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小宮女說話的音量極小,但是此時殿內無人敢發出聲音,連受刑的其他人都緊緊咬住嘴唇不敢出聲,大殿之中落針可聞,故而“綠萼”二字被所有人清楚地聽見。


    江媚筠一愣,狠狠地甩開手,“胡說八道些什麽?!”


    小宮女頭磕在地上,聲音微弱,卻堅定得很,“奴……奴婢……沒有半句虛言,請……請娘娘明鑒!”


    果然攀扯到了她身上,江媚筠忍住想將人踹翻在地的衝動看向綠萼,綠萼也是一臉驚愕,見江媚筠望過來,連忙跪下辯白,“奴婢之前根本沒有與她說過話!”


    小宮女聞言,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直直撲到了綠萼跟前,揪住她的衣擺:“綠萼姐姐怎麽能這麽說?奴婢親手將酒壺交給您的,您再想想,是酉時半左右的事情!”


    “血口噴人!”綠萼氣極,將小宮女甩到一邊,仔細想了想,對江媚筠道:“那個時候奴婢被青梅叫出去了,她說有急事和奴婢商量,又說是私事,想避開旁人,奴婢便和她一起回了鍾翎宮。”


    避開旁人?也就是說沒有第三雙眼睛作不在場證明了?


    江媚筠心裏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她環顧四周,沒瞧見青梅的影子,“青梅呢?把青梅叫過來!”


    宴飲之時,不在正殿侍候的宮女太監們一般都在偏殿待命,守在正殿門口的小太監去叫人,沒一會兒卻回來報,說青梅不在偏殿。


    江媚筠眉頭皺得死緊,“帶人去找!”


    碧桃剛要領命下去找人,一直沉默的太後開了口:“且慢。”


    她看了江媚筠一眼,“郭嬤嬤一並跟著去罷。”


    太後雖未道明原因,在場眾人卻是都知道,綠萼是江媚筠的人,江媚筠此時嫌疑最大,若是碧桃找到人提前和青梅串口供,這審問就沒意義了。


    江媚筠臉色微沉地看了太後一眼,沒開口,這是默認了。


    大殿裏氣氛沉重,眾人覷著宮裏三大巨頭沉沉的臉色,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不到兩刻鍾後,出去尋青梅的人回來了,身後卻沒有青梅的影子。


    江媚筠心中的不妙預感愈發強烈,果然,郭嬤嬤上前一步行禮,語氣嚴肅道:“回主子們的話,奴才們在禦花園邊上一口枯井裏發現了一具宮女的屍體,經碧桃姑娘指認,正是青梅。”


    預感成真,江媚筠心中陡然一沉。


    死無對證,當真是個死結。


    太後此時已經冷笑著給江媚筠定了罪,“殺人滅口,盛妃還有什麽話說?”


    江媚筠在心裏迅速分析了情況,不甘示弱地駁了回去,“這小宮女也是空口白牙,她的證詞豈能輕易相信?說是綠萼下藥,可有證據?有誰看到綠萼從小宮女手裏拿過了酒壺?”


    “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太後瞥了她一眼,“那便去搜一搜綠萼的住處!”


    江媚筠瞧著太後的篤定模樣,便猜到太後是做了完全的準備,心中微涼,今日她可能是要栽了。


    麵上卻是鎮定地喝茶,不一會兒,郭嬤嬤便帶著人回來了,手裏拿著個紙包,不用說,這便是那打胎用的紅花了。


    江媚筠看向跟著郭嬤嬤的碧桃,碧桃表情凝重,顯然是真的從綠萼屋子裏搜出來的,而不是郭嬤嬤做了什麽手腳。


    太後拍了一下座椅扶手,語帶怒意,“人贓並獲,盛妃還要狡辯嗎?”


    綠萼瞧見那個小白紙包的時候就懵了,她是鍾翎宮的一等宮女,等閑人近不得她的屋子,唯二有可能出問題的便是與她同屋的青蘿和青梅,再想起引她離開的青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江媚筠眼神一閃,顯然也是想到了綠萼是被算計了,還是被她視為好姐妹的青梅。


    畢竟跟了她幾年,江媚筠還算清楚青梅的性子。雖說膽小糊塗了一點,但本性不是大奸大惡之人,斷斷做不來背主害人之事。思來想去,最大的可能便是青梅有把柄落在了太後手上,為了保命,不得不被脅迫著將不懷好意之人帶進了和綠萼的共同住處,又在關鍵時刻將綠萼叫走,而且依著青梅的性子,怕是想不明白其中關節,並不知道這會帶來什麽嚴重的後果。


    可太後哪裏是好相與的,到頭來,青梅還是丟了性命。


    前些日子倒是曾注意到幾次青梅神思不屬,隻是青梅素來安分,江媚筠自己也一腦門的官司,便沒放在心上,倒是埋下了禍根。


    一時不察,竟狠狠地被絆了跟頭,江媚筠磨牙,鬥了三年,她還是第一次在太後手裏吃這麽大一個虧。


    綠萼此時隻恨自己不長腦子,被人利用害了主子,此時便要將事情獨自擔下,“太後恕罪,都是奴婢一個人幹的!”


    “這是認罪了?”太後見綠萼的話便是一個得意,隻麵上滴水不漏,陰沉著臉喝道:“來人,賤婢綠萼謀害皇嗣,拖出去杖斃了!”


    郭嬤嬤身後的人一擁而上,卻聽江媚筠一聲喝道:“本宮的人,看誰敢動!?”


    太後此時最不怕的便是江媚筠鬧起來,鬧起來才能將盛妃牽扯的更深,她沉了聲,“盛妃這是什麽意思?”


    江媚筠語氣也沉了下來,“綠萼是鍾翎宮的人,哪怕犯了錯也該由本宮發落,便不由太後費心了。”


    太後不怒反笑,“說到綠萼是盛妃的人,哀家倒是有話要問一問。”


    她看向綠萼,“一個小小宮女,害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貴人作甚?”說著視線又轉回向江媚筠,“依哀家看,這賤婢的所作所為,怕不就是盛妃暗中授意!”


    江媚筠冷哼一聲,還未說話,綠萼便又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越是慌亂,她頭腦卻越是清醒無比,“太後明鑒,吳貴人曾經貶低奴婢,因此奴婢對吳貴人懷恨在心,才尋了這個機會對吳貴人下手,與盛妃娘娘無關!”


    “倒是條護主的好狗,”太後怎麽可能那麽容易讓江媚筠摘出去,冷笑著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盛妃管教下人無方,與這事到底脫不得關係!”


    江媚筠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氣,卻是沒再與太後爭辯,而是轉過頭去看向了一旁穿龍袍的男人。


    “皇上……”江媚筠臉上換了表情,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眼睛水汪汪地看向赫連珩,語氣也打著轉,教人看了恨不得原諒她所有的錯處,“臣妾是冤枉的,請皇上明察!”


    太後是鐵了心地要治她的罪,此時唯一的變數便是從事發便一言未出的赫連珩。


    她此時還有用處,赫連珩不會幹看著太後將她發落,哪怕赫連珩就是相信對吳貴人下手的是她江媚筠,也不敢不保她。


    太後見江媚筠這副狐狸精模樣,氣了個倒仰,但她也不慌,今日之事證據確鑿,任江氏使出再多狐媚手段,皇上也要給後宮一個交代,不會再像以前敷衍了事,更何況,吳氏那胎皇上可是寶貝得很。


    太後和江媚筠都以為赫連珩見吳氏被害,麵上雖然不顯,但心中定然大怒,然而實際上,赫連珩還真是沒有對這事有什麽想法。


    不知哪裏出了差錯,前世卻是沒有這一出的,但不說他本來就知道吳氏這胎活不成,隻說寵幸吳氏對他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事情一出,赫連珩的心池是沒起半點波動。


    倒也不是一點情緒都沒有的,初初聽聞吳氏落胎之時,赫連珩的心裏竟生出點期盼是江媚筠嫉妒吳氏動了手,然而隨即便冷了下來,阿筠的心不在他身上,又談何吃醋,這事十有八/九是太後設了局。


    隨後赫連珩便瞧著江媚筠張牙舞爪和太後鬥法,伶牙俐齒的張揚模樣又生動又鮮活,心裏喜歡得很,卻又自責難過自己護不住她。


    往時隻將她當做工具,人住進心裏之後,哪裏還舍得讓她在這後宮受其他人的氣。然而馮家根深蒂固,哪怕他是活過一輩子的,此時重頭再來,想將馮家連根拔起也至少需要一年半載的功夫。


    看江媚筠望向他,倒像呲牙咧嘴的貓兒打輸了架,收了爪子委委屈屈地找主人幫忙,赫連珩心中好笑、酸澀、自責等等情緒混在一起,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


    心裏再次打定了注意,馮家須得越早破敗越好。他這皇位也要坐得更穩些,才能將人捧在手掌心上。


    赫連珩眼神沉沉地看向太後,吳氏的胎早早沒了也好,倒是可以借此機會給吳家一些恩典。


    “盛妃馭下不嚴,奪盛妃代理六宮之權,禁足鍾翎宮,”赫連珩心思轉了好幾轉,麵上卻沒露出半點,其他人看來隻覺得帝王臉色晦暗不明,“吳貴人晉貴儀,賜號‘宜’吧。”


    還好,隻是奪權和禁足,江媚筠鬆了一口氣,瞧著赫連珩波瀾不驚的臉色,倒愈發不信他會有這麽好的演技,想來不愧是皇帝,當真是個涼薄的。


    然而這口氣還沒鬆到底,便又聽赫連珩道:“至於這個罪奴……”


    她心一沉,連忙將話頭接了過來,用咬牙切齒的語氣道:“臣妾倒是不知道這賤蹄子居然生了這麽大的膽,竟是害皇上失了皇子,合該亂棍打死,但是臣妾咽不下這口氣,不如皇上將她交給臣妾發落,定要叫她後悔來這人世間走一遭!”


    端的是一副惡毒模樣,綠萼卻是心裏明白,主子這是想辦法救她的命。


    自己疏忽惹來大禍還要主子來救,綠萼頭還磕在地上,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紅了眼眶。


    赫連珩心裏知道江媚筠定想保下這個宮女,自然由她,便點頭應了,“便隨你處置吧。”


    倒像真真不將吳貴人放在心裏一般,謀害皇嗣的證據如此確鑿了,皇上竟還是沒降盛妃的位分,硬生生地為她脫罪,所有人都暗自吃驚,但仔細想想以前皇上對盛妃某些行為的視而不見,如此處理也在情理之中,一個兩個都不禁咬了牙。


    恂妃心中苦笑,這位是真的得聖心啊,吳氏母子兩人,加起來還不如盛妃一個。


    太後聞言自然心中不滿,但是她也早有預料,以往自然為江氏這個狐媚子與皇帝爭過,但皇帝畢竟是皇帝,還不是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兩人角力,輸得多贏得少,便也不願意再白費力氣。至於那個綠萼,小魚小蝦而已,是死是活也無甚緊要。


    今日這番算計的主要目的已經達到,太後心下愉悅,卻做出一副疲憊神情,“哀家乏了,便先回壽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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