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或許勤勉的學生們,然後”


    期末考前一天的放學後——也就是春亮被意外訪客嚇到的幾個小時前。


    春亮他們在理事長室。這是因為難得在學校的理事長請他們來喝茶。成員有春亮跟菲雅、此葉,再來當然就是這房間的主人理事長及漸音,還有看起來危險卻勤快地端茶跟茶點的莎弗蘭緹。然後——


    “哎呀~明天就是學生們的一大考驗——期末考了呢~”


    “是呀,隻要過了這關就等放寒假了呢。”


    “哈哈哈,我能明白你們在意的其實是假期。不過學生的本分就是念書。為了享受假期就必須努力通過考試喔。尤其是上一次期中考成績不佳的人——好像還有學生完成所有科目滿江紅的豐功偉業呢。”


    “不…不是我!那個,我隻有兩科不及格而已!”


    “我承認菲雅你很用功,但這次我希望你能全部及格喔。總之很幸運的是,那位所有科目滿江紅的同學似乎有一群心地善良的夥伴。這次他們特地邀請她參加讀書會,隻希望她不要因為無聊的堅持而做出放大家鴿子的事情呢——你是否認同我的說法呢,白穗?”


    防毒麵具下方漏出“咻喀——”的奇妙呼吸聲。原本在莎弗蘭緹旁邊喝茶的白穗,像是在對抗那聲音一般,“唉~”地發出不悅的歎息?接著用凶巴巴的眼神,瞪著打從進這房間初次正眼麵對的理事長。


    “……你就為了交代那些話而把我們叫來這裏?想不到你會時間花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麵,你還真有空,變態。”


    “一點都不無聊。畢竟你是我重要友人的女兒,當然要幫忙注意你的品行呢。若知道你考試不及格或留級,他應該會很傷心吧?”


    白穗仿佛刻意讓旁人聽到般“嘖!”地咂嘴,凶悍的眼神增添了殺意。


    “……我自己一個人好好用功念書不就得了?”


    “你想那麽做當然可以。但為了讓你在學校的考試有好成績,我覺得你非常需要‘得分的訣竅’。問題是,過去鮮少到學校上課的女孩,是否有辦法靠自我學習掌握到那種訣竅呢……老實說,我真的很不放心。對了漸音,下星期能不能幫我空出一天的行程呢?”


    “您請稍待一會兒——若對各相關行程做調整是有可能。請問有什麽事嗎?”


    美女秘書邊操作電子筆記邊說道。


    “嗯,我覺得視情況有必要到友人的墓前祭拜一下……要對他稍微做個報告。譬如說——不好意思,雖然你把女兒托付給我照顧,但我似乎無法保證讓她順利畢業呢。”


    “知~知道了啦!我去就是了,我會去啦!”


    白穗打斷理事長的話,粗暴地放下茶杯。她氣呼呼地雙手叉在胸前,而後閉上眼睛。似乎是不想再看到理事長的臉。


    “很好,隻要你能夠表現出自己努力的一麵,幾科考不及格我根本就不會當它是什麽大問題。好好加油吧。”


    “嘿嘿嘿,如果是白穗那不會有問題的啦——曖,春亮,我也可以過去打擾你們嗎?我可以替你們送茶,也想幫忙做各種事情。”


    從旁邊緊抱著白穗的莎弗蘭緹往春亮這邊看。當然,其實從邀請白穗參加讀書會時,就已經把莎弗蘭緹也列入邀請的人選之中了。


    “當然ok。是說黑繪好像會來妨礙,要是你願意陪她,那可就幫了我很大的忙。”


    “哇,對喔,黑繪也在呢。嗯嗯,其實仔細想想,我好久沒到春亮你們家了呢。我可是非常期待唷!”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呢……”


    像個布偶般被莎弗蘭緹緊緊抱住的白穗,無力地歎了口氣。應該是戀人高昂的興致,讓她認清自己完全無路可退這點吧。一旦在這時候放眾人鴿子,別說是理事長,就連莎弗蘭緹都會很難過。白穗應該不可能會做那種事。


    “嗯,白穗她們也都確定參加是嗎?看來今天晚上會很有趣呢。”


    “等一下菲雅,你可是僅次於白穗不能這麽開心的家夥呢。”


    “就是說啊。像前陣子考得很爛的國文,你有多下點功夫念嗎?”


    “當…當然…有……喔。”


    “你的眼神為什麽往旁邊飄?”


    當春亮與此葉半眯著眼看著她銀色的後腦勺,突然傳來“噗喔喔‘”的聲音。這不是誰做了什麽失禮的事情,而是那個理事長發出的苦笑。


    “你的國文到現在還是不行嗎?畢竟日文真的很難呢~”


    “唔,沒錯。我還是覺得使用三種文字實在很沒效率。像是‘胸部’、‘眼鏡’、‘微胖’等等,全用平假名不就得了!”


    “是…是我自己神經過敏嗎?怎麽覺得你挑那些單字是有惡意的。”


    在那吵鬧的對話中,突然夾雜了硬梆梆的聲音。是敲門聲。


    漸音回應之後,門隨即打開,出現了一張難得在這間理事長室見到的臉孔。當然,在春亮他們的校園生活中是熟悉的臉孔。


    “——我是潰道,替北朵老師送來她托付的東西。”


    那個人是體育老師潰道忌。有著一頭烏溜溜的長發,雖然是個美女,但她那雙銳利的眼神卻散發著刀械般的危險氣氛。她臉頰上那道淡淡的傷疤,似乎更加強那樣的印象。怎麽看都帶有那種感覺的傷疤,和她如同身經百戰的勇士般泰然自若的態度,不禁引發各種憶測——但是截至目前為止,當然沒有學生有勇氣確認其真實性。


    她總是穿著整套的鮮紅色運動服,以一名二十幾歲的女性來說,整體的打扮太過於樸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然就是她用來代替體育老師的竹刀——扛在肩上的鐵鏟。但要把那玩意兒也當成飾品之一,無論從哪個角度想都不太對。她身上唯一算是真正的飾品,就是她時常夾在耳邊頭發的小花發飾。撇開那個發飾的設計很可愛不說,但由於跟本人的氣質極端不同,對看到的人來說隻有跟“可愛”完全相反的印象——春亮想起泰造的說法——


    “那個發飾……該怎麽說呢,看起來很像在黑道電影或是時代劇裏,說完‘你的命,我要定了’這句話之後就輕飄落下的櫻花呢……”


    總之就是這種感覺。順便一提,那是在課堂上吵過頭的泰造挨了屁屁鐵鏟(潰道老師的獨門懲罰)而痛得哇哇叫時所發出的感想。


    “是銃音姊姊托你送過來的嗎?不好意思讓你特地跑這一趟。”


    “無須在意,在下隻是剛好要回教職員辦公室。”


    充滿古代風味的用字遣詞,比一般人還要正經八百的嚴肅表情。那是她一貫的作風,對春亮他們來說已經是不足為奇。而後,潰道拿著疑似文件的東西直接走向漸音——雙方的眼神在途中突然交會。畢竟她是自己的副班導,當然也知道自己的長相與名字。春亮與此葉向她輕輕點頭打招呼,對方也回以同樣的反應。


    那個動作讓坐在旁邊的菲雅也映入了春亮的眼簾。隻見她做出算不上是打招呼的動作,隻是微妙地搖頭。她應該也有看到潰道了,但卻露出不知在緊張什麽的撲克臉。讓人覺得她的態度有些不可思議。


    “我確實收到了,辛苦你了。真是非常謝謝你呢。”


    “——不客氣,那麽在下告辭了。”


    這時候理事長叫住完成所托,準備轉身離開的潰道。


    “啊~可否請你等一下呢,潰道老師?”


    “……請問有什麽事嗎?”


    “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啦。我正在跟在場的他們說有關明天的考試事宜。身為教師的你,有沒有什麽忠告要提供給他們呢?”


    “校內禁止討論有關考試的事情。況且在下也並非此次考試的出題老師。”


    有別於嚴肅回答的潰道


    ,理事長一派輕鬆地聳著肩說:


    “沒那麽誇張,或者該說是針對考試的心理準備——就是請你以教育者的身分,給予他們相關的概括建議。”


    距離她說下一句話的時間,停頓了幾秒鍾。看得到她扛在肩上的鐵鏟在微微顫動,或許是在歎氣吧。然後她看了春亮他們一眼,語重心長地說:


    “就是努力用功。”


    “就…就這樣而已嗎?尤其是菲雅是來自國外的學生,難道不能多說點別的……”


    理事長縮起肩膀這麽說之後,潰道又往菲雅那邊看。菲雅不知為何表情跟剛才一樣帶了點緊張,並挺直背脊等待潰道的回應。但是——


    潰道的視線不知為何很不自然地急急忙忙別開。


    說話也很小聲,甚至於冷冰冰的。


    “——沒什麽特別要說的。告辭。”


    語畢,潰道就直接離開理事長室,春亮他們則狐疑地往門那邊看。白穗與莎弗蘭緹都一副不可思議地互看對方。


    “唔——……”


    菲雅皺眉並雙手叉在胸前。春亮邊用手肘抵著她的手臂說:


    “喂,你曾對潰道老師做過什麽嗎?”


    “不知道。隻不過,從以前就怪怪的。”


    “什麽怪怪的?”


    菲雅看了一眼在旁邊的春亮,視線又馬上落在腳邊。她邊歪著頭,邊一副打從心底感到不可思議地說:


    “其實打從我剛來時就這個樣子了。我總覺得那個老師好像一直刻意在躲我……”


    “嗯——剛才的情形的確是有點怪怪的呢。”


    “是嗎?我覺得是菲雅有被害妄想症。感覺潰道老師平常就是那樣……雖說我平常也很少跟她說話,不太清楚詳情就是了。”


    “什麽被害妄想症!其實還有除了今天以外的情形呢。像原本一起說話的兩人被她罵得快臭頭,但唯獨對我就用一句話帶過,有許多類似的證據喔!與其說是她避著我,倒不如說隻有我被她瞧不起呢!”


    “啊,我知道了!可能是菲雅你長得太可愛,而且外表太像外國人的關係,所以讓她很緊張。這種說法行得通嗎?白穗你覺得呢?”


    “說到我現在的想法,就是‘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如此而已。”


    春亮一麵啜飲快涼掉的紅茶,一麵思考著。


    潰道老師雖然難以親近,但很奇怪的是學生們並不討厭她。當然春亮也不討厭她。她的眼神總是很嚴肅,不會不理智地感情用事,該生氣時就會生氣。相當通情達理。這樣子的人,為什麽隻對菲雅的態度不一樣呢?不過,她剛才的態度連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太對勁……


    (實在搞不懂耶了如果雙方沒有什麽誤會,希望設法讓她正常對待菲雅呢。)


    “嗯嗯,沒錯呢‘我的想法完全跟你一樣喔。總之必須讓她正常對待菲雅。”


    耳邊突然傳來“咻嗬——”的呼吸聲。原來理事長在春亮陷入思考的時候,已經移動到沙發後麵了。他著實嚇了一跳。


    “你會讀心術嗎,理事長……?”


    “因為你的心思太容易看穿,我隻是隨便說說看而已喔。”


    倒是菲雅仿佛早已忘記潰道老師的事,正跟此葉為芝麻小事吵得不可開交。理事長則是把手拄在沙發椅背上托腮,隔著防毒麵具眺望菲雅她們吵架的模樣。不久——


    “所謂學校,也是必須學習如何麵對像老師那樣的年長者的場所。要是對方刻意閃躲,那一切都無法開始呢……而且潰道老師還是你們的副班導呢。要是與副班導有隔閡的話,對菲雅來說往後很可能會遇到許多困擾的事情,因此有必要采取因應措施呢。”


    理事長用隻有春亮聽得見的音量喃喃說道。春亮很想全麵讚同他說的內容,但又不得不冒出不祥的預感。


    因為同時他從理事長的防毒麵具下方,聽到似乎帶有某種企圖的奇怪竊笑聲。


    (不祥的預感,命中……!)


    春亮一麵想起幾小時前發生的事情,一麵暗暗地歎息。


    潰道正挺直背脊,危襟正坐地坐在起居室桌子的對麵。她平常帶在身邊的鐵鏟則擺在她旁邊的榻榻米上。雖然試著拐彎抹角提議“放在玄關比較好……”,她卻回了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別擔心,我把它洗得很幹淨”這句話。春亮覺得問題並不是那個。


    “……我說阿春,那是誰?”


    悄悄接近的黑繪在春亮耳邊輕聲問道。


    “潰道老師,是我們學校的人喔。”


    “……我猜她的綽號是鐵鏟老師。”


    “可惜,最近流行的是schop teacher,簡稱scottie。”


    “怎麽聽起來像是麵紙的品牌啊?不管怎麽樣,我知道了。那我就輕鬆地這麽叫她試試。你好,scottie——”


    “笨蛋,別這麽叫啦!你想死啊!也不能當麵喊吧!”


    “唔嘎唔嘎。”


    “呃——那麽…那個…潰道老師。請問你怎麽會來我家呢……?”


    春亮一麵捂住黑繪的嘴巴,一麵露出客套笑容問道。


    “……理事長派我過來監督讀書會。”


    首先回應的是這麽一句話。接著,她用平常冷漠的態度繼續說明。


    身為教師者,即使非上課時間也必須是值得學生依靠的存在。理事長覺得現在的她缺乏這


    一點,也就是為了提升她的教師技能。加上這次她並非出題老師,若隻是純粹監督或指導念書的訣竅,應該是沒有問題。況且參加這次讀書會的成員裏也有來自國外的轉學生,若考慮到這個特殊狀況,應該沒什麽不公平之處吧——


    (怎麽會用這麽強迫的手段啊……)


    春亮瞄了菲雅一眼。乍看之下,她態度一副事不關己地啪啦啪啦翻著課本,但又看到她不時偷瞄潰道——看來她還是在意得不得了呢。


    “呃——那個,我有很多事要思考,麻煩給我一點時間!請老師先喝個茶吧!”


    “雖然不曉得你在說什麽,但沒關係,在下就先喝茶了。”


    潰道“滋滋”地啜飲桌上的茶。春亮他們則趁這個時候在桌子另一邊展開作戰會議。原本態度一副事不關己的菲雅也被拉了進來。這過度詭異的動作可能對老師很失禮,但畢竟他們有許多苦衷呢。


    “怎…怎麽辦……?”


    “你問我怎麽辦……現在該如何是好啊?一


    “老實說,真的不知道怎麽應付她耶。可是總不能叫她回去吧?”


    “莎弗蘭緹,我開始覺得我還是回家自己念好了。”


    “不行啦……既然她是老師,不就又多一個可以教你的人?這樣不是很好嗎?”


    “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關連啦……小菲菲你呢?”


    黑繪這麽一說,菲雅雙手叉在胸前把眼神別到一邊回答道:


    “……對我來說是無所謂啦。姑且不論大而化之的泰造或渦奈他們,一個不甚了解的大人待在這裏,多多少少會讓人感到不安呢。而且我們不是人類這件事,很可能會因為什麽契機而被她發現呢……”


    那的確是讓人有些不安呢。理事長明知道實情,為什麽還做這樣的安排呢?雖然知道他是在意菲雅與老師的關係,但突然把她們的距離拉這麽近,也沒那麽容易——


    正當他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答案突然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給了出來……也就是從潰道老師本人的口中。


    “唔……在下差點忘了。”


    “咦,什…什麽事……?”


    茶杯“喀”地擺在桌上。然後老師絲毫沒有改變她那冷酷的表情說:


    “首先——在下早就知道你們的


    事情。知道這世上存在著被詛咒的道具這件事。因此你們沒必要刻意隱瞞。”


    她簡單明了地說出如此重要的事情。菲雅仿佛彈起來似地抬頭,但沒有發出聲音。所以春亮代替她發出驚訝的聲音。


    “真…真的嗎?”


    “是從理事長的口中得知的嗎?我不認為那個人會隨便跟別人說……”


    微微眯著眼的此葉說道。潰道輕輕搖搖頭說:


    “你的話有一半是對的。在下的確是從理事長那兒得知你們的事情,但有關被詛咒的道具存在一事,在下從以前早就知道了。”


    “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次換老師眯起眼睛,仿佛要回憶起什麽似的。


    “——在下過去曾親身體驗過某個事件,是跟被詛咒的道具有關的事件。在下想知道它的意義。因此事件過後,從別人口中得知這所學校而來到了這裏……聽說這裏有個了解被詛咒道具的男人。”


    “那就是理事長……?”


    “誠然如此。在下向理事長討教過去那個事件,但那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理解的事。在下之所以在學校以教員的身分開始工作,也是那個原因。直到現在,仍舊向理事長他們討教各式各樣的事情。也就是說——類似徒弟那樣的立場吧?”


    這時候春亮想起,每當收集到疑似被詛咒的道具,就會重覆說“怎麽樣?不是嗎?唔唔,又來啦!”的防毒麵具男的表情。雖然不覺得他會收徒弟……不過,他畢竟是父親的朋友。跟不知道被詛咒道具之存在的普通人比起來,應該掌握了更詳細的情報才對。


    就在這個時候,潰道的眼睛瞄了一下春亮。


    “——座號十六號的夜知春亮,理事長的情報網恐怕比你所想的還要綿密呢。”


    “咦?”


    “我忘記的第二件事情,是理事長的留言。他說:‘這是個好機會,我就告訴你吧。以後你大可不必客氣,盡管來玩吧’。”


    她移動著視線,結果盯住了錐霞。


    “理事長早就知道你們自以為隱瞞住的事情。那就是,譬如說……座號二號的上野錐霞所屬的組織,以及她所持有的物品。”


    “唔……!”


    這次輪到錐霞的眼神變得很凶惡。她狠狠瞪著老師的臉,仿佛想看穿潰道的內心,然後透過那個方式看穿理事長的真正想法。


    “他知道……我是研究室長國的人?”


    “誠然如此,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還有我搭檔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了。”


    “這表示結果隻有我方認定自己是成功潛入,其實暗中一直受到監視嗎……哼,真是蠢斃了呢……”


    “班長……”


    這時錐霞的眼神離開潰道,輕輕吐了一小口氣後,對春亮他們露出微笑。


    “我知道,反正那跟現在的我已經毫無瓜葛了。老實說,我原本也打算找適當的時機跟理事長坦白……畢竟一直隱瞞這件事,就算要幫你們的忙也不方便呢。這反而是個好消息。不僅替我省去特地解釋的時間,也能夠討論如何處置那家夥。”


    這裏所提到的“那家夥”應該是錐霞的搭檔吧?聽說錐霞害他受傷以後就沒再見到人,但是從她的語氣判斷,或許有一天會回來。有機會的話再找她問個清楚吧。


    “隻不過,沒想到那個理事長……居然知道研究室長國的事情。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怪胎,但搞不好比我所想像的還要厲害呢……”


    “是嗎了不過,他的確是個非常神秘的人物啦。”


    “若要說厲害,其實他的秘書北朵小姐也是呢。像園遊會的時候,應該也是在演戲吧……既然理事長已經知道研究室長國的事情,實在很難想像她並不知道。”


    錐霞再次看潰道一眼,她則是輕輕地上下點頭。


    “當然,北朵大人也一樣。她還要在下轉告上野錐霞個人——‘真是不好意思,下次大駕光臨的時候我會準備好吃的茶點招待您的’。”


    錐霞點著頭說“是嗎?”然後歎了口氣。她像是對自己很傻眼似的輕聲呢喃。


    “……其實仔仔細細地回想,當我這種普通學生牽扯到那場炸彈風波的時候,我就應該要察覺到了。畢竟多多少少都有些怪怪的。”


    “畢竟她那個人本來就有些心思讓人摸不著……就算她騙我,我也有絕對察覺不到的自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麽,以上就是在下忘記的事情。各位可以開始你們的讀書會了。”


    畢竟人家是理事長特地派來的,總不能就這麽讓她回去。既然事情已經曝光,就沒必要擔心菲雅她們的真實身分被看穿這件事。如此一來,總之還是隻能接受這名監督官並開始用功讀書——就目前來說,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颼。


    ……不知為何,她在這時間點拿起了鐵鏟。實在太令人不安了。


    “咦,呃,那麽,我覺得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黑繪打算溜之大吉,你這個叛徒。


    “莎弗,要不要先到我房間看看?”


    “好…好啊——!我有點無法適應這沉悶的氣氛呢!白…白穗,好好加油喔!”


    “唉……祈求一切能平安無事吧。”


    叛徒二號追著黑繪的腳步離開。春亮他們則慢慢地打開課本及筆記本,開始為各自的考試用功念書。


    經過五分鍾,經過十分鍾——


    現場鴉雀無聲。


    (這…這很尷尬耶……)


    春亮受不了有如地藏菩薩般動也不動的潰道所散發的壓力,因此試著確認四周的狀況。菲雅不時偷瞄潰道的一舉一動,然後不知道在筆記本寫些什麽。錐霞則是輕輕翻閱課本,偶爾蠕動一下肩膀。白穗倒像一座手持自動鉛筆的雕像,對著課本僵住不動。


    再望向此葉,剛好她也往這邊看。不斷眨眼的她仿佛在求助一般,而且不時用眼神示意潰道老師——


    啊,的確沒錯。若沒有人打破眼前的僵局,讀書會根本就無法開始。必須利用對話當做契機,和樂融融地展開你教我我教你的讀書會。即使是犧牲奉獻的危險任務,也該有個人挺身而出才對。既然這樣,應該由唯一的男性也是一家之主的自己來做吧……!


    於是春亮自我催眠般鼓起勇氣,毅然抬起頭來。他咕嚕地咽口水潤潤喉之後——


    “那個……老師!有個地方想麻煩你教教我!”


    看到菲雅她們嚇到似地抽動肩膀,春亮靠近老師並把化學課本遞過去。


    雖然被潰道用銳利的眼神打量,但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這可是緩和緊張感的第一步。是透過跟老師的對話,讓這房間的氣氛稍微變得舒適點的橋梁——


    “原來如此……這裏是嗎?”


    “是的,就是那裏。”


    春亮點了點頭。看吧,根本就沒必要亂害怕一通。隻要跟老師說話,她就會好好回答。隻要表現出我們認真念書的一麵,她也會站在我們這邊。畢竟她是老師呢。


    老師也“嗯”地點頭。正當春亮覺得好像跟食人狼終於心靈相通而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的時候——


    “——不知道,說完了。”


    結果老師隻講這一句話就把課本塞回來。感覺就像想要撫摸野狼,但卻被咬了一樣。


    “是…是嗎……”


    但這時候奇跡發生了。凶狠的野狼好像發現到有人受到傷害,因此“呼~”地發出自我警惕的歎息。


    “很抱歉,在下是健教體育老師。你問其他科目的問題,在下也不知道答案——如果要問的話就問健教體育方麵的吧。”


    “對……對喔!啊…啊哈


    哈,對不起!那…呃…就從健教體育課本找問題……”


    “就是那樣,你想問什麽都可以。如果聽不懂,還可以利用實際操作說明。”


    “實…實際操作?”


    “像柔道之類的就是在下擅長的運動。就連用插畫難以理解的技藝,都可以透過實際的體驗輕鬆學會。”


    “那個的話,呃——我也不知道該說好或不好……不過柔道並不在考試範圍內。呃——我記得這次是,急救、救生那個部分……”


    “原來如此,那我來教你怎麽實際操作吧。”


    春亮邊翻課本邊確認範圍,潰道用力點頭回應。然後——


    突然“滋——”地拉下拉鏈並脫掉運動外套。


    呼之欲出。足以跟此葉一較高下的體積,在運動服裏的體操服以隆起的形狀呼之欲出。接著潰道放下鐵鏟並躺在榻榻米上。


    “來吧。”


    “……什麽來吧?”


    “想複習的話,在下可以當你的練習對象。要心髒按摩或人工呼吸都行。”


    刹那間春亮還沒聽懂老師的意思。


    心髒按摩=必須觸碰體操服微微上下起伏的隆起處的那個。


    人工呼吸=和明明沒有塗口紅但看起來柔軟且顏色鮮紅的嘴唇有關的那個。


    等春亮在腦子裏再次確認定義之後,他立刻迅速往後退並回答:


    “我…我不會做啦!”


    “為什麽?這的確是考試範圍——”


    潰道非常正經八百地說道。這個時候——


    “不可以——!”


    “夜知,你這家夥想做什麽!我無法原諒你!”


    “你…你…你……你這個…無恥小鬼!我會拚命詛咒你喔!”


    刹那間春亮被三隻手抓住衣領,並同時往後拉。


    “那個~春亮!化學,你想問化學科目的問題對吧?剛好我也想要複習這個科目,我們一起念吧!”


    “你不是說數學也有不懂的地方?你提問的話我就會教你喔!”


    “好了春亮,回去念書吧!不是啦,我有問題想問你,這個漢字要怎麽念?”


    春亮邊聽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甚至被菲雅拿課本啪啪啪地打頭——邊被拉回原來的位子。在那混亂當中,春亮看到潰道坐起身的模樣。


    “……健教體育不需要複習了嗎?”


    浮現在她冷靜臉龐的,隻有單純如那句話的疑問。沒錯,看起來她似乎真的不知道菲雅她們為什麽連忙把春亮拉回去——


    春亮與菲雅她們三人對看。不過由於他整個人被拖著走,因此是處於被她們三個人低頭俯視的姿勢就是了。


    等到浮現在心頭的感想得到所有人的共識之後,春亮慢慢地回過頭說:


    “那…那個——因為健教體育是最後一天才要考的科目。我是覺得還是先集中精神在其他科目…比較好……”


    “——原來如此。在下同意你的說法。那麽好好用功吧。”


    潰道邊輕撫下巴呢喃,一邊再次穿上運動服。她“嗯”地挺胸,再以嚴肅的表情回歸守護學生的地藏菩薩模式。


    春亮他們再次表情為難地互看對方並且竊竊私語起來。


    “雖然很少跟她說話,所以不太了解她這個人,但是潰道老師該不會……”


    “會是那個嗎……?”


    “很有可能。可能是接近她的人不多,才沒有表現出來吧。”


    “唔,不要講得隻有你們懂啦!‘那個’是什麽,告訴我!”


    “呃……多愁善感的相反……?”春亮如此告訴橫眉豎目的菲雅。


    “……?”頭上冒著問號的菲雅不解地歪著頭。


    若要說問號的數量,白穗這邊也是不遑多讓。她完全沒有察覺到至今的騷動,隻是盯著課本“……?……???”地僵住不動。


    鼓起勇氣與老師接觸似乎有了成效,後來起居室的氣氛就變得稍微自在一些。雖然之前並沒有遭到禁止,但對話也解禁了——雖說老師仍然不發一語地佇立在一旁。


    “那麽,有關這一類的問題隻要記住這邊跟這邊的公式,大致上就可以解開了……白穗,你沒事吧?”


    “我……我知道…了……啊,真是的,腦袋好像快爆了……”


    “春亮春亮,這個跟這個要怎麽念?”


    “你啊~偶爾也翻一下字典自己查好嗎?”


    啊了原來這就是讀書會,是考試前一天應有的態度。不知為何感到有些感動的春亮,也繼續念自己的書。順便一提,溜之大吉的黑繪她們還沒有回來。因為別館二樓的燈光還亮著,應該是在黑繪的房間玩吧。讓他不禁打從心裏羨慕社會人的立場。


    但是又不可能跟她們交換立場。理事長說的對,學生的本分就是念書。雖說外表冷酷但格外少根筋的老師的視線令人不自在,但隻要集中精神念書,那就沒什麽好在意了——


    不過春亮這時候突然想到,話說回來理事長為什麽要派老師過來。


    (原本是想縮短她跟菲雅的距離……大概是這樣吧。但隻是在不理會對方的情況下念書,實在沒什麽意義呢。)


    他移動著目光。菲雅雖然很正經八百地念書,但完全看不出她有任何想跟潰道老師接觸的念頭。


    (唔唔唔……可是,用強硬的方式又可能造成反效果……)


    於是春亮用自己的方式觀察過去的潰道。


    唯一了解的,是自己並沒有誤會。


    她的確偶爾會怪怪的。譬如說菲雅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的肩膀會突然抽動一下。此葉從旁邊走過的時候,她的身體會不自然地僵硬——其態度的變化,細微且短暫到沒仔細注意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剛剛跟此葉談論理事長時雖然她有回話,但當時眼神並沒有跟此葉交會。而那些不自然的舉動,並沒有出現在自己跟白穗身上。那表示——


    (她對菲雅與此葉這樣的家夥,是不是有什麽其他想法呢?)


    那個理由隻能靠想像。提示恐怕就是潰道剛才稍微提到的事情——也就是她過去曾卷入的事件。雖然很想問個清楚——但是扯到被詛咒道具的事件,通常都沒有什麽快樂的回憶。就算要問,也必須考慮場所跟時間吧。


    “嗯——該怎麽辦才好呢……”


    “春亮,有什麽地方不懂嗎?或許我可以幫你的忙。”


    嘴巴不禁喃喃念著思考的事情。聽到那句話的此葉,露出似乎有些開心的微笑靠了過來。春亮實在不敢說其實自己是在思考跟念書無關的事情,於是就問她實際上還不甚了解的英語造句相關問題。


    ……最需要的是時機,遲早有機會能跟老師說上話吧。菲雅她們跟老師的事都很重要,但也不改明天的考試是重大事項這個事實。反正先一麵認真念書,一麵找機會好了……


    春亮邊想著那些事情,對聽到的平假名英語說明左耳進右耳出,結果就被此葉罵:“你有沒有認真聽啊?”


    又遇到不會念的漢字,真是煩死了。菲雅皺著眉頭抬頭問:


    “我說春亮,這個要怎麽……”


    但是想引以為靠的春亮偏偏正接受乳牛女的英文指導。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事情?雖然當下有股衝動想去鬧他們,但還是設法壓抑下來。反正到時候因為那種簡單的英文能力而出糗的是那些家夥,又不是自己。總之現在最重要的是知道這個漢字的念法。心想“反正今天有靠得住的幫手”而轉向錐霞那邊,但她還在殷殷指導白穗考試的對策。對自己來說,現在去打擾人家實在是不好意思……雖然白穗有些空虛的眼神讓人感到在意。


    “唔……”


    結果她的眼神不知不覺飄向剩


    下的某人。也就是坐在榻榻米上,在一旁守護著在場這群人的老師。


    刹那間,相反的思考在她的腦裏交錯。


    腦中有個想法喃喃自語說:“這是個好機會,就問問看吧。”反正既不是化學也不是數學的問題,單純是漢字的念法。既然她是日本人也是成人,應該有辦法回答吧。


    但腦中又有另一個想法,害怕地喃喃著:“最好不要問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自己似乎已經惹她討厭了,因此沒必要特地確認。


    這兩種想法幾乎一樣強烈,因此分不出上下,也使得菲雅困惑不已。就在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


    “……”


    咻——!


    雙方的眼神在一瞬間交會,但對方卻主動別開。


    菲雅心想:“我就知道。”


    她輕輕歎了好長一口氣,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歎氣。是基於安心?灰心?害怕?困惑?還是失望?


    (……失望?我為什麽非得感到失望不可?)


    這根本就不算什麽。沒錯,自己還沒軟弱到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感到挫折。因為自己又沒有做任何壞事,大可以挺起胸膛麵對她。沒必要在意那種女人,還是念自己的書吧。


    菲雅用這種方式自我安慰,準備跳過不懂的漢字繼續用功讀書。但是——


    盤據在心中那種苦悶的感覺,反而冒出無數個不祥的自我問答。


    (——什麽壞事也沒做?真的嗎?)


    (或者,隻是自己沒察覺到?)


    (說起來,你從以前就是不斷幹出罪大惡極之事的道具——)


    ——閉嘴!


    菲雅用力握住自動鉛筆,一麵緊咬著嘴唇,一麵把筆尖抵在筆記本上麵。


    現在的她,隻能夠那麽做。


    此葉的英語課過沒多久就結束了。可能是說太多話口渴的關係,此葉把寶特瓶裏的果汁往杯子裏倒——結果她困惑地歪著頭。


    “啊……果汁沒了。”


    “畢竟有這麽多人,所以消耗得很快呢。怎麽辦,要出去買嗎?雖然我是隻要有茶喝就可以了。”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眼神嚴肅盯著筆記本看的菲雅,像是驚覺什麽似地抬頭。她的表情頓時一亮,一副正中下懷的模樣。


    “我去買!嗯,我剛好想轉換一下心情,這包在我身上吧!如果還想買什麽,我都會買回來的!”


    “等等,絕不能托你買東西。無論怎麽想,你鐵定會買某個脆脆的東西回來。”


    “就是說啊,你覺得自己有資格浪費時間嗎?截至目前為止你都沒問過我任何問題,已經讓我很不安了呢。給我聽清楚了,臣安萬侶言,夫混元既凝——”


    “唔唔!乳牛女又想用神秘咒語洗我的腦了!”


    聽到這些對話的錐霞也把眼睛從課本抬起來說:


    “夜知,我也是有茶可喝就好了……但畢竟我算是來你家叨擾,如果需要有人跑腿買東西的話,就讓我去吧。”


    “班長你是客人耶,而且也忙著教白穗不是嗎?反正有茶就可以了,就沒必要硬是勉強出門買——”


    話講到一半,他心想“等一下”。春亮忽然想到一件事。


    “……不,還是需要買果汁呢。念書好像會導致血糖值怎樣來著,因此最好還是要有含糖飲料。就出去買吧。”


    “啊,這種時候是不是拜托黑繪她們比較好呢?”


    此葉的話雖然有道理,但這時候不能那麽做,因為這是難得的機會。


    “啊——……不過她正在開心的玩,這時候打斷她的興致似乎不太好呢。反正隻是到前麵的超商,我也正想轉換一下心情。況且這也是身為一家之主的我招待客人的義務之一,我去買好了。”


    “想…想轉換心情的人是我耶,所以我也要去!”


    菲雅一麵忍受此葉的古文攻擊,一麵這麽說。


    (想轉換心情是嗎?)


    春亮大概能了解她的理由。應該不單純是念書念累了吧。


    春亮邊苦笑邊站起來,她用力搔抓菲雅的銀發,仿佛把她當做站起來的支撐點。


    “不用啦,你就乖乖待在這裏接受此葉的指導吧。你應該不希望自己又考不及格,整個寒假全毀在輔導課上吧?”


    “唔,可是……”


    他對仍然感到不滿的菲雅輕輕說了一句包含許多意義的話。


    “放心,包在我身上吧。”


    沒錯,總之希望菲雅交給自己處理。這可是大好機會呢。


    所以春亮盡可能自然地環顧屋內,他小心翼翼不要讓這個動作看起來像演出來的。


    “嗯,但如果有一個人肯跟我一起去,那可就幫了我不少忙呢……啊,對了。老師不好意思,我有個不禮貌的請求。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陪我出去買飲料嗎?畢竟打斷這些家夥用功讀書也不太妥當,要是老師肯陪我去就幫了我很大的忙呢。”


    兩個人走在前往超商的路上。


    原以為潰道可能會說“自己要負責監督,必須留在這裏”,想不到她很爽快地答應一起去。應該是她相信學生們在自己外出買東西這段期間的自主性吧。


    春亮抬頭瞄一下穿著運動鞋穩穩踩著柏油路行進的潰道肩膀。雖然他們這群人早就習以為常……但有個人扛著鐵鏟走夜路,看起來應該是相當危險吧。


    “……老師,事到如今問這個問題可能有點怪,但你為什麽要扛鐵鏟呢?”


    “抱歉,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一般的體育老師不是都扛竹刀嗎?”


    “是這樣嗎?這個——如果硬要說的話,單純是在下的癖好。隻要帶著它就會覺得心情很平靜。”


    “這…這樣……是癖好啊。”


    “在下曾在工地工作,隨身攜帶鐵鏟應該不足為奇吧?”


    不對,是非常奇怪。春亮心裏雖然那麽想,但還是跳過那個想法繼續說:


    “……是在你當老師以前的事嗎?”


    “誠然如此。若再補充說明的話,這支鐵鏟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送在下的生日禮物。在下每天都會帶到工地,後來連沒有工作時也把它帶在身邊——不知不覺中變得若沒把它帶在身邊,就覺得整個人無法冷靜下來。”


    “原…原來有那麽重要的意義啊。”


    “……是的,現在則是代替護身符——儼然是在下身體的一部分。前端部分已經因為過度使用而不得不換新,但主體部分就一直保持原來的模樣。”


    這世上有人送鐵鏟當生日禮物嗎?這輩子沒聽說過鐵鏟的零件還有得換——雖然心裏有許多想吐嘈的地方……但難得潰道願意告訴自己這些事情,因此沒必要刻意講一些令她不悅的話吧?兩人的對話繼續下去。


    “呃——老師你該不會很喜歡看時代劇吧?”


    “你真清楚,為什麽會知道?”


    “你…你問我為什麽,我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不過像你常說‘誠然如此’之類的語氣,就很有時代劇的味道……”


    “語氣是嗎?”


    到超商的路程比想像中還要短,已經快看到目的地了。兩人一麵往燈火通明的地方前進,一麵對話。


    “……那個工地的工頭,是個年紀滿大的人,他很愛看時代劇。”


    “咦?”


    “他算是我們的代理監護人,無論公私方麵都對我們照顧有加。應該是每次陪他看時代劇的時候,就跟著喜歡上這種戲劇呢——仔細想想,在下應該是感染到他的說話語氣吧。希望他現在也都健健康康的……到了呢。那麽在下在這裏等你。”


    “好…好的。那麽,我會快去快回的。”


    看樣子潰道似乎也知道,扛著鐵鏟在店內晃來晃去是很沒常識的事情。把她留在外麵的春亮一進超商,便開始適當挑選果汁跟零食餅幹。而一麵把整包仙貝自然放進購物籃的他,腦子裏一麵思考的當然是兩人剛才的對話。


    (想不到她會態度如此輕鬆地跟我說這麽多話……畢竟機會難得,回去的路上再稍微問她一些事情好了。)


    春亮迅速結帳,並捧著兩隻購物袋步出超商。潰道不發一語地從春亮的手裏提走一隻購物袋,然後一副理所當然地開始往前走。好有男子氣概喔。


    回程的路很短,頭一次怨恨這件事的春亮吸了口氣之後開口說話:


    “那個……老師。我這個問題可能很怪,但是你對菲雅她們有什麽想法?”


    刹那間,潰道停下腳步。


    “……在下能夠理解你為什麽問這個問題,所以就老實回答你吧。”


    “謝謝。”


    “一言以蔽之的話——是‘不知如何應對’,僅隻如此。”


    既不是討厭,也不是憎恨。


    隻是不知如何應對。


    她會選擇那個單字,背後究竟有什麽意思呢?


    此時潰道再度往前走,並沒有回頭看後麵的春亮。


    “……她們是不錯的家夥。”


    “既然你都那麽說,應該就是吧。”


    “為什麽…老師你會覺得…不知如何應對呢?該不會是跟你的過去有什麽關係?跟老師體驗的那個事件……”


    春亮鼓起勇氣詢問看看。


    接著潰道不知沉默地走了幾步。春亮邊走,邊經過耐心的等待後—


    “你想知道以前那個事件嗎?”


    “呃……那個…想知道。如果你不介意說的話。”


    “其實隻講兩件事就能解決。至於從那裏麵能看出什麽關連,那是你的自由。”


    “咦?”


    “第一件事。在下的父母很早就雙亡,因此一直跟妹妹兩人相依為命。”


    這時候春亮想起潰道剛剛提到工地工頭的那些話——我們的代理監護人。


    當然,自己也是頭一次聽說有關潰道她家人的事情。但也跟著冒出各式各樣的疑問。像是妹妹叫什麽名字?年紀相差幾歲?長相跟個性很像嗎?


    正當春亮打算把無數問題化成言語時,潰道像是打斷他那些念頭似地繼續說話。


    她的語氣非常平靜,有如清澈的湖水般沒有一絲陰霾。


    但是言詞卻充滿詛咒。


    “第二件事。但現在,妹妹她已經過世了——說完了。再來就沒什麽好說的。”


    春亮訝異地屏住氣息。這兩件事有什麽關連,根本想都不用想。


    因為她曾經說過——自己體驗過“跟被詛咒的道具有關”的事件。


    啊~既然這樣——


    她妹妹不在這世上的理由,從這世上消失的原因,果真是——


    春亮心想“自己必須說些什麽”,但當下的氣氛卻不允許他那麽做。


    而且老師抬頭挺胸往前走的背影,用沉默拒絕了所有提問。


    而且。


    下一秒鍾,春亮被旁邊巷子衝出來的人影撞開了。


    “咕呼!”


    與人影撞個正著,整個人被撞飛的春亮倒在柏油路上,不過對方也一樣。仔細一看,對麵方向倒臥著一名嬌小的女孩。


    “啊…好痛好痛好痛……”


    她皺著眉頭拚命揉腰部。女孩的頭部左右兩邊各梳了個包包,腰際係了個大腰包,身上穿的是公立學校的水手服。不曉得是少女身材嬌小還是製服太大件,隻見她的指尖藏在衣袖裏。然後,因為是一屁股摔在地上的關係,裙子當然整個翻起來,套著絲襪的大腿什麽的全看得一清二楚——


    春亮一麵連忙別開視線,一麵站起來。


    “對…對不起,你沒事吧?”


    “沒…沒事,……倒是切子才非常抱歉呢……”


    她的表情像幼犬般柔弱,眼角整個往下垂。可能是腰部很痛的關係,眼睛還微微含著淚水呢。此時原本走在前頭的潰道發現到這個狀況,於是又走回來。


    “……雙方,有沒有受傷?”


    “啊,我一點事也沒有。”


    “沒有,切子也完全沒事……”


    “……”


    潰道不知為何愣住了。她微微瞪大眼睛,直盯著倒在地上的少女看。但是少女有些訝異地微歪著頭,看來她們應該是互不認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呃——那個,總之沒事最好快站起來。否則你那姿勢對我來說有點尷尬……”


    “咦?……哇!對…對不起!就算看到切子這種人的內褲,你應該也不會高興也興奮不起來吧,真是抱歉!請原諒切子沒有自知之明!”


    春亮一麵聽她講那些意義不明的話,一麵握著她的手把她拉起來。正如她這身連指尖都遮住的製服,她的個子相當嬌小。應該跟菲雅或黑繪有得比呢。而且剛剛握手的時候還發現到一件事——


    “那是什麽?”


    “這個嗎?是探測棒——”


    少女兩隻手上正拿著奇妙的物體。在看起來像練肌肉用的握力器的握把上,連接著四根長約一公尺的細金屬棒。每一根平行地向各個方向延伸,然後兩手共兩組……總計八根金屬棒從她的指間突出來。


    “……我所知道的,是使用兩根棒子的那種耶。”


    當春亮滿臉困惑地說道,少女則眼神發亮地回答:


    “沒錯喔,一般都是那種的!不過這有八根,也就是說能夠發揮兩根棒子的四倍力量。對切子個人而言,這是非常棒的好東西呢……”


    “是…是嗎……”


    氣勢被她壓倒的春亮隨口回答。難道她是對感興趣的事就會突然多話的類型嗎?


    “總之幸好你沒受傷。雖然不知道你在探測什麽,但天色這麽暗,要是不好好看著前方走路,可是很危險喔。”


    “好的……啊,對了!那個——切子可以順便問一件事情嗎?因為事關切子個人,所以反正隻是白費力氣並占用兩位的時間而讓你們不愉快,但如果可以的話……”


    她那超乎必要的自虐態度,反而讓我方有做錯事的感覺。問題是春亮的心又沒有堅強到敢在這時候說“不要,請恕我們告辭”,然後各走各的。


    “什…什麽事?”


    “喔,非常謝謝你!呃——切子一直利用這四倍探測棒找人,但像人類能力最低等的切子這種人使用,效果果然是很有限,也就是說一點成果都沒有……應該說切子本來就是個路癡,因為蠢到無法確定那個人的所在地,會迷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哦,原來你不是在尋寶,而是在尋人啊?”


    “是的。那個,切子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隻是告訴切子‘話說回來,好像有聽說又好像沒聽過’,但這附近好像有個很厲害的靈能者……請問你知不知道呢?”


    春亮的臉頰抽動一下。他有種不祥的預感,而且是非常不祥的預感。


    “你說的什麽靈能者……這我倒是不知道。不過原則上先問一下,你本身……該不會有詛咒的道具……那一類的問題……?”


    刹那間少女嚇了一跳,然後慌張地張著大口:


    “一…一點也沒錯!難不成……就是你!原來你看得出切子這種人的心思?呀啊}真是抱歉!很抱歉切子一點防衛心都沒有!”


    原本少女頻頻抱著自己嬌小的肩膀苦惱,結果她抬頭看起了春亮。怯懦且淚汪汪的眼睛,露出了嚴肅的神色。


    “切…切子有事情想找你商量,請你幫幫切子!切子能支付的


    錢雖然很少,但真的非常困擾。像切子這種懦弱的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我不要你的錢喔!”


    “啊‘你的意思是,像切子這種人就算有再多的錢都沒用是嗎?嗚嗚‘這樣的話,隻好用身體支付了……?雖然很困擾,但切子實在沒有其他方法……嗚嗚,切子知道了。不過切子會害羞,可以的話希望衣服不要脫……”


    陷入各種神秘自虐思緒的她,顫抖著手拉著裙子,不知為何當場把裙子緩緩往上拉。是她過於混亂而昏了頭?還是她個性使然?總之得阻止她,正當春亮連忙打算行動時——


    “……!過來!”


    “唔哇哇,什…什麽啊?”


    春亮的手被不知為何突然回魂的潰道老師一拉,把他拖到少女剛剛衝出來的巷子裏,而且像被恐嚇勒索似地壓在牆上。她的眼神比平常更嚴厲,也就是超恐怖。


    “你該不會至今都在做這種事情吧——”


    “老…老師你誤會了!”


    “真的嗎?你敢對天地神明發誓?”


    此時有某種物體以極近距離在眼前發亮,結果是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鐵鏟。


    “我……我發誓!”


    春亮已經被搞得腦子一片混亂。過於逼近的老師,吐的氣就打在臉上。運動服隆起處就被夾在兩人身體之間。鐵鏟的金屬部分好冰啊。


    (唔唔,總覺得事情又變得愈來愈麻煩了……!)


    覺得很想哭的春亮,環顧著四周尋求幫助。


    倒是那名少女也沒有發現春亮他們人在巷子裏,杵在原地的她——


    “……不見了?切子果真被丟下不管了嗎!”


    幾乎快哭出來地東張西望看著四周。


    心想“反正先聽聽看她怎麽說好了”,於是春亮把少女帶回了家去。當著菲雅她們懷疑的眼神,自稱叫穩天崎切子的少女說:


    “其實是——有妖怪對我緊追不舍!”


    “……”


    眾人的視線在桌子上交錯,其中還包括知道有客人來訪而回到起居室的黑繪她們。連原本覺得事不關己而埋首在課本的白穗,都狐疑地抬起了頭。接著菲雅代表大家開口說:


    “唔……這位叫切子的女孩,基於必須幫助人的立場,我很想聽聽看你的請求。但很遺憾的是,在場沒有人具有斬妖除魔的技能,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不…不會吧!”


    “先等一下,我覺得她好像省略了許多部分沒說喔。你不是有提到詛咒的道具什麽來著?那個妖怪跟詛咒的道具有什麽關連嗎?”


    “沒錯。如果是道具變成妖怪之類的話題,那倒是可以理解呢。”


    此葉這麽一說,切子不解地歪著她懦弱的臉。她進一步縮起迷你尺寸的肩膀說:


    “呃——……不是那樣子的。是今天放學後發生的事情……”


    於是切子開始依序說明整個來龍去脈。當自己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遭到陌生人——遭到長得像妖怪的怪人襲擊。怪人還對她說:“你身上應該有被詛咒的無頭人偶,快交出來。”但是切子不記得自己有那種東西。不管怎麽解釋,對方都不肯相信,於是拚命逃跑。被對方追上又繼續逃,並且趁這段時間找尋能夠救自己的人——


    “然後,切子就來到這裏了……”


    “你說被詛咒的人偶,好可怕喔~”


    “是很可怕呢~”


    黑繪與莎弗蘭緹表情正經八百地“嗯嗯”互相點頭。除了切子與潰道,其他人全都半睜著眼,仿佛帶著“你們……是在開玩笑嗎?”的意味看著她們兩人。


    過沒多久,重新整理好思緒的菲雅輕輕搖著頭說:


    “總之——如果是這種事情,那我們大致上了解了。有個神秘人物在覬覦那個被詛咒的無頭人偶,而你遭到那家夥的攻擊,所以跑來求助。就是這麽回事對吧?”


    “對……呃——那個人還用其他名字稱呼那個人偶……叫什麽來著呢?好像是叫‘哭喊的無頭人偶’的樣子……”


    “雖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還真沒聽說過呢……但眼前先別管那個名字了。倒是你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就是說啊,那才是最重要的呢。”


    錐霞與此葉說道,切子則用力皺著眉頭。


    “這個嘛~完全沒有……”


    “會不會是你家人持有的呢?”


    “啊,剛開始切子曾經那麽想唷~因為去年往生的奶奶很喜歡收藏古董……但截至目前為止,切子看都沒看過那種人偶,即使整理遺物的時候也絕對沒有看到。況且切子也打電話問過媽媽,她也說不知道呢。”


    這倒是有許多方麵可做猜測。譬如說她奶奶以前曾擁有那個人偶,但已經給某人或是丟掉了。當然,也可能這人偶從一開始就不在奶奶手上,是覬覦的那個人搞錯了。


    “我這麽問可能有點偏離主題,不過你媽媽沒有被妖怪追嗎?”


    “啊,沒有,她似乎沒事呢。或許對方也知道,切子的媽媽本來就不太欣賞奶奶這個收藏古董的嗜好吧……而切子喜歡超自然的東西,跟奶奶的嗜好算是有關連。對方大概是因此就認定,切子從奶奶那兒接收了那個人偶吧。”


    “原來如此。不管怎麽樣,若是普通的被詛咒人偶,乖乖交給對方讓他離開,也是一種方法呢……但實品並不存在的話,根本就無從解決。真是一件蠢斃的事情。”


    “一點也沒錯,你還真倒楣被攻擊呢。是說,攻擊你的是什麽樣的家夥?對方有說是打哪兒來的嗎?”


    “沒有……總之對方就給人像妖怪那樣輕飄飄的感覺,隻是拚命重覆‘把人偶交出來,我要毀掉它’,並沒有表明身分來曆……”


    “唔——這資訊很有用。說到‘毀掉’,很可能是那個爛組織——騎士領吧。”


    菲雅不悅地皺著眉頭喃喃自語。此葉也沮喪地垂下肩膀表示讚同。


    “沒頭沒腦攻擊人這種粗暴手法也跟他們很像呢……呼~看樣子有得忙了呢。”


    “你…你們果然很厲害。雖然切子還不是很了解,但覺得你們似乎很值得依賴……那麽,切子接下來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就算問“該如何是好”,大家也不知該怎麽回答。春亮他們互看對方,並討論切子接下來該怎麽做。既然不知道對方人在哪裏,就不得不按兵不動了——


    “看來隻能等對方發動攻擊,我們再把他痛打一頓了。”


    “是啊,而且從明天起就得大家輪流保護切子呢。不過大白天的,想必他也不敢在人潮眾多的地方襲擊她,應該是有辦法因應吧。”


    “那就交給我吧。若有個萬一,我也有辦法讓切子逃跑。而且之前騎士領那些人來的時候,我沒能幫上忙,所以很想做點什麽。”


    “如果想盡快解決這件事,還有‘誘餌作戰’這個方法呢。當然,重點還是要盡最大力量顧慮到她的安全呢。”


    “我…我覺得你們好厲害喔……”


    切子佩服地凝視熱烈討論的菲雅等人。當然,細節部分她無法理解。


    不過對於她“縱使無法理解,但領會得很快”這點,春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切子,你找我們討論這件事固然很好,但你沒有報警嗎?我想普通人突然聽到‘被詛咒的人偶’這種事情,通常都會覺得很莫名其妙吧?”


    切子嚇了一跳,然後微妙地縮著身子回答:


    “切子沒有報警……就算告訴警方這個狀況,他們也八成不會相信。而且切子覺得,普通人可能也敵不過那個妖怪呢。還有,那個,撇開妖怪為什麽要對切子緊追不舍這件事不談,但是我本來就知道


    這世上存在著被詛咒的道具……這有什麽奇怪嗎?”


    最後那句話她微微歪著頭問道。


    春亮有點訝異“原來切子一開始就知道這世上有被詛咒的道具啊”——但他還沒開口問,切子就“啊”地抱著頭說:


    “啊‘對喔,的確是很奇怪呢!因為切子是超自然迷,所以一直覺得對那方麵的了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像是希望鑽石、圖坦卡門王的戒指、巴斯比之椅等等,但一般人應該都不知道吧?嗚嗚,切子果然很奇怪,真對不起……”


    “啊,搞什麽,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春亮稍微被說服了。她所了解的並不是被詛咒過度的道具化成人形之類的事情——似乎到底隻是一個超自然迷,從描述離奇古怪事跡的書籍或網路所吸收到的那種知識。


    “你說‘原來是這麽回事’……那個,切子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沒…沒有,完全沒有。”


    不管怎麽樣,正因為超自然迷的她具備了相關知識,所以對這種異常狀況才會出人意表地輕鬆接受吧。與拚命恐慌的普通人比起來,就某種意義來說的確比較不麻煩。


    但就算她對這方麵的事情有基礎認識,若這時候把所有事情全告訴切子,春亮覺得那隻會讓她更混亂而已。他不認為切子會那麽簡單就接受與被詛咒道具有關的組織之存在,以及菲雅她們的真實身分。總之隻要讓她知道有“覬覦被詛咒道具的怪人”跟“能夠與之對抗的靈能者組織”——也就是自己這群人——就足夠了。


    “總之……你沒有找警察而是找我們是正確的。你大可以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嚴重。我雖然不怎麽靠得住,但這些家夥可是很值得依賴呢。”


    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今天已經很晚了,方便的話要不要留下來住一晚?畢竟現在讓你一個人走夜路實在太危險了。況且還有人對你緊追不舍,那就更不用說了。”


    這時候菲雅她們“唔!”地沒有說話,並且往春亮這邊看。她們似乎沒什麽異議,但不知為何每個人都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順便一提,錐霞的嘴巴嘟嘟噥噥地好像有什麽話要說,結果卻什麽也沒說。


    “……呃——可是……”


    另一方麵,切子訝異地瞪大眼後,不安地縮著肩膀顫抖。春亮緊張地附和說道:


    “啊,真的是你方便的話喔。如果你家人會擔心就不勉強了。我們會送你回家,或是再想其他因應的方法。你爸媽管得很嚴嗎?”


    “啊~切子覺得爸爸媽媽…那個,算是普通吧……”


    切子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麽事情,但沒多久又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依舊懦弱的微笑。然後態度比剛才還要不安地說道:


    “可是……隻要跟他們報備過就沒問題,切子覺得啦。等一下切子會打電話回家,所以…那個…如果不會給各位造成困擾,那就有勞你們照顧了……”


    春亮苦笑地說:


    “當然不會造成困擾,況且是我主動提議的呢。我家最大的優點就是很寬敞,你就放心住下來,不要太拘束。”


    “非…非常謝謝你……應該說,真的很抱歉,還讓你們對切子這種人這麽溫柔……你們都是很善良的人呢!”


    “沒必要再加‘這種人’的說法,我可是認定你跟我是一國的喔。”


    菲雅邊說邊靠近切子,並且用認真的眼神凝視切子的身體——尤其是她那平坦的胸部。她“嗯!”地點頭以後,就“啪”地把手搭在切子肩上。


    “合格了!允許你加盟!黑繪,你應該沒有異議吧?”


    “當然沒有。新同盟夥伴誕生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咦?咦?”


    切子訝異地看著菲雅她們的臉。錐霞無奈地聳肩,莎弗蘭緹啪啪地開心鼓掌,白穗則事不關己地繼續跟課本苦戰。然後春亮悄悄移動日光,確認現場最後那個人的情況。


    潰道依然不發一語地盯著切子的臉看。


    眼神仿佛在追憶什麽似的。


    接著過沒多久,切子拿著手機離開起居室。正如她剛才所說的,要打電話跟家人聯絡。春亮抱著“真的沒問題嗎?”的心情等她回來,那段時間他隻是慣性地移動自動鉛筆而已。不管切子的問題結果會是如何,但另一個問題——迫在眉睫的期末考也不會就此消失。


    不過,就在持續等她回來,過了好一會兒後——


    啪啦啪啦翻著課本的菲雅忽然抬頭看著時鍾說:


    “嗯,切子還沒回來啊?不覺得太久了嗎?”


    “經你這麽一提,還真的很久呢……搞不好跟父母起了爭執而延長講電話的時間,我去看


    一下好了。”


    春亮邊瞄了一眼負責監督的潰道邊站起來。原以為中斷讀書會被她念個幾句,想不到她卻毫無反應。


    一走出起居室,就聽到走廊盡頭傳來微小的嘰嘰喳喳聲。往那個方向走去一看——


    “……切子都說了,一點問題都沒有啦!嗯……對對對。那麽——”


    切子對著手機說話的聲音,並不像先前對話時所聽到的聲音那麽懦弱。春亮所感覺到的是,她對知心的人就用這麽不拘小節的態度,以及——因為不拘泥的關係,話語之間帶著無須隱藏的些許焦·躁感。雖說對方是自己的父母,會有這種態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跟之前她那種自虐又懦弱的樣子比起來實在截然不同,讓人覺得有些格格不入。


    “嗯……啊。那…那個,請等一下!”


    原本跟手機那一頭對話的切子發現到這邊有人,於是連忙用手遮住聽筒,並且把手機從耳邊移開。


    “抱歉,打擾你們了嗎?因為你遲遲沒回來,想說是不是跟家人起了什麽爭執。”


    春亮壓低語氣說道,切子卻在一瞬間又恢複之前那種懦弱的聲音。


    “啊,真是非常抱歉……呃——那個……”


    “既然這樣,或許讓我以一家之主的身分,先跟你父母打個招呼會比較好吧……不,等一下,盡管我是一家之主,但如果聽到我這個男性的聲音,可能會讓他們更擔心呢。如果你父母真的不放心,我叫此葉過來代替我跟他們打聲招呼。”


    “不…不用了,沒問題啦!我剛剛已經得到允許了!……啊,要是跟我媽媽說話的話,搞不好她會爆出切子丟臉的隱私,像是‘那孩子上了小學都還會尿床呢~’……!所以,完全不需要麻煩到春亮你們啦,真的!”


    春亮心想“你都自己把那些事情講出來了,所以也沒有意義吧”,但切子好像覺得讓春亮與自己爸媽講手機非常難為情,因此她又急急忙忙地把手機貼在耳朵說:


    “那麽就這樣了!拜托喔!”


    然後就掛斷手機。看著鬆了口氣的切子,春亮抓著頭說:


    “呃……這個嘛,既然已經得到父母的允許,那真的太好了呢。不過真的沒問題嗎?剛剛聽你的聲音好像跟父母起了什麽爭執耶。”


    “啊~……抱歉讓你撞見了丟臉的場麵。那個,因為太突然的關係,所以稍微挨了點罵,就這樣。”


    這也難怪,畢竟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兒突然說要在外麵過夜,應該鮮少有父母會給好臉色吧?會擔心、生氣也是人之常情呢。


    但這時候切子和顏悅色地說:


    “不過啊,真的得到允許了喔~……這是切子第一次在外頭過夜,所以媽媽雖然生氣,但還是答應了。還囉哩叭唆地交代:‘千萬別給人家添麻煩’,所以切子就稍微頂一下嘴……嘿嘿嘿,總之幸好媽媽她答應了。”


    “是嗎?我這個提議的人這麽說可能有點怪,但回去後你最好跟媽媽道歉喔。”


    “切子會的


    !”


    然後兩人轉身準備回去起居室。


    “話說回來,你跟爸媽講話也用敬語啊?”


    “對不起,那算是我的習慣。很奇怪嗎……?”


    “不,其實偶爾也是有那種人,沒什麽奇不奇怪啦。隻是在我個人的想法,實在無法想像對我老爸用敬語說話這種事。”


    “啊……春亮的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咦?呃——這個嘛,我…我隻能說他是個混蛋老爸……”


    兩人就這樣邊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邊走回起居室,並一起向眾人說明已經得到在外過夜的許可。原本擔心切子手機講很久的菲雅,緊緊握住切子的手,並對她再度表示歡迎。


    總之,今晚接下來不會有任何問題了。至於明天以後切子的護衛,應該也有辦法可以解決。目前的狀況是“好了,如此一來今晚就可以無憂無慮地○○喔”,但是——填入那個○○裏的單字,卻隻有一個令人不太開心的活動。這樣的選擇真是糟透了。


    切子的學校好像也快要考試,因此讀書會多加了她這個成員以後又再度展開。由於她自我介紹說自己也是高一生,因此就某種意義來說,也算是剛好呢……看她打開著從書包裏拿出的課本,並僵著不動的樣子,就立場上來說,她跟白穗相當相似。


    黑繪與莎弗蘭緹在讀書會重新開始後,曾幫菲雅跟白穗揉肩膀好一陣子,但現在又不知道躲到哪兒去了。由於她們耐人尋味地互看對方後就離開起居室,不禁令人懷疑是不是在打什麽歪主意。隻希望不要做出破壞大家用功讀書的事情就好了。


    在起居室聽得到的,是錐霞耐心十足地不斷指導白穗的聲音、菲雅傲慢地提問自己不懂的漢字的聲音、此葉要她注意遣詞用字的聲音,以及菲雅嘟著臉與此葉開始吵架的聲音——在那種情形下,切子的喉嚨忽然發出開心的聲音。


    “怎麽了?”


    “沒有……切子隻是覺得,這個家好熱鬧喔……”


    “真不知道該說熱鬧還是吵鬧,反正大概就這種感覺啦。”


    “啊哈哈。可是切子不曾像這樣跟許多人聚集在某人家裏。剛才我也跟春亮說過,我是頭一次在別人家過夜……所以覺得很新鮮。”


    她無意義地在筆記本上拚命畫著黑色圓圈,並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菲雅跟此葉也停止爭執,用不知該怎麽形容的表情直盯著切子看。


    從她們的表情看得出來有些顧忌而不好意思問切子。因此春亮用筆尖指著菲雅她們的臉,刻意用輕鬆的語氣替她們對切子說:


    “……若覺得新鮮,就放鬆心情好好享受吧。雖然讀書會不能老想著玩樂啦。不過,你就放寬心跟這些家夥好好相處吧。”


    切子一瞬間有些訝異,但馬上微笑著說:


    “切子會的。切子也希望跟她們成為好朋友……”


    這時候菲雅也露出笑容,仿佛與她的表情產生了連鎖效應。而且像是表示“包在我身上”似地點著頭說:


    “嗯,與同盟夥伴建立良好關係,當然是我最大的心願。對了切子,如果你英文方麵有什麽問題,我可以教你喔。你盡管問沒關係——還是說在陌生人的家裏念書會覺得累呢?如果是的話,那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呃——可是大家都這麽認真念書,隻有我一個人去休息,未免有點……”


    就在這個時候。


    通往緣廊的紙門突然“嘎啦”地被拉開——


    “嘿‘讓各位久等了,依照慣例的美女啦啦隊在這時候登場了!”


    跟往常一樣說著奇怪言詞的黑繪出現了。她帶著茫然的眼神,把她小小的手掌“啪”地亮在菲雅等人麵前。


    “你們的話我全聽見了——這裏就交給我處理吧。”


    “交給你處理……?你想做什麽?”


    “這個嘛‘講白一點好了,我隻是想提議‘何不趁這個時候稍做休息呢?’適度的休息也可以拉長集中力……應該沒關係吧,老師?”


    雙手叉在胸前的潰道隻用她那雙細長的眼睛瞄一下,並用一句話表示同意。


    “……有道理。”


    “嗯嗯,所以呢!”


    黑繪當場做了無意義的旋轉,等到被她突如其來的登場嚇得啞口無言的錐霞她們,充分把目光聚集在自己這邊以後,便直指著起居室的另一頭——走廊旁的入口。


    “我的知心好友莎弗蘭緹將努力表演令人舒適的休息live秀。登場~”


    “來了來了~各位辛苦了~”


    當紙門一拉開,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是笑容比黑繪還要悠哉的女仆。她的手上端著托盤,上麵擺了好幾個裝著白色液體的茶杯。


    “嘿嘿嘿,其實可以不必特地出去買果汁的——不過這都要怪我為了給大家驚喜,所以都沒說……呃——我啊,有帶恢複疲勞的特製飲料過來喔!裏麵加了優格跟蜂蜜等食材!把這個喝了再繼續用功讀書吧!”


    “……!”


    刹那間除了潰道與切子以外,所有人的腦子裏都浮現出同樣的方程式。


    莎弗蘭緹+托盤+陌生的屋子=常見的事情。


    那道方程式具備了每個人都認同的正當邏輯,想當然爾——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莎弗蘭緹的腳指頭絆到紙門門檻。托盤“咻——”地整個騰空,擺在裏麵的茶杯也在半空中飛舞。


    好幾個茶杯掉落在莎弗蘭緹的腳邊,但有幾個是往春亮他們所在的桌上飛去。此葉迅速地空手接住一個,菲雅也用兩手接住兩個準備俯衝到桌上的茶杯。當下與兩人同時做出反應的,是潰道。


    “哼!”


    帶著銳利吐氣的鋼鐵色瞬間奔馳,黑發隨後飛舞。接著就看到茶杯像是耍雜技般,穩穩地擺在跪立的她所伸出去的鐵鏟上。


    然後。


    仿佛在嘲笑她們的努力似的——


    “啊!啊~果然,像切子這種人的運氣,會有這種結果也理所當然呢——”


    “……謝謝你,莎弗蘭緹。你的心意我很高興……而且是非‘常高興呢……”


    直到最後都沒有人接住的兩個茶杯,直接命中了切子與白穗。她們的頭發、臉跟衣服全被灑出來的果汁濺得濕答答的。


    整理幹淨的起居室已經看不到白穗她們。白穗與莎弗蘭緹兩人去洗澡了。當然莎弗蘭緹沒必要洗澡,白穗自己也麵有難色。但是——結果卻不敵莎弗蘭緹淚汪汪地說:“我無論如何都要向你道歉,至少讓我幫你洗背吧!”雖然她也向同為被害人的切子表示那樣的請求,不過三個人待在一間浴室裏實在是太擠了。加上切子也表示“沒必要讓你做到那種程度!”而拚命拒絕。因此切子便到黑繪房裏的浴室洗澡。


    然後現在,起居室的狀況回到少了洗澡組的讀書會模式。但春亮敏銳地察覺到現場的氣氛有異。不對勁,這氣氛明顯很不對勁。


    當自己準備伸手倒果汁時,卻被錐霞狠狠瞪了一眼。當自己抓著頭心想“這個問題該怎麽解呢~”菲雅卻瞪大眼睛緊緊抓著魔術方塊。當自己無意間伸懶腰的時候,此葉像在說“別想過去!”地站起來並開始釋放殺氣——春亮的一舉一動完全受到這三個人監視著。


    打從切子來了以後,潰道的地藏菩薩化就比讀書會剛開始時還要強烈。負責監督的她麵對這種狀況,當然不可能默不吭聲。


    “上野錐霞,你們的情緒很不平靜,要集中精神!”


    “雖然您這麽說,但我有集中精神,而且再也沒有像現在這麽集中呢。但很抱歉的是,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錐霞以格外有氣魄的語氣說道,菲雅她們也“嗯!嗯!”地點頭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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