩辱我呢?為什麽不破壞我人性的尊嚴,把我當糞蟲看待呢?請像剛才那樣打我吧。狠狠地打,就像在打肮髒的母畜那樣,啪!啪!地打……”


    “那…那個人是怎麽了……?”


    “不曉得。那個臭男人說,搞不好是破壞阿比斯所造成的影響。”


    當菲雅回答此葉後,忽然有人蹲在比布利歐前麵。不,不對。是像臣子對國王,或是接受聖女洗禮的教徒那樣——雙腳跪地並低著頭。是連帽t恤裏穿著泳裝的紅發濡濕女。


    此時充滿空虛自虐念頭的比布利歐眼裏,開始帶著些微理性的光芒。


    “你是‘亂打緋主’……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


    “好久不見了,主母。”


    “你還…活著啊……真是太好了……”


    可能是覺得那句話有些格格不入,奧拉翠耶的眼神露出微微不安。但是——


    “很抱歉我沒能遵守您的命令。那個,我原本打算盡可能多殺一些研究室長國的人員,在炸彈引爆前以‘水葬奇譚’試著稍微鬧了一番。但是……我一時大意,甚至沒能引爆炸彈就被囚禁。後來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也拚命尋找主母您——”


    “嗚……對不起……”


    比布利歐再次流淚,身體顫抖得更厲害,就像一個平凡的少女。


    可能感覺她的反應太過異常了,奧拉翠耶不知所措地挺起上半身。


    “您…您怎麽了,主母?請告訴我,接下來我該如何是好?我就是想知道那一點,才一直找您。為了查出您的下落而行動。若您要我再次帶著炸彈闖進研究室長國,我也會照做。請讓我那麽做吧。那正是我對救了我這條命的超越家族,所能夠做的愛的證明!”


    “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是的,是罪!那是罪……是我過去一直遺忘的罪孽!你不需要做那種事情,也不可以做!要是做了的話,啊啊~罪惡感會殺死我的!即使沒有受到懲罰也會死的!那種事情,一定…無法得到赦免!無法赦免到要被詛咒的程度!”


    “您——您在說什麽……?您…是我們的…是比布利歐家族會的主母……不,對了,主父呢?你們沒在一起嗎?主父呢……?”


    “阿比斯已經死了。”


    說那句話的,既不是春亮他們,也不是比布利歐。


    而是不知在什麽時候站在比布利歐旁邊,用力揮著小刀把她的手銬砍斷——那個穿著布偶裝的人物。


    “我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你…到底是……?”


    奧拉翠耶輕輕擺出架勢說道。但是穿布偶裝的人物看都沒看她一眼,而且覺得跟恩.尹柔依交手時被破壞的麵具很礙事,因此就把它拉下來。


    春亮想起來了。從麵具下露出來的,是很眼熟的人物。那個使用小刀,身輕如燕,是擅長看穿攻擊,連此葉都會發出驚歎的少女——


    她是二階堂久留裏。跟比布利歐一樣,在運動會事件後消失無蹤的家族會成員。


    ——她是家族會成員嗎?之前曾經從菲雅那兒聽說破壞阿比斯時的來龍去脈。她背叛了家族會,把刀刃埋進了阿比斯的身體裏。


    “久留裏…小姐……?”


    “我是不是也該說好久不見呢?哼,聽起來好無能。”


    她的表情沒有一絲和緩,還恨恨地念念有詞。然後看了奧拉翠耶一眼說:


    “我曾經是新加入的家族會成員。讓我重新聞好——初次見麵,前輩。”


    “……我記得之前雛井曾說過‘似乎要在這個國家勸誘一個小刀高手’。但我不太明白,你既不是幫手也不是真正的家族會成員,為什麽要做那麽奇怪的打扮?還有,為什麽突然開始壞我的好事?”


    “我也跟你一樣,一直在找這個人。”


    然後,瞄了比布利歐一眼。


    “我的理由也跟你一樣,有想知道的事情,但不知道她的下落,隻看到她被那邊的男人帶走。所以我決定去找那家夥,線索隻有看到她被帶走時的這所學校——”


    “唔,我懂了。我來發表我的推理吧——你看到這場文化祭,心想那個爛男人會不會再次出現而入侵學校。但要是被我們發現到你,事情就會變複雜,因此有必要藏住自己的臉——那時候剛好看到把布偶裝放在一邊呼呼大睡的糊塗女人,事情就是這樣對吧!”


    菲雅得意洋洋地發表格外簡單的推理。久留裏看著她,“哈”地揚起嘴角。


    “正確答案,箱型的恐禍。你依然那麽無能又吵耶。”


    “咕唔唔,你才依然是令人生氣的女人呢!”


    菲雅露出犬齒恫嚇,想不到她這麽快就恢複,真的沒有比這個更值得欣慰的事呢。隻是覺得她是不是精力太旺盛了?


    久留裏接著聳肩,並一副興趣缺缺地說明之後的事情。像是她偷聽到拍明與菲雅的對話,猜到比布利歐就在萬花筒裏;自己已經無意幫奧拉翠耶的忙,反而利用起春亮他們;負責應付奧拉翠耶讓春亮他們離開以後,自己也一麵隨便戰鬥一麵逃來這裏等等。


    “啊——我還不太懂……那個,結果你是基於什麽目的……不對,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主母的樣子不太對勁。不不,等一下!你剛剛說了就算是玩笑也不能置之不理的事——”


    “不然我再講一遍好了。阿比斯是我殺死的,他已經粉碎了。”


    菲雅不高興地嘮叨著:“不對,那個是被我一擊致命的吧——”但就先別在意了。眼前應該在意的,是這些台詞讓那兩個家族會成員之間,開始飄起險惡的氣氛。


    “至於理由千奇百怪。像是因為無聊、欺騙了我好久、我發現家族會無能、他是該死的男人,應該被破壞的十字架等等。隨便你想


    選哪個理由都可以。”


    “——主母!”


    可能是要求得到殺死久留裏的許可吧,奧拉翠耶緊握著木槳大喊。但是比布利歐隻是交叉已經自由的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說:


    “啊啊……是的,一點也沒錯。阿比斯已經死了……而且罪孽深重……”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兩件,其中一件我決定現在先問。”


    久留裏注視著奧拉翠耶的動作,毫無感情地對比布利歐說道:


    “阿比斯還是你的最愛嗎?你憎恨殺了阿比斯的我嗎?”


    比布利歐倒吸口氣,然後閉上眼睛,把臉埋進長發與自己的胸口之間,並且回答。她用顫抖哭泣的聲喃喃說道。


    說出極為單純——


    但是深遠的——


    回答。


    “我不知道。”


    刹那間,久留裏撞倒比布利歐,但那並不是要攻擊她。她攻擊的是,對比布利歐揮舞受詛咒木槳的奧拉翠耶。


    不斷轉身回避那攻擊的久留裏,則是直接抱起比布利歐的身體。在她眼前的奧拉翠耶,把木槳扛在肩上嘻嘻笑。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這就是所謂的——謎題全部解開了!雖然不知道你們有什麽企圖,但是——咕哈!那個女的是冒牌的主母!你們瞞不了我的眼睛。身為透過家族愛的家族愛,為了家族愛而成立家族會的首領——主母,照理說不會說那種話。宛如超越再超越的神——主父,不可能被這種小丫頭殺死!冒牌貨、冒牌貨!是——冒——牌——貨——!冒牌貨涉及盜版的問題,應該盡速取締並殺無赦!嗬嗬嗬嗬嗬嗬!”


    “嘖……她瘋了嗎?雖然她本來就瘋了。”


    “啊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麽都搞不清楚了——如果你想殺我就請殺了我吧。反正我罪孽深重,她也是我的罪孽之一。若可以盡可能長期折磨我並進而殺了我,那將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


    久留裏不耐煩地咂嘴。


    “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的,因為我還有一件想知道的事情。”


    “是我不對,都怪罪孽深重的我不對。啊啊~哪個人來傷害我吧……!”


    “真是的——你冷靜一點好不好?”


    久留裏抱著比布利歐大大往後退,不知為何還往春亮那邊看一眼——不顧四個人擺出備戰架勢,她大剌刺地走了過來。


    “事到如今我並不想跟你們戰鬥,就隨便你們想怎麽做吧。但我這邊可要自作主張拿你們當擋箭牌。”


    如同字麵上的意義,我行我素的久留裏走到春亮他們後麵的道場角落,把比布利歐輕輕放下來。不時看著她們的此葉問:


    “現…現在怎麽辦,春亮?她的確完全沒有殺氣了……不過也順便說一下,那邊的殺氣還很驚人呢。”


    奧拉翠耶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位於道場角落的小水龍頭前,把頭伸到下方衝水。她一麵用力甩動水滴一麵說:


    “嗯——冰冰涼涼的好舒服。那麽,我也該冷靜了。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好,我決定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我要把在場的所有人都殺了!”


    超快速的決定。


    然後紅發詭異地滴著水滴的奧拉翠耶回頭說:


    “首·先·是~那個冒牌貨似乎隨時都能幹掉……所以還是先從春亮·夜知開始吧。好,就是你了!我要殺了你,再間出正牌主母的下落!”


    ……在莫名其妙的邏輯下,春亮被認定為第一個獵物,真想全力要求她重新考慮。


    “休想得逞。你是比聽說的還差勁的瘋子……看來必須先跟那個人交手呢。”


    “不過——也有個家夥不能讓他逃走,就是那個把我們玩弄得很慘的求知狂。怎麽辦,夜知?”


    你說怎麽辦?能夠決定那件事的,恐怕不是自己。不會是尚未流一滴血,心中也沒有一處受到傷害的自己。


    所以春亮也利用那個問題—


    “怎麽辦,菲雅?”


    菲雅輕輕閉上眼睛,喃喃地說:


    “我不知道什麽是正確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對了,我早上也說過呢,春亮。我說無知的我想知道自己到底該做什麽?或者那家夥向我提出交易的時候,自己該做什麽?正確答案是什麽,是什麽呢?”


    “那我哪會知道啊?”


    “但是,你不是打了我嗎?那個……因為我做錯事,所以你生氣了不是嗎?”


    她微微睜開眼睛,露出仿佛小孩子偷看父母的眼神。


    “沒錯,因為你做錯事,所以我生氣了。但我哪知道正確答案啊?往後你再犯錯,就算我不知道正確答案也一樣會生氣。雖然我跟你一樣想知道正確答案,但我還是會生氣。”


    “嗯·唔~我怎麽覺得不太合乎情理啊?”


    “因為我跟那邊的變態研究混蛋不一樣,是個大笨蛋,這是沒辦法的事。跟想知道的事情比起來,應該有更重要的事物吧……所以,那個就單純多了。也就是說,我想問的是——你覺得該怎麽做呢?”


    停格了一陣子之後


    菲雅的喉嚨發出“嘻嘻嘻”的笑聲,銀發也跟著開始抖動。


    “若那麽單純,那就簡單了……嗯,沒錯,無知的東西或許隻能看開點,像個無知的東西一般行動,因為根本就無法突然變得無所不知。”


    菲雅睜開眼睛。仔細一看,她身上又開始散發著霸氣。製服跟身體雖然還髒兮兮的,但正如她所說的,後來流的血似乎已經完全止住了。


    “我想做的事情很簡單——讓我覺得惡心的比布利歐跟久留裏似乎要放棄的樣子,所以就不理她們了!而奧拉翠耶放話要殺死春亮,所以我要痛扁她一頓不讓她得逞!然後拍明幹了一大堆讓人火大的事情,這家夥也要痛扁一頓好好懲罰他!春亮、錐霞跟乳牛女,你們覺得這個決定怎麽樣!”


    當然,沒有人發出異議。


    該做的事情決定了,那麽接下來的問題就是該怎麽執行它。


    “沒時間了——不好意思,讓我來決定每個人的任務吧。拍明由我來應付,或者改說‘讓我負責處理恩·尹柔依’也可以。”


    “錐霞,那太魯莽了!”


    “沒…沒錯!那個人可是非常強勁的高手——”


    “現在沒空爭論了。我恐怕是我們之中最弱的,但正因為如此,我知這自己必須跟那家夥交手。那家夥是為了保護拍明才在這裏的,換句話說是沒有殺意的防禦性威脅。奧拉翠耶對我們來說也是同等級的威脅,不過是攻擊性威脅。因此相對的意義明確不同……也不容許發生戰力不足的狀況。所以必須請菲雅你們盡全力發動攻擊。”


    說話像機關槍那麽快的錐霞,突然開始迅速脫下製服。


    全部。從上到下的所有衣服。


    “嗚…哇哇!班…班長……?”


    她脫掉襪子,脫掉上衣。拉開腰際的拉鏈,裙子隨即往下掉。連穿在上衣裏麵的衣服也脫——最後,隻剩黑色的緊身衣。


    “笨…笨蛋!不要盯著我看啦!這…這是沒辦法的事,現在這都是逼不得已,所以是沒辦法的事……!這…這表示我也是很認真的,懂嗎!”


    “總覺得似懂非懂的——總之此葉,快點停止默默讓手一伸一展的!現在不是嚐試不檢點阻絕措施的時候!”


    “真是的。聽清楚了,你們都知道我有不死之身,總之我也有應付的方法。麵對沒有殺意威脅的對手,我一個人應該有辦法對付。包在我身上吧。”


    根本沒時間阻止。錐霞甩出“黑河可憐”纏住天花板的橫梁,以那兒為軸心跳躍,再以不穩的腳步越過逼近的奧拉翠耶,最後降落在


    拍明他們前方。當然,在那以前恩尹柔依早就站在前麵了。


    “啊啊~真是的……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也無法阻止她了。而且這邊的敵人也來了。”


    菲雅拿起魔術方塊,此葉也舉起手刀踏出腳步擺出備戰的姿勢。


    “可惡,我又隻能在旁邊觀戰啊……!小心應戰喔,菲雅、此葉!”


    全身濕答答的奧拉翠耶慢慢接近,當木槳與菲雅她們的距離隻剩幾步時,她停下腳步,吐


    一口氣,對舉高的木槳投以非常溫柔的眼光。


    “好了,準備開始吧。把意外的夜晚劃下的一生一次的傷痕,被拋到稱之為未來的大海,在拚命抵達的新娘之路看到的整片紅色,回報他的熱烈溫度——嗬嗬,用悲劇的方法論合理錯誤解讀那些老掉牙浪漫的是你,所以我不會有任何猶豫喔……我們隻是如往常一般在龜裂、海洋、紅色與溫度的追憶中相愛!”


    原先像在對嬰孩呢喃的聲音,到最後化為鏗鏘有力的言詞。仿佛用整隻手轉筆一般舞著木槳的她,又往前踏出一步。


    “不好意思,我早就習慣了,因此不可能因為水滑倒,恐怕要辜負你們的期待了。”


    “出那種錯的不是莎弗蘭緹,我就不期待了。但更重要的是——說到習慣,不能讓春亮的眼睛習慣你那種不符道德教育的模樣。我可是巴不得你盡快從我的眼前消失!”


    “我也有同感,真希望你那對礙眼的肉塊一號、二號快點消失呢。而且今天,我對泳裝這種東西還有點恨意,所以我要找你發泄我心中的怒氣!”


    “雖然這不重要,但我倒想問問看哪邊是一號,哪邊是二號呢!”


    菲雅與此葉同時往前衝。泳裝女大大揮舞受詛咒的木槳,做出隨時應戰的姿勢。首先菲雅對她發動近身戰。


    “第二十號機關·斬式大刀態‘淩遲之斧’——禍動!”


    發出的聲音不是卡嘰卡嘰,而是嘎嘰嘎嘰。也不是咯吱咯吱,而是喀吱喀吱。


    魔術方塊的轉動聲裏,帶有似乎糾纏著殺意的沉重鋼鐵運轉聲。擬裝立方體在刹那間找到適合的形態,因此變化成砍殺人類的劈刀形狀。


    劈刀與木槳碰撞,多次發出低沉的聲音。然後麵對麵的兩人發出格外劇烈的聲響——停頓一拍以後,兩個人的銀發與紅發像餘韻般地繚繞升起。


    雙方的武器像是戰得你死我活似地勢均力敵,然後停止。


    這時候春亮看到菲雅的嘴角揚起笑意。


    “第三號機關.斷式落下態‘斷頭台’!”


    突如其來的變形導致失去平衡,但是奧拉翠耶順著力道早已經甩到前方的木槳,頭部已經被夾在菲雅那戲劇化的處刑機關中間。


    菲雅毫不猶豫地讓斜切麵的斷頭刀落下——但是,又臉色大變地後退。照理說應該被斬首的木槳,竟從她胸部擦身揮過。


    “呿……原來如此,有穿透的力量啊!”


    “嗬嗬嗬,一點也沒錯。所以防禦也沒用,小心點。雖然主母允許排除礙事的禍具,但隨意破壞的話會惹她生氣——話說回來,你是主母中意的那個箱型的恐禍吧?”


    這時候奧拉翠耶稍微打量菲雅全身上下。


    “仔細看還真嬌小可愛呢……真想緊緊抱住一起睡覺呢。嗯,看樣子必須折斷你的手腳就饒恕你呢。”


    “那應該是我要說的話!你想跟她一起睡覺隨便你,但自己的手腳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就請不要發牢騷喔!”


    “怎麽能隨便她呢!還有你,說我哪裏小啊!詛咒你喔!”


    此葉撲上前,開始用手刀對戰。菲雅則是創造新的拷問處刑器具並伺機而動。然後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準備用擊打的衝擊波吞噬兩人。


    被四處飛散的水弄得跟主人同樣濕答答的木槳,看起來像已經吸血似地顯出黑漬。


    夾在灰色與小麥色的兩個女人之間,那個男人開口說話了。


    “我不得不說這是愚蠢的策略喔,錐霞。”


    “我倒不那麽認為。”


    “現在的狀況跟白天不一樣。遊戲已經結束的現在,我已經沒有理由猶豫,大可以用武力直接把你帶回去——若你覺得恩·尹柔依沒有殺意就大錯特錯了。對於攻擊我的敵人,這孩子會毫不猶豫發動致命的攻擊。不過進一步正確來說,其實你並不是‘不會死’,而是‘死了還會複活’。所以我才說這是愚蠢的策略,錐霞。隻要你一度失去意識就完蛋了。也就是說到時候我可以這麽下令——恩·尹柔依,把錐霞殺了再帶回去吧。”


    這種說法仿佛像是把自己當成地方土產似的。不過實際上,他應該也把自己當成順便處理的物品了吧。


    這時候小麥膚色的少女動了一下眼睛說:


    “我想確認‘這麽做可以嗎?’的確認。”


    “當然可以,沒什麽好客氣的。那家夥身上穿的,就某種意義來說是比‘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更稀有的禍具。隻要沒有嚴重破損就會自動修複,也不會有某處破損就剝落的禍具呢。”


    “——收到。”


    戴著手銬的女子,以滑步踏出小麥膚色的腳。但是,這時候錐霞伸出沒有纏“黑河可憐”的手製止她的行動。


    “嗯?怎麽了,錐霞?”


    “……我想問你一件事。套在我脖子上的頸圈,它真的隻有懲罰我的意思嗎?真的隻有那麽單純的目的嗎?”


    對於那個問題,拍明露出微微訝異的表情。然後——


    “這個嘛,撇開它的強度很薄弱不說,我的確還有其他目的。這件事若這麽直接講明,我覺得相當難為情……就是,我希望你想起以前的往事。我是你哥哥,也不是自己喜歡才想和你對立。如果有機會和好,我當然希望那麽做……就趁現在,可以坦白你的想法嗎,錐霞?該不會,你都沒有印象?”


    拍明的話講完以後,停頓了幾秒。


    錐霞點了點頭。


    “好,現在……我就老實說吧。我想起來了,我想起過去那些歡樂時光。那份孤寂,讓我想起等爸爸回家的寂寞。那份孤寂,讓我想起沒有媽媽的寂寞。然後那份孤寂——”


    她微微低頭,顫抖著雙肩。


    “我想起來了……當我寂寞的時候就一直依靠的…哥哥的…背部……”


    拍明大大吸了口氣,然後眼神變得很溫柔,像父親那樣地喃喃說道:


    “回來吧,錐霞。回到我身邊。”


    錐霞肩膀的顫抖並沒有停止,她又硬擠出話來,但肩膀仍沒有停止顫抖。


    “……你以為……”


    “嗯?”


    不行,已經忍不住了。因為太開心而忍不住了。


    “……你以為我會那麽說嗎,暗曲拍明!真是蠢斃了!雖然我想起爸爸的事情,但是我沒有哥哥——倒是你想想看自己對我做過些什麽!”


    演這種不習慣的戲有了價值。雖然難為情到臉快噴出火來,但是太棒了。光是看到那個男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就神清氣爽。


    可能是虛張聲勢或是遊刃有餘吧,拍明馬上露出苦笑的表情並說:


    “你變了,錐霞。以前的你就算是開玩笑,也不會演那種戲騙人。”


    “或許,認識那些家夥以後就變白癡了吧!”


    錐霞突然朝拍明甩出了“黑河可憐”。刹那間小麥色殘影從下方冒出來,皮帶在途中就被砍斷。恩尹柔依的氣勢充滿戰意,正合己意。


    因為自己早就決定要做什麽。


    而且有範本,之前已經看過把自己弄得鮮血淋漓的銀發少女,明明不需要那麽做。


    所以,自己也要跟她一樣。


    在不知道正確答案的情況下,憑自己的意誌驕傲地犯錯。


    “人體穿孔機”勇往直前,但被木槳彈開,可能是受到詛咒的關係而硬度增加了吧。對方反擊而來。菲雅迅速拉回順勢前進的螺旋鑽鑽頭,準備擋住逼近的木塊——但旁邊有人往她的屁股一踢。


    “閃開!”


    “喔噗!”


    木槳唱著劃破空氣的歌聲從踩空的身體旁邊通過。


    “別突然踢我啦,乳牛女!詛咒你喔!”


    “啊啊…真是的。這已經是第幾次了?不是跟你說不能防禦嗎!”


    “我…我知道啦……”


    那支木槳能穿透物體。當然,對用來防禦的拷問處刑器具也一樣。雖然知道那點,但身體就是沒那麽簡單跟上啊,講話幹嘛這麽跩。


    “可惡,你這個家庭乳!太賊了吧,你自己明明就不在意那種事。”


    “事到如今,你幫我亂取的綽號我並不會在意,但那不是我的問題。因為那表示它並不會穿透人體吧。”


    “嗬嗬嗬,一點也沒錯。不過你那種手刀,我可是一點都不害怕喔。我邊說‘勸你們還是乖乖死心,讓我幹掉後麵那個小弟弟好嗎?’才是所謂的突襲呢!”


    奧拉翠耶揮起木槳攻過來,菲雅一麵閃躲——


    “第五號機關刺式佇立態‘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


    一麵拋出連係著立方鎖的處刑樁。但是奧拉翠耶早就不在那裏。因為她讓木槳前端潛入地板,以那裏為支點往前翻。以堪稱是人體水車的動作針對此葉發動破壞性的攻擊——


    “唔……!”


    實際上,奧拉翠耶也算相當厲害的高手,不過跟恩·尹柔依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極致。如果說恩·尹柔依的厲害在於速度,她則是力量。那是等同於讓普通人類一擊斃命的威力,而且讓任何器具的防禦都變得無意義的亂打、亂打。正如同絕不平靜,但能吞噬、粉碎所有船隻的暴風雨那樣,一次又一次地胡亂擊打。


    菲雅一麵把木樁變成新的形體,一麵往後麵瞄一眼。春亮正緊握拳頭往這邊看。不能輸,絕不能輸——就算能粉碎多龐大的船舶,但能粉碎鋼鐵立方體的暴風雨鐵定不存在。


    然後,菲雅再次投入那陣亂打之中。


    錐霞反射性地用左手擋住瞄準頸動脈刺過來的小刀,結果手腕外側“啪”地砍斷,自己的身體又多加一陣劇痛。一半的肉跟骨頭中間都分開了,要是用力扭轉的話,恐怕會像冰棒那樣整個揪下來吧。但就算沒有扭轉,光是抓住傷口試圖止血——就會有肉在蠕動的感覺。這身體太惡心了,果然很惡心呢。但就在這惡心的情況下繼續撐下去吧。


    “呼……呼……”


    “吾之結論,勉強的行動乃不自量力,因此行不通。”


    “是…嗎……你曾經狩獵過傷口不斷愈合的野獸嗎?”


    “完全沒見過那種野獸。但現在在這裏的野獸,也沒有全部的傷口都立刻愈合。大象跟犀牛流血的話,動作就會慢慢遲鈍。”


    雖然聽不懂她把自己比喻成什麽,但傷口並沒有全部都愈合也的確是事實。畢竟治愈的時間必須視傷口的程度而定。


    現在的左手好不容易到了手指能夠動的程度。剛才還露出骨頭的大腿,至今還在抽痛。而乳房下方開的洞像是要省略吐血的程序,毫不吝惜地漏出常見的液體。但是一股鐵鏽味從那一頭往上衝到喉頭,錐霞則拚命把那股逆流咽下去。


    看到灰發微微晃動的“黑河可憐”立刻反應延伸過去,盡管中途會被砍碎也毫不在乎地延伸。就像一尾執著很深的蛇,像被附上殺人魔的執著似的。


    皮帶它既是拘束繩索,同時也是皮鞭。而皮鞭具有超乎一般人想像的威力。不僅能削去皮膚,也會把肉削掉讓骨頭露出來,然後殺死對方。它就是那樣的武器。


    這時,一麵砍斷皮帶一麵慢慢接近的恩.尹柔依突然拉開雙方的距離。她像要跳哥薩克舞似地壓低身體並伸出左腳,錐霞皺眉,但那成為了致命的瞬間。恩·尹柔依趁那個空檔把裙子裏麵拿出來的短鏢,搭在纏在左腳指頭上的弦上。再用戴著手銬的雙手,讓上半身往後翻到幾乎呈水平的姿勢——然後發射,而且是連續發射。


    那是她把支撐身體的右腳當成槍柄,左腳為槍身,上半身當成擊鐵而展開的槍擊。錐霞閃避不了速度宛如子彈發射而來的短鏢,但好不容易用雙手護住了頭部。


    “嘎……!”


    她感到有異物扭轉進入體內。硬物不斷把自己割開,毫不留情地侵入體內。好燙、好燙,讓她不禁產生體內仿佛快爆裂的錯覺。而異物強勢造成的龜裂與破洞,完全不顧自己的意誌,仿佛十分歡愉般收縮、蠕動,接受那個滾燙的異物。


    被貫穿的部位分別是肩膀、乳房、下腹部、大腿等四個地方。再度開始放肆又沒耐性地流出液體的,就這四個地方。這樣的出血量真的很不妙——腦袋也開始暈起來了。


    “這也是…用在狩獵上嗎……?”


    “沒錯,肯定就是這樣的肯定。主要用來狩獵天上飛的鳥。”


    “不難理解,原來是鳥啊。我也很喜歡鳥喔,用鹽烤的尤其好吃。”


    勉強揚起嘴唇的錐霞把“黑河可憐”的前端拉回手邊。


    恩·尹柔依靠過來了。想必她就是利用飛刀類武器傷害獵物讓其逃不了,再慢慢割斷其喉嚨吧。終於進入狩獵模式了。


    但是,自己並不是有翅膀的鳥兒,也不是有利齒的野獸。


    隻是個愚蠢的人類。


    正因為如此,才有辦得到的事情——


    然後錐霞移動顫抖的雙腳,主動朝恩·尹柔依衝過去。


    焦慮。手刀不會被穿透縱然是好事,但也僅止於此。兩者攻擊距離實在差太多了。


    但也不是無法攻擊。勢必要阻止追殺春亮的這個女人。視為決議案加以阻止。


    “喝呀!”


    跳躍並強硬使出飛踢,但是——


    “這就是所謂的絕妙好球!”


    “——呀!”


    對方也強硬揮舞木槳,打回自己的身體。但踢出的腳尖以搭在木槳上的形式,被轟得高高的——辮子一麵掠過天花板一麵空翻的此葉,好不容易使用雙手雙腳著地。當她抬頭,發現奧拉翠耶交手的對象換成菲雅了。


    “此葉!你沒事吧!”


    春亮衝了過來,此葉邊撐起身體說:


    “我沒事,倒是這裏很危險,你快退到後麵——”


    “不好意思,請你變成刀吧。我覺得那樣比較好。”


    他的表情很認真,可能是想到什麽辦法了吧?


    “可是那有許多問題耶。首先春亮你會身陷危險。如果是手刀,就能發動防禦性的攻擊。但變成刀的話就無法做防禦的動作了……無法防禦可是相當不利喔。”


    “那我知道。可是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沒時間了。”


    此葉順著他的視線看,看到正在跟恩·尹柔依戰鬥的錐霞。當然她不可能毫發無傷,而且眼看著鮮豔的顏色一直在增加。


    “所以,用劍殺交叉。隻能用那招一口氣擺平她。”


    “咦——可是,那支木槳不是也會穿透我方的攻擊嗎?劍殺交叉算是鎖定武器攻擊的招術……”


    “對,沒錯。像平常那樣做或許沒用,根本就行不通。”


    他繼續說“所以”——並把他的一個想法告訴大家。


    那是很單純的策略,但同時也覺得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此葉“唉~”地歎息。


    “如果我跟那孩子的默契不夠好就沒用呢……問題是如果辦得到那種事的話,現在就不用這麽辛苦了。之前


    跟久留裏交手的時候我也想過,如果我跟她一起戰鬥的話,不知該說是節奏上就是配合不起來,還是該說……”


    “不過,總得試試看吧——”


    一麵聽春亮說話的此葉,一麵輕輕握住他的手。然後把那個觸感與體溫舒適地收進內心最重要的記憶盒子裏,“啪”地變回原來的模樣。


    “喂,你講那麽多卻又這麽幹脆就……沒關係嗎?”


    “沒關係,反正我跟她完全沒有默契這件事,已經是千真萬確。雖然是事實,但是不知道為什麽——”


    “喂…喂,你們兩個——!讓我獨自戰鬥,卻在旁邊聊得那麽開心,詛咒你們喔!”


    聽著菲雅講的那些話,此葉輕輕搖動自己的刀尖。然後繼續說:


    “不知道為什麽——有春亮在中間就會有默契,我是這麽認為的。”


    “春亮,你不要衝太前麵。總之就算被攻擊也不要勉強接住,要設法閃開!”


    很想說“竟然那麽跩地把我拚命警告你的話用在春亮身上”的此葉並沒有說話,她正在集中精神。所以就算此葉會幫忙移動身體,但春亮也必須保持自行閃躲的意識。因此他也照菲雅說的,不要衝太前麵並隨時找下手的機會。


    “終於站出來啦!退到一旁去吧,可愛的禍具。我的目標是那個男生喔!”


    菲雅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春亮也是。


    隻是等待此葉的集中力變敏銳。還沒嗎?還沒好嗎?


    (不用太焦急,此葉。但是,拜托你快一點……!)


    現在最擔心的,當然是錐霞。春亮偷看她的狀況好幾次,但她怎麽看都不像處於優勢的樣子。因此得盡快把這邊解決掉,過去支援她。


    就在那個時候——


    “咕……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傳來錐霞非常非常大的慘叫聲。


    春亮反射性地往那邊看。


    然後,映入他眼簾的是——


    心髒被小刀深深刺入,鮮血則像故障的水管那樣猛烈噴出來的錐霞。


    距離在一瞬間變零。錐霞雙手護住脖子跟頭部。她必須避免脖子被砍斷,或腦部被貫穿這種立即死亡的事情發生。既然如此,對方鎖定的是哪裏呢?


    ——噗通。


    錯以為是心跳的衝擊,源自體內深處,仿佛全身化為心髒跳動的衝擊。


    被刺穿了。她看到滑步移動過來的恩尹柔依,用戴著手銬的雙手著地並舉高右腳,但是沒看到夾在腳指的小刀。這也難怪,因為它就在自己體內。


    在開始劇烈搖晃的視野裏,她毫無感情的眼睛向上往這邊看。


    (我的身體……快動啊!)


    身體終於動了,因為它就是在等待這個狀況才動的。反過來說的話,若沒有等待這個機會就鐵定不會動——正因為是那樣的行動,使得恩.尹柔依的反應停頓了一瞬間。


    機會隻有一次。錐霞動起原本保護脖子的雙手,緊緊抓住恩尹柔依的右腳。那股衝擊讓她的心髒發出悲鳴,但她管不了那麽多了。


    “喀…哈……你刺了對吧?往我身上深深地刺下去了對吧?這樣就夠了……”


    錐霞一麵聽著自己夾雜著鮮血的聲音,一麵驅動“黑河可憐”。她看到訝異的恩·尹柔依閃爍著不安的眼神,還感覺到心髒的小刀進一步地侵略自己。恩·尹柔依似乎是做出了與其拉回右腳,不如讓小刀繼續往裏麵刺,把錐霞殺了還比較快的決定吧。


    她那麽做是對的,很明確是對的。就算在這時候錐霞以“黑河可憐”纏住恩尹柔依,在絞斷她脖子這段時間,心髒會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屆時她應該會沒命吧。


    所以,此時需要在一瞬間得到勝利的方法。需要接下來在一瞬間逆轉勝的方法。


    因此——


    讓“黑河可憐”纏住的不是她的脖子,而是那副手銬。


    然後拉扯,拉扯她那雙手。


    隻要讓她來到自己跟前,接下來就已經不是皮帶的工作。錐霞放開原本抓住的腳,硬是用自己滿是鮮血的手抓住她的手腕——


    讓她觸碰到插在自己心髒的小刀刀柄。


    恩尹柔依的眼睛瞪大到令人哀傷的地步。


    “……就算…再過幾秒鍾…我就會死掉……”


    恩尹柔依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她一臉無法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並顫抖不已。


    錐霞的手又增加力道。


    仿佛要把小刀拉進體內似地拚命轉動,讓它刺進更深、更深、更深處——


    讓恩·尹柔依握住的刀刃,在自己體內肆意淩辱。


    “……但造成我死亡的,是你的手。是根據你部落的規定,絕不能在戰爭中被敵人的鮮血玷汙的你的手。這下子你碰到了呢——恩·尹柔依!”


    “啊……啊…⊥


    此時在少女原本冷冰冰的眼睛裏,隻有——


    隻有單純的——


    恐懼。


    因此錐霞用帶有屍臭的淡淡微笑對她說:


    “恭喜你,有了第一次的體驗。”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灰發少女拚命掙紮,試圖抽回自己的手。雖然她輕而易舉就抽離,但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連腳都鬆開小刀,癱坐在地上不斷顫抖著身體,隻是盯著沾滿鮮血的手看。


    原本那隻是心想“應該能趁虛而入”的行為,想不到效果超乎預期。恐怕那是從幼兒時期就烙印在她深層意識的強迫觀念吧。甚至被要求自我了斷也是理所當然的病態禁忌。


    皮帶毫無顧慮地纏住她脖子。賦予她的,是安安靜靜地喪失意識。


    接著“黑河可憐”又鎖定獵物,勒住訝異地大叫“喔喔”的拍明脖子。


    “哈……咕…啊…呼……嗬嗬…嗬嗬嗬。要不是一開始就知道衣服會弄髒,否則我並不會脫衣服,因為太丟臉了……!”


    “我明白了,原來你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啊?真是魯莽的作戰方式——咳咳,但是你沒有一口氣勒斷我的脖子,又是為什麽呢?”


    “因為…沒那個價值。”


    “你已經瀕臨死亡了。不好意思,等你一死我就會逃走的。”


    “……很…遺憾,雖然勉勉強強趕上,但身體似乎會就此回複。哈哈,想不到她很溫柔呢——而且,我連自己如果死在這裏時的事情都已經假設好了。我隻是在想,如果擺平恩尹柔依就好了……接下來,那些家夥會幫我處理的。”


    拍明輕輕移動眼神。


    “你說他們嗎……我看他們正陷入苦戰呢,你不去援助沒關係嗎?”


    “……放心,他們可以的。”


    錐霞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盡管在可能因為失血過多而導致視野微暗的狀況,但她仍然看得見那邊的情況。


    揮舞著拷問道具的銀發少女。為了自己,決定憑著自己的意誌流血的少女。因此自己決定回報那個高潔的錯誤做法。她想到這個刻意讓刀刃深深刺進自己身體的方法。


    另一個人,是揮著日本刀的少年。他訝異地往錐霞這邊凝視,但緊接著他的眼睛充滿了理解的眼神,似乎被他直擊到自己受這個傷的那個瞬間了。想必他很吃驚吧。


    錐霞不發一語地對他們點頭示意,因為她的確已經沒有力氣大聲喊叫,但這個動作已經非常足夠了。


    少年也用力點頭回應,日本刀的搖動,應該也是同樣的意思。


    然後他們開始行動,為了跟自己一樣得到勝利。


    忽然間,錐霞想到一件事。


    她帶著幾分寂寞又不安的心情思考。


    他,會不會也對自己生氣呢——


    錐霞贏了。


    既然這樣,接下來就輪到自己了。


    菲雅大喊的聲音隨即傳入耳裏。


    “真是滑稽啊,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


    “你說…什麽東西…滑稽啊?”


    春亮慢慢往前走,手中的日本刀則催促他加快腳步。


    “你,你們,早就結束了!阿比斯已經死了,而比布利歐在懺悔呢!”


    “那是個所謂的彌天大謊!才沒有結束!”


    銀發與紅發交錯,擦身而過,然後又像彼此吸引般接近。春亮也像是被引力吸引似地趕到菲雅旁邊。她仍然處於高度警覺,擺出“淩遲之斧”的架勢。


    “行嗎?”


    “那當然。”


    此葉簡短回答。菲雅輕輕點頭表示了解。


    “但是,要配合哪道攻擊呢?”


    “下一道攻擊好不好?對方八成將發動目前為止的最強攻擊喔。”


    春亮此話一出,菲雅疑惑地斜眼看他。


    “你怎麽知道?”


    “你看一下後麵吧。”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


    然後菲雅吸了一口氣。


    “你給我聽清楚了,奧拉翠耶!那個什麽我們是超越者之類的話,以及對那種存在加諸家族愛的玩笑話,已經毫無意義了。那非但不會驅動我們,也無法改變任何事。你隻是個人渣,隻是趁今天這個混沌日子混進來的無知求知者,再平凡不過的普通狂人!”


    “不對!我的目的是——”


    “找到比布利歐嗎?就在那裏喔!”


    “不對不對!那是假的!”


    “是嗎?既然這樣,那麽她手上拿的是什麽?”


    奧拉翠耶一副傻掉似地停止動作。


    比布利歐就站在她視線前方,就在讓久留裏避難的道場角落。


    她表情扭曲地看著前方。


    並攏的雙手舉高到臉的前麵。


    手上捧著什麽白色塊狀物的她就這麽站著。


    其實,隻要仔細看過就一定明白,那是十字架的殘骸。


    “奧拉翠耶……請你聽我說。阿比斯,已經死了。他的確,已經死了……”


    春亮不明白她怎麽會有那個東西。可能是從學校帶走的吧,或是拍明基於好玩而放進她口袋,真是那樣也不足為奇,目前能想到的理由也隻有這兩個。


    奧拉翠耶緊握住木槳,幾乎能聽到木材咯咯作響的聲音。


    “啊啊…假貨…該死的假貨……你們以為準備那種小道具就騙得了我嗎!”


    一


    “不…不是的,那是真的。阿比斯的確當著我的麵……”


    “少囉唆——!”


    來了,表情有如魔鬼的奧拉翠耶來了。


    果真如判斷的,是從未有過的單純,但從未有過的強勁——一擊。


    千盼萬盼就是在等那個。


    與菲雅使了眼色之後,雙方有了連動。恐怕菲雅也跟此葉心靈相通了。


    因此剩下的就隻是移動。


    春亮與此葉像是跟菲雅交換位置似地往左邊些微移動,菲雅則是往右移動。然後等待奧拉翠耶揮下木槳的那一刹那。


    “菲雅、此葉!”


    那是村正此葉自不殺之中所發現的技術。提升到極限的洞察力、判斷與直覺,隻在刹那間到達近乎預知未來的領域。然後刀也知道,知道對抗武器的心髒部位,知道一刀刺穿那顆心髒


    春亮手上的刀微微顫抖,並散發著仿佛將累積的歎息整個吐出;銳利的澄澈氣勢,左手則動作自然地輕輕抓住刀鞘。


    然後—


    麵對奧拉翠耶那早就知道會攻過來的木槳,從黑鞘滑出的真刃產生脈動——


    “劍殺——交叉!”


    “唔!‘水葬奇譚’!”


    可能憑著第六感察覺到此葉的刀刃肩負的任務吧,奧拉翠耶反射性地賦予那支木槳穿透的力量。賦予給它了。


    “喝呀——————!”


    但是菲雅也跟此葉在完全同一時間使出劈刀攻擊。


    隻不過同時發動攻擊,一旦被木槳擋下就完了。無論是手刀跟拷問道具,或單純的黑鞘與拷問道具的組合都一樣。講白一點,這是把此葉的秘技當作誘餌——然後,隻有靠劍殺交叉才能當誘餌的同時攻擊。


    菲雅的劈刀跟此葉的刀刃一樣,掠過奧拉翠耶的木槳。刀鋒毫不留情地打在奧拉翠耶的胸口。她背脊不禁起雞皮疙瘩,還聽到劈哩劈哩的奇怪聲音。那是某種硬物層層折斷的聲音,斷掉的不是隻有一根兩根。


    “嘎…哈……!”


    被詛咒的木槳因為那股衝擊而從奧拉翠耶的手中掉落。那已經宛如試刀用的稻草束。在木槳掉到地上以前——


    “交叉——二之閃!”


    刀鞘再次鳴動。很有道場氣勢的那招在周圍發出聲響並消失的時候,木槳已經不複見,隻剩下悲慘地被分成兩段的木材而已。


    奧拉翠耶則吐出胃酸,翻著白眼不省人事。比布利歐則是一麵喃喃說:


    “啊啊……我不懂。罪孽深重的我,該如何是好——”


    一麵捧著那塊碎片跪在地上,久留裏則低著頭直盯著那碎片看。


    “成功……了。呼咿——害我費了不少工夫……”


    “好完美的搭檔。隻要有心做,不就辦得到嗎?你們兩個的默契真好。”


    雖然打從心裏予以誇獎,結果累癱到把下巴抵著刀柄的菲雅突然挺直身體。


    “你…你說什麽!不…不要講這麽丟臉的話好嗎?誰跟這個乳牛女有默契啊……天哪,好惡心!這是碰巧,是碰巧!”


    “你有必要說到惡心這種地步嗎!虧我差點想誇獎你呢,但是我現在真的很慶幸沒有脫口說出來!”


    “對於你的誇獎,我可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那才真的很惡心呢!”


    “你又那麽說了?”


    “菲雅,不要揮劈刀啦!還有此葉,你的身體能不能不要一直靠過來啊!”


    春亮一麵抵死抗拒此葉的動作,一麵轉頭往先一步結束戰鬥的錐霞那邊看。


    雖然她全身傷痕累累,但還是跟往常一樣地苦笑——


    並且微微豎起大姆指。


    當然,春亮也回以一模一樣的動作。


    “那麽……怎麽辦,班長?”


    “你那句話的意思,是指該怎麽處置這個男人對吧?”


    結果錐霞反問“那你會怎麽做呢?”,春亮邊抓頭邊回答:


    “呃——這個嘛,既然他已經不再找菲雅的麻煩——”


    “這當然也表示他放棄帶上野同學回去呢。”


    還是日本刀模樣的此葉說道。菲雅也認同她的說法。


    “——喂,你有在聽嗎?”


    “聽到了。看樣子你們並不會對我做什麽殘忍的處置呢,哎呀~那真是得救了呢。自己說這種話可能很怪,但我可是超級vip呢。要是像這樣被其他組織逮到,就算對方不由分說就砍掉我的腦袋,其實也不奇怪呢。”


    菲雅狠狠瞪著至今仍被皮帶勒住的拍明,又進一步地說:


    “我也要跟你做一項交易。那卷錄影帶應該可以滿足你了吧?所以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我也不想配合你的研究。要是你敢拒絕我,我就馬上把那卷錄影帶踩爛。”


    “喔……原來如此。”


    “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的意思就是,那卷錄影帶讓你帶回去,但你不準再靠近我了!這是我最大限度的妥協!”


    “喂,菲雅,這麽做好嗎?”


    春亮問道,菲雅表情很不甘願地點頭。


    “被那種東西記錄下來


    ,我當然是一肚子火,不過對我來說,那是無意義的影像。但是,它對這家夥而言是很重要的研究素材,既然也是他今天的目的——應該可以拿來當作交易。所以,我妥協了。”


    “嗯,好吧。就這麽說定了。”


    真簡單!


    春亮的感想也是在場所有人共同的想法。菲雅則一臉狐疑地抬頭看著拍明說:


    “……你在打什麽歪主意?”


    “沒有啊。隻是覺得白白浪費掉難得獲得的成果,實在太可惜了。你叫我別再接近你,那也無所謂。反正我得暫時花點時間分析今天得到的資料呢。”


    “不是暫時,我是叫你永遠不要再來了!”


    拍明“呼~”地吐了口氣,他閉上眼睛若有所思之後,睜開一隻眼睛說:


    “……知道了。如果遇到非來不可的時候,我會事先跟你約時間的。”


    “你這家夥怎麽都講不聽啊,都叫你永遠不要來了——!”


    “那隻是假設喔,畢竟有許多狀況可能發生嘛。譬如說——你主動提出‘想調查自己的事情’之類的。你應該並不完全了解自己的事情吧?”


    菲雅“唔”地皺眉頭。


    “……你知道我什麽事情?”


    “我就是不知道才這麽說的,總之先把結論匯整起來吧。我把今天得到的資料帶回去,至於你就暫時——啊,不對。”


    他笑了笑之後說:


    “若沒有事先預約,我不會再接近你的。反正事情就這樣囉。”


    “嗯~結果變成這樣…是嗎……?對了,還有錐霞的事情!錐霞已經退出研究室長國了,你說要帶她回去是……”


    “那跟今天的目的是另一碼事。畢竟我也給了她重要的禍具,總不能置之不理。”


    “你還……!”


    正當春亮準備衝上前的時候,突然一隻手臂伸到麵前製止他。上麵還殘留了些微鮮血,但也正慢慢順著傷口逆流回去——是錐霞的手臂。


    “夜知,菲雅,此葉,那點由我來跟他說,能不能稍微讓我們兩個單獨談談?”


    讓其他人一起退開以後,錐霞與仍被皮帶束縛住的拍明對峙。


    “好了,你想跟我說什麽?”


    “我先確認這件事好了,你真的無論如何都要把我帶回去嗎?其實那是藉口——那應該是你為了近距離見識菲雅的力量,而刻意做的偽裝。如果你真的想帶我回去,沒必要安排什麽奇怪的尋寶遊戲。隻要不由分說地引爆學校或什麽來著,單純威脅我就行了。至少,若是比布利歐家族會就會那麽做。”


    “你把我跟他們混為一談,這真的很傷我的心耶。我可是好人喔。那種事情我可是做不出來的。”


    真是大言不慚。錐霞一麵輕輕加強“黑河可憐”勒束的力量,一麵說:


    “不,你是壞人。就跟家族會對禍具的愛這種欲望而行動一樣,你總是基於‘想知道’的欲望而行動。不要為了你的欲望把別人一起拖下水!”


    “沒錯,就是那個。我的確為了想知道什麽而行動,但不能把‘那其他事情就無所謂’這種想法劃上等號。你也是我的第二目的。”


    “應該是我擁有——‘黑河可憐’與‘基美史托蘭提之愛’這兩種禍具的關係吧?理由應該是你對它們的相關研究還沒做夠之類的吧?真是蠢斃了,結果還不是為了‘想知道’這個欲望而已嗎!”


    拍明並沒有回答。隻是嘴角揚起笑意,直盯著她的臉看而已。


    錐霞吸氣,又吐氣。她反覆這個動作好幾遍。


    她不想用這種方法,可以的話她並不想用。


    但是,沒辦法。既然眼前沒有其他方法,也隻有那麽做。


    “……錐霞,你不要放棄。我是不會死心的,而且還會不斷試圖帶你回去——”


    “是啊,我知道。而且也再次確認……你為了‘想知道’而行動這點。你真是個差勁透頂的男人。不過——不過,正因為如此才有解決之道。”


    仍然低著頭的錐霞用拍明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喃喃自語。


    “解決之道,是什麽呢?我倒是想像不到呢。”


    “……我現在就告訴你吧。你‘想知道的事情’——我能夠給你新的研究議題,就是我在這裏才會發生的事情。那雖然很單純,但你一定非常感興趣。因為連我自己都很感興趣,想必你也會抱持更高度的興趣呢。”


    “喔~雖然我不認為會有那種事,但原則上我還是聽聽看吧……那是什麽呢?”


    錐霞抬起頭來,與意誌無關地握緊拳頭。


    此時自己露出什麽樣的眼神呢?是試圖射殺這男人的眼神?壓抑感情的眼神?或者是……害怕不安的眼神呢?


    不管是哪個都沒關係,她要做的隻有一件事。


    就是眼神不要閃躲。


    那一定——有兩個意義。


    “我戀愛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呼哈!啊啊…唔…哈哈哈哈!”


    拍明突然大笑,離一小段距離看著錐霞——同時間跟家族會那些人簡單談話的菲雅他們,也瞪大眼睛往這邊看。糟糕。錐霞連忙揮一隻手示意“沒事啦”。


    “呼~……是…是嗎?是那樣嗎!原來如此!錐霞啊,那真是…真是非常——呼…啊哈哈哈!”


    “不…不準笑!還有,小聲點!”


    “咕耶!好~知道了知道了。本來就已經不足的氧氣完全被停止供給,對我來說也會很困擾呢。不過,咕哈!說得也是呢,那的確是很耐人尋味的研究議題。你的戀情會變成怎樣?身上裹著脫下就會致命的皮革緊身衣,與非得把人勒死的殺人皮帶的女孩——她的戀情究竟會變成什麽樣?你自己覺得呢?”


    “……我哪知道會變成怎樣?”


    錐霞老實回答。沒錯,自己怎麽可能知道。


    “哈哈,回答得好。哎呀呀~真是的,看來是有趣到無法預測的未知呢。對我來說,這可是跟‘一直一直一直受到詛咒的拷問處刑器具在人類的世界能做什麽’這種題目同等級的‘想知道’呢。”


    沒錯,對這男人而言,結果怎麽樣都無所謂。無論那個戀情會理所當然地破滅——或者一個不小心發生了什麽奇跡——開花結果。抑或是那兩者以外的結果都沒關係。隻是想讓那個結果由未知變成既知而已。


    所以錐霞決定利用拍明的欲望。若為了讓自己還能繼續留在這裏,隻好犧牲小我。


    “……那是我必須在這裏,你才觀察得到的事情呢。如果你把我帶回去,那個未知就會在未知的情況下消失吧。”


    . “傷腦筋,那是針對我的威脅呢。”


    “當然,我是在威脅你。”


    她眼神堅定地瞪著拍明。相對的,拍明則無奈地聳肩。


    “不愧是我妹妹,對我的事情真是了若指掌——好吧,我就先屈服你的威脅。我暫時先不把你硬帶回去。”


    錐霞安心地鬆了口氣,但她刻意不讓那個情緒顯現在臉上。但是——


    “不過……”


    “……不過什麽?”


    那句話讓她又擺出備戰姿勢。


    看到錐霞那個反應,拍明笑嘻嘻地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並說:


    “雖然我不認為你講的那些是在隨口胡謅,但原則上,我還是覺得有必要給我看喔——叫做證據的東西。”


    拍明一麵撫摸恢複自由的脖子,一麵環顧四周。道場四處散落著原來塞在“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裏的物品。他首先回收的是卡洛裏美得的紙盒,然後邊咬卡洛裏美得,邊憑感覺隨意撿起幾份文件。隨便把那些塞進口袋裏以後,再“嘿!”地一聲


    ,扛起昏迷不醒的恩·尹柔依。


    “其他文件應該不太重要了。說到給世界橋加百列的伴手禮……應該會變成違約金吧。反正也沒有那麽多重要的情報。啊啊~對了,說到違約金,為了往後圓滑的關係,我就留下點心意再回去吧。我說箱型的恐禍,‘艾莉西亞·彼特雷利眼中的世界’的殘骸就落在你腳邊對吧?你大可以拿回去研究喔。”


    菲雅蹲下來並小心翼翼撿起萬花筒的殘骸,這時候她皺起眉頭。


    “唔……這是…免罪符機關……!對…對了!既然你說你還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那我想問這個的事情!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麽——”


    當她再次抬起頭看到的是,拍明最後從地板回收一個麵具的模樣。一個上麵長滿尖刺,看起來像是用在什麽儀式上的鐵麵具。


    “這個很醜,我並不喜歡,不過也沒辦法……那麽,今天我們就先告辭了。”


    等拍明邊嘀咕邊戴上那個麵具,就跟扛在肩上的少女一起消失不見了。這讓她想起恩.尹柔依告訴自己秘技時的情景,原來那是能讓人消失不見的道具啊。


    “消失了……哼,可惡。算了,先解決現在的事情。我說錐霞啊。”


    “你不要緊吧?你們好好談過了……?”


    “班…班長。”


    錐霞拆下拍明束在脖子的頸圈後,第一次回頭看菲雅他們。


    她微微搖動肩膀,露出帶有疲憊的微笑說:


    “——沒事了,他似乎已經放棄用強硬的手段帶我回去。”


    春亮整個人放下心來,日本刀終於鬆了口氣,菲雅也覺得心中充滿了安心感。她逕自動起身體撲向錐霞。


    “太…太好了——!雖然不清楚理由,但有這樣的結果就好!真是太好了呢,錐霞!這樣你又能待在這所學校了呢!”


    “是啊,沒錯……嗬嗬,你不要把我抓這麽緊啦,我身上的傷還有點痛呢。”


    “對…對不起,總之太好了!”


    “因為我做菜的手藝還沒贏過夜知呢,我可不準他贏了就跑。”


    “什麽?應該不是我想要贏了就跑吧……算了,正如菲雅所說的,總之太好了。”


    “沒錯。真的讓人鬆了口氣呢……至於家族會,照那個樣子判斷應該不會再來了。”


    此葉說的這番話,讓菲雅往後麵一看。兩人的身影——加上奧拉翠耶的話是三人——早已經不在那兒。殘留下來的隻有一個。隻有像小石子般被隨意扔在地上的某種白色殘骸。


    “嗯,那些家夥的問題也已經解決了。哎呀,這樣事情終於結束了呢……”


    “結束了……結束……糟糕,我想起來了!”


    “什…什麽事啊,菲雅?”


    “不是快到了文化祭結束的時間嗎?我們得回去店裏幫忙關店呢!”


    “是啊。如果還可以動的話,最起碼也得幫忙做最後收拾呢。我也覺得給班上同學添了不少麻煩……不過回去以前我們必須先把服裝儀容整理好呢。”


    這時候可能想到錐霞還是穿緊身衣的模樣,因此春亮連忙把視線別到旁邊。


    “說…說得也是呢。還得幫忙打掃。但就算要回去,我希望班長先休息一下,菲雅的製服也破破爛爛的。話說回來,也不能不處理菲雅的傷口,任其一直出血。而且還得拜托漸音小姐把道場整理幹淨——說起來其實並沒有全部結束嘛。還有一大堆工作得做呢。”


    春亮劈哩啪拉把一堆話快速說完,仿佛是為了掩飾至今為止,緊身衣顯露的前凸後翹身材映入眼簾這個事實。


    錐霞瞄一眼他的側臉,然後露出有些陰鬱的表情歎氣說道:


    “……是啊,還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呢。”


    當春亮他們還跟被限製行動的暗曲拍明對峙的時候。


    有兩個人看到奧拉翠耶倒在道場的角落。看到失去了受詛咒的道具,失去了視為依靠的家族會首領,失去一切而昏迷不醒的女子。


    比布利歐撫著胸口,那感覺就盤踞在那裏。也就是在幾個星期前一直忘記,然後現在形成一大半自己這個存在的感覺——罪惡感。


    “現在四周變安靜了,我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那個聲音,來自站在旁邊的久留裏。她跟自己一樣,用複雜的眼神望著倒在地上的奧拉翠耶。她的視線沒有離開那邊,吸了一口氣——


    “對你而言,現在的我……現在的我們——是什麽?”


    罪惡感讓比布利歐顫抖,並且回想過去的種種。


    “……受到勸誘,成為組織一員的人們;說禍具是超越者,而且為它奉獻一切才是愛的人們;把那個錯誤當教義布道的人們;為了讓那個錯誤廣為流傳而毫無罪惡感地命令別人去死、殺戮的人們。”


    “不是,我剛剛不是有說現在嗎?”


    那就跟她提問的第一題答案是一樣的,令人搞不懂。


    “不知道的話就仔細思考吧。過去的我們太不對勁了,你就是知道了那不對勁才哭泣,不是嗎?我在運動會的時候看到了。”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你說得…沒錯,或許…我真的哭過了。”


    “理由應該不隻是因為阿比斯被破壞。就算是那其中一個理由,但不應該隻是那個。不過是我自己那麽認為啦——不對嗎?”


    “……我覺得…應該沒錯。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知道過去的我們根本就不對。用錯誤的理由聚集有問題的人們,然後做出不對的行動。”


    “但是,我們隻能那麽做。”


    這句話既平靜又鏗鏘有力。比布利歐看向久留裏的側臉,但是她仍然看著前麵。仿佛凝視失去一切的奧拉翠耶,是自己的職責似的。


    “就算是錯誤的理由,也隻能那麽做。畢竟是自己接受了家族會的勸誘,但除了接受也別無他法。大家都一樣。正因沒有棲身之處,所以錯誤的人們隻能一起創造棲身之處。”


    “是…啊,那就是——過去的…家族會,罪孽非常深重。”


    比布利歐心想,自己也有同樣的職責。倒在遠處的奧拉翠耶·拉柏多爾姆那格的模樣,就是家族會的罪證。因此比布利歐也把視線移回來,再次凝視奧拉翠耶。


    “發現到那個罪孽非常深重的人,隻有我跟你。我曾想過,那麽該怎麽辦?還想到,失去棲身之處的我們,屬於我們的棲身之處在哪裏?”


    她的家人集體自殺,隻剩下她一個人幸存下來。還一直受到叔叔的虐待,結果就把叔叔殺了。後來受到失去自由的製裁,結束刑期後就進入家族會這個錯誤的棲身之處。


    現在那個棲身之處壽終正寢了。


    她究竟該何去何從呢?


    但創造那個錯誤棲身之處的自己,有資格說“究竟該何去何從”這句話嗎?


    “剛才的問題我再問一遍,雖然很無能,但還是很不好意思地再說一遍吧。發現犯了跟我一樣的錯誤,過去就像我母親的人,現在對過去就像自己孩子的女孩有什麽想法?”


    比布利歐心想“原來如此”,她懂了。


    因為她想知道。同樣失去棲身之處,同樣察覺到自己犯錯的兩人——是否一樣在尋找屬於自己的棲身之處。


    “或許……還像…家人…一樣吧。若那個‘孩子’,對這種想法不計較的話。”


    畢竟自己覺得她們很重要。當自己看到久留裏跟奧拉翠耶的時候,很慶幸她們還活著——打從心裏那麽認為。但不否認那個時候曾升起自私的安心感,慶幸自己不會再有新的罪惡感。但同時——也不否認替曾經共度時光的她們能單純生存而感到高興。


    這時候,久留裏終於把眼神轉向比布利歐。但是當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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