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春亮的清夢比往常更吵鬧地遭人打斷。


    「不……不不……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春亮!快起床——!」


    「咕啊——!」


    一股超重力壓碎了安詳的夢中世界。肺裏的空氣被強行擠出。


    春亮連忙睜開雙眼,看見了——


    一名少女正跨坐在自己的胸膛上。


    「不……不得了了,再多次我都要說,不得了了!快起床!快點!」


    「咕呼……什……什麽事情不得了了?」


    菲雅莫名帶著又像緊張又像興奮的表情,從正上方緊盯著春亮瞧。和春亮惺忪的睡眼形成對比,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菲雅更將上半身往前傾,在春亮麵前握起拳頭說:


    「聽好嘍……首先就是非常地白!白到了極點!」


    「白……白……?」


    的確很白。春亮朦朧模糊的腦袋逐漸清醒,黏在一起的眼皮也慢慢睜開,然後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白色。坐在自己胸膛上的,菲雅下半身的白。裙子底下的白。正確地說,是白底橘色條紋。他趕緊別關視線。


    「還有啊,該怎麽說,就是呀啊——!」


    「尖……尖叫聲……?」


    「完全猜錯了!是很冰的意思!冰冰涼涼的!」


    很冰?不對,他感受到的是溫暖。胸口上的大腿的溫暖。肌膚的溫暖和柔軟。菲雅莫名地過度激動,少講了很多關鍵字,接著又像是想說:「你還沒聽懂嗎?」焦急地搖晃他的身體。因這股振動而搖晃的肌膚。柔軟又溫暖的大腿。


    「然後就是閃閃發亮!我從來沒有看過那種光輝!喂,你已經知道是什麽了吧?也明白發生不得了的事情了吧?」


    菲雅又將上半身往他壓去。她閃閃發亮的頭發撫上他的臉頰。好耀眼。好癢。真的是奪人目光的閃閃發亮。


    「春亮……?你在聽嗎?」


    啊,自己還沒睡醒吧。他情不自禁地朝那些頭發伸長手。渴求般地,憐愛般地。不對,他一定隻是想撥開而已——


    「呣呣!看來你還在半睡半醒間呢!既然如此,隻能讓你親眼看看了,快起床!」


    「咦?嗚……哇哇!」


    菲雅一把握住了春亮伸出的手,將他從棉被裏頭拉起。也就是說,她強行逼迫他起床。這下子他的睡意總算一股腦兒地飛到九霄雲外去。至今似夢非夢中思考的、見到的菲雅的種種,突然讓春亮覺得很難為情,盡可能努力刪除這段記憶。


    菲雅又連連拉著他的手,直接將他帶到房間外。由於還穿著睡衣,春亮感到好冷。冷得有些非比尋常。


    「喂喂,這邊,這邊!」


    菲雅推著他的後背,走到走廊。然後,到了可以看見中庭的緣廊時——


    春亮明白了菲雅如此興奮的理由。


    菲雅大力一跳,蹦到了自己眼前。以那片中庭為背景,像在炫耀那幅畫麵般,銀發披散開來,一骨碌地轉身。


    「你看!很厲害吧,很不得了吧!我從來沒看過這種景象!」


    「啊……」


    這一瞬間——


    映照在春亮眼中的事物,全部都同等地閃耀。


    眼前隻存在著光輝璀璨的事物。


    閃亮亮地,閃亮亮地。


    翻飛的銀色長發。


    菲雅莫名自豪的笑容。


    以及——積落在中庭裏的雪花形成的,一整片的白色世界。


    *


    「哎呀~不過,不知道有多少年沒下這麽大的雪了呢。」


    「應該從昨晚就一直在下吧。怪不得我覺得好冷。」


    他們一麵眺望著雪景,一麵如常地閑話家常——但是,現在所在的地方不是平日常待的緣廊。順帶一提,此葉以外的客人也來到了這裏。


    春亮略微看向站在身旁的那名客人。


    「班長,來這裏的一路上很辛苦吧,不好意思突然邀請你過來。因為菲雅吵著無論如何都要你過來。」


    「沒什麽,剛好我也有空,而且難得下了大雪。比起從公寓的窗戶欣賞雪景,當然還是像這樣和你……咳,是和菲雅她們一起玩比較有趣啊。」


    錐霞夾雜著咳嗽聲,很有班長風格地用正經的語調回答。但她的表情相當溫柔,浮現著淡淡的微笑。


    「是嗎……那就好。問題在於,該說是玩耍嗎……你一來就請你幫忙做這種像是『苦力』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


    「要是敢小看雪的重量,那可就蠢斃了喔。尤其是這種老舊的房子,說不定會導致嚴重的意外,還是該早點解決才好——所以我很樂意幫忙鏟雪喔。」


    錐霞說著,一邊輕輕移動手上的鐵鏟,鏟下屋簷上的積雪。


    沒錯,此處是夜知家的屋頂。由於房子老舊,若要對下了一整晚的積雪置之不理,總覺得有些可怕,因此一行人決定先鏟雪再說。隻是錐霞一抵達,就請她幫忙鏟雪,讓春亮感到非常過意不去。


    「是啊……尤其是這間房子因為某個很重的人一走上屋頂,瓦片就不出所料地裂開了。要是房子在不知不覺間垮了,那可教人傷腦筋呢。」


    「畢竟是我主動提議要幫忙,你們別放在心上。而且我還是第一次鏟雪,也算是種不錯的經驗呢……對了,你們沒有邀請莎弗蘭緹她們嗎?」


    「基本上也問過了,但白穗同學果然覺得非常麻煩呢。」


    「說得也是……不管是風雅地賞雪還是活力十足地玩雪,確實都不符合那家夥的個性。難得下了雪,我都可以想像到她還會臭著一張臉說『這個寒意產生裝置是怎麽回事?真希望快點遭到消滅。』」


    說到活力十足地玩雪嘛——春亮轉動視線,俯瞰眼下的中庭。


    那裏有兩個體型像是小孩子的少女——菲雅和黑繪也的確正孩子氣地玩著積雪。


    菲雅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大雪吧。她似乎覺得一切都很新鮮,對所有事情都興致勃勃,一下子哈哈大笑,一下子訝聲大叫,同時在雪地上跑來跑去。這時又突然停下腳步,用去年春亮當作聖誕節回禮送她的手套掬起積雪,灑向自己的頭頂。雪花落在她的鼻尖上,菲雅又咯咯笑了起來。她真的是打從心底享受著現在的情況。盡管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事情這麽有趣,但光是看著她,春亮也不由得露出微笑。


    另一方麵,黑繪正用她的小手捧著積雪,以一貫迷蒙的雙眼注視著那團白雪,似乎在思考某件事情。肯定是在思索嶄新的玩雪方式吧。


    「那兩個家夥真是的……明明就應該要負責搬運鏟下的積雪才對。」


    「她們已經從倉庫搬出推車,準備妥當,就等我們的號令了吧。畢竟剛才也說過,等累積到一定程度後再搬嘛。嗯,這麽說來,下麵已經累積不少了呢,那麽差不多該——喔?」


    就在春亮起身想呼叫菲雅兩人的瞬間,他的腳底一滑。幸好隻是身體失去平衡而已,但光是這樣,刹那間他的背脊還是打了個冷顫。


    好不容易重新站穩身子,緊接著他感覺到了有東西在輕輕拉扯自己的腰。低頭一看,從錐霞袖口伸出的皮帶已經纏住了他的腰。不過是個小意外,其實用不著這麽慌忙出手救他,但她還是立即朝他伸長了皮帶當作救命索吧。


    「謝……謝謝你。別擔心,我隻是稍微腳滑而已。」


    聽到春亮這句話,錐霞和此葉紛紛皺起眉頭反駁。


    「我剛好才在想,這項工作意外地相當耗體力和心力呢。是因為身體累了,雙腳開始有些使不上力了吧。夜知,你快離開屋頂吧。」


    「是啊,剩下的由我和上野同學來處理就可以了。」


    「是嗎?嗯,我也的確覺得有點累了,那就恭敬不如從


    命了……那麽,我會在下麵幫忙菲雅她們。你們也小心一點。」


    要是真的腳滑摔下屋頂,也隻會為大家造成困擾,因此春亮決定聽話地離開屋頂。他緩慢地走下梯子,與庭院裏的菲雅兩人會合。正盡情玩著積雪的菲雅抬起頭來。


    「唔,怎麽了?上麵結束了嗎?」


    「因為我的雙腳開始站不穩,就被解雇了。接下來我的工作就是監督你們。好了,別玩了。鏟下來的積雪堆了不少,要把它們搬到角落——喂,黑繪,你在幹什麽……?」


    春亮半眯起眼,看向開始采取奇怪行動的黑繪。


    黑繪依然頂著一如往常的惺忪睡眼,慢吞吞地將捧在小手上的雪塊貼在自己大衣的胸部位置上。然後又貼,再貼。眼見雪塊快要掉落,她就拔下自己的頭發當作鋼絲芯加以補強。於是完成的是——


    「這……這是……真是新鮮的重量感!我本來沒想太多,隻是想試試看做雪胸罩而已,沒想到呈現出了我們理想未來預測圖的模擬產物呢!報告,我預計夏天就會變成這樣!」


    「這個未來還真快降臨呢!話說,你竟然撇下我這個淑乳同盟的首領,沉溺於製作那種模擬產物,真是太不像話了!……咳咳,我的份也麻煩你了。」


    「小事一樁~」


    菲雅挺起胸膛,黑繪開始啪噠啪噠地為她堆上白雪,然後插入頭發加以補強。「那兩個孩子又玩些奇怪的遊戲了……」頭頂上方傳來了此葉受不了的咕噥。


    「嘿咻,嘿咻。這樣子如何?」


    「喔……喔喔……!好大,不,是特大呢!感覺好重!」


    「我實驗性地抄襲了近在身邊的成品的大小和形狀喔。這是為了真實性……呣,既然說到真實性,再稍微讓相似程度進階吧。這回是重視細節的實驗。」


    黑繪用手握住自己的發束,慎重得像在玩露天攤販的取模遊戲一樣,開始雕起菲雅的雪胸罩。片刻過後,「好,完成!」黑繪做出像在擦拭額頭汗水的動作,同時離開菲雅跟前。於是,春亮終於親眼看見了她所謂的細節——


    「噗……!」


    「蠢……蠢斃了!」


    這回是兩人份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在菲雅衣服上的那個完成品,比起胸罩,更像是非常擬真的胸部模型。雪團往上隆成非常自然的形狀,勾勒出流暢的線條,然後在黑繪的神乎其技下,隆起的尖端是小小的——


    「等等,黑繪!那麽真實的胸部也未免太不檢點了,而且對教育方麵也有不好的影——嗯?嗯嗯?」


    此葉連忙想警告黑繪,但她的話聲忽然變成了疑問句。黑繪泰然自若地說:


    「我認為維納斯雕像類的情色藝術品是可以被世人接受的喔。還有,正如我方才說的,這是參考了成品的大小和形狀。細節的話,是一起洗澡時的記憶。連我都不禁心想,幸好我平常早就以備不時之需,總是死盯著看呢。」


    「成……成品……總覺得那個形狀似曾相識……難不成……」


    此葉的聲音開始顫抖,對照之下,菲雅略噘起嘴唇,低頭看著自己的擬真雪胸部。


    「嗯~原來如此,所以這是實驗性地模仿敵人吧。肩膀好重,也很難看到下麵,重到讓人覺得會有生命危險呢……喔喔,竟然這般難看、這般醜陋,真是太丟人了!還有,重心處在奇怪的位置上,害我走路都搖搖晃晃,平衡感真怪,果然以地球上的存在而言,這個東西太不自然了,是該藉由進化論現在立刻淘汰掉的隱性遺傳基因之結晶!」


    「啊……啊……啊哇哇哇!春……春亮,不是的!雖然過於真實得就像真品一樣,但那並不是真品,和我的還是有些微差異,尖端感覺上也不是那個樣子,希望你相信我——啊哇哇,明明隻是雪團而已,這種像是我的胸部真的被人看見的羞恥感是怎麽回事!」


    光聽聲音,就知道此葉徹底陷入了大混亂。所以春亮不假思索地——抬頭看向了她們所在的屋頂。不小心,不由得。明知不該往上看。


    「不……不,呃,先別說這個了,你先小心腳邊……嗚!」


    「先小心腳邊嗚什麽啊!比起這件事,現在更應該處理黑繪的那個東西!」


    春亮不小心由下往上抬頭看了站在屋頂上的此葉和錐霞。當然,今天並不是從一開始就計畫要鏟雪,所以想當然,她們也沒有穿著鏟雪用的服裝,而是像平常一樣——穿著裙子爬上了屋頂,而自己又不小心從正下方抬頭看向了她們。


    由於至今他都和她們一起待在屋頂上,所以無所謂,但這下糟了。非常糟糕。才這麽心想時,錐霞和此葉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處理那個……啊,呀啊!春……春亮——!」


    「夜……夜知!喂!蠢斃了,你……你在看哪裏啊——!」


    於是兩人同時一把拋開鐵鏟,慌忙用兩手按住自己的裙子,並反射性地想蹲下。但她們正站在積了雪的屋頂上,剛才又一下子吐嘈黑繪的雪胸部,一下子急忙辯解,所以是在往前傾的狀態下勉強自己往下蹲。即使運動神經再好,她們還是理所當然地失去了平衡——


    「嗚哇哇哇哇哇!『黑河』……不……不行,抓不到東西……!」


    「咿呀——!快……快讓開快讓開,春亮,快點讓開——!」


    下一秒,映照在春亮視野裏的是——宛如跳台滑雪比賽般,從屋簷邊緣高速往外飛出的兩道人影。也就是按著裙子,一臉驚慌無措的錐霞和此葉。兩人筆直地往下掉,掉向仰頭看著她們的春亮。


    ——最後是一陣衝擊。


    「咕呼!」


    春亮的意識僅飄遠了一瞬間,但又馬上恢複神智。由於背部非常冰涼,所以慢了幾拍後,他理解到自己正仰躺在雪地上。相對地正麵的身體卻很溫暖。發生什麽事了?


    「唔咕唔……?」


    他明明睜開了眼睛,視野卻一片漆黑。不,是隻看得見黑色。而且,呼吸莫名地有些困難。換言之,現在有某種黑色的東西壓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呀!等……夜知、夜知,真……真是蠢斃了!聽好了,你別亂動,不要再說話了!也別動鼻子!更不準呼吸!我馬上起來!」


    鼻尖感覺到了類似拉鏈的堅硬觸感,難不成這是錐霞那個的那個嗎?但幸好大腦的自我防衛本能主動放棄了厘清這件事情。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都不曉得。


    緊接著他察覺到了下半身的重量。某種事物覆蓋住了腰部以下的身體。由於錐霞的某個黑色東西遮蓋住了他的視野,他當然看不見,但光憑觸感,可以判定覆蓋住下半身的似乎是兩團物體,而且非常柔軟、非常溫暖,還軟綿綿地顫抖著,夾住了他的下半身——


    「好痛啊……哇!對不起,春亮,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骨折?你還好嗎?」


    隨著丕變的緊張音色,那股重量更是強烈地往春亮壓去。幾乎能包覆整個下半身的柔軟還有溫度。不行,這邊也不能去思考。


    這時,視野忽然重見光明。錐霞匍匐前進地離開了他的臉龐後,在不遠的地方微微往下半蹲,反手按住自己臀部的裙子,漲紅了臉,「啊嗚啊嗚」地看著春亮,也可能是在瞪他。


    但是,下半身此葉的重量依然存在——正確地說,是此葉那個的重量還壓在他身上。春亮因此動彈不得。該怎麽做才能移開?此葉又似乎完全沒在聽他說話,隻要強行推開就好了嗎?可是,這樣一來就必須直接觸碰到那個才行,那才真的是個大問題——就在春亮讓大腦全速運轉,思考這項艱钜任務的時候——


    「我再說一次,果然平衡感非常奇怪。這種東西我才不要。丟了吧。」


    某種白色的塊狀物飛過眼


    前。然後——咚!


    一個巨大的雪塊直接命中了還擔心地攀住春亮下半身的此葉頭部。雪花的碎片霎時飛散。春亮渾身僵直。當然,那是一秒鍾前還裝設在菲雅胸部上的擬真雪胸部。菲雅看向辮子上滿是白雪、時間仿佛靜止了般的此葉後,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雪球大戰這種遊戲我也聽說過喔。嗯,也就是說我想表達的是,這種尺寸的乳牛胸擁有的價值,終究隻有用來阻止無恥行為,同時順便當作雪球玩投擲大戰而已——接招吧!緊接著左胸發射——!」


    菲雅摘下自己身體(臨時)的一部分,往前投出。但是,原先還僵硬不動的此葉緩慢地離開了春亮的下半身,才看到她往上站起時——


    「……」


    刀光一閃。被切成了兩半的雪胸部淒慘地掉在了此葉腳邊。此葉收回揮出手刀的姿勢,輕輕彎下腰,撿起雪胸部的殘骸。


    「這股罪惡感是怎麽回事呢……但是,你放心吧,我會替你報仇。」


    「喔哇——『淩遲之斧("a hatchet of linchi")』!」


    這回變成此葉朝菲雅丟出白色子彈。菲雅反射性地從口袋裏掏出魔術方塊,將其變成拷問道具後彈飛雪球。「當嘰!」然後響起了金屬撞擊般的聲音。


    大概是因為遭受到衝擊,菲雅架起有些搖搖晃晃的劈刀,此菜則是握著剩餘的雪塊,緩步縮短彼此間的距離。兩人臉上都帶著邪惡的笑容。


    「菲~雅~雖然我接下來本打算請你好好工作……但既然你這麽想打雪球大戰,沒辦法,我就奉陪吧。不過,我的雪球大戰會比較粗魯一點喔。」


    「我才是,因為是第一次玩雪球大戰,不知道怎麽拿捏力道,真是不好意思啊。要是我做得太過火了,你就盡管難看地哭著喊投降吧。不如現在就投降吧!」


    下一秒,雪球開始交錯紛飛。菲雅用劈刀挖起腳邊的雪,製造出巨大的雪塊後丟向此葉。此葉以手刀迎擊,切開雪塊,轉而做出了小雪球後,在半空中抓住雪球連續投出,或是使出回旋踢踹飛雪塊。菲雅於是以瞬間變化而成的螺旋鑽作為支撐,撐竿跳般地往上跳躍,回避了所有攻擊。然後兩人彼此互瞪,慎重地調整間距,接著再一次猛攻——


    春亮隻能帶著僵硬的笑臉看著這一幕。同時,錐霞似乎終於從剛才的混亂中回過神來,假咳了一聲。


    「夜知,不用阻止她們嗎?」


    「哈哈……一旦演變成這樣,就沒那麽容易阻止她們了。也罷,比起肉身搏鬥,這就像是雪球大戰一樣,主要是互相丟雪球而已。隻要有這層默契,就遠比平常的吵架安全——」


    「才這麽心想的時候,這裏也埋伏著敵人喔!有機可趁!」


    「好冰————!」


    突然間,背部感覺到一陣寒冰。春亮不由得猛然起身。


    「奴喔——!嗬嘻,嗬哈,呼哈哈嘻嘻!」


    「呀啊……好……好冰……怎麽回事!」


    「呀啊!」


    春亮以外的三個人也同時大叫出聲,背脊挺得筆直。春亮不禁覺得身旁某個人的慘叫聲意外可愛,但決定先別深入思考。犯人當然就是沒有發出尖叫聲的最後那一個人。


    「我就是被背叛的快樂魅惑住的女人喲……嗬哈哈~隨之起舞吧~」


    「唔,黑繪!你做什麽啊!你在我背後放了超多雪喔!」


    原來是黑繪暗中操縱頭發,同時將雪塊塞進春亮等人的衣服裏。春亮將手轉到腰部後方,卷起襯衫的下擺,拍掉入侵到衣服裏的白雪。


    「呼嗬,好冰,好癢!原來雪跑進衣服裏會是這種感覺,算是上了一課呢。不過先不管這個了,嗬嘻嘻!必……必須趕快撥出去!」


    除了春亮外,其他人都是比較正常地從衣領被塞進了雪塊,菲雅、此葉和錐霞都正拚命地從自己的衣服裏清除白雪。菲雅手忙腳亂地掀起襯衫正麵,又將裙子往下拉,肚臍和其他部分身體若隱若現。此葉拉開了衣領,因此快要可以看見她的乳溝,然後也許是雪夾在了那裏頭,隻見她將手指伸了進去,看起來非常危險。錐霞衣服底下不該看見的黑色東西也煽情地若隱若現——春亮連忙集中精神清除自己衣服裏的積雪。但清完之後,春亮佯裝仍未徹底清除,無意義地不停拉扯衣服,竭力讓自己進入無的境界。大家還沒好嗎?快點拉好衣服啦。


    「喂,黑繪!你這是做什麽啊!」


    「難得下雪了,所以我提議應該敞開心胸,盡情玩耍才對呀。也就是說——清理從屋頂鏟下來的積雪,可以之後再做!而且怎麽能隻有小菲菲和小此自己玩了起來呢,這時候應該要大家一起展開熱血沸騰的雪球大混戰!剛才的正是宣告開戰的首波攻擊!」


    「我說啊……我單純隻是想懲罰一下菲雅而已喔。要是想打雪球大戰的話,黑繪你們自己盡管去玩吧。」


    「為了讓大家能認真起來玩得盡興,我有個提議。呃……雪球大戰的勝利者可以得到命令在場其中一個人做任何事的權利,這樣子如何?」


    「喔……在場的……其中一個人……?」


    不知為何,菲雅等人異口同聲地說,然後僅一瞬間,銳利的目光似乎看向了春亮……好像吧。也許是他的錯覺。


    「咳,我改變主意了。偶爾回歸童心放鬆玩耍,似乎也不錯呢。」


    「嗯,下了這麽多雪,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玩得盡興或許才是對的呢。」


    「難得你們邀請我來,如果隻是鏟鏟雪、喝完茶就回去,也真是蠢斃了。果然還是該稍微活動身體玩樂一下比較好呢。」


    三個人莫名爽快地改變主意,語調一派輕鬆地紛紛表示要參加雪球大戰。但是,一派輕鬆的隻是臉上的表情和語氣,行動卻是呈現對比。


    此葉蹲下後,以看得見殘影的高速用手刀切起腳邊積雪,一一加工成雪球的形狀。菲雅空揮著鐵球棍,不曉得在雪球大戰上打算怎麽使用那項武器。錐霞也用受詛咒的皮帶「黑河可憐」捉起雪球,練習投擲。三個人都和剛才像是在說「沒辦法,隻好參加了」的說詞截然相反,動作充滿認真。空氣中彌漫著緊張感,仿佛在說不管情況如何,她們都不會手下留情。


    喉嚨好渴。雖然摸不著頭緒,但春亮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咕嚕地咽下口水。


    「那……那個,雖然我還沒有說要參加,但果然我也得參加吧……?呃,啊,對了!在你們玩耍的期間,我就悠哉地清理積雪,這也不失為大家得到幸福的一個好方法吧……」


    但是,三個人——包括眼神茫然的黑繪在內的四名戰士,自然是充耳不聞。


    四個人互相對峙,同時散發出了一觸即發的氣勢。


    空氣中的緊張感更是高漲。純白的空間扭曲得吱嘎作響。


    於是,就在緊張感達到最高點的時候——此葉眼鏡閃著光芒地問道:


    「我忘記問了,勝利的條件是什麽?」


    「那當然是幸存到最後的那個人呀,畢竟是大混戰嘛。」


    「那麽,我再問相反的問題……敗北的條什是什麽?」


    「那還用說嘛,就是那家夥主動認輸的時候————!」


    以菲雅的呐喊為信號,仿佛時間靜止般的壓迫感一瞬間爆發開來。


    而後——隻看得見雪球、手刀、拷問道具、皮革和頭發往四麵八方亂舞,吆喝與怒吼交錯響起的,平凡無奇的雪球大戰光景。


    *


    「呼……戰爭總是讓人感到空虛呢……」


    春亮達到了頓悟的境界,坐在緣廊上啜飲著熱茶。左右兩邊,神情充滿疲憊的錐霞和此葉也緩緩喝著茶以調整呼吸。


    另外此葉


    身旁,黑繪也像是靈魂出竅般,渾身虛脫無力地癱軟不動。由於方才的雪胸部事件,此葉集中朝她展開冰冷的攻擊,因此黑繪沒兩三下就退場了。除了黑繪,和感受到生命危險、頭一個放棄(也可說是無條件投降)的春亮外,其餘三人並未分出勝負……因為規則是認輸的人就輸了,反過來說,誰也不認輸的話,根本分不出輸贏。那當然會打得精疲力盡。


    結果,雪球大戰就在沒有勝利者的情況下,演變成體力耗盡的無效比賽。不過——


    「嘿咻,嘿咻!」


    「那家夥真有精神呢……」


    隻有菲雅飛快恢複了體力,剛才起就一直滾著足球大小的雪球。


    她用雙手有節奏地推著雪球,神色認真地想讓它越滾越大,形成了一幅非常溫馨祥和的畫麵。春亮微微露出淺笑。能夠發自內心享受初次遭遇的體驗——這或許也是一種才能吧。


    「嗬嗬嗬,越來越有模有樣嘍,那我要加快速度了!嘿咻,嘿咻……喔喔?這下糟了,停不下來耶!」


    菲雅更是有節奏地滾動雪球,一路經過春亮等人所在的緣廊前方,滾向玄關方向。


    「正好,那我直接到外頭走走吧!回來的時候,想必會變大到讓人大吃一驚……也快要可以達成下一個目標,也就是堆雪人了。敬請期待,等我回來吧!」


    「慢著慢著,在庭院裏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但外麵可不行。積了雪的道路非常危險。而且具體來說,你做的那顆雪球也有可能撞到路上行人或是腳踏車,害別人跌倒吧。」


    「呣~我倒覺得在這種日子騎腳踏車外出,這件事本身才不對吧。」


    「雖然你這麽說也有道理,但總之太危險了,就待在庭院裏玩耍……但看你這副模樣,就算我這麽說,你也不會聽吧?」


    「廢話!這麽特別的日子,怎麽能一直窩在家裏呢!」


    「沒辦法,那我隻好負責監督你,跟你一起出去了。此葉你們就……」


    「春亮要出去的話,我也要一起去。」


    「那麽,我也同行吧。」


    「呼~總算複活了……當然,我也要一起去喲~」


    春亮本想拜托她們看家,但此葉她們三人表示也要一起出門。結果,演變成了大家一起出外散步的狀況。


    「很好,隊伍再度出發!啊,當然我要走在最前麵喔,因為我想盡可能讓這家夥吸收到幹淨的雪。上吧,我的雪球,大量累積雪能量吧!」


    「小菲菲~我可以一起幫忙嗎?堆雪人的話,需要兩顆雪球吧?」


    「說得也是呢。好,黑繪,我任命你為副將軍!從現在開始滾的話,正好可以做出適合放在這顆雪球上的大小呢!」


    「遵命,長官~!」


    菲雅一邊滾著雪球一邊走出大門,幾秒之後,推著剛成形的雪球的黑繪也跟在她後頭。緊接著春亮三人也魚貫走在她們後方。


    一踏出家門,外頭就是另一個世界。


    在染成一片雪白的景色中,兩名少女搖曳著一銀一黑的頭發往前走著。


    (……)


    一開始,春亮真的隻是基於不想讓菲雅一個人在外走動這個理由。


    但這是隻有今天這個特別的日子才看得見的景象吧。下次不曉得何時才看得到。


    一思及此——算了,這樣子或許也不錯吧。


    春亮便帶著淡淡的苦笑如此心想,同時從容愜意地追著菲雅兩人的背影。


    *


    菲雅用兩手推著雪白的雪塊。右、左、右、左。雪球一點一點地慢慢變大。光是如此,她就覺得非常開心。


    空氣冷颼颼的。一抬起頭,就能看見異於往常的平常小鎮。


    覆上了白雪的電線杆;戴著鬆軟白色帽子的郵筒不同於平常的純紅色,看起來非常時髦。附近樹上堆著長條形的白雪,看來既像棉花糖又像雲。跟聖誕節時看到的棉花裝飾品一模一樣——不,原本應該要是相反才對吧。平日甚至不會留意到的圍牆正下方,現在也尚未遭到破壞地堆積著軟綿綿的潔淨白雪,可以說是壯大這顆雪球的幸運區。上前吸收吧!


    「嘿咻,嘿咻!我要讓你變得又大又漂亮~」


    菲雅更是加快速度,沿著圍牆滾動雪球。她想讓它再大一點,做一個大到讓春亮嚇得直不起腰來的雪人。


    「喝嗬嗬嗬……嗯,哎呀?」


    「喔哇,小心!呼~我培育到現在的最愛雪球歌利亞(暫定)差點掉進水溝裏呢。小菲菲!你怎麽突然停下來?」


    「不,因為總覺得好熱鬧。」


    路旁就是一座小公園。裏頭大約有十名小朋友,正各自玩雪玩得非常開心。其他還有兩名大人,分別是一名將步入晚年的半老男人和一名中年男子,他們正用充滿慈愛的眼神望著那群孩子。總覺得他們兩個人看起來有點眼熟。


    就在這時,中年男子發現到了他們,輕舉起手來,喚道:


    「啊,黑繪。」


    「你好~下這麽大的雪,生意大概會很冷清吧……所以無可奈何之下,我決定卯足全力地玩耍了。那你們在做什麽呢?」


    「我也把店交給老媽子顧了。然後今天剛好有兒童會,大家都會聚在一起,就帶他們來這裏玩雪了。」


    聽起來,男子似乎是黑繪在商店街的朋友。另一名半老男人也走上前說:


    「難得下這麽多雪啊,讓孩子們多點體驗也好……喔,你是崩夏家的孩子吧?哈哈哈,帶著這麽多可愛的女孩子,真是豔福不淺呢。」


    「咦?啊,呃,那個……您好。」


    春亮不知該如何反應地低頭致意,對照之下,此葉則是笑容滿麵地寒暄道:「討厭,您真會說話,喔嗬嗬嗬。」錐霞也有些羞赧地點頭打招呼。


    這時,菲雅忽然覺得有股氣息接近自己。轉頭一看,一名大概是小學低年級的小女生正來回瞥向自己和巨大雪球。


    「大姊姊,這是雪人嗎?」


    「喔?嗬嗬嗬,果然看得出來嗎?就是雪人沒錯……你想看組裝完成的雪人嗎?」


    「嗯,想看!」


    小女生眼神閃閃發亮地立即回答。這下子得回應小孩子的期待才行呢。


    「大小也差不多了……好,春亮,我們在這座公園逗留一下吧。我要在這裏讓雪人合體!黑繪,準備好了嗎?」


    「當然~另外像是嵌在臉上的木炭等東西,我也早就準備好了喲。」


    「呃……你們不介意我們也加入吧?」


    春亮詢問帶頭的大人們。他們笑容滿麵地答道:「當然非常歡迎喔。」


    菲雅滾著雪球走進公園中央。由於雪球已經變得相當巨大,孩子們的目光都往這裏聚集……感覺真好。不過——


    「……?」


    並非所有小朋友都看著她這邊。隻有一個女孩子對這裏不感興趣,沉浸在自己的遊戲裏。不對,那個算是遊戲嗎?她就隻是坐在地上,拿著小鏟子隨便地搜集積雪,堆成小山。表情看起來也不怎麽樂在其中的樣子。在與其他孩子有段距離的地方,看也不看這裏一眼,就隻是自己一個人——


    「小菲菲,在這裏組裝比較好吧?」


    「啊,嗯,說得也是呢。」


    總之必須完成雪人才行。菲雅滾著雪球,將它放置在不會妨礙到其他遊戲器材的地方,接著黑繪也將歌利亞(暫定)推到旁邊。


    「那麽,接下來是關鍵。無恥小鬼,我可不允許你失敗喔。給我鼓起幹勁!」


    「果然我要幫忙嗎?嗯,是無所謂啦。」


    「你抓好了嗎?那麽,要上嘍……合·體——!」


    菲雅和春亮兩人一起搬起歌利亞(暫定),放


    在身體上。審慎地調整好平衡以後,輕輕放開手。裝上去了。保持著完美的平衡裝上去了!


    「喔喔……!這……這是……!」


    「小菲菲,現在感動還太早了喲。事已至此,也得注重細節才行。我來用木炭做出雪人的臉吧。呃……要是其他還有可以當作手臂的材料就更好了。」


    「大姊姊,那我去撿樹枝吧?」


    「那我把圍巾借給雪人吧。」


    「喔喔,孩子們,你們真是善解人意!很好很好,為了讓這家夥化身為完美的雪人,我們一齊同心協力吧!」


    得到了孩子們的協助後,原本隻是雪球疊在一起的雪人,更是逐一被賦予了生命。有了臉龐後,接著長出手臂,再套上手套。這些事情真的非常開心。光是看著就很快樂的成長。


    但是——果然,剛才那個女孩子……


    她依然看也不看這裏一眼,一個人孤伶伶地繼續堆著雪山。


    *


    「完……完成了——!簡直完美!」


    「好大~!」


    「好厲害,好像在繪本裏看到的雪人!」


    春亮眼前,孩子們正仰頭看著組裝完成的雪人,開心地大聲歡呼。菲雅和黑繪也混在他們之中,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尤其是菲雅還指著雪人,說:「那裏很不錯呢,太棒了。嗯,你也這麽覺得嗎?」和孩子們一起品頭論足,像在開品評會一樣。


    「哎呀,那個女孩子是叫作菲雅吧?竟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和孩子們打成一片,是有這方麵的才能嗎?真是幫了我們大忙。」


    「不不,我想那家夥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就是說啊。可以和孩子們打成一片,我想與其說是才能,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們的精神年齡差不多吧。」


    「哈哈。不過,不論是誰都能無所畏懼地親近,就是菲雅的優點啊。」


    就在中年商店街老板和此葉一行人如此閑話家常的時候——


    「唔哇!好痛好痛……」


    「啊——!畑中叔叔摔了好大一跤喔!」


    見到孩子們鼓噪起來,春亮一行人轉頭望去,發現另一名半老男性畑中先生確實跌坐在了雪地上。他似乎站不起來,痛苦地發出呻吟。中年老板連忙跑上前。


    「畑中先生,你怎麽了?沒事吧?」


    「喔,嗯……抱……抱歉。我的腰……」


    「所以我不是說了,請你不要勉強自己嘛……」


    一看到畑中先生那副模樣.中年老板就微微搖頭,然後小心翼翼地背起畑中先生,再對投以擔心視線的春亮一行人說:


    「對你們真不好意思,那我先送畑中先生去醫院了。他隻是跌倒後腰部受傷,我想沒有什麽大礙,應該吧。那麽,孩子們——」


    話說到這裏,老板忽然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眼神有些遊移。他先瞥向孩子們後,再看向春亮等人。


    「那個,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暫時代替我們顧著這群孩子嗎?難得下雪,今天的兒童會要是因為這點小意外就解散的話,他們也太可憐了。我也會盡快趕回來,你們隻要注意別讓他們做些危險的行為就好了。」


    「這樣啊……呃,怎麽辦?」


    春亮轉過頭,征詢一行人的意見。菲雅最先回答,用力點了一下頭。


    「我當然不介意喔。這算是幫助別人,也就是對人有益的事情吧。內容上也沒有任何問題。照顧小孩子根本是輕而易舉!」


    「反正接下來的預定計劃也隻有玩耍而已~這樣一來,隻是玩耍時又多了一些客人吧?我完全沒問題喲~」


    不單是黑繪,此葉和錐霞也沒有異議。既然如此,春亮也沒有理由拒絕。


    「你們願意答應嗎?喔喔,真是幫了大忙,謝謝你們!」


    「不……不好意思啊……我的腰太不中用了。上了年紀就是這樣……好痛。」


    「請你乖乖別動,我馬上就送你去醫院看醫生。好,那麽不好意思,之後就麻煩你們了。拜托了!」


    老板抬起單手致意後,踩著積雪走出公園。雖是始料未及的發展,但既已被委與重任,就必須確實盡到自己的責任才行。


    「呃,那麽首先該做什麽好呢?」


    「嗯,要是發生了狀況,叫『那邊的小朋友』太麻煩了。倒不如說,大家都是小朋友,根本無法區分啊。」


    「因為你也是小朋友嘛。」


    「乳牛女,你很吵耶。所以總之先自我介紹吧。那麽就由我開始,我叫作——」


    菲雅分外不可一世地挺起胸膛做自我介紹。春亮一行人也大略地介紹完自己後,接著是小孩子們。由於沒有排定任何順序,小朋友異口同聲地連聲喊著自己的名字,所以他們費了一番功夫才記住。於是問完了所有人的名字後——不對,還有一個小朋友沒問到名字。就是剛才起一直獨自一人玩耍的那名小女孩。


    小女孩留著鮑伯頭,戴著毛線帽,呈內八字坐在地上,用小小的粉紅色鏟子鏟起積雪,聚集到自己眼前後,堆成小山。然後——


    再將粉紅色鏟子刺進小山中心弄垮。


    如此周而複始。


    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和任何人四目相接,就隻是默默地不停這麽做。


    「呣呣,那孩子從剛才起一直是那樣吧?」


    菲雅一臉沉思地歪過頭。孩子們則表情有些尷尬地麵麵相覷。是有什麽隱情嗎?


    「總之,至少得問問她的名字才行。我過去了!」


    菲雅咚咚咚地跑向那名少女,微微彎下腰朝她說了兩三句話。然後少女輕輕左右搖頭。菲雅傷腦筋地偏過腦袋,但又不屈不撓地繼續對她說了一些話後,少女似乎是拗不過菲雅,當場放下鏟子。於是菲雅吟吟一笑,握住她的手,讓她站起身。雖然態度有些強硬,但還是成功帶著她再次噠噠噠地回到原地——


    「……」


    小女孩的氣質和表情絕對稱不上開朗。她微低著頭,視線始終投向腳邊。春亮在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不像小孩子會有的虛無,仿佛放棄了一切,又對這世界的一切感到失望。


    「就是這樣,現在是自我介紹時間。所以你隻要告訴我們名字就好了。」


    等了長長一段時間後,眾人終於聽見了細聲的低語。


    「……我是門倉……陽子……」


    她的聲音小到不豎耳傾聽的話,很容易就會忽略。


    說完以後,少女直接轉過身,回到了剛才待著的地方。一骨碌坐下後,撿起粉紅色的小鏟子——再次開始搜集積雪堆起雪山。


    大概是心想若再一次找她攀談,將她拉過來的話,似乎就太強人所難了,所以菲雅隻是望著她的背影,小聲吐出了歎息般的輕喃。


    「嗯……陽子嗎……」


    「她是暗子啦,暗子。」


    「咦?」


    身旁突然冒出聲音,春亮轉頭看去,發現那裏站著一名少年。少年剃著光頭,看起來似乎很調皮搗蛋。春亮回想著剛才自我介紹時聽到的名字……記得是叫作孝太吧。


    「孝太,你認識她嗎?」


    聽到到菲雅的詢問,板著撲克臉的他繼續老成地環抱手臂,帶著像是在說「真沒辦法」的氣息,回答道:


    「所以說,那家夥叫作門倉陽子,也就是生來個性陰暗的陽子,所以才叫她暗子。大家都這麽叫她喔。」


    「真是教人不敢苟同的綽號呢。首先我建議你們,應該想些其他的綽號比較好喔……先不說這個。也就是說,她平常就是那副樣子,大家才會為她取這種不中聽的綽號嗎?」


    錐霞說完,孝太幹脆地點頭。


    「對啊


    ,她平常就那樣。在班上不怎麽說話,個性又陰沉,搞不懂她在想什麽。」


    「啊,這麽說來孝太和她同班嘍?」


    聽到此葉的話,孝太瞬間僵住,但隨即掩飾似地挺起胸膛接著說道:


    「嗯……算是吧。碰巧而已啦。所以,那個……班上的同學也曾經好幾次約她一起玩,但她都不理不睬。今天也是我媽媽說既然是鄰居,就帶她一起出來吧,我才會帶她過來。結果她卻隻是一直像那樣搜集積雪,堆成小山再破壞而已,簡直莫名其妙……」


    「嗯嗯,所以她家就在你家隔壁吧?」


    「跟……跟那又沒有關係,那也是碰巧而已啦。總之,暗子平常就是那副德行了!所以大姊姊你們也不要太在意那家夥比較好喔!像我現在也根本不去管她了!」


    孝太說著,一邊還頻頻瞄向陽子。和說話的內容截然相反,橫看豎看明明就很在意。而且是非常在意。


    春亮一行人麵麵相覷。雖然隱約明白了陽子和孝太的關係——


    「那麽,該怎麽辦?」


    「沒有什麽怎麽辦吧……放任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玩耍也不太好啊。真希望能讓她加入朋友的圈子呢。」


    「可是,也不能強迫她吧。就算強行將她拉來這裏,但那孩子卻不覺得開心的話,我想也沒有意義。」


    「此葉說的也有道理呢。那麽,該怎麽辦呢……」


    就在一行人思索這個問題的時候,結束自我介紹後,等得不耐煩的孩子們終於忍耐到了極限,上前團團圍住他們。當然孝太也在其中。


    「我都說了,別管她了啦!最重要的是我們來玩吧!」


    「嗯嗯,大姊姊,我們一起玩吧!」


    「好閃閃發亮喔!我可以摸你的頭發嗎?」


    「奴哇,喂!等一下,慢著,冷靜點——!啊,根本沒有冷靜下來嘛!摸頭發是可以,呼哇,但別拉啦,好痛好痛……!怎……怎麽辦!」


    「沒辦法……總之就先大家一起玩吧?再同時留意那孩子的動靜。」


    「姑且先這樣也未嚐不可吧。而且也不能放任這群孩子不管,再者,看到大家開開開心心玩鬧的樣子,說不定她也會改變心意……」


    雖然很消極,但好像也隻能先這麽做了。「既然決定好了——」於是菲雅動作誇張地握起兩手抓著的雪團,然後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你~們~這~些~家~夥~竟敢這麽不聽話,處罰時間到!」


    「呀~呀~啊哈哈哈!」


    「喂,站住,不準逃——!」


    「明明在家裏也玩過雪球大戰了,那家夥真有精神呢……哇噗!」


    「嘿嘿,大哥哥也別鬆懈大意啊!」


    於是,情況自然而然地演變成了類似雪球大戰的遊戲。沒有任何規則,就隻是隨意地互扔雪球。但由於本來就很少摸到雪了,光是如此,大家就玩得相當開心——春亮如此認為。


    但是,他一麵彎下腰做著新雪球,一麵轉動視線。


    熱鬧非凡的雪球大戰開始後,陽子的情況還是沒有變化,甚至正眼也不瞧這裏一眼。她呈內八字坐著,用鏟子搜集積雪堆成圓形小山,達到一定程度的大小後,就嘩啦啦地弄垮。然後又開始搜集積雪——甚至讓人留下禁欲自抑的印象,可說是莫名其妙的孤獨遊戲。


    「嘿!」


    後腦杓遭受到了一記力道不大的攻擊。對方隻是將沒有牢牢握實、大半還呈現粉狀的雪球隨便丟到自己身上。春亮在眼角餘光中看見了搖曳的銀色頭發,明白到那個犯人正站在自己身旁,看著相同的景色。


    「她看也不看這裏呢……該怎麽辦才好?喂,春亮,不如你就發揮無恥小鬼的本色,朝那家夥丟雪球,或是把雪倒進她衣服裏吧?她搞不好就會惱羞成怒地加入我們喔。」


    「事情應該沒有那麽單純吧。話說回來,那樣子我根本成了壞人吧!」


    「嗯,就算計劃順利成功,你還是確實對小學女生做出了無恥行為。我會負起責任幫忙報警,你就放心吧。」


    就在這時,突然響起一聲吆喝。


    「嘿呀——!」


    「喔喔。嗬嗬嗬,太天真啦。」


    菲雅輕彎下腰,回避了飛來的雪球。視線前方,就是正「呿~」地嘟起嘴的孝太。他似乎馬上就察覺到了春亮和菲雅方才望著的方向,說道:


    「你們又在看暗子了啊。都說別管她比較好了。」


    「那可不行。這種遊戲就是要大家一起玩才開心啊……不過話說回來,那孩子從以前就這樣了嗎?」


    「啊~……」


    聽到菲雅的問題,孝太支吾其詞,顯得難以啟齒,然後才抓著自己的光頭回答:


    「不……是從去年才開始的。從前並不是這樣。雖然她的個性原本就不是很開朗活潑,但至少比現在常說話,我也看過她和女生朋友在外頭玩耍……」


    「去年開始嗎……那麽關於原因,你有什麽頭緒嗎?」


    春亮問完,孝太就點點頭:「因為住在隔壁嘛。」然後壓低了嗓音說——


    「她的爸爸過世了。」


    「……!」


    「那位叔叔是好人呢。他偶爾會和我玩傳接球,我也看過他和那家夥玩,但——」


    「真是抱歉。我知道了,謝謝你。」


    春亮柔聲說完,孝太就閉上嘴巴,靜靜地垂下眼皮。


    春亮再一次在腦海中反芻現在得到的資訊。陽子是從去年變得陰沉,也變得很少說話。而她的父親過世了。跟她感情很好的父親——


    「這種狀況很常見吧……但真是教人難過。也就是說,她是還沒有從父親過世的打擊中振作起來吧?」


    「……應該吧。」


    春亮和菲雅再次看向陽子。不與任何人接觸,獨自玩著冰冷白雪的少女。


    回過神時,春亮發現孝太也沉默不語地望著她的背影。用著那雙恐怕從很久前起就一直注視著她的眼睛。


    菲雅低聲咕噥。


    「明明有一個始終注視著你的人……呢。這樣太可惜了吧……」


    大概是自言自語吧,菲雅自己用力點了一下頭。


    「喂,春亮。」


    這時,春亮早已知道她打算說些什麽,但還是反問道:


    「怎麽了嗎?」


    「我……我還是想幫她。雖然不曉得辦不辦得到,但我不想置之不理。我希望……她能和大家一起玩,多笑一點,多說說話。但這也許是我不自量力又任性的願望吧。」


    「……沒那回事。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樣。」


    春亮露出微笑說道。「是嗎?」菲雅有些鬆了口氣地點點頭後,說:


    「那麽,得認真思考作戰計劃才行了!該怎麽做,才能讓那孩子加入玩耍的行列呢?嗬嗬嗬,我可不會再手下留情嘍~」


    菲雅交叉手臂,挺起胸膛。但聽到她這危險的發言,吐嘈的人不是春亮。


    「不過,還是請你有所節製地行動喔,可不能故意拿雪球丟她,惹她生氣。」


    「是啊,那麽做說不定反而會加深彼此間的隔閡。不得不說真是蠢斃了呢。」


    「嗯……讓對方想主動一起玩耍的方法……應該就是讓她對我們產生興趣吧?那麽,該怎麽做才好呢?」


    不知什麽時候,此葉三人也聚集在一旁。大概也聽到了孝太說的話吧,似乎大致掌握到了目前為止的對話內容。


    ——原先還隻是努力的目標,現在已變成了確切的目的。


    他們希望陽子可以和大家一起玩耍。


    既然已經萌生出如此單純的願望,之後就隻剩下實際采取行動。春亮一行人


    互相對視,確認各自的決心。


    但另一方麵,關係應該和陽子最為親近的孝太,卻隻是一臉不感興趣,丟下一句:


    「勸你們還是放棄吧……反正隻會白費工夫。」


    然後走向了其他朋友。


    *


    「喝啊啊啊啊啊——!」


    「休想得逞————!」


    菲雅和此葉一邊疾奔,一邊朝彼此發射白色子彈,緊接著像是受到了吸引般,從原本平行奔跑的狀態,突然間縮短彼此的距離。期間兩人依然沒有停止攻擊,讓子彈掠過彼此的身體,同時交錯般擦身而過。下一秒,兩個人同時翻身,以腳跟控製向量,緊急煞車。論單純的體術,此葉較有勝算。率先吸收向量,開始行動的也是她。此葉先發製人地朝尚未恢複平衡的菲雅展開射擊。但是菲雅勉力地往橫一跳,一邊往前翻滾,一邊像忍者投擲手裏劍般反擊地接連發射了三次白色子彈。孩子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連串華麗的戰鬥,鬧哄哄地歡呼叫好。


    但是,此葉也像在說那種狗急跳牆下使出的攻擊才打不到我般,縱身而起。她踩上攀爬架側麵當作樓梯,傾斜地往上飛奔。途中又是一記射擊。菲雅往前翻滾的同時,伸長兩隻手,依著即時的判斷抓住了正好要鑽過下方的單杠,由下往上地旋轉一圈,躲開了此葉的攻擊。


    瞬間,兩個人的眼神正麵相會。


    「這下子——一切就結束了!」


    「這是我要說的話——!」


    此葉一鼓作氣地蹬向攀爬架,躍向高空。菲雅則順著旋轉的力量,放開單杠,利用慣性作用,以彎曲的膝蓋在地麵上滑行。


    ——此葉從半空中投下了天怒之雷般的猛烈重擊子彈。


    ——菲雅就像動作片裏的雙槍手一樣,一邊進行長距離膝蓋滑行,一邊往後仰著身子,兩手製造出了無數子彈後,胡亂地朝著上方掃射。


    在空中飛舞的人影,在地麵上滑行的人影。


    兩者釋放出了騰騰殺意,同時上與下的位置關係互相交錯。


    僅隻那個瞬間,僅在那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止了一般——


    此葉旋身著地,眼鏡底下的雙眼緊緊盯著敵人不放,順著方才跳躍的力量,以單膝跪地的姿勢滑向後方。菲雅也像在跳地板霹靂舞般,利用雙腳改變身體的方向,一邊品嚐著對方遠離自己時留下的向量餘韻,同樣立起單邊膝蓋,注視著此葉。


    緊接著兩人同時咂嘴。


    「嘖,被躲過了嗎?」


    「本想給予致命一擊,但失敗了呢……」


    刹那間,兩人周圍籠罩著一片靜寂。


    慢了一拍後,欣賞完兩人宛如動作片般的精彩雪戰,孩子們發出了偌大的歡呼聲。


    春亮屏著呼吸,看著兩人展開的冷硬派動作片係雪球大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飛快,並且用力握拳。


    ……沒問題。這下子肯定沒問題!


    他帶著這樣的確信,同時抱著期待轉動視線。


    但視線前方的那名少女,他們竭盡所能想引起她興趣的那名少女,竟然——


    「根本沒在看——!」


    徹底無視。


    陽子依然背對著一行人,用鏟子拍打著搜集積雪後做成的小山。她怎麽有辦法無視剛才的畫麵呢?她應該至少也有瞄一下吧?就連春亮看了那麽華麗又非常人能為,充滿了讓人慷慨激昂動作的雪球大戰,自己也非常興奮。然而,她怎麽能直接拉回視線,就此失去興趣?


    「嗯~竟然能夠徹底無視這場戰鬥,真是太可怕了。虧我還覺得這計劃不錯呢。」


    「蠢斃了……都這般大張旗鼓了也沒用嗎?結果反而害菲雅她們陷入困境了呢。」


    聽到錐霞這番話,春亮拉回視線,發現情緒亢奮的孩子們正眼神熠熠發亮,團團圍住菲雅兩人。「剛才那是什麽?好厲害喔!是怎麽辦到的!教我們教我們!」熱情到了不輸給英雄表演時的握手會……這也是使出真本事後的弊端吧。看來那兩個人好一陣子都無法脫身了。


    (這個作戰計劃也失敗了嗎……)


    春亮悄悄歎了一口氣。藉由真正的搏鬥動作片般的雪球大戰引起她的興趣——本來以為可以成功,結果還是白忙一場。


    目前為止,他們已經執行過了幾項作戰計蠢。首先是由此菜主導的雪兔作戰,內容是教小朋友製作雪兔,順便拉她一起進來玩。此葉拿著可愛的雪兔,一邊像在表演傀儡戲般地說:「咚咚,好想要夥伴喔兔兔~」一邊跑到陽子麵前,但遭到冷眼相待後,隻能無精打采地走回來。當時的此葉隻能以淒慘兩字形容。


    錐霞也教小朋友如何做出雪天使,試圖引起陽子的興趣。這是一種國外的遊戲,先仰躺在雪地上,再呈大字形擺動四肢——就會在雪地上留下仿佛是張開羽翼的天使的痕跡。當然這也被徹底無視。


    春亮也借用其中一個小朋友帶來的雪橇,試著滑行到陽子附近,或是玩起和雪並沒有關係的捉迷藏——但還是沒有效果。於是準備完畢後,執行的就是剛才的武打戲雪球大戰計劃。平常的話,這些行為有可能會被人發現她們是非人的存在,但現在隻有小朋友在場,應該可以勉強蒙混過關吧,所以他們才下定決心使出了這個下下策。


    但是,連這個計劃也失敗的話——究竟該怎麽辦才好?


    就在這時,黑繪看著被孩子們包圍的菲雅兩人,重重點了一下頭說:


    「嗯……那麽,接下來就換我努力看看吧。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我一直準備至今的絕招看來終於要出場了。阿春、小錐錐,可以稍微協助我嗎?」


    「真的假的?坦白說我有點不安,但現在不管是什麽我都願意試試看。」


    「當然沒問題。那我們該做什麽?」


    「你們兩個人的任務很簡單喔。我希望你們……」


    真的很簡單。雖然黑繪沒有告訴他們這具有什麽意義,但她一定有什麽妙計吧。


    三個人很快開始執行作戰計劃。


    黑繪以極其自然的速度接近陽子。春亮和錐霞一邊小心著不讓流彈打中陽子,一邊朝黑繪丟去雪球。黑繪適當地閃過之餘,更是往陽子逼近。


    緊接著,算準時機後——


    「哇~我被打敗了~啊~」


    故意被春亮和錐霞丟出的雪球打中後,黑繪動作誇張地扭身旋轉,倒在陽子身旁。


    (這也故意得太明顯了吧!)


    春亮不寒而栗,但這也在黑繪的計劃之中吧。大概。


    「……」


    依然堆著雪山,用鏟子背麵拍打小山的陽子看向黑繪。盡管她的眼神漠不關心,就像在說有螞蟻在那裏走路,所以才會看了一眼,但黑繪不以為意地接著說:


    「在……在那裏的人是誰……?我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啊,這也是非不得已,雖然會讓你背負起坎坷的命運……但就交給你了。請接下我為了預防萬一所準備的,這個傳說中的武器吧,千萬不能交給惡魔他們……」


    黑繪用像在演戲的口吻說,同時從衣服底下抽出了——一個類似水槍,顏色非常華麗繽紛的東西。她仿佛生命已到了盡頭,雙手不停顫抖地將那個東西遞給陽子。


    「……?」


    成功交到她手上了。大概是黑繪的言行舉止太過突然又不明所以,陽子看似是不由得就接下了那個類似水槍的東西。她像在說傷腦筋般蹙起眉,久違地小聲開口說話。


    「這是……什麽……?」


    她有興趣了!好機會!黑繪目光一閃。


    「這個東西叫作雪球槍喔,就是代替水槍,發射雪球的玩具。不枉我始終在想這一天終會到來,特地在網購下了訂


    單呢。至於使用方式,就是按這裏和這裏……」


    黑繪霍然起身,大略地教了陽子使用方式後,又規規矩矩地「咕啊~」慘叫一聲,再一次重新倒地。


    「那麽就是這樣,請幫我報仇吧。勇者啊,就拜托你了……啊唔。」


    「……」


    陽子低著頭,以毫無情感波動的雙眼看著那把雪球槍,好一陣子默不作聲。黑繪繼續假裝成屍體。春亮等人則咽下口水觀察她的反應。


    然後——


    (……喔喔!)


    呈內八字坐在自己做成的雪山前的陽子,這時緩緩站起。


    然後一步步地走向他們。確切無比地走向他們。


    「真的假的……」可以聽見孝太錯愕地低喃的聲音。也可以看見黑繪繼續趴倒在地,用力豎起大拇指。


    沒想到她真的會因為這種原因,就加入遊戲的行列——


    才剛這麽心想……


    陽子就停下腳步。眼前的人是孝太。


    「咦……?」


    「告訴他們……」


    陽子將雪球槍遞給孝太。用至今不曾變過的,帶著陰鬱氣息的表情,和對任何事物都不為所動的雙眼。


    「告訴他們什麽……?」


    「對那些人說……」


    然後,陽子硬是將雪球槍塞進孝太手裏。


    朝春亮他們瞥去一眼。


    看起來真的很不開心地這麽說了——


    「……不要來妨礙我。」


    明確的拒絕。


    遠勝於至今的無動於衷的——拒絕。


    雪球槍留在了孝太手裏。春亮隻是發出呻吟聲。陽子旋即轉身,但沒有回到黑繪倒著的地方,而是轉移陣地,繼續用小鏟子搜集積雪,做成小山,然後將表麵修得平整圓滑,再將鏟子刺進去弄垮——


    春亮隻能靜默地看著那一幕。期間,黑繪維持著鮪魚的姿勢橫向滾回到他們身邊。她一邊起身一邊拍打滿是白雪的衣服,茫然的雙眼看向陽子,嘟噥道:


    「真是失策。沒想到她不為所動到這種地步。」


    「嗯。別妨礙她嗎……對她而言,我們想邀她一起玩,會不會隻是一種困擾呢……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蠢斃了的事情。」


    轉頭一看,菲雅和此葉也正不知如何是好地望著陽子的背影。半數孩子還纏著菲雅兩人,另外一半則是驚訝於陽子站了起來,和菲雅她們一樣注視著陽子的背影。


    隻有一個人。隻有陽子直接攀談過的孝太緊蹙著眉,皺起臉龐,用力眯起了眼睛——瞪著接過的雪球槍。


    「……可惡。別開玩笑了,笨蛋……」


    才剛聽到他壓抑般的低喃時——


    孝太忽然胡亂抓起積雪塞進槍裏,然後擺出架勢。


    「不理你了啦!大笨蛋——!看招看招——!」


    接著像是自暴自棄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胡亂朝四麵八方發射雪球。僅是按下扳機而已,槍口就「砰砰砰砰!」地以驚人的速度射出雪球。


    「奴哇!慢著,你那樣太卑鄙了!是男人的話就堂堂正正……哇噗!」


    「小孝,好厲害喔!」


    「少囉嗦!」


    「大家,一起同心協力打倒孝太哥哥吧!」


    「喔——!」


    現場轉瞬間變得無比混亂。黑繪一邊閃避雪球,一邊事不關己似地低語:「糟糕,傳說中的武器落入惡魔手裏了!光之勇者們能夠拯救世界嗎!」


    但是,盡管四周變得熱鬧非凡,春亮內心卻反而充滿苦澀。


    ——無法拯救世界也無所謂。明明他們隻是不願意看到那孩子一臉寂寞。說要拯救她,或許太狂妄自大了,但他們不過是想幫助她而已。


    全部都是多管閑事嗎?


    希望她和大家一起開懷大笑,是他們的自以為是嗎——


    由於春亮一直在思索這些問題,想當然他沒能成功避開孝太朝他臉部發射的雪球。


    *


    ——太陽即將西沉。


    在夕陽照射的公園裏,已經幾乎沒有小朋友的身影了。


    不久前,帶畑中先生去醫院的老板回來了,以此為契機,小孩子們紛紛解散。老板連連問至今一直陪小孩子玩的春亮等人道了好幾次謝,然後為了送那些不能讓他們自己回家的年幼孩童,一同踏上了歸途。


    所以,現在這座公園裏,幾乎沒有小朋友的身影了。


    反過來說,隻剩下兩個人。


    「……」


    那名少女仍然在那裏。


    陽子沐浴著橙色的夕陽餘暉,隨便地搜集積雪做成小山。但不久之後,又將鏟子刺進小山裏弄垮。不與任何人四目相接,也不與任何人交談,也不與其他人一起大笑,就隻是重複做著這些動作。


    無止盡的,孤獨又寂寥的單人遊戲。


    孝太沉默不語地看著這一幕。仿佛守候就是自己的職責般,隻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畢竟兩人住在隔壁,雙親也叮囑過他,要帶陽子一起回家吧。可是,他不曉得該何時開口才好。也不曉得該不該開口——看起來是這樣。


    春亮一行人也隻能一直望著她。


    「結果……到頭來,她一直都在那麽做而已。」


    菲雅輕聲說。


    「明明看起來不怎麽樂在其中,為什麽一直反覆那麽做呢?唉,甚至就連這件事情也沒能問她……該怎麽說……真是遺憾呢。」


    春亮說著,同時仍未移開目光。她的那個遊戲究竟具有什麽意義呢?他們甚至直到現在還是搞不明白。比起開心的雪球大戰,比起製作雪兔子,陽子更想那麽做嗎?


    (……嗯?)


    更想那麽做?


    夕陽下,可見少女嬌小的背影,在這幅畫麵中,春亮的腦海裏忽然閃過了什麽,對了,再好好想想吧。她的那個遊戲是怎麽一回事?


    她先是坐在地上,用小鏟子搜集積雪,堆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拍打表麵使其變得圓滑平整。端詳了一會兒後,再把鏟子刺進半山腰弄垮——如此周而複始。


    她一點也不感到厭倦,重複著一模一樣的行為。


    簡直——簡直像是在說,非得這麽做不可。


    春亮至今始終以為,那隻是一種用以消遺解悶的遊戲。帶有著「我才不想玩雪球大戰」的含義,抗議性地沉浸在沒有意義的行為中。


    但是,真的是這樣子嗎?


    那真的是沒有意義,單純隻是消磨時間的破壞行為嗎?


    (不要來妨礙我。)


    這句話是在有目的的行為遭到阻撓時才會使用的吧——?


    「春亮,怎麽了嗎?」


    「慢著,等一下。我好像快發現到什麽了……你們也一起想吧。」


    春亮向此葉等人說出了自己察覺到的疑點。她們也瞬間臉色丕變。


    「的確……很奇怪呢。雖然蠢斃了,但我完全沒有發現。」


    「嗯,仔細一瞧,真的是完全一模一樣的動作呢。不,也不是完全一樣吧。不同的地方和相同的地方,這當中也許存在著某些線索喲……」


    一行人注視著陽子的舉動。


    搜集積雪,堆成小山,用鏟子拍平。正如黑繪所言,確實有些細微的不同。陽子這次甚至用戴著手套的手臂壓平表麵。等到變圓了以後,才拿起鏟子,刺進雪山的半山腰弄垮——


    「……她真的是在『弄垮』雪山嗎?」


    「菲雅,你是什麽意思?」


    菲雅環抱手臂,眼神認真地凝視著陽子,接著說道:


    「剛才她是特意撿起一旁的鏟子,再用它刺向雪山。至今也都是這麽做。如果隻是想破壞雪


    山,舉例來說,隻要亂踢不就好了嗎?但她卻沒有那麽做。總是用鏟子——而且是從旁邊,剃向相同的位置。這當中有什麽含義吧?換言之,她並不是想破壞雪山,打個比方……」


    菲雅輕歪過銀色腦袋,繼續說了:


    「就我看到的印象而言,沒錯——看起來也像是想在中間挖個洞吧?」


    「挖洞……?」


    說話的人不是春亮,而是站在春亮一行人身旁,怔怔地看著陽子的孝太。緊接著他驚覺地看向陽子麵前的雪山,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般瞪大雙眼。


    「喂,孝太,難不成你想到什麽了嗎?」


    「啊,呃,不……」


    「孝太,可以告訴我們嗎?」


    此葉柔聲詢問後,孝太支吾其詞了好一會兒——最後死心般地開始說道:


    「她的爸爸……出身地似乎是北方。所以他們以前常常一家人一超去北方旅行,玩玩滑雪或是雪地滑板。大概是順便回老家吧?我也不太清楚。」


    「嗯。」


    「然後……我曾經在那家夥的房間,看到一張被她寶貝地裝飾起來的照片。還放在相框裏,擺在桌上最顯眼的地方。她應該很喜歡那張照片吧。」


    「是什麽樣子的照片?跟她的行動有什麽關係嗎?」


    聽到菲雅這麽問,孝太緊咬著唇,低垂下頭,然後說了:


    「——是雪窟的照片。那家夥和阿姨,以及還在世時的叔叔三個人……一臉幸福地擠在雪窟裏,大家一起比著勝利手勢的照片。」


    *


    至令看見的景色。現在也還看得見的景色。


    但是,現在這些景色全都帶有著不同的意義,在春亮眼前徹底脫胎換骨。


    搜集積雪,堆成小山,拍平表麵使其變成圓形。為了挖空中心,橫向地刺進鏟子。但是沒能成功,雪山崩塌了……於是又從頭重複一遍。


    嗯,這麽一想再觀察的話,確實就能恍然大悟。


    她一直想這麽做。因為下雪後,想起來了。


    獨自一個人,依自己的做法——試圖做出雪窟。


    除了她之外,沒有半個人在的場所。僅有夕陽染紅了白雪的冷清場所。


    在那裏,隻聽得見她將某些思念寄托在白雪上的聲音。


    沙沙沙,啪啪啪,沙沙沙……


    至於她的思念是什麽,僅是在一旁看著她的春亮當然無法明白。她或許單純隻是想緬懷過去;或許是許下了想回到那個瞬間、這個絕對不會實現的願望;也或許是更複雜、更深遠,不能隨隨便便去理解的某種事物。


    唯一明白的是——這就是她的願望。


    難得下雪了,下次不曉得何時還會下雪,在今天這樣罕見的一天,比起玩樂,比起歡笑,比起任何事,她更優先專心一意地挑戰著的——願望。


    「喂,春亮,我想到了一個也許能夠讓她笑的作戰計畫喔。」


    「真巧,我也是。」


    菲雅站在春亮身旁,像在看著某種耀眼事物般眯起雙眼,目光投向了少女嬌小的背影。事實上,反射在白雪上的夕陽光輝確實有些刺眼,但一定不隻這個原因吧。


    不單是菲雅和春亮,果然所有人都正看著她。


    不是孤獨的單人遊戲——


    而是那幕充滿了真摯且禁欲的願望的光景。


    所以,不用說眾人也知道要商量什麽。


    「可是,做得出來嗎?似乎有不少問題要解決喔。」


    「嗯。首先是雪量。雪停之後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如大家所見,積雪幾乎都要融化掉了。不過,也許有些地方還有積雪啦。」


    「是啊。我也覺得似乎需要大量的積雪呢……陽子好像想做個小型的雪窟吧,但機會難得,我希望我們可以做出真實尺寸喲。」


    「我有個基本的疑問,就是雪窟要怎麽做啊?陽子在做的小型雪窟,都已經反覆嚐試了那麽多遍還無法成功……我想可能是那孩子的做法不對,或是有其他確實可行的做法吧?」


    春亮說完,錐霞一臉尋思地將手支在下頷。


    「是啊……雖然蠢斃了,但也有可能她的手腳比一般人笨拙……但就算是這樣,她畢竟反覆挑戰那麽多次了。說不定也跟雪質有關。還有做法嗎……我先在網路上查查看吧。」


    「小錐錐,拜托你了~」


    錐霞操作手機,開始搜集情報。不久之後,她微微皺眉地抬起頭來。


    「確切的做法聽說是……首先堆成雪山,淋上水之後,放置一晚使其凝固,隔天早上再挖空就好。的確,這樣一來就跟雪質無關,一般民眾似乎也做得出來。」


    「如果是在雪量多的地區,也許做得出來吧,但現在積雪已經快要融化了喔。放置一晚的話,會完全融化消失吧?」


    「結果這個方法也很難執行呢……」


    問題多得數不清。雪量、雪質,就算想要采取放置一晚使其凝固的做法,也還有氣溫這個問題存在。


    好不容易他們知道了陽子的願望。


    明明找到了能夠讓她露出笑容、能夠讓她高興的方法。


    卻辦不到嗎?


    他們終究是無能為力嗎……


    春亮一行人變得寡言,無語地看著陽子背影的時間增加了。夕陽落下的影子變得深沉。潔白的雪緩緩變成了漆黑的陰影,


    太陽完全西下的話,變成了夜晚的話……


    今天就結束了。她會回家吧。就算不回去,也非得讓她回去不可。


    這個下了雪、無比珍貴的一天——就全部浪費在了無法實現的願望上。春亮心想,這樣子未免太寂寞了。微不足道也無所謂,真想在陽子回家之前為她製造一些回憶,讓她有朝一日回想起令天這個日子時,能夠露出微笑。否則的話,未免——太過悲傷了。


    就在這時——


    「唔……等一下。」


    繼續用手機調查資料的錐霞忽然停下手指,開口呼喚大家。


    「班長,你找到什麽資料了嗎?」


    「嗯。這個方法的話也許……不過,還是有一些問題要克服呢。但如果能想辦法解決就不成問題。」


    所有人一同探頭看向錐霞的手機,接著她為大家簡單說明。


    是因紐特式的雪窟。正確說來,是冰屋這種建築物的做法。


    做法是先切割製造出無數的雪塊,再疊在一起做成半圓形的冰屋。跟陽子做的,先疊成雪山再挖空中心的做法截然相反。


    這個做法的問題隻有一個,就是必須準備雪塊。因紐特人是切割腳底下冰河般的積雪製作而成,但這對他們來說太過困難了。雪量和雪質的問題依然存在。就算搜集積雪,塞進模型裏製成雪塊,期間積雪仍是會慢慢融化。難得錐霞找到了這個方法,但難度仍有些太高了呢……就在春亮如此心想時——


    「雪塊……?」


    菲雅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倏地抬起臉龐。


    「怎麽了?難道你想到了可以做出雪塊的方法嗎?」


    「嗯,是想到了沒錯。」


    「真的嗎!」


    「隻是——也有一個問題。是非常個人的,心情上的問題。」


    「心情上的問題……?」


    正想追問時,春亮忽然噤口不語。


    菲雅正側臉對著他,眯起眼注視陽子的背影。在當中感受到的憂傷,和春亮至今看過無數次的情感一模一樣。


    ——是她在回想起自己的過去時,會出現的表情。


    「我想讓那孩子露出笑容,想讓她開心,想讓她留下幸福的記憶。可是,為此卻得用到令人憎恨的過去的我……我總覺得這樣子很矛盾。所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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