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第一章 哈囉,斷頭台


    某周末的傍晚。


    “春亮,我閑得發慌!想出去外麵散步!”


    菲雅這麽說,是在平常找時間進行的一般常識課程——今天是“吸塵器使用講座第三回~前端尖銳的附件並不是用來刺殺人的物品~”——已經結束了好一陣子之後。在那之前,她一直乖乖看電視播放的動物節目,但節目結束了,她似乎也閑閑沒事做。


    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春亮,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回頭對她說:


    “既然覺得很閑,你可以找許多事情做吧——譬如說幫忙做菜之類的?”


    “那我之前做過了!該怎麽說呢,我現在沒心情幫忙做菜——對了!我覺得自己應該要多多增廣見聞!”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我正忙著做菜,分不開身喔。”


    “讓乳牛女煮不就得了?”


    菲雅不滿地甩動銀發。站在春亮旁邊勤快地幫忙做菜的此葉則抬起頭說:


    “咦——不過還是春亮做的菜比較好吃。對了,如果你‘不介意不是春亮做的菜,而是無論如何都想吃我做的菜!’那我倒是無所謂喔。”


    “唔唔……哼,誰想吃你那種全肉地獄的料理啊?那可是會得電視上說的,代…代謝症候群什麽的不治之病呢。雖然有個人已經得了就是啦。可憐哪,根本就沒救了……”


    “你…你幹嘛用那種充滿無奈的眼神看我啊?”


    你一言我一句的鬥嘴又如往常般地開始,但這時候菲雅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似地說:


    “不過啊了仔細想想,也沒必要讓春亮跟在我身邊。散步這點小事我一個人也辦得到。反正也隻是繞這個家一圈而已。所以我可以去散步吧?可以對吧?好~那我出門了!”


    “喂~等一下等一下。”


    “唔啾!”


    總之先從後麵揪住她衣領的春亮開始思考。從這家夥突然被送來算起,已經好幾個星期了。雖然她依舊會幹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跟當初來的時候比,已經要好上許多了呢。而前陣子也開始到學校上課,似乎對這個家以外的事物也慢慢習慣了……


    嗯~


    仍然抓住衣領的春亮,把菲雅嬌小的身體轉過來並直視她的臉。


    “喂,春亮你這個笨蛋!快把手放開,不然詛咒你喔!”


    “呃——你說什麽都想出去散步嗎?”


    “那——那當然囉!”


    發著牢騷的菲雅,眼神閃閃發亮,並且拚命上下點頭。


    “你保證在房子附近繞一圈就回來?”


    “嗯!”


    “保證絕不會跑去奇怪的地方?”


    “嗯嗯!”


    “就算有奇怪的家夥叫你,你也不會理會?”


    “嗯嗯嗯!”


    “那就去吧。”


    “……!我去去就回來!”


    菲雅“劈哩啪啦咚咚咚”地衝出廚房,接著隻剩下一片寂靜。穿著圍裙的此葉微微皺著眉頭說道:


    “這樣好嗎?”


    “反正她說隻在房子附近繞一圈而已,況且我也不能永遠跟在她身邊吧?”


    “唉……這個嘛,隻希望她能平安無事回來啦……”


    總覺得不安的此葉喃喃說著,然後繼續準備料理。她的態度也讓春亮的腦子突然冒出了不祥的預感,但事到如今再說什麽也沒用。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一定不會有問題,也拜托不要出問題……盡管這些不安逐漸在心中擴大,但春亮還是再次拿起菜刀。


    不過——就結論來說的話。


    菲雅這次的散步,正是引發後來的風波的根本原因。


    吃晚餐時的起居室。


    “那…那麽春亮,我今天可以在房裏吃飯嗎?”


    “啥?不行不行。如果你是住在別館,那就另當別論,但畢竟我們一起住在這個家。隻要你不是因病臥床,一起吃飯是這個家的規則喔。”


    “唔…說什麽都不行嗎?”


    “你為什麽那麽想在房裏吃飯啊?”


    “沒…沒有啦!我沒有…特別…想在…房間…吃喔。而且是臨時起意才問問看。事實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啦!哇哈哈!”


    菲雅發出明顯不自然的笑聲,並開始朝桌上的飯菜伸出筷子。


    (唔——……她的行為太可疑了。)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散步回來的,後來就一直窩在房間裏鬼鬼祟祟。就算問她散步的感想,也隻是回以“沒…沒什麽喔,不算好也不算壞!”這麽奇怪的回答。剛剛明明那麽興奮地想出去散步,還以為她會很開心地報告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呢。


    “唔,對了。”


    仿佛有什麽心事而心不在焉地往盤子挾菜的菲雅,突然抬起頭來。眼睛一亮的她仿佛想說“就是這個!”然後說:


    “宵夜。沒錯,我想吃宵夜喔。春亮,捏一些飯團吧!”


    “嗯?啊——今天沒辦法。白米的存量已經不多了,剩下的勉勉強強夠明天早餐用……你就趁現在吃飽一點,這樣就不用吃宵夜了。”


    “還有,你不要熬夜早點睡的話不就好了?”


    “唔…唔唔唔唔唔……”


    對於發出不滿呻吟的菲雅,春亮與此葉隻能感到疑惑。


    接著晚餐時間結束,來到了喝茶的時間。


    菲雅有如向法官抗議的律師,“咚”地捶著桌子說:


    “我要求今天的茶點仙貝給我比平常多一倍的份量!四塊!我要四塊!”


    “什麽?你房間裏不是有你個人專用的仙貝?”


    “那早就吃完了!所以我需要等一下要吃的份量!”


    “昨天不是才給你一包嗎?也交代過你要省著吃啊。”


    “那是因為,那個,有無法預測的狀況……不!總之我說要就是要啦!”


    此葉一副很冷靜地“滋滋…”喝茶,並斜眼看拚命哀求的菲雅。


    “春亮,千萬不能讓她這麽予取予求,否則她會得寸進尺。”


    “說得也是,所以你忍著點吃兩塊就好,給你。”


    “什麽!”


    接下兩塊仙貝的菲雅,低著頭發抖,晃動著銀發——


    “可惡,算了!你這個笨蛋!”


    她氣呼呼地衝出起居室。那讓人不解的“無恥小鬼得無恥病!乳牛女的胸部有夠礙眼,萎縮吧——”的罵聲漸漸消失,最後是紙門“啪”地關上的聲音。


    “……她是怎麽了?雖然她央求仙貝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今天有點怪怪的耶。”


    “就是說啊~不過那孩子怪怪的也是很常見的事,就邏輯上來說算是沒問題。”


    此葉一副受不了她的樣子,然後往茶杯倒茶。但那時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部。


    “……那孩子總是那麽說……難不成,真的……?”


    “怎麽啦?”


    “咦?那個,呃——……喔哼!這是個好機會,我就鼓起勇氣問問看好了。”


    “喔。”


    “那個……我的胸部,真的…很…礙眼嗎……?”


    “噗!”


    沒頭沒腦問這什麽問題啊?春亮拚命不讓茶從自己的嘴裏噴出去,但不知為何視線卻被害羞得扭動身體的此葉的“那裏”所吸引。她雙手抱胸的姿勢,讓那裏看來更加雄偉——


    “不!其實…並不…礙眼。我覺得…有它還不錯。一點都不礙眼。”


    此葉的臉突然漲紅,然後更忸忸怩怩地甩動麻花辮。


    “是嗎……啊哈,我好像問了很奇怪的事。請你把這件事給忘了,當我沒問。”


    “好…好。我也覺得自己的回答很奇怪,請你也忘了……”


    仿佛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害羞,此葉把茶一口氣喝光。但她那時候突然皺起眉頭,於是春亮詢問:“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啦……我覺得好像聽到什麽怪聲,可能是神經過敏吧。”


    此葉用她那一貫的柔和笑容如此回答。然後說“好了,得再加把勁努力呢”並站起來。春亮不解地問:“要努力什麽啊?”此葉回答他說:


    “因為老師出了一大堆要在星期一以前趕完的作業,若不分成今天跟明天寫的話就會很辛苦……春亮你們班沒出作業嗎?”


    幾十分鍾後,春亮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抱頭苦惱。


    “咕喔喔,我居然忘得一幹二淨……!”


    “父親去了國外就沒回來過,所以不得不做家事。若要順便一提,還有個銀發女孩寄住在家裏”等,似乎是無法成為讓老師減少作業的理由。傷腦筋,非常傷腦筋。對春亮而言,作業是占去重要的家事時間的可恨東西。


    (得趁今天完成這份講義不可——明天必須出門買東西,而且難得有動力想把家裏徹底地打掃一番。)


    春亮的成績屬於不好也不壞的程度。但是名為“公式”的敵人相當厲害,導致擊退作業遲遲停滯不前。


    “唔唔,看不懂。還是問此葉好了……?不行,那家夥對課業可是很嚴格呢~看來還是自己努力吧……不過,還…是…不…懂……”


    就在春亮全身乏力,背彎了下來,心想“不行,這樣下去會睡著”而伸懶腰的時候,背後的紙門突然搖動了。有人敲門。春亮隨口應道“嗯——”。


    “那個……現在方便進去嗎?”


    是菲雅。紙門拉開的聲音讓他往後麵瞄了一下,看到表情戰戰兢兢的菲雅就站在那兒。她雙手繞到後麵,縮著肩膀,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盯著這邊看。


    “雖然不太方便,不過算了。反正對進度的影響也沒什麽差。”


    “嗯……那麽,我進去囉。”


    “喔,怎麽了嗎?”


    春亮一邊心想“搞不好又是為了多要幾塊仙貝這種事吧”,一邊再次麵向書桌。心想“努力把問題搞清楚吧,這很重要呢”——然後與一片雪白的講義再次展開對決。


    這時候他聽到背後的紙門咻咻地關上,菲雅畏畏縮縮地慢慢踩著榻榻米走過來。


    “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嗯嗯。”


    “不對,應該是……非說不可的事情才對,就是那個意思。”


    “這樣,”


    春亮隻是興趣缺缺地回答。但是菲雅平靜的聲音又慢慢地接近背後——


    “我——或許犯錯了。”


    “是嗎是嗎……咦?”


    春亮這時候才察覺到格格不入的氣氛。菲雅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又帶有些許憂愁。這絕不是她平日任性要求仙貝這種事情所發出的聲音。而是更真摯,更不尋常——沒錯,仿佛是想把內心深處那一定要傳達出來的想法給擠出來那樣——


    “我實在…無法忍受了……所以……”


    春亮感受到耳邊有溫暖的吐氣。她怎麽會…靠得…這麽近?一股莫名的壓力讓他不敢回頭看。聽到的隻有紊亂的喘息。他想象菲雅漲紅著臉,呼吸紊亂,嘴唇靠近自己耳朵的模樣——搞什麽,她到底想做什麽啊?


    “啊啊……要解釋怎麽會變成這樣很困難。總之就是這個啦。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個。那個春亮,你把頭轉向我這邊……”


    春亮不敢轉頭,手上的自動鉛筆也開始抖動。原本非常難纏的數學講義,跟現在的狀況比起來,簡直是經驗值1的小嘍囉敵人。天啊~怎麽會這樣?小嘍囉↓能夠逃跑,頭目角色↓無法逃跑。


    “啊……”


    “什麽?”


    此時觸碰耳朵的是一種新觸感。在不斷“呼,呼…”的吐氣中,有個柔軟又有點濕濕的物體,溫柔且小心翼翼地在耳垂來回舔弄——沒錯。


    耳朵正被舔。


    “唔…唔哇!你…你在做什麽啊,菲雅!聽好了,你冷靜點。雖然我不曉得這是怎麽回事,但總之你冷靜點!你這應該是一時昏了頭,對吧?”


    “……啊?你在說什麽啊?”


    “你啊什麽啊啦!”


    盡管陷入嚴重混亂,但春亮還是發動了所有沉睡在腦細胞深處的意誌力,一口氣回頭看。結果——


    舔~


    不知為何比菲雅的聲音還近在眼前的舌頭,往春亮的鼻子用力一舔。


    “汪汪!……哈…哈…哈!”


    菲雅往前伸的手裏,有隻格外可愛的小動物正啪噠啪噠地揮動尾巴。


    總而言之。


    她似乎是在出去散步的路上撿了狗狗回來。


    “喔…這樣啊?原來如此……”


    春亮一麵笑得燦爛,一麵往其它方向指著說:


    “送回原來的地方。”


    “什麽!你還是人嗎?怎麽這麽無情!不要不要,我——不——要——!因為這家夥是這麽毛絨絨又軟綿綿的!我真是看錯你了,春亮!”


    菲雅雙手緊緊抱著那隻小狗,仿佛是要保護它不受春亮傷害似地縮著身子。


    “你啊……哪可能那麽貿然就養狗啊?”


    原本跟春亮他們一樣,在起居室桌邊坐著的此葉手抵著太陽穴說道。她正準備回起居室問來龍去脈的時候,聽到吵雜聲便從房間走出來。


    “我…我又不是在問你,乳牛女!你跟我一樣是寄住的身分,所以沒有決定權……不,等一下!危險,你很危險!你這個肉魔人!難不成,你…你想吃了它?”


    “……我才不會吃它呢。”


    看到菲雅表情不安地把狗狗藏到身子後麵,此葉的臉頰邊緣不斷抽動。可能覺得“若在這時候發飆,話鐵定講不下去”因此刻意壓抑住情緒吧。真是了不起的自製力。


    “不過,這下子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可疑的行為了。原來是想弄吃的給它……而原本儲備的仙貝也是給這家夥吃了啊。”


    “唔……沒錯。可是,總覺得好像不夠它吃呢……而且,我覺得可能沒辦法一直藏著它,所以想找你商量看看……”


    菲雅又蜷縮身子。春亮“嗯——”地觀察她抱在懷裏的狗。


    是毛色漂亮的小型犬。春亮對狗不太了解,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但總覺得是外國品種。也就是說看起來很昂貴……居然棄養這種狗。


    而且還戴了項圈,那上麵似乎有注明飼主電話的欄位,但因為磨損嚴重而無法辨識。搞不好是故意那樣做之後,再把它丟棄的呢。


    “這種情況究竟該怎麽做才好呢?看來還是應該找警察吧?報警的話,警察應該會幫忙找出原來的飼主吧?”


    “不曉得耶~”


    “……如果他們不幫忙找飼主,那該怎麽辦呢?”


    “那個嘛——大概就是幫它再找新的飼主……不過,還是找不到新飼主的話……”


    春亮沒把話說下去。因此,就連對日本處置流浪狗的狀況不是很了解的菲雅,似乎都有不祥的預感。臉色大變的她,更用力地緊抱住那隻狗。


    “我還是覺得把它留下來飼養是最好的做法!一定是這樣!好不好啦了春亮,拜托拜托!以後無論你說什麽我都聽,任何命令我都願意服從,就算你要我像上次那樣在浴室幫你刷背我也願意!雖然會不好意思,但我會忍耐!”


    “那明明是你擅自那麽做的吧!”


    毫不理會春亮反駁的菲雅,皺著眉頭說“好不好啦?好不好啦?”把臉一整個湊了過來。鼻子差點被


    碰到的春亮連忙把眼神別到一旁,剛好與她手中的狗狗四目交接。


    圓圓大大的眼睛,純真的模樣。它用毫無戒心且相信三人的表情,呆呆地歪著頭,仿佛在述說這世上並不存在任何邪惡念頭似的。


    (嗚……)


    春亮的胸部像是被什麽“咚”地射中。啊,可惡,好可愛喔~我們要是對這家夥置之不理,它就真的孤伶伶一個了呢。而電視上也播過被送進收容所的狗狗,認養率隻有很低的百分之幾呢~拜托好心一點吧,日本人。而我自己也是日本人,唔啊啊啊。


    “唔……咕咕咕……”


    “春亮,怎麽樣啦春亮~”


    菲雅繼續嬌嗔詢問,並且從右邊、左邊及正下方凝視低著頭停止動作的春亮。她還像個小孩般拉扯春亮的衣袖。雖然春亮對那些舉動都沒有反應,但過沒多久他慢慢抬起頭來。


    “要是這時候把它放出去外麵……就變成是我們棄養這家夥……對吧?”


    “——!沒…沒錯,會變成那樣!”


    “總之——沒錯,總之就先這麽辦。先問學校的同學看看,或許有人願意認養它也說不定。在那以前就暫時讓它留下來……或許…比較好。”


    “當…當當當當當然有必要那麽做!我們要負責任!而且總覺得最好沒有人願意認養它,應該說一定沒有,但不必在意!在找到認養人以前,我們有必要保護它!”


    “……那麽,就這麽決定囉。”


    雖然看到一旁的此葉無奈地歎息,但現在先當做沒看見吧。另一方麵,菲雅在那一瞬間笑容滿麵地站起來,把狗狗當做冠軍獎杯似地高高舉起。


    “哇哈——!太好了,從今天起你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了!呃——對了,名字!首先得幫它取名字呢!”


    “原則上日本最常取的是波奇。”


    “這是哪門子沒品味的發言啊!這家夥就像是我找到的家人耶。對了,那我想幫它取個一聽就知道跟我有關的名字……呃……”


    菲雅把小狗高舉起來團團轉了好一陣子,狗狗也配合那個舉動汪汪叫。然後菲雅的動作突然停下來,像在說“無可挑剔!”似地笑咪咪。


    “好!你的名字是——斷頭台!”


    “好…好爛的名字喔!”


    “什麽——你有什麽不滿……順便一提,第二個候補名字是鐵處女。”


    “不不不不~”


    真不知道該怎麽吐她嘈。當春亮在臉前啪噠揮手,菲雅自顧自地解釋那個含意。


    “喔~對了,忘了確定一件重要的事情……嗯,是母的。這樣就沒問題了。不對,這樣第二個候補名字比較符合?但是斷頭台叫起來比較響亮耶……”


    她抓著小狗的腋下把它舉到半空中,望著它的股問碎碎念。這個時候,一直開著的電視機傳來老套的電視劇聲音。“章司先生!我愛你!” “翔子……對不起”——聽到那些台詞的菲雅恍然大悟地用力點頭。


    “原來如此,日本人姓名的性別變化有那麽一套法則啊?那就看在春亮的麵子上,我也遵循這個國家的基本原則吧。這樣的話……就叫做斷頭台子。”


    “就許多意義來說!這名字低級到讓人無法置信!”


    “你怎麽那麽多牢騷啊?不然要我怎麽做嘛?”


    “唉……叫斷頭台就可以了,原則上聽起來很像是法國人的名字啦……”


    “你一開始那麽說不就得了?”


    鼓著雙頰的菲雅雖然這麽說,但她還是很開心。還用自己編的旋律唱“斷頭台~斷頭台~斷頭台台——!”為這個命名儀式獻上祝福……應該要阻止她嗎?


    但是——現場還殘留對那個祝福感到不快的人。


    “我不能接受。”


    “……此葉?”


    正坐的此葉眯著眼睛,用沉穩但強硬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明白春亮有顆溫柔的心。可是,你也該稍微想想自己的情況吧。明明就不知道飼養狗狗的方法,明明至今光是為了兼顧家事跟課業就已經把時間塞得滿滿的,要是再增加負擔的話……一定會出問題。”


    “乳…乳牛女!斷頭台我自己會照顧,所以!”


    “連一般常識都不懂的你要照顧它?別笑死人了,結果鐵定是春亮要幫你照顧。”


    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菲雅雖然想反駁,但對於自己連一般常識都不懂這點,應該是心知肚明吧。因此隻是咬著牙“唔咕咕咕”地瞪此葉。


    “不是啦,呃——那個,此葉……?你也知道,我們又不能把它丟掉,對吧?”


    “但不能養也是事實。有句話我不太想說,但狗飼料也不是不用錢。而且不能不帶它打預防針吧?這孩子來家裏會增加夥食費,我們還有多餘的錢花在這上麵嗎?”


    “唔!”


    經濟問題這正確的論點,狠狠刺進春亮的胸膛。於是,在現場沉默的氣氛中,此葉慢慢地站起來,用冷漠的眼神看了兩人一眼。


    “請你們讓腦袋冷靜下來,再慢慢考慮一遍吧。當然,就是除了在這個家飼養以外的解決之道。我泡澡的時候也會仔細思考——等洗完澡我們再討論吧。”


    此葉一副不許有異議地說完後,走出起居室。留下相對而視的春亮他們。


    “怎麽辦,菲雅?”


    “氣死我了,可惡的乳牛女!最後阻擋我們的是她那個大胸部嗎?”


    “不,那跟胸部無關。”


    “等一下,我自有妙計……嗬嗬嗬,瞞不過我的眼睛的……!”


    春亮不解地歪頭看著緊握拳頭、念念有詞的菲雅。


    而菲雅手中的斷頭台也用力歪著頭,像是在學春亮似的。


    “咦?”


    當此葉洗完澡回到起居室,看到閑得無聊的斷頭台在桌上走來走去。沒看到春亮跟菲雅在這裏,會不會是在房間裏開作戰會議啊?


    “就算是那樣,也不用丟下這孩子不管吧……他們倆真的有心想養它嗎?”


    此葉一麵發牢騷,一麵把擦過頭發的毛巾掛在脖子上並走進起居室。結果,斷頭台抬起頭來看著她,仿佛在說:“你回來啦?”


    此葉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散發酷寒氣氛的她,眼神變得很凶惡。


    她隻動眼睛環顧四周的狀況。右邊ok,左邊ok,上麵ok,下麵o~k。


    “汪!”


    心癢。


    “汪汪!”


    心頭發癢。


    “………………唔?”


    忍耐度突破極限。


    “啊啊~真是的,該怎麽說呢?啊啊~真是的!”


    此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斷頭台抱起來,並立刻開始用臉頰磨蹭它。隻見斷頭台痛苦掙紮,被夾在她雙峰之間的斷頭台,痛苦地啪噠啪噠地揮舞那短短的手腳。


    “哇~好,軟~好暖喔~……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嘿嘿嘿。”


    “啾啾。”


    “哇!”


    此葉連忙把陷進乳溝裏的斷頭台救出來,接著像是跟它互碰鼻尖似地把臉湊近。然後從她嘴巴說出來的——


    “啊啊……剛剛真是對不起汪~請你原諒我汪!”


    是口齒不清的神秘犬語。


    “不過,還是不能給春亮添麻煩。雖然覺得你很可憐,但還是尋求警方處理是最好的做法汪……像你這麽可愛的狗狗,一定會有人認養。啊啊,就算是那樣,要是沒半個人認養你——嗚嗚,汪汪,怎麽辦汪?”


    “汪汪!”


    不知道她們是否心靈相通,隻見兩隻野獸凝視著對方互相叫來叫去。


    但是就在那個時候,此葉背後的壁櫥“咻——”地打開——


    “嗬嗬嗬……”


    此葉嚇得停下動作,接著全身微顫地往後看。


    從微開的紙門後方,可以看到壁櫥裏麵正露出半張臉,邪惡地揚起嘴唇奸笑的菲雅。而在壁櫥的上半層,還能看到春亮的身影。他眼睛正瞪得圓圓地往這邊看。仍然掛著那個表情的菲雅喃喃地說:


    “……請你原諒我汪!”


    “唔…唔哇啊啊啊……”


    眼看此葉的臉愈來愈紅——


    結果,那一瞬間卻成了這個家增添一名新成員的關鍵時刻。


    然後隔天,星期日。早晨的餐桌比以往還要熱鬧。


    “好乖好乖。吃吧吃吧,多吃一些喔。唔嗬嗬,它拚命吃個不停耶。”


    “仔細想想,昨天幸好不是吃漢堡排呢~一想到你可能有偷偷喂它吃這點,我就不禁毛骨悚然。”


    “這話怎麽說?”


    “狗狗不能吃洋蔥,否則會中毒喔。”


    “哈哈,你這個無恥小鬼實在有夠愚蠢,講這什麽無聊的笑話啊?”


    “……”


    “……是真的嗎?”


    “好了好了斷頭台,這邊的飯飯也很好吃唷~”


    “唔,你這個乳牛女!不準你趁機搶先喂它!”


    “這才不是趁機呢。既然都已經決定要養它,為了不讓它成為春亮的負擔。我啊!會好好照顧它。”


    “斷頭台,過來這裏,那個女人可能會說出‘可是,你看起來比較好吃汪!’這些危險的話喔。真是的,‘汪’什麽‘汪’,真是有夠惡心。”


    “唔啊啊啊……我想消除!我想消除那段記憶!”


    菲雅與此葉邊像那樣你一言我一句地對話,邊把看起來能吃下肚的飯或配菜一一遞給斷頭台。它則是開心地猛搖尾巴,閑不住地在桌子旁邊或下方到處跑。


    (嗯——真是一片混亂……黑繪回來的話不曉得又會是什麽狀況呢。)


    想起突然出去旅行還沒回來的另一個同居人,春亮一麵為斷頭台感到心頭一暖,一麵吃著早餐。啊啊~真的有療愈的感覺呢。


    但是那個時候,電視新聞傳來“接下來是有關最近有高級寵物頻頻遭竊的問題……”這樣的聲音。這世上還是有很過分的人呢。才不過短短的一天,它就會產生這麽強烈的存在感——飼養許久的寵物要是被人帶走,那會是多重大的打擊啊。


    正當他心想“我們也得小心呢”的時候——


    “好,吃飽了!春亮,我們去散步吧!去散步!”


    “啊,順便也得買一些東西回來呢……這附近哪裏有寵物店啊?”


    三人迅速收拾好碗盤以後便準備出門。耀眼的太陽高掛在天空,仿佛在祝福睽違七天的星期日似的。而熱得不像秋天的天氣也讓眾人開始直冒汗。


    “不係牽繩沒關係嗎?雖說那到寵物店才會買。”


    “應該沒關係吧?它似乎已經很黏我們了呢……呼哇~”


    “喔喔~好大一個哈欠。你一定隻顧著跟斷頭台玩而沒什麽睡吧?”


    “是它不讓我睡啦。我隻要一準備睡覺,它就拚命舔我的耳朵跟脖子。我被它鬧得沒辦法,隻好一直抱著它撫摸它。嗬嗬,雖然是醒著,卻也讓我體驗到如夢一般的時光呢。”


    “……好羨慕喔……”


    “喂,你忘了加‘汪’喔,乳牛女。”


    “你那個梗到底要用到什麽時候啊?”


    三人像那樣你一言我一句地出門——結果,發現附近的電線杆後麵好像有影子在動。


    那是一名在這種大熱天卻穿著風衣,把軟呢帽壓得低低的男子。雖然覺得很疑惑,但直盯著人家看也很不禮貌。等菲雅把斷頭台放到地上,眾人便出發往前進。


    雖然有點擔心,不過斷頭台並沒一下就咻地衝到看不見狗影,而是用它自己的步調一步一步往前進。三個人一麵跟在它後麵一麵說:


    “哇,好熱,剛剛那個人穿成那樣居然還不會被熱暈。”


    “那該不會是他個人的堅持吧?因為他昨天也是做同樣的打扮呢。”


    “……昨天也是?”


    “是啊,就在我散步的時候,他在附近走來走去的。我看到好幾次了呢。”


    “——是嗎?原來如此。”


    原本鮮少開口的此葉,不知為何在這時候發出如雪山般冷峻的聲音。


    “還以為這是隻有在電影或漫畫裏才會出現的台詞,但看來似乎不是那樣。菲雅、春亮,你們不要回頭靜靜聽我說——我們被跟蹤了。”


    “什麽……?”


    春亮原本緊張地想往後看,但還是設法忍住。雙腳突然變得難以行動了。


    “是~是誰?為什麽要那麽做?”


    “應該是——剛才我們在談的那個風衣男。”


    “不會吧?難道又是那個叫搜集戰線騎士領的在追殺我?”


    菲雅的聲音有些僵硬,此葉搖搖頭說:


    “應該不是他們,而且他的跟蹤技術非常爛。”


    “那不然為什麽要那麽做?想不出我們有什麽被人跟蹤的原因……”


    “但實際上我們的確被跟蹤。被那個隨時可能從懷裏掏出手槍的可疑男子跟蹤。”


    既然如此,一定有什麽理由才對。春亮拚命動腦筋想“是什麽理由呢”——


    然後,想起先前聽到的某句話。


    “菲雅,我問你一件事……斷頭台是你在什麽情況下發現到的?”


    “嗯?我看它到處徘徊,於是就伸手摸摸它,後來它就黏上我,跟在我後麵走。我就想說那幹脆把它帶回家……有什麽問題嗎?”


    “咦——它不是被裝進橘子箱裏丟棄之類的?”


    菲雅仿佛不了解橘子箱是什麽地歪著頭。春亮斜眼看看旁邊的此葉並說:


    “咕啊,我就知道……此葉,還記得剛剛新聞報導的內容嗎?裏頭說最近有高級寵物頻頻遭竊什麽的。”


    “啊……難道說它不是被棄養,其實是被偷走而自己逃出來,是嗎……?”


    “話說回來,這種看起來很昂貴又可愛的狗狗會被棄養,本來就讓人感到懷疑——然後,現在又有極度可疑的家夥跟蹤。唔唔,我愈來愈覺得這是件麻煩事耶。”


    脫逃的高級犬。試圖再把它抓回去的竊盜集團。想象毫無矛盾地與壞事連結在一塊。


    “雖然我聽得莫名其妙的,不過意思是後麵那個家夥是壞蛋吧?唔;”


    “怎麽辦?眼前是有許多辦法啦,看是要把他引到毫無人煙的地方呢?抑或是折返回家?”


    聽到此葉這麽說,菲雅激動地緊握拳頭說:


    “你那些主意也太溫和了吧!總之,那家夥的目的是斷頭台對不對?那就馬上在這裏問清楚他打算做什麽吧!”


    “啊……喂,等一下啦,菲雅!”


    還沒來得及阻止,菲雅已經轉身衝了出去。而察覺到她那個動作的斷頭台則汪汪汪地在後麵追,慢了一步的春亮他們也不得不隨後跟上。


    正如在家門口看到的,男子仍然躲在電線杆後麵。可能是被接近的奇妙銀發女孩嚇到了吧,他嚇得整個人跳起來。


    “喂,你這家夥到底想做什麽!”


    “……”


    男子刹那間試圖逃跑,但菲雅嚴厲的眼神阻止了他的行動。隻是被壓得低低的軟呢帽遮住的關係,因此仍然看不出他這時候的表情。


    不久,男子的手迅速伸進大衣內部——然後停住不動。


    絕不能讓他那隻手伸出來——春亮的腦裏僅冒出這種莫名預感。


    此時雙方觀察對方的動向,緊張到難以喘息的時間不斷流逝。


    然後,最先打破那道平衡的——


    “汪!”


    是一直啪噠搖著尾巴的斷頭台。它豎起耳朵叫了一聲後,突然往其它地方跑去。


    “……啊!怎麽了,斷頭台?”


    雖然菲雅在刹那間表現出在意那名男子的舉動,但結果還是選擇追斷頭台。她對男子一度露出犬齒威嚇以後,便甩著銀發往前跑。


    “啊……等一下,你!”


    “此葉,總之先追斷頭台吧!要是出事的話就糟了!”


    男子固然讓人在意,但他還沒有對我方做什麽意圖不軌的事情。就算把他抓起來,對方也隻會裝傻而已——春亮邊追菲雅邊往後麵瞄一眼,男子那隻手仍插進大衣裏,站在原地的他仿佛在猶豫該怎麽行動而晃動身體。看樣子並沒有到他會趁機偷襲的最糟狀況呢。


    斷頭台並沒有減慢速度,還用跳躍般的腳步奔跑。菲雅跟此葉雖然擁有異於常人的身體能力,但還是追不上它。


    “哈,呼~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啊……?”


    “不知道!……喂,等一下啊——!斷頭台!”


    雖然感覺已經麻痹,但還是覺得那個名字很奇怪。而像菲雅這種外表顯眼的女孩在街上拚命叫那個名字——春亮一麵祈求她千萬不要太引人注目,一麵拚命跑在恬靜的住宅區。當他們追著拐進岔路的斷頭台,衝上細長的上坡時——


    “喔,沒路了……?”


    右手邊是一幢房子,左手邊是聳立著用混凝土補強的山崖,而正麵延伸的道路就在前方中斷了。前方似乎往下低一段,從那兒長出來的喬木上半部露出帶有紅色的枝葉部分。於是那兒便代替圍籬,奔跑的斷頭台也在那兒停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


    “汪汪!”


    “咦?”


    情況不如春亮預期,反而更惡化了。斷頭台仗著奔跑速度縱身一躍,跳上了那喬木的細樹枝。雖然斷頭台步伐不穩的模樣看起來很危險,但它還是從樹枝走到枝幹的另一頭。


    “啊,危險哪,斷頭台!等一下,我也——”


    “喂,菲雅!你絕對辦不到!樹枝會斷掉啦!”


    “總…總之你先下來吧!”


    “唉!那我們就盡速下去吧!”


    “哇,不要拉啦……呃呼!”


    春亮被菲雅強迫往下跳,像是自己的身體被她扛著一般。刹那間著地的衝擊力道直接命中腹部,但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


    那兒是像細長型公園的場所。與春亮他們跳下來的高台麵對麵的圍籬就擋在前方。圍籬另一頭則是大約兩圈溝渠那麽大的河川,還以相當大的水量流動。而位於公園邊緣且枝幹伸展到極限的,就是斷頭台跳上去的樹木。


    斷頭台站在細樹枝的前端附近,並且直盯著前方看。柔韌的樹枝,及隨風搖擺的樹葉。枝幹隨時會斷掉的模樣讓人愈來愈感到不安。


    “喂,斷頭台!那兒很危險,快下來,!”


    “它該不會自己沒辦法下來了吧……?”


    “那就糟了。要是有什麽長型的東西,像木板什麽的就好了……呃……”


    “原來如此,所以它才跳上去啊。這樣的話……”


    此葉邊環顧四周邊說道。菲雅恍然大悟地用力點了一下頭,然後把手伸進口袋裏——取出來的,是她的擬態。


    隻見那個魔術方塊順應她的意誌,模擬她本身的模樣。擬裝立方體,展開——巨大的鋼鐵立方體隻出現了一瞬間——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禍動!”


    立方體在菲雅說那句話的同一時間變形。原來構成立方體的無數機關在刹那間移位並重新構築,接著出現在眼前的,是從她的手掌伸出來並連接著立方鎖的螺旋鑽。菲雅稍微看了一眼那個——那個過去隻意味著傷害人類的東西——


    便用力朝樹上的斷頭台伸去。


    “好了斷頭台,過來這邊!不…不用怕喔。”


    “等一下,你說的話跟行動非常矛盾,充滿吐嘈點耶!”


    “乳牛女不是說要長型的東西嗎!真是的,不然要變成‘淩遲之斧’嗎?”


    “那還不是一樣?要是被別人看見怎麽辦,快點收起來啦!”


    此葉連忙那麽說,但幸好四周並沒有任何人,看來那個奇怪的拷問道具,還沒有被其它人發現。但是,就在菲雅邊碎碎念邊打算把螺旋鑽變回魔術方塊的時候——


    可能是被那閃閃發亮的螺旋嚇到吧,抑或是其它理由。


    斷頭台忽然間跳了出去。


    劇烈搖晃的樹枝是起跳點,然後畫出漂亮的拋物線。


    隻見斷頭台在半空中一麵啪噠啪噠揮動四隻腳,一麵飛過圍籬,最後落入旁邊的河川。但河水流動得很快,雖然它拚命用狗爬式劃水,但開始數度載浮載沉地往下遊流去。


    “啊啊!”


    “你看,都怪你用那種東西嚇它啦!”


    “你…你很吵耶!我是出於一片好心才那麽做的,什麽都沒做的你沒資格說我!……你沒事吧,斷頭台?我現在就去救你喔——!”


    “等…等一下菲雅!我記得你不會遊——”


    菲雅還沒來得及聽到春亮的話就縱身一躍。越過圍籬,“嘩啦”地激起強大水花往河裏跳。不過——


    “咕哇嘎喔喀咕嚕咕嚕!”


    “我不是說了嗎!此葉,幫我保管這個…手機跟錢包!”


    “等…等一下……天哪,怎麽好像發生過這麽討厭的事呢?”


    春亮沒有理會此葉的話,也越過圍籬往冰冷的河裏跳。


    菲雅的狀況比斷頭台還慘,不斷吃水的她被河水翻來覆去。但可能是拚命揮動手腳掙紮的關係吧,她並沒有突然往下沉。雖然感覺那隻是遲早的問題。


    春亮小心翼翼不讓自己也往下沉地追上菲雅,然後潛到她肩膀下方。


    “喂,你不要魯莽行事啦!”


    “春亮,就這樣把我撐住!隻差一點點就構到了……唔,咕……好極了!”


    “汪!”


    “喂,斷頭台,別亂動……嗬嗬,沒事了——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吧咕嚕咕嚕!”


    “咿咿!喂,菲雅!就算不會遊泳,好歹也用手劃劃水吧!你要是什麽都不做,百分之百會沉下去啦!因為你超重的!”


    “少囉唆!我騰不出手劃水,這也沒辦法啊!還有,不準再說我重,笨蛋——!”


    菲雅傾全力再次用腳打水,免於沉沒的危機。但不改他們正麵臨生死關頭這個事實。兩人一狗邊載浮載沉地跟浮力奮戰,邊被河水衝往下遊。再這樣下去隻會把體力耗盡。


    就在那個時候,不曉得從哪兒傳來此葉的聲音。


    “菲雅,你先放開斷頭台!那孩子應該有某些程度的遊泳能力!”


    “我哪能那麽做啊!而且它也不一定能遊回岸邊啊!”


    “就算是這樣,大家一起溺水也沒辦法……啊~真是的,既然如此隻好這樣了!”


    接下來是“咯吱咯吱轟隆隆”的巨響。春亮拚命回頭,看到擺著揮出手刀這個姿勢的此葉吐站在岸邊——在她麵前的是露出全新斷麵的樹木餘株,以及朝河川倒下去的樹幹。那剛好形成一座橋,正等待春亮他們流過來。


    “春亮,你先抓住這個!我馬上拉你們上來!”


    “喔,好!”


    春亮拚命伸手抓住架在距離水麵不高的樹幹,但可能是手太濕或抱著的菲雅太重的關係,手一下就滑掉了。


    “哇!”


    兩人一狗順著水流從樹幹下通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在那一瞬間——


    “第十四號機關?搔


    式獸掌態‘貓掌’!”


    單手抱著斷頭台的菲雅,用另一隻手拿出魔術方塊。隻見魔術方塊變成像巨大耙子狀的拷問道具,前端的鉤爪立刻朝樹幹揮去。


    但是隻差一點點就構到,動作太慢了。鉤爪隻是掠過樹幹,削掉薄薄的樹皮。


    這時此葉慘叫,菲雅也咒罵起來,春亮依依不舍地把手伸向逐漸遠去的救命橋——


    就在那兒,他感受到猛烈的衝擊。


    抬頭一看,有個人站在樹幹上,伸出的手正抓住菲雅的武器。


    是那個穿風衣的男子。


    “……唔!快…快點上來吧,兩位!”


    是急著衝過來而飛掉了嗎?沒有看到他頭上的軟呢帽。不過春亮大概能夠了解他為什麽把帽子壓得低低的。


    因為那個鬼鬼祟祟的中年男子,頭頂是光禿禿的。


    在男子的幫助下終於上了岸。因為泡在河水裏濕透了的關係,身體變得格外地重。此葉神色慌張的從樹幹渡河過來,看到他們都沒有受傷才完全鬆了口氣。


    此時岸邊又多了一條人影。


    “啊,拉斯普京!”


    “汪汪汪!”


    笑容滿麵緊抱住狗的,是看似小學生的少年。他的手上還握著像哨子般的東西。


    “啊,難不成是…狗笛……?”


    那是人類的耳朵聽不見的笛子。聽說經過訓練的話,就能用來傳送飼主發出的信號……斷頭台之所以突然往前衝,大概就是聽到那個笛聲吧。


    這時候突然發現,風衣男又跟剛才一樣把手伸進懷裏,散發著非比尋常的氣氛直盯著春亮他們看。正當春亮反射性嚇一跳的時候,男子伴隨著“不…不管了……!”的吆喝聲並抽出那隻手——


    “這…這…這是我的名片————!”


    他嚴肅地遞出名片。


    “什……麽?”


    沒辦法隻好收下。那上麵隻有隨處可見的公司名,與隨處可見的男子姓名。春亮一麵停止思考,一麵把臉再次轉到前麵。


    “呼…呼……好…好極了,終於遞出去了……每次要遞名片給初次見麵的人,我在當下的那一瞬間都會很緊張呢……!”


    男子一麵如此念念有詞,一麵擦拭額頭上的汗水。這時候抱著斷頭台的少年跑過來。


    “爸爸,謝謝你!你真的幫我找到拉斯普京了呢,我要對爸爸另眼相看了!”


    “是…是啊……沒錯。好了,得向照顧它的這些人道謝才行。”


    少年轉身麵對目瞪口呆看著眼前景象的春亮他們,用小孩子應有的舉止行鞠躬禮。


    “呃——非常謝謝你們!”


    “啊……不會啦,那個……”


    仔細一間,風衣男並不是黑手黨也不是寵物竊盜集團的一員——他是這孩子的父親,為了這個孩子到處找狗。應該就是這麽回事吧。再來就是狗狗的本名,怪異程度與斷頭台這名字不相上下的驚愕事實。


    那個時候菲雅咬著嘴唇走向前,走向少年,以及被他抱在懷裏的斷頭台。


    “喂,菲雅。這些人一定是斷頭台的飼主——”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有話想要說。”


    菲雅沒有回頭地回答春亮,她在少年前麵停下腳步。


    “小鬼,你就是把斷頭台……不對,就是把這隻狗丟掉的飼主對吧?”


    “是…是的。呃——可是……”


    “不用解釋了。我看那家夥似乎很開心,而你應該是後悔棄養它而到處找它吧?我沒打算把它從你那兒搶走……但是,拜托你!”


    菲雅緊握拳頭,露出有些悲傷的眼神說:


    “請不要再棄養它了。不要因為不想要了,就把它像道具那樣丟掉……被丟棄的東西,一定會……很寂寞。就算是真正的道具也會感到寂寞。一旦要麵對不被需要的事實,被遺留在空無一人的場所,隻是在漫長的時間裏——持續思考自己存在於此的意義。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她以過來人的身分靜靜地說道。


    少年不知所措地盯著看菲雅好一陣子,不過i


    “我…聽不太懂你的話——不過,我絕不會再和拉斯普京分開。而且,丟掉它的並不是我跟爸爸,而是我媽媽。”


    “唔?”


    “媽媽她從以前就反對養狗,搬家的時候又為了這件事吵架……結果,媽媽就擅自把它棄養在某個地方。很過分吧?但真的幸好找到它了!以後我絕對會保護它,不管要跟媽媽吵幾次架,我都會保護它!”


    “……你願意發誓嗎?”


    “嗯,我發誓!”


    少年手中的小狗開心地“汪汪!”吠叫並搖動尾巴,仿佛在配合他用力點頭的動作。菲雅微微露出笑容說:“是嗎?”


    “有屬於自己的棲身場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無論是人類或狗狗……道具也是呢。”


    並且用對待易碎物品似的動作撫摸斷頭台的頭,接著是少年的頭。一人一狗則以相似的動作,像被哈了癢般的縮著脖子。


    “那個……這段期間,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哇!不,別這麽說。那個,我們才是呢。剛剛多虧你把我們從河裏拉上來,我們才能夠得救呢。”


    春亮低頭向彎腰道歉的父親回以鞠躬禮。經過再次觀察,他懦弱的表情與禿得淒涼的頭,以及毫無霸氣的感覺。身為一家之主的他實在太沒威嚴了。


    “我啊,在我太太麵前都抬不起頭……但是看到了兒子傷心難過的模樣,便覺得這樣子不行,因此頭一次想努力展現父親靠得住的一麵給他看……”


    後來好不容易從妻子口中間出狗狗被棄養的地點,並在附近尋找。然後就看到菲雅抱著狗狗進家門的模樣。


    “那個,不好意思,但那時你若坦白跟我們說,問題不就馬上解決了……”


    此葉一邊微微舉起一隻手一邊這麽說著,男子連忙搖著頭說:


    “怎…怎麽可能!要我突然叫住初次見麵的人,未免太可怕了吧!”


    “……”


    “像今天我也是從早上六點就開始猶豫該不該按你們家的電鈴,結果你們剛好走出來,我想說那至少遞個名片給你們,但就是抓不到適當的時機……真是抱歉。啊啊,我就是這樣,才會老是被部長痛罵呢……”


    想起他把手伸進風衣又停住的模樣,春亮不禁歎了口氣。他那麽害羞,是怎麽在社會生存至今呢?


    “爸爸,我們該回家了。”


    “啊,對喔~說得也是呢。”


    “有信心說服你媽媽嗎?”


    菲雅問道,但少年抬頭看著父親的臉說:


    “沒問題!因為爸爸也站在我這邊呢!”


    “那…那當然。爸爸該出手的時候,也是會出手的。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嗯,你救大姊姊他們的時候,真的好酷喔!”


    “那個時候我可是豁出去了呢……咦,話說回來,當時的東西是……?”


    菲雅“唔”地呻吟並把眼神從感到不解的父親身上移開,春亮與此葉則慌張地說:


    “那…那是耙子!貨真價實的耙子!”


    “那是最新型的可攜式折疊耙子!很厲害吧,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雖然他刹那間被嚇到,但不久便露出親切的笑容說“原來如此啊”並不再追問。可能是察覺到那是春亮他們不願意讓人碰觸的事吧。


    父子倆打了最後一次招呼以後,便手牽手回家了。走在身旁的斷頭台回過頭來“汪”地叫了一聲。原本揮著小手道別的菲雅也停了一下動作,但馬上又——這次她開始用更大的動作使勁揮手。站在後麵的春亮看不


    見她的表情。


    不久他們的身影便從視野消失不見。


    “真是可惜呢,菲雅。”


    “……還好啦。既然原來的飼主出現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原本想安慰她,想不到菲雅卻意外地輕鬆以對。還“哼”地做出微微嘟嘴的表情。但總覺得她是在逞強,會不會是自己神經過敏啊?


    “是嗎?我倒覺得有點遺憾呢……我記得你不是還拚了命地說要養它。為什麽你那麽想養它呢?”


    “唔……因為那個,它們摸起來柔柔軟軟的,眼睛又圓滾滾的,尾巴還毛絨絨的。我找不到不好的理由。而且……”


    “而且什麽?”


    “既然它被棄養也沒有棲身之處——我覺得來家裏應該會很幸福吧,如此而已。”


    她小聲地說道。


    菲雅一麵再把臉麵向斷頭台消失的方向,一麵說道。


    “不……那個家非常老舊,牆壁又薄,還有吵死人的家夥住在裏麵,許多空間擠得要命!但是那個,總覺得……也不會不開心呢。”


    說那些話的前半段時,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地斜眼瞪著春亮,後半段她視線又回到前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所以,這個嘛……對於沒有棲身場所的家夥來說,那是不賴的場所,應該啦……我隻是那麽認為。如此認為而已。”


    浮現在她側臉的,是嘴唇揚起來像苦笑又像微笑的笑容。


    沒有棲身場所的家夥,被丟棄的家夥。她究竟是懷抱什麽樣的想法說出那些話呢?


    春亮隻能想象,隻能想象曾被當做棄置道具的她的想法。


    隻不過目前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她已經不再是道具了。為什麽會變成那樣的原因——身為用來殘害人類的道具,由於為害而被詛咒,然後又因為被詛咒的關係而變成不是道具的悲慘狀況——他非常清楚。


    春亮心想,自己能夠做的是什麽呢?身為平凡人類的自己能夠做的是什麽事?


    那還用說嗎?


    就是保護為了實現“解除束縛自己的詛咒”那唯一的願望而來到的場所,她們所決定的棲身之處。幸福、平穩又舒適地保護。


    “那麽……總之先回家吧。畢竟全身都濕透了,得換上幹衣服呢。”


    “喔~經你這麽一提倒也是沒錯呢。況且衣服緊黏在身體的感覺超惡——”


    菲雅忽然沒把話說下去,春亮也發現到那個理由。之前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斷頭台身上而沒發現到——但菲雅身上薄質料的衣服真的是濕透了。濕到讓衣服顯得透明。而且正如她所說的,衣服整個黏在身體上。像是白皙的大腿、嬌小的肚臍四周、迷人的隆起處——


    “唔哇——!這是怎麽回事啊?”


    “你沒發現到嗎?剛才的少年跟他父親似乎也是假裝沒看到呢。”


    此葉訝異地對拚命把衣服往旁邊拉開或擰幹的菲雅說道。春亮連忙轉移視線說:


    “我…我也沒發現到喔!也就是說,我完全沒看到喔!”


    “春——亮——?你那麽說反而超可疑——!”


    此葉特地繞到前方,露出超不悅的眼神。而且背後仿佛有猛烈的殺氣不斷升高——


    “……嗬…嗬…嗬,我都忘了。若要說那個家唯一令人困擾的問題……那就是無恥小鬼極盡無恥這件事!”


    “等一下,我怎麽覺得每次的原因都是你們啊?”


    “哇——!不要看我啦,笨蛋——詛咒你喔!可惡,我實在無法忍受無恥小鬼的無恥行為!我要先回去了!”


    正當菲雅一麵抱著自己的身體一麵這麽說,然後轉身準備往前跑的時候——她似乎想到自己就這麽回去的話,在路上鐵定會吸引眾人的目光。於是又緊急轉回來並衝向春亮說:“把你的上衣給我!”


    “知道了知道了,衣服我會借你!倒是你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嗎?”


    “你這什麽話?我又不是小孩子,當然是沒問題囉!我都能夠自己出門散步,這表示我能夠順利地獨自回家!”


    “順利獨自回家……真的嗎,我怎麽覺得所有的原因全歸咎於那次的散步呢。”


    “其實也不能說全都是菲雅的錯……不過算了。你想獨自行動是沒關係啦,但不準再撿流浪狗回家喔。”


    “知…知道了啦!我不會再撿狗回去了。真是的,你總是這麽囉唆!”


    “是是是,很抱歉我這麽囉唆。啊,要守規矩從大門進去喔。鑰匙拿著!”


    穿著春亮的運動外套的菲雅,最後俏皮地吐舌之後便朝著家門跑去。春亮不由得跟此葉相視並無奈地聳肩,然後兩人悠哉地開始並肩往前走。


    在他們前方的,是菲雅那愈變愈小的背影。


    被水濕透的閃亮銀發,仿佛小狗的尾巴啪噠啪噠搖個不停。


    幾天後。


    吃完晚餐,傳進在起居室喝茶的春亮他們耳裏的聲音是——


    喵~嗚~


    “……”


    “……”


    緊接著的是“喂…喂!安靜一點啦……!”這種壓低音量的聲音。


    聽到從菲雅的房間傳出來的那些聲音,春亮與此葉互看對方一眼。然後,兩人不發一語。


    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


    慢慢地站起來——


    後來——


    什麽變化也沒有。


    隻有這個家——


    一貫鬧哄哄但又平靜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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